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读网 > 其他小说 > 爱100 > 他乡列车

他乡列车

    钢筋铁轨如同经脉,紧贴着大地的肌肤蔓延至远方,黑色的车头吞吃着燃料,势不可挡的向前驶去。洛斯靠在车窗边上,曾经宽敞明亮的玻璃窗被铁条焊死,他很想把手探出去抓一把风,但他只能摸到略微生锈的金属,斜阳透过缝隙摇摇晃晃的照在他的腿上。

    不知道几个小时过去了,列车上一片死寂,最初的兴奋逐渐转变为对未知的恐惧,这批来自不同地方的人共同知道的一件事情是,他们正在离开郊区,离开家乡,离开自己熟悉的地方。洛斯向外看去,除了满天飞沙,他只能看见一片又一片贫瘠的土地,看不到村庄城镇,烟囱或者动物。他们的命运已经交由这趟列车摆布。

    出人意料的是,洛斯觉得这般光景如此熟悉,唤起了曾经的感受。也许是年幼时候的旅程,那时父亲的工作飘摇不定,一家人在这样的火车上经历过无数辗转奔波的岁月。洛斯听不懂大人在交谈什么,洛斯只知道每当火车开动,他们一家人就暂且不会分离,几天还是几个小时他并不在乎。

    父亲总是板着脸,母亲会偷偷叹气,洛斯挤在他们当中,反复观察两人的反应,期待自己能做点什么。他想试着抓住他们的手掌,让他们三人正式的链接起来。母亲发现洛斯已经靠在她的肩头熟睡,终于露出一抹浅笑,像阳光一般温暖的臂膀盖在洛斯身上。

    真冷啊,洛斯睁开惺忪的双眼,坐在他对面的大叔已经开始不停的抱怨,窗外暗了下来,最后一点阳光也没了,洛斯觉得手脚冰凉,衣服还是穿少了,但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言了,洛斯只希望早点到达目的地,还能要一点热汤喝。他伸了个懒腰,瞟了一眼架子上方。

    “见鬼!”洛斯跳了起来,“该死的!”原本安稳放着他皮箱的架子空无一物,他跳起来扒住架子,确认箱子不是被推到更远的地方去了。“你在干什么?”周围人都被洛斯的一系列举止弄得不知所措,“你看起来着了魔。”

    洛斯晃动着坐在他边上的男人,“不好意思,你知道我打盹的时候是谁拿走了那边架子上的箱子吗?”男人不耐烦的摇头,“我可没多长一双眼睛。”挥动的手势像是在赶苍蝇。

    洛斯额头开始直冒冷汗,他现在看谁都有嫌疑,他在车厢内来回的走动,将背后传来的冷笑和讥讽抛在一边。“瞧瞧我们的富翁,刚丢了一百万的支票。”一个戴帽子的男人转过头来对他笑着,“你见过我的箱子?”洛斯一把抓住他,满脸都是渴望,男人耸耸肩,“我可没说我见过哦。”又是一阵笑声,全车厢人都在看着洛斯,像是在欣赏一出滑稽喜剧。

    洛斯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他爬上爬下,在一个个简陋的行李和地上的垃圾中寻找着任何可能的线索。“嘿!那个人!我知道你的东西在哪里!”洛斯心急火燎的回头望去,“真的!?”那个男人支支吾吾地说,“是的,我看见它......在你做梦喊妈妈的时候飞走啦。”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掌声和口哨声。洛斯瞪着他,立在原地,迟迟没有动手。他知道现在发脾气毫无意义,还有可能正中小偷下怀。如果他因为斗殴被赶下车然后在当地警局关上几个月的话,那个毛贼早就拿着他的皮箱逃往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了。

    “问一下,您有没有看到有人拿着一个皮箱离开这节车厢?”洛斯走到车厢末端,向管理这节车厢的看守比划起来。那名员工表示很惊讶,“抱歉先生,我们一般不会允许有人在车厢之间随意走动。”员工看了一眼洛斯的狼狈模样,“我推荐您去洗手间冷静一下。”

    洛斯晕头涨脑的走进洗漱间,把头埋在冷水里冷静一下。他好好整理了一下衣服,伸腿踢到了什么东西。洛斯弯下腰,发现一个破皮箱,正静静躺在洗手台的水管后面。

    “去你的!”洛斯大叫起来,这就是他的皮箱,可是绑带已经被割断,里头的东西自然也不翼而飞。“想和我玩玩是吗?”洛斯把皮箱捡起来,心疼的抚摸。他抱着皮箱走出卫生间时,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他像凯旋的将军,骄傲的抱着战利品,把它放回了自己的座位上。“拿远点,你闻不到臭味吗?”邻座嫌弃的捏紧鼻子,“我唯一能闻见的臭味只有你的嘴巴。”洛斯表情很冷漠。男人涨红了脸,把头埋进衣服里。

    车厢的管理走了过来,“请问您还需要什么帮助?”“我的东西不见了,我想我有权在车上找到它。”还没等洛斯说出下一句,管理就连连摆手,“我们对您的情况已经有所了解,我们会如实上报,但您不能随便离开自己的车厢。”“哪怕有人从你们眼皮底下光明正大的溜过来,偷了我的东西再扬长而去?”洛斯咬牙切齿,管理哑口无言,“我们有自己的换班时间,不可能时刻注意到车厢内的情况。”“放我过去,不然就会有人因为他的疏忽而收到投诉。”洛斯紧张的交换自己的筹码,这招看起来管用,管理有些动摇,“先生,至少我可以保证我值班的时候,没有任何人经过我到后头的车厢去。”“你最好看的更紧一点,如果有人神色可疑,我希望你能告诉我。”洛斯一边说一边往前一节车厢走去,管理不再阻拦他,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你有什么事情。”前一节车厢的管理听见后车传来动静,“我想问一下有没有人神情可疑的往前走过。”管理挠挠头,“确实有位先生从你们车厢过来,他说自己犯了胃病,需要找医生拿药,我就让他过去了。”洛斯狠狠握住他的手,“你比你的同事靠谱多了,现在能告诉我医生在哪一节车厢吗?我想我也得去拿点药。”

    洛斯再次朝前一节车厢移动,不过这一次他的前面没有什么引导员,所过之处免不了会掀起一场不小的讨论。他一路回想自己这一趟到底有没有惹过某位狠角色。

    医生正在写着报告,高度近视让他几乎是贴在桌子上写字,门被推开的时候吓了一大跳。“敲门啊!你连这点基本的礼貌都没有吗!”医生很生气,脸上的皱纹扭成一团,“门没关紧,我没想到会吓到您。”洛斯表示歉意,“算了,过来吧,和我说说有什么症状?”医生站起来从抽屉拿出一张问诊单。

    “我是来找人的。”“什么?”医生觉得这一切实在匪夷所思,“我这是随车诊所,不是警察局。”“您今天接待过哪些病人?”“呃,你没这个权力质问我吧?”医生重新坐回位置上,“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拜托先生,这对我很重要,我想你会需要这个。”洛斯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您看我也不会是惹麻烦的家伙对吧?”

    答案呼之欲出,看病只是个幌子,偷他箱子的家伙脑子正常的不得了。洛斯在诊所门口思考着他所掌握的一切信息。偷他东西的人根本没来过诊所,但如果他还没拿着医生开的报告单返回自己的车厢,只能说明他还在附近的几节车厢躲藏着。会是谁呢?需不需要呼叫管理过来查人?他还能躲在哪里?需要检查每一间车厢的洗手间吗?还是......

    洛斯的目光在前面一节的车厢上,这节车厢的大门没有镶嵌透光玻璃,而是整块的铁板,看上去像是货运车厢。洛斯凭着直觉决定走过去碰碰运气,“你想干什么?”这节车厢的看守看上去很不客气,“这不是客厢,请你立刻离开。”洛斯如法炮制的掏出几张钞票,“行行好吧,我想我有东西落在里面了。”员工飞速的收起钞票,“我给你十分钟,而且我会一直盯着你的。”员工拉开门栓,薄薄的铁皮大门缓缓打开。洛斯捏紧拳头,走了进去。

    货厢的空间无比狭小,唯一的透气来源就是车顶的一间小风扇,正噗嗤噗嗤的换气。一排高大的行李架把车厢切割成两个部分,过道堆满了纸箱和防水布包裹着的东西。“好好找吧。”员工举着大手电筒照着洛斯,“你还剩九分钟。”

    顶棚的灯闪烁不停,昏暗的看不出任何东西原有的轮廓。洛斯的手抚摸过行李架,他感觉这里充满着诡异的氛围,但是无法用言语形容,所有东西井井有条,除了......他看见最里头的大柜子底下的灰尘印出几双脚印。洛斯心拧了一下,轻轻向前走去,他对着门口的看守打手势,“我想看看这个柜子。”手电筒粗壮的光束照了过来,透过洛斯,将他前方照的惨白。洛斯端详着这个一人高的柜子。

    他拉开了柜门。

    里头自然是空无一物,还能有什么呢?柜子里面干净的像是每天都有人为它仔细打扫过了。还是不太对劲,洛斯猛然回头。

    “就是他,赖特。把他交给我就够了。”电筒熄灭,铁皮大门重重的关上了。洛斯知道自己和某个危险的家伙待在一起了。

    车厢内安静的只能听见火车的轰鸣声,有节奏地打着拍子。洛斯感觉有一个人影从另一端角落中缓缓走了过来。那个身影丝毫没有隐藏自己身份的意思,而是径直走到灯下,故意让洛斯看见。

    “还认得我吗?洛斯先生?”黑影率先发话,沉默了好一会,洛斯才能缓过劲来,“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普托......”诸多回忆和这个名字一起涌上了脑海。

    “没想过会在这里碰见我吧?”普托尔向前一步,右手轻轻靠在架子上。“你怎么会......”洛斯感觉嘴巴很干燥,呼吸也有点困难。“这也是我想问你的。”普托尔的神情很飘渺,“如果不是你趾高气昂的从我面前经过,我也不会那么早就看见你。”洛斯的辩解很苍白,“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本来我只是想随便捞一笔,可是我总觉得人群里有个人耀眼的让我恶心。”普托尔用叙事诗一般的口吻描述着,“那个人就是你,好好先生。我发现你根本没认出我,也对,我这样的人是入不了你那高贵的双眼的。”洛斯绞尽脑汁的措辞,“我想我们之间存在一些误会,我们可以坐下来把一切说清楚。”

    “会说清楚的,不过就是在这里。”普托尔没有半步后退的意思,“我必须得弄清楚你和那个有钱人之间说了什么。”“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撒谎成性!”普托尔眼冒凶光,“像你这样的公子哥也会来找这种工作?我可不信!”普托尔从口袋掏出已经被揉成一团的废纸,“你在找这个是吧?”洛斯看见上面自己的名字闪闪发光,知道自己的珍宝已经饱受蹂躏。“你来这绝对有什么秘密,洛斯先生,尤其是我看见你走进了那个主管的办公室后,你再低着头出来。”普托尔把话挑明白,“他到底和你说了什么,我很想知道。”

    洛斯明白了之前感到熟悉的那股目光从何而来,也深知普托尔如今的凌厉质问代表着什么,现在他只想安全脱身,“我参与这次招聘只是出于自愿,考克先生找我只是为了咨询我对于失业浪潮的一些看法。因为我看起来很有想法。”

    “哦!失业潮!我都快忘了,像你们这样的人居然还会失业。真是报应!”普托尔嬉笑起来,“你的往日风采去哪里了?大公子哥?你从前羞辱我的那份精气神跑到哪里去了?”铁门被推开了,破坏了二人世界的独处氛围。

    “快点,阿托,我们快到站了。”看守探进脑袋,“你这蠢货!我在忙着呢!”普托尔兴致全无,但他还是强忍住情绪,“你很幸运,但我要算的帐还没完,我还会逮住你的。”他把简历向洛斯脚下扔去,然后消失在茫茫黑色中,“滚出去!”看守粗暴的冲了进来,洛斯顺从的绕过他离开货厢。

    “你知道把这些事说出去会有什么后果吧?”洛斯背后传来低沉的警告,“这次老师不会来救你了,洛斯。”洛斯头也没回的往自己的座位走去。看来这趟旅途会以不愉快的结局收尾。

    还没等到洛斯回到位置上,车上的广播就响起了欢快的音乐,“列车即将靠站,请收拾好随身物品,听从工作人员指示前往目的地......”车上的人纷纷好奇的向窗外看去,此刻的窗景除了点点星光,终于有了几缕光芒,他们驶入了一个不知名字的站台,结束了这趟漫长的荒野冒险。

    洛斯小心翼翼的把自己脏破不堪的简历铺开,看来又得重新做一份了,皮箱也得重新洗了,上面的绑带已经是十几年前的款式了,如今破散的像是拖布,不知道还能不能补好。

    他感觉很不好,有什么东西快要从眼眶涌出,但他只是把手插在裤兜里,摆出一幅泰然自若地神情,慢慢走向了雾气弥漫的白色站台。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