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

    没想到我们这次相聚会这么尴尬,我本来还想给你一个惊喜。但是我看见你的情况不太乐观,呃,整个人看起来都不太好。医生说你已经睡了两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我有点等不住了,我想和你说的是我已经度过实习期了,马上就要出国去工作。我给你留了口信,我打算在这之前回一趟老家,如果你需要我帮你带些什么,我的号码还没有换。你的好朋友,哈特,祝你早日康复。(床头的那些水果是我买的,慢慢享用)

    这样贴心的探望在漫漫长夜中屈指可数,洛斯在一阵阵的昏迷中颤抖,他能微弱的感知到在他床沿边上摇摇晃晃的背影。打量着他伤势的主治医师,值班的警察,同窗挚友在房间里坐了很久,说了很多话,当然还有罗尔和米瑞安,他们也悄悄地来访过,不过护士表示这个状态还不适合探望。

    自从那个莫探长来询问过一些问题后,洛斯就开始接二连三的胡思乱想,他反复琢磨着自己是如何落得这个惨兮兮的下场的,他只回想起了殴打,疼痛还有火光,他想知道问题的所有答案。

    “别一天到晚看着外头发呆了。”林赛坷弯下腰穿好鞋子,“你应该下个星期就能出院了。”他慢慢站起来,活动着筋骨,头发杂乱无章。“医生说我今天就能够办理出院手续了。”洛斯羡慕的看着林赛坷,“你的那个症状恢复的怎么样了?”林赛坷揉搓着双腿,“我想没什么问题了,医生给我开了药,只要我能在昏倒前吃下去就行了。”林赛坷若有所思地低头,“他们其实提出了不少高效疗法,不过我实在没钱了。”洛斯估算着这一个多月以来自己的开销,“工厂那边怎么样了?调查出结果了吗?”尽管洛斯的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答案,但这顿毒打可不能白挨。

    “哦,这个。”林赛坷的神情很失落,他的伤很严重,尤其是看不见的部分。“我想我不会再关心这些事情了。”他叠着衣服,整理好被褥。“你打算现在就走?”洛斯看着林赛坷的背影,挤出一个干涩的笑容,“不打算陪我多待一会?”

    林赛坷挠挠头,他已经穿好了外套,“很抱歉,洛斯,但我真的不想再掺和那些事情了,我现在很烦。”他看向阳光明媚的窗外,“我得换个地方,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事情,我要离开这,我还没想好去哪里,但肯定比这里强。”

    林赛坷走到洛斯床边,和他握了个手,“保重,伙计,我会给你们打电话的。罗尔他们这周末应该还会来看你。”洛斯笑着点点头,脖子已经没那么痛了,但还是不支持大规模摆动。“再见了,林赛坷。”

    林赛坷穿戴整齐,慢慢的推开了新生活的大门,下一次见面会是何时,洛斯从来不去想,很多人只是人生旅程中会遇到的一次同伴,他们早晚会在不同的车站下车,至于那些来日方长的承诺,如果你连客套话都听不懂,那还真是不够成熟。

    秋日暖阳,这是一个很美的形容词,相比于夏天,这个时候的阳光让人倍感温暖,很容易躺在摇椅上晃晃悠悠的度过每一天。但卡塔夫已经没有时间去晒太阳了,他知道自己的工作能不能保住就看这段日子了,自从考克被带走,这里就变得一团糟,群龙无首,可以这么说,卡塔夫从没想过自己会管理这些具体而微的工作,他平时习惯了只用看看文件盖盖章的日子,面对四处漏风的园区毫无头绪,结果自然是工厂迟迟无法重新开工。

    “我来通知你们一声,这个案子的调查和封锁从今天起正式结束了,你们可以继续工作了。”卡塔夫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莫探长靠在门口,手里卷收着长长的警戒线。“哦!真的太谢谢你们了!”莫探长出于礼貌的微微俯身,“调查报告过一会就会送过来。”他的双眸十分深邃,“关于案件的调查确实结束了,但是关于你们合法手续和税务的调查就不归我管了。”卡塔夫一脸心酸的摇摇头,嘴里不停嘟哝,“真是没完没了。”

    莫探长临走前带上了门,“有两个比较重要的证人会来找你,他们很想知道这件事的调查结果。”卡塔夫有点摸不清情况,但还是点了点头。

    汉爵德第四产业园已经沉寂了许久,宿舍楼空出了一大半,大部分岗位也是人去楼空,火车安静的停靠在月台,已经没有任何货物或者乘客需要它运送。人员的变动对于需要紧密配合的工厂来说是致命的,很明显总部已经不想再插手这个烂摊子。

    他们使了些手段,把关于这件事的所有报道的火灾起因改成了自燃起火,没有人员伤亡,所以也没再有任何记者来跟进后续报道,反而是本就对集团现状失望透顶的股东们对汉爵德先生的能力产生了更大的质疑,所有人都觉得这是汉爵德集团崩析的前兆,汉爵德先生本人对此事闭口不谈,他躲在疗养院里,没有人知道他在鼓捣些什么名堂。

    “你觉得他会让我们看报告吗?”米瑞安看着罗尔,“我想会的,我们为警方提供了那么多重要的情报,我们有权知道所有信息。”罗尔回想起他们去找莫探长的那天,莫探长对这些说辞很重视,一边细心的记录好每一个细节,一边频频点头,而且很热情的邀请他们留下来吃个饭。“他人还挺不错的,办事也靠谱。”他们沿着坑坑洼洼的小路慢慢走向办公室。

    只有少部分人明白,这是一起彻头彻尾的恶性纵火案,纵火案的主角普托尔已经被证实葬身火海。普托尔的同伙已经被证实存在更多违法行为,各种证据指出,正是他们盗窃了工厂的卡车用来逃窜。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这辆卡车会被发现在附近山路的谷底,盘山公路上可以很明显的看到刹车印和撞击护栏离开路面的痕迹,车内所有人员当场死亡。警方原以为这是一起普通的车祸惨案,后来证实这帮人就是普托尔的同伙。他们的逃亡之旅还没开始,就悄无声息的结束了,坠亡时他们的哀嚎一定划破云端。已经没有人能来帮普托尔取走他的遗物,我们已经无法找到更多的亲属信息,认识他的人也在有意躲避着调查,相信一段时间后这个案子就会真正沉淀下来,成为不少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

    “有何感想?”卡塔夫给自己泡了一壶浓茶,“真是讽刺啊,是吧?”茶水沾湿他的胡子,但卡塔夫好像没注意到。“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呸!”罗尔皱起眉头,“太便宜这帮人渣了,真该恢复绞刑。”米瑞安像是受了不小的刺激,一言不发,他觉得报告中的某些地方描写的过于详细了,让他想起今天刚吃的早饭,黏糊糊,泛着一股焦味。

    “在我面前,你就不用裹这么严实了。”卡塔夫比划了一下米瑞安,“我老早就注意到你了,一直没来得及问考克是怎么招的人。”他打量着米瑞安,“你要是被马金看到,考克估计会接受更严厉的处分。”罗尔和米瑞安瞪大眼睛看着卡塔夫,他们没想过这个问题会这么严重。“和我说说你的事,孩子,你应该不是被迫来到这里的,对吧?”

    米瑞安不太情愿的把帽子摘下,他觉得自己和眼前这位大胡子先生没什么可说的。“那个探长对你也很感兴趣,你能体会到吧?”卡塔夫站起来,慢慢绕过桌子,“我家小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只会到处惹麻烦。”他叹了口气,“但说到底,你的年龄实在太小了,我们不能再继续为你提供工作了,你懂吗?”米瑞安低着头,搓着手指,他早料想过这种情况,只是没想过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等税务局的人来了,雇佣童工这件事可不仅是罚款这么简单。”卡塔夫放下茶杯,认真的看着米瑞安,又瞟了两眼罗尔,仿佛在询问这位监护人的意见。

    “总会有办法的不是吗?”罗尔放下报告,“你现在赶他走,他又能去哪里找一份新工作养活自己呢?”卡塔夫摇摇头,“现在这里一团糟,如果可以的话,我都想辞职了。”卡塔夫对着漆黑的垃圾堆一通比划,“这里也不比外面的工厂安全多少。”

    罗尔看着失落的米瑞安,觉得事情还有挽救的余地,“先生,也许我们可以换个角度思考这件事。”卡塔夫转过头来,“什么?”罗尔想到一个不错的主意,“先生,您也许不是在雇佣他,而是他自己想过来帮忙。”

    卡塔夫挑了挑眉,领会到了罗尔的深意,“我还是得退掉你的档案,小家伙。”米瑞安静的等待着自己的安排,“不过你可以留在这,想干啥就随便你了。希望你能给我一些惊喜。”卡塔夫重新坐回位置上,“反正多养一个小孩也不是什么财务难题。”他翻动着员工名单册,上面的不少名字已经被涂黑,他找到米瑞安的表格,悄悄地把它取了下来。“就先这样吧,还有一档子事等我安排呢。”

    两人决定顺势告辞,卡塔夫注视着他们的身影,突然发问,“能过来一下吗?”罗尔转过身,“我想我需要一位助手,你有这方面的能力吗?”罗尔愣在原地,随即露出笑容,米瑞安拍了拍他的后背,“很荣幸效劳,先生。”

    一个星期后,汉爵德第四产业园的工厂恢复正常运转,卡塔夫先生已经获得了正式的任命文件,补齐了之前遗漏的种种手续。漏洞百出和油水四溢的各种环节让他触目惊心,他觉得考克能把这里坚持维系一个季度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他比考克稍微安心一些的依靠是,他获得了两位可以足够信任的助手,罗尔和米瑞安先生,他们现在的身份是卡塔夫的远方表亲,出于某些原因暂居工厂,偶尔会帮点小忙。

    工人们在罗尔的安排下重新分好了组,不少见识过他领导风范的人都很信服他,尽管如此,还是有很多人迟迟不愿意回到车间,罗尔向卡塔夫先生提出的第一个建议就是把工人们分配到新车间,发放优质的劳保工具,然后再涨一点薪水。卡塔夫觉得这个建议像是痴人说梦,但他还是考虑了,因为他没办法自己站到流水线前去工作,满足这批工人的要求肯定比再去新拉一车流浪汉来上班要靠谱。

    米瑞安不用再做任何事情,他很高兴自己可以在园区内四处闲逛,除了生产车间的大门对他紧闭,他不允许参与到任何机械产品的操作中。值班组长们总是和以前一样,笑着和他打招呼。

    他现在会不定期出现在园区各个角落,指出可能存在的不少安全隐患,谢天谢地,终于没有人敢在车间无人看管的角落吞云吐雾了,实打实的火灾着实把他们吓的不清,虽然他们至今也不清楚起火原因到底是什么,米瑞安一边走一边侧耳倾听工友们离奇的猜测,不禁乐出声来。

    “你也升职了啊。”罗尔拍拍保安队长的肩膀,“很多有资历的老员工都辞职了,现在算上我,整个保安队就七个人。”保安队长尴尬的笑了笑,不过内心还是很感激罗尔他们没把自己供出去。“现在我可以完全信任你吗?”罗尔在他的耳边低语,语气很值得玩味。保安队长打了个冷颤,“保安队长劳汉纳,听从您的一切安排。”

    在知道普托尔他们的下落前,劳汉纳怎么睡都睡不踏实,担心他们被抓住后把自己也扯出来,等待着他的会是牢狱之灾,但是等他经历多方消息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后,他更加睡不着了。

    劳汉纳总是会不断回想自己的选择,如果自己和他们一起坐上了卡车,现在应该也已经摔成了一滩肉泥。劳汉纳觉得这是上天给他的警告,告诫着他不能再继续作恶。他勤勤恳恳的加入到罗尔的安排中去,“我想弥补这一切。”每次他喝多了酒,总会没头没尾的来上这么一句,还没等旁人听清,就一头醉晕在桌上。

    林赛坷的来电纯属意外之喜,他说自己现在的状况很不错,他在隔壁市找到一间公寓,房东允许他先暂缓几个月的房租,他会找一份新工作,让罗尔他们不必再牵挂自己,自己留下的东西就让他们随便处置了。

    但罗尔不会放弃这个很好的回馈机会,他按照林赛坷提供的地址,寄出了超额的赔偿金。这也是他极力为两位受害者争取到的,汉爵德集团会承包他们这段时间内所有的治疗费用,而且还有每个月的慰问金,一共是三年,期间有任何问题都可以直接拨通汉爵德集团的专线电话。“他们觉得花钱堵嘴是个正确的选择。”罗尔一边数钱一边告诉米瑞安这些举措的用意。

    洛斯坐在床上,兴奋的听着这些事情,激情和健壮的生命力让他勉强能走动的四肢蠢蠢欲动。“我的邀请函还有效吗?先生?”卡塔夫提着一束花篮,拿着第一份补贴金出现在病房内,庆祝洛斯出院的时刻。

    “哦,只要你想,你还是可以去总部参观学习的。”卡塔夫把崭新的邀请函递给洛斯,“我也试着找了林先生,但是他真的不再想和汉爵德这边有任何联系,所以他谢绝了这些安排。”洛斯抚摸着邀请函,心里五味杂陈,他侧过头,好像想到了些什么,“考克先生现在怎么样了?”卡塔夫没想过洛斯会问这个问题,他摸了摸额头,“呃,考克他,他现在被调到其它岗位了,剩下的消息不方便多透露了。”

    洛斯知道自己的生活也该有一个全新的安排了,他握住卡塔夫的手,“劳烦为我安排一下火车的事情吧。”卡塔夫紧张的握住他的手,“没问题,马上就能安排好,在此之前好好休息。”夕阳洒进窗口,铺成金色的地毯。

    登车那天,站台冷冷清清,这批货是总往总部参加质检的样本,所以车厢很少,半节临时改造好的客厢挂在末端,里面摆着几张桌椅。洛斯站在车厢门口,和伙伴们个个拥抱分别。“我想去别的地方走走。”洛斯抱住罗尔,“也许很快就会回来的。”罗尔热泪盈眶,他们相识不过几月,却宛如多年挚友,“保重!洛斯!千万保重!”米瑞安送给他遗忘在宿舍枕头底下的读本,洛斯原以为再也找不到它了。“看着点罗尔,别让他喝太多。”洛斯摸了摸米瑞安的脑袋,两人的脸上都绽出笑意。

    “快到出发时间了。”卡塔夫看着表,有点不安。“再见了......”洛斯拖着身体,晃晃悠悠的登上车,冲着站台的人群挥手。

    随着一声长哨,洛斯摆手的身影很快模糊起来,逐渐远去。地上的白色晨霜在高升的艳阳下逐渐消融,洛斯靠在凉爽的角落,闭着眼睛,幻想着自己的下一个站台会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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