第一课
雨季已经过去，但沿街店铺的伞棚依旧撑开，以便汗流浃背的行人躲避阳光。洛斯已经是口干舌燥，他的脑袋嗡嗡作响，工厂到餐厅不过半里路，洛斯却觉得无比漫长。兴奋、疲倦、漫无边际的新生活一股脑的涌上来，让他精神恍惚。
“我们还有很多时间。”罗尔高挺的身姿走在前面，有意无意地为洛斯遮住了大部分光线。“你看着真狼狈，没想过会在这种大热天出门吧？”洛斯摇摇头，往年的夏天他应该正在和一帮玩伴疯狂的压榨每一天假期，哪怕只是呆在家中，无处可去，他也绝不会把自己暴露在阳光底下，晒成一根木炭。“我还有的是时间。”洛斯总是这么想着，“等哪天真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如此卖命再说吧。”
罗尔带着洛斯拐进了街角的小巷，暂时把那些工厂和火车抛在脑后，爬藤植物已经铺满了整面墙壁，生机盎然的展示自己的活力。看着这点来之不易的绿色，洛斯的嘴角也只能勉强挂上一点微笑。循着几缕微风，他们走进了一家半掩的餐馆。
与烈日曝晒下的死寂不同，餐馆内人声鼎沸，有不少都是早上已经见过的陌生面孔，因为位置紧缺，不少人只能选择站在桌子边上围成一圈，老旧风扇的嘶吼盖不住热闹的人群，碰杯，鼓掌，口哨声络绎不绝。洛斯从未见过如此光景，疲惫的眼神一扫而空，他看向罗尔，仿佛在期待什么。
罗尔不紧不慢的走向前台，仿佛一名脱口秀演员正看着观众前仰后合的反应而沉醉其中。洛斯这才意识到这个男人就是早上排在自己身前的那个人。他为何如此关注自己？也许是我看起来真的太过于傻气，抱着皮箱的年轻人，没有帽子和领带。“很可笑吗？”洛斯把皮箱握把攥的更紧了。
“很高兴你还是给我留了位置。”罗尔跟前台打了个眼色，对方心领神会，“祝你今天过得愉快。”罗尔吹了个口哨，示意洛斯跟他上楼。罗尔把楼梯踩得嘎吱作响，几乎快要听见崩裂的声音。不过是几米的距离，一楼的人声鼎沸似乎已经是另一个地方发生的事情，二楼角落安静许多。这里的顾客都自顾的吞云吐雾，看报纸和低声交谈。侍者收拾好角落的一张桌子，罗尔和洛斯顺势坐下。
“今天人真多啊。”罗尔塞给侍者一点小费，“我的老天。”侍者把钱收好，开始摆放餐具，“你能听到我们的收银机在叮当作响。”罗尔大笑起来，“这音乐真不错，我想我很乐意听上一整天。”侍者点点头，又侧过身来，“我们不知道这家新开的工厂到底什么来头，但是他们的伙计有不少已经成了我们的老主顾。”罗尔也把脸凑过去，“这是我这几年以来第一次看见这么多人。”他瞥了一眼发呆的洛斯，“这些失业的家伙一夜之间全冒出来了，好像能把整间工厂塞满。”侍者示意自己得去服务其他人了，罗尔挥手示意。
“那么，你怎么看？”洛斯还没回过神来，“我？我觉得一下子能有这么多机会很值得尝试。”罗尔的微笑略带僵硬，“真该看看你的脑袋里除了那些咬文嚼字的造作还剩什么。”洛斯宛如被训斥的晚辈一般，他很希望自己知道在餐桌上的自己该做点什么才能避免被无尽的数落。
“我活了一把年纪到今天，除了公开的工作补助，从没见过这么多人。”罗尔脸色很凝重，“你还没搞懂这代表着什么吗？”洛斯感到一股无形的压迫，“这样的规模甚至比修建某些公共设施还要夸张。你觉得干什么事情需要这么多人。”此刻，洛斯不得不面对这个已经被抛之脑后的问题，汉爵德工业到底是何方神圣？等待着他们这批人的所谓的工作到底是什么？如果你招10个人，来了100个人，这很正常。但如果你要招几万个人，会需要这几万个人干什么呢？
“起码是正规的生意。”洛斯在给自己找台阶，“反正他们都能在每日要闻上面投放广告，那我们为什么还要担心这一切的合法性呢？”罗尔有些惊讶，他本以为洛斯会比看上去更聪明一点，“报纸，广播，电视，到处都是他们。如果是非法的活动，这一切应该早就被......”侍者端着两份午餐摆上桌，打断了洛斯的阔论，看着侍者略带歉意的脸色，洛斯低声道谢。罗尔摇摇头，自顾的吃起来，洛斯也不再说话。餐桌上只剩下餐具碰撞和咀嚼的声音，远处飘来报点的钟声。
“我说。”罗尔把餐具扔在一边，盘子已经被一扫而空，“你嫩的很可以。”洛斯头也没抬，任凭罗尔的嗓门越来越高，“电视和合法有什么关系？你给的钱够多，卖什么还不是由你决定。”罗尔靠在椅子上，重新打量着洛斯，“告诉我，你之前干过些啥？”洛斯抬头，不紧不慢地说出，“社区服务、我亲戚开的修车店、森旗银行实习生、奥尔逊橡胶厂的晚班......”“不可能！”罗尔斩钉截铁地来了一句，“你要是真受过那鬼地方的骗，还愿意来这种地方？”洛斯已经相当不耐烦，或许是饱餐后的疲倦感让他不想再过多交谈，“得了吧，你到底为啥质疑我？”洛斯站了起来，“这地方到底有啥不好的？你不是也来碰运气了吗？”邻桌投来几双好奇的目光。罗尔涨红了脸，喘着粗气示意洛斯坐下。
洛斯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像是做了错事一般缩在角落里。“说真的，你在橡胶厂干了多久？”“也许半个月不到，上晚班很累，气味又很难闻，我翘了几趟班之后就再也没去过了。”罗尔的脸上重现微笑，“不错的经历吧。”洛斯点点头。“那么你应该很清楚，电视上的东西从来不能当真，写出来读出来的也一样。”罗尔像是在授课，“我见过很多你这样的人，拿着别人虚构的东西来满足自己，觉得自己好像就是那个幸运儿，只要上头给你一点好处，你们这样的人就会彼此争斗，像狗一样抢食吃。”洛斯静静的听着，“你们会为了别人的好处撞破头也不罢休，那些真正值得你去关注的东西会被轻易忽视。等哪一天你突然发现所追求的东西和你真正在做的事情越来越远，你就已经满脸皱纹，像我一样了。”罗尔的眼神很坚定，脸上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皱纹似乎也在诉说什么。“谢谢您告诉我这些，不过为什么是我？”洛斯直视着罗尔，“你真的不希望我做这份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工作？”
罗尔叹了口气，“我只是不想看见你这样的小年轻来干这种可能我们一把年纪才会做的事情。”洛斯愣住了，他从未这么想过，他感觉到了某些东西，一种久违的，疏远的东西，如同丢入池塘的石子溅起圈圈涟漪。“你大有可为，你的自信，能力，不该浪费在这种地方。等你哪天活够了，变得不再对任何事情充满热情，每天除了吃就只想躺在沙发上，那你这辈子就已经完了。你懂吗？”罗尔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可是回想你这一生，你又做了些什么呢？你年轻时候的那些报复，美好蓝图又到那里去了呢？”洛斯意识到家里人如此排斥他找这些所谓的“低级”工作不无道理，可是如今这份所谓的经济浪潮又会把他裹挟到何方，他无法预知。
“劳动无贵贱。”洛斯憋了很久，还是说了这一句话，“工作的区别实际上是人的区别，不是吗？”罗尔发现这小子比自己预想的要顽强，“那你可别后悔，长辈的经验当放屁一样。”两人就这么对视着，突然爆发出欢快的笑声，粗糙的嗓音夹杂着捶桌子的憋笑，仿佛两人已经结识多年。
“你可真有意思，小子。”罗尔收住笑容，“真是傻得可爱。”“等着瞧吧，我会证明的。”洛斯还以颜色。两人靠在椅子上，闭上双眼，没再说话。侍者过来收拾好餐桌。一股股的热浪向餐馆扑来，都被凉风吹散。此时正是阳光最火辣的时候，街上看不到一个行人，就连一楼的欢闹氛围都逐渐安静了下来。
“火车！快去看火车！”一个冒失鬼汗流浃背的冲了进来，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迎接他的是一片嘘声，“消停点吧！没看见我们累着呢。”“火车有什么好看的，我们一天见过几百趟！”又是一阵嘲弄地笑声。“不是的。”冒失鬼大口喘着气，“是黑色的！”
这下连见多识广的站长也不得不感慨一句了，停靠在外侧站台的那辆黑色火车头，后面是一长列涂装整齐的车厢，比平时最多的运货火车还要长出好几节。好事的人群挤在月台上观看，更有甚者爬过了轨道，想摸一摸这与众不同的火车头，但无一不被警察抓了回来。
“是工厂的火车。”罗尔看着这台黑色野兽，“我也只在大城市见过。”洛斯表示赞同，“真漂亮啊。”这就是等会要拉走他们的火车，他开始幻想自己如果能坐在特等座该有多舒服。“待遇真不错，可惜我没被选上。”洛斯边上瘸腿的乞丐发出懊恼的声音。洛斯和罗尔交换了一下眼神。
“看起来任务很紧急，火车当天就过来拉人了。”罗尔低头沉思，“这是要把我们拉去哪儿？”洛斯也有点兴奋过后的小紧张，“我还以为这里就已经够远了。”“这就是为了招人新建的地方罢了。这里的机器都没法用，只是拿来看的。”洛斯觉得不可思议，“你是说他们在这里建造这么大一座屋子就是为了让我们这些人能舒服一点的参加面试吗？”罗尔点点头，洛斯觉得难以想象，这家工厂已经快比他老家的几间乳制品加工厂凑在一起还要大了，居然只是一间花架子。罗尔指着工厂的顶棚，“他们用的是最便宜的材料，不出半年这里就会烂掉，然后让雨水渗下来。那里的油漆没有刷干净......”洛斯听的入了迷，他没发现这些细节，像是在听故事一样，“你还看到什么吗？”罗尔低头思考了一会，“只能说他们要招的人比我想象的多得多。”
快到三点钟了，围观火车的人群没有一点褪去的意愿，列车长不得不加大了看护的力度。
“你真的准备好了吗？”罗尔看向洛斯，“准备什么？”罗尔指着他的皮箱，“准备好出远门了吗？希望你要带的衣服都带上了，屋子收拾干净了，冰箱里的食物也处理好了。”“冰箱！哈！”洛斯不屑一顾，“那老东西从来不让我用，说我吃的东西有异味，会污染他的腌制品。”“听起来你也没宠物或者盆栽之类的要托付。”洛斯耸耸肩，“在外面住多了之后会发现没什么东西是搬家不能扔掉的，如果没扔掉，房东会帮你扔掉。”罗尔也忍俊不禁，“看来我们的共同点就是一贫如洗。”
“等我一会。”洛斯把箱子交给罗尔，他找到了自己需要做的事情，他挤到公共电话亭内，拨通了熟悉的号码。上周才和家里通过电话，因为电话线总是被房东占住不让用，他不得不半夜三更往家里打，险些把家里人弄得神经微弱。但电话响了很久却无人应答，“也许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吧，看来没人在家。”洛斯挂掉电话，他将要踏上新生活的消息只能以后再传递了，对此他感觉空落落的。
“和家里交代完了？”罗尔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份报纸，把头埋在里面，洛斯苦笑一声，“还没有，我想这件事可以之后再说。”罗尔仰起头，“说真的，如果你真的想要外出闯荡一番就该果断点，老是婆婆妈妈的可干不出什么名堂。”“他们不怎么管我，只是想知道我有没有饿死。”洛斯把皮箱接了回来，看着远处走过来五六个人。
考克先生看上去心情很好，他和五六个工作人员一起把月台上的人分好队，“先生们！时间到了！请让我们有序上车。”高音喇叭开始发话。每一节车厢上都有人在喊名字，身份确认无误后就可以上车。
“看来我们得暂时分别了。”罗尔拍了拍洛斯的肩膀，就像和他搭话时那样。“如果你有空，你大可以思考一下自己之后的目标。”洛斯点点头，他觉得自己其实很需要这位刚认识的朋友。他们握了手，便彼此消失在有序的人群中。
引导员很有耐心的重复播报可能遗漏的名字，洛斯则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谢天谢地，这会只排了十分钟就轮到他了。跨上车厢，洛斯闻到了很重的香水味，他下意识地捂住鼻子，想找到味道的源头。“是洛斯先生吗？”引导员微笑的询问，“您的座位在第13号，不过在此之前，有人想单独见见您。”洛斯疑惑地把皮箱在行李架上安置好，确定没有可疑人物会对它下手后，便跟着引导员向前一节车厢走去。
原本空旷的车厢逐渐座无虚席，洛斯跟在引导员后面走过了一节又一节车厢，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所过之处会掀起一阵不小的讨论声。洛斯觉得自己看见了不少熟悉的面孔，他多么希望自己看错了。
他们在一节精致的车厢内停下，这有一间单独的休息室，引导员敲了敲门，里面的人示意可以进入了。洛斯拉下门把手，走了进去。
厚重的酒红色窗帘遮住了阳光，让狭小的室内也需要点灯才能看清，“毫不意外的会面，对吧？洛斯先生？”洛斯轻轻把门关上，“是的，考克先生。”
“我们还有很多时间。”罗尔高挺的身姿走在前面，有意无意地为洛斯遮住了大部分光线。“你看着真狼狈，没想过会在这种大热天出门吧？”洛斯摇摇头，往年的夏天他应该正在和一帮玩伴疯狂的压榨每一天假期，哪怕只是呆在家中，无处可去，他也绝不会把自己暴露在阳光底下，晒成一根木炭。“我还有的是时间。”洛斯总是这么想着，“等哪天真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如此卖命再说吧。”
罗尔带着洛斯拐进了街角的小巷，暂时把那些工厂和火车抛在脑后，爬藤植物已经铺满了整面墙壁，生机盎然的展示自己的活力。看着这点来之不易的绿色，洛斯的嘴角也只能勉强挂上一点微笑。循着几缕微风，他们走进了一家半掩的餐馆。
与烈日曝晒下的死寂不同，餐馆内人声鼎沸，有不少都是早上已经见过的陌生面孔，因为位置紧缺，不少人只能选择站在桌子边上围成一圈，老旧风扇的嘶吼盖不住热闹的人群，碰杯，鼓掌，口哨声络绎不绝。洛斯从未见过如此光景，疲惫的眼神一扫而空，他看向罗尔，仿佛在期待什么。
罗尔不紧不慢的走向前台，仿佛一名脱口秀演员正看着观众前仰后合的反应而沉醉其中。洛斯这才意识到这个男人就是早上排在自己身前的那个人。他为何如此关注自己？也许是我看起来真的太过于傻气，抱着皮箱的年轻人，没有帽子和领带。“很可笑吗？”洛斯把皮箱握把攥的更紧了。
“很高兴你还是给我留了位置。”罗尔跟前台打了个眼色，对方心领神会，“祝你今天过得愉快。”罗尔吹了个口哨，示意洛斯跟他上楼。罗尔把楼梯踩得嘎吱作响，几乎快要听见崩裂的声音。不过是几米的距离，一楼的人声鼎沸似乎已经是另一个地方发生的事情，二楼角落安静许多。这里的顾客都自顾的吞云吐雾，看报纸和低声交谈。侍者收拾好角落的一张桌子，罗尔和洛斯顺势坐下。
“今天人真多啊。”罗尔塞给侍者一点小费，“我的老天。”侍者把钱收好，开始摆放餐具，“你能听到我们的收银机在叮当作响。”罗尔大笑起来，“这音乐真不错，我想我很乐意听上一整天。”侍者点点头，又侧过身来，“我们不知道这家新开的工厂到底什么来头，但是他们的伙计有不少已经成了我们的老主顾。”罗尔也把脸凑过去，“这是我这几年以来第一次看见这么多人。”他瞥了一眼发呆的洛斯，“这些失业的家伙一夜之间全冒出来了，好像能把整间工厂塞满。”侍者示意自己得去服务其他人了，罗尔挥手示意。
“那么，你怎么看？”洛斯还没回过神来，“我？我觉得一下子能有这么多机会很值得尝试。”罗尔的微笑略带僵硬，“真该看看你的脑袋里除了那些咬文嚼字的造作还剩什么。”洛斯宛如被训斥的晚辈一般，他很希望自己知道在餐桌上的自己该做点什么才能避免被无尽的数落。
“我活了一把年纪到今天，除了公开的工作补助，从没见过这么多人。”罗尔脸色很凝重，“你还没搞懂这代表着什么吗？”洛斯感到一股无形的压迫，“这样的规模甚至比修建某些公共设施还要夸张。你觉得干什么事情需要这么多人。”此刻，洛斯不得不面对这个已经被抛之脑后的问题，汉爵德工业到底是何方神圣？等待着他们这批人的所谓的工作到底是什么？如果你招10个人，来了100个人，这很正常。但如果你要招几万个人，会需要这几万个人干什么呢？
“起码是正规的生意。”洛斯在给自己找台阶，“反正他们都能在每日要闻上面投放广告，那我们为什么还要担心这一切的合法性呢？”罗尔有些惊讶，他本以为洛斯会比看上去更聪明一点，“报纸，广播，电视，到处都是他们。如果是非法的活动，这一切应该早就被......”侍者端着两份午餐摆上桌，打断了洛斯的阔论，看着侍者略带歉意的脸色，洛斯低声道谢。罗尔摇摇头，自顾的吃起来，洛斯也不再说话。餐桌上只剩下餐具碰撞和咀嚼的声音，远处飘来报点的钟声。
“我说。”罗尔把餐具扔在一边，盘子已经被一扫而空，“你嫩的很可以。”洛斯头也没抬，任凭罗尔的嗓门越来越高，“电视和合法有什么关系？你给的钱够多，卖什么还不是由你决定。”罗尔靠在椅子上，重新打量着洛斯，“告诉我，你之前干过些啥？”洛斯抬头，不紧不慢地说出，“社区服务、我亲戚开的修车店、森旗银行实习生、奥尔逊橡胶厂的晚班......”“不可能！”罗尔斩钉截铁地来了一句，“你要是真受过那鬼地方的骗，还愿意来这种地方？”洛斯已经相当不耐烦，或许是饱餐后的疲倦感让他不想再过多交谈，“得了吧，你到底为啥质疑我？”洛斯站了起来，“这地方到底有啥不好的？你不是也来碰运气了吗？”邻桌投来几双好奇的目光。罗尔涨红了脸，喘着粗气示意洛斯坐下。
洛斯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像是做了错事一般缩在角落里。“说真的，你在橡胶厂干了多久？”“也许半个月不到，上晚班很累，气味又很难闻，我翘了几趟班之后就再也没去过了。”罗尔的脸上重现微笑，“不错的经历吧。”洛斯点点头。“那么你应该很清楚，电视上的东西从来不能当真，写出来读出来的也一样。”罗尔像是在授课，“我见过很多你这样的人，拿着别人虚构的东西来满足自己，觉得自己好像就是那个幸运儿，只要上头给你一点好处，你们这样的人就会彼此争斗，像狗一样抢食吃。”洛斯静静的听着，“你们会为了别人的好处撞破头也不罢休，那些真正值得你去关注的东西会被轻易忽视。等哪一天你突然发现所追求的东西和你真正在做的事情越来越远，你就已经满脸皱纹，像我一样了。”罗尔的眼神很坚定，脸上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皱纹似乎也在诉说什么。“谢谢您告诉我这些，不过为什么是我？”洛斯直视着罗尔，“你真的不希望我做这份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工作？”
罗尔叹了口气，“我只是不想看见你这样的小年轻来干这种可能我们一把年纪才会做的事情。”洛斯愣住了，他从未这么想过，他感觉到了某些东西，一种久违的，疏远的东西，如同丢入池塘的石子溅起圈圈涟漪。“你大有可为，你的自信，能力，不该浪费在这种地方。等你哪天活够了，变得不再对任何事情充满热情，每天除了吃就只想躺在沙发上，那你这辈子就已经完了。你懂吗？”罗尔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可是回想你这一生，你又做了些什么呢？你年轻时候的那些报复，美好蓝图又到那里去了呢？”洛斯意识到家里人如此排斥他找这些所谓的“低级”工作不无道理，可是如今这份所谓的经济浪潮又会把他裹挟到何方，他无法预知。
“劳动无贵贱。”洛斯憋了很久，还是说了这一句话，“工作的区别实际上是人的区别，不是吗？”罗尔发现这小子比自己预想的要顽强，“那你可别后悔，长辈的经验当放屁一样。”两人就这么对视着，突然爆发出欢快的笑声，粗糙的嗓音夹杂着捶桌子的憋笑，仿佛两人已经结识多年。
“你可真有意思，小子。”罗尔收住笑容，“真是傻得可爱。”“等着瞧吧，我会证明的。”洛斯还以颜色。两人靠在椅子上，闭上双眼，没再说话。侍者过来收拾好餐桌。一股股的热浪向餐馆扑来，都被凉风吹散。此时正是阳光最火辣的时候，街上看不到一个行人，就连一楼的欢闹氛围都逐渐安静了下来。
“火车！快去看火车！”一个冒失鬼汗流浃背的冲了进来，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迎接他的是一片嘘声，“消停点吧！没看见我们累着呢。”“火车有什么好看的，我们一天见过几百趟！”又是一阵嘲弄地笑声。“不是的。”冒失鬼大口喘着气，“是黑色的！”
这下连见多识广的站长也不得不感慨一句了，停靠在外侧站台的那辆黑色火车头，后面是一长列涂装整齐的车厢，比平时最多的运货火车还要长出好几节。好事的人群挤在月台上观看，更有甚者爬过了轨道，想摸一摸这与众不同的火车头，但无一不被警察抓了回来。
“是工厂的火车。”罗尔看着这台黑色野兽，“我也只在大城市见过。”洛斯表示赞同，“真漂亮啊。”这就是等会要拉走他们的火车，他开始幻想自己如果能坐在特等座该有多舒服。“待遇真不错，可惜我没被选上。”洛斯边上瘸腿的乞丐发出懊恼的声音。洛斯和罗尔交换了一下眼神。
“看起来任务很紧急，火车当天就过来拉人了。”罗尔低头沉思，“这是要把我们拉去哪儿？”洛斯也有点兴奋过后的小紧张，“我还以为这里就已经够远了。”“这就是为了招人新建的地方罢了。这里的机器都没法用，只是拿来看的。”洛斯觉得不可思议，“你是说他们在这里建造这么大一座屋子就是为了让我们这些人能舒服一点的参加面试吗？”罗尔点点头，洛斯觉得难以想象，这家工厂已经快比他老家的几间乳制品加工厂凑在一起还要大了，居然只是一间花架子。罗尔指着工厂的顶棚，“他们用的是最便宜的材料，不出半年这里就会烂掉，然后让雨水渗下来。那里的油漆没有刷干净......”洛斯听的入了迷，他没发现这些细节，像是在听故事一样，“你还看到什么吗？”罗尔低头思考了一会，“只能说他们要招的人比我想象的多得多。”
快到三点钟了，围观火车的人群没有一点褪去的意愿，列车长不得不加大了看护的力度。
“你真的准备好了吗？”罗尔看向洛斯，“准备什么？”罗尔指着他的皮箱，“准备好出远门了吗？希望你要带的衣服都带上了，屋子收拾干净了，冰箱里的食物也处理好了。”“冰箱！哈！”洛斯不屑一顾，“那老东西从来不让我用，说我吃的东西有异味，会污染他的腌制品。”“听起来你也没宠物或者盆栽之类的要托付。”洛斯耸耸肩，“在外面住多了之后会发现没什么东西是搬家不能扔掉的，如果没扔掉，房东会帮你扔掉。”罗尔也忍俊不禁，“看来我们的共同点就是一贫如洗。”
“等我一会。”洛斯把箱子交给罗尔，他找到了自己需要做的事情，他挤到公共电话亭内，拨通了熟悉的号码。上周才和家里通过电话，因为电话线总是被房东占住不让用，他不得不半夜三更往家里打，险些把家里人弄得神经微弱。但电话响了很久却无人应答，“也许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吧，看来没人在家。”洛斯挂掉电话，他将要踏上新生活的消息只能以后再传递了，对此他感觉空落落的。
“和家里交代完了？”罗尔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份报纸，把头埋在里面，洛斯苦笑一声，“还没有，我想这件事可以之后再说。”罗尔仰起头，“说真的，如果你真的想要外出闯荡一番就该果断点，老是婆婆妈妈的可干不出什么名堂。”“他们不怎么管我，只是想知道我有没有饿死。”洛斯把皮箱接了回来，看着远处走过来五六个人。
考克先生看上去心情很好，他和五六个工作人员一起把月台上的人分好队，“先生们！时间到了！请让我们有序上车。”高音喇叭开始发话。每一节车厢上都有人在喊名字，身份确认无误后就可以上车。
“看来我们得暂时分别了。”罗尔拍了拍洛斯的肩膀，就像和他搭话时那样。“如果你有空，你大可以思考一下自己之后的目标。”洛斯点点头，他觉得自己其实很需要这位刚认识的朋友。他们握了手，便彼此消失在有序的人群中。
引导员很有耐心的重复播报可能遗漏的名字，洛斯则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谢天谢地，这会只排了十分钟就轮到他了。跨上车厢，洛斯闻到了很重的香水味，他下意识地捂住鼻子，想找到味道的源头。“是洛斯先生吗？”引导员微笑的询问，“您的座位在第13号，不过在此之前，有人想单独见见您。”洛斯疑惑地把皮箱在行李架上安置好，确定没有可疑人物会对它下手后，便跟着引导员向前一节车厢走去。
原本空旷的车厢逐渐座无虚席，洛斯跟在引导员后面走过了一节又一节车厢，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所过之处会掀起一阵不小的讨论声。洛斯觉得自己看见了不少熟悉的面孔，他多么希望自己看错了。
他们在一节精致的车厢内停下，这有一间单独的休息室，引导员敲了敲门，里面的人示意可以进入了。洛斯拉下门把手，走了进去。
厚重的酒红色窗帘遮住了阳光，让狭小的室内也需要点灯才能看清，“毫不意外的会面，对吧？洛斯先生？”洛斯轻轻把门关上，“是的，考克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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