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盲孩
曼风华试着冷芊墨的脉搏，眉头依旧紧皱。他努力想疗愈芊墨头上的伤口，却绝望地发现自己的灵力竟然对此无能为力。芊墨软软地靠在他怀里，只觉得头痛欲裂、身子如铅块般沉重。她感到生命在自己体内一点点流逝，不由得悲从中来。原来，自己还是太小看了这世事艰难。
良久，她终于觉得有了一丝力量，缓缓睁开眼睛，眼前不那么黑暗了，模模糊糊是曼风华那双温润如水的眼眸。
“表舅，”她唤道，声音那样虚弱，尽管曼风华感知力超然众人，听在耳朵里也只如蚊蝇嗡鸣。
曼风华将耳朵贴近冷芊墨毫无血色的唇，听她继续呢喃：“去宁安城，告诉我爹，不能手刃仇人，孩儿不孝。但我终于可以见到娘了，请他放心、好好生活。”
曼风华点着头，眼中已经湿润，他说：“好，你放心。”
冷芊墨缓了缓，又断断续续地说：“我腰间有枚玉佩，你取下来交给我爹......他会明白。”
曼风华继续点头，不住地说着：“好，我记住了。你别说话了，养养力气，我会治好你！”
冷芊墨雪白如纸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谢谢你，好几次救我，是我不争气。来世，再做朋友......”
声音越来越小，曼风华已经完全听不到，他能感受到怀里的人已经没有了气息，却迟迟不肯松开紧紧环抱的手臂，眼泪，终于从眼眶涌出。
“是谁？”锦屏突然发觉有人在悄悄靠近，薄暮当中，是个小小的身影、无声无息。那人没有回应，小荷和锦屏警惕地站起身来准备迎战。
待那人渐渐走近，她们看清楚了：是个十岁上下的孩子，瘦弱的身上披着一件肥肥大大的破烂衣服、仅能蔽体而已；上身露出细长的手臂，下面打着一双赤脚。他头发很短，根根硬挺如刺，然而头发下却是一张瓷娃娃般美好的面孔：白皙莹润的肌肤，宛如新剥的鸡蛋一般；眉眼和双唇，无一不精致如艺术品；只是他双目紧闭，看起来像是盲人。
然而，这个盲童却一直坚定地稳步朝她们走过来，像是能清楚明白地把握自己的方向一般。
锦屏再次提高音量问道：“你是谁？要做什么？”
男孩儿在五步外停住脚步，右手冲着冷芊墨的方向软软抬起，轻轻一挥，那张不知道什么材料的网便从芊墨身上消失了。锦屏和小荷对望一眼，心想这分明就是花都人的灵力幻化术，不由得更加惊奇。
曼风华也有些惊讶，他将芊墨轻轻放下，站起身注视着这个小小的身影：“你是花都人？”
男孩儿摇摇头，并不答话，继续指向冷芊墨。
小荷凑到曼风华身边，说道：“公子，难道，他是想救郡主？”
曼风华望望地上身体僵直的冷芊墨，对男孩儿温声说：“你过来吧。”
男孩于是继续前行至芊墨身侧，曼风华在脑海中快速搜索，此前有没有听川师提起过，洛北川附近的族人呢？
没有。看这男孩的灵力，已经远超过他这个年纪能拥有的程度。如果有提过，他一定会记得。而且，这张网分明就是他自己幻化出的，是他把芊墨拉到水底的，他到底要做什么？
想到这里，他不自觉地将身体挡在男孩和芊墨之间。男孩丝毫不以为意，分明是闭着眼睛，却极其利落地绕过曼风华，蹲到了芊墨头部左侧，将手十分精准地覆上芊墨那道致命的伤口。
曼风华没有阻止，他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自己没办法疗愈芊墨，始作俑者或许可以。且对方显然没有恶意，也没有必要在此时搞鬼。
果然，随着男孩儿的灵力不断输入，芊墨的面容开始有了血色，很快，那道深深的伤口便愈合了。男孩儿站起身，一动不动。大家也都紧张地注视着冷芊墨，期待着奇迹的发生。
冷芊墨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曼风华急忙将它握在手心、感受到了她指尖传来的温度，不由得欣喜万分。芊墨醒了，只是头依旧昏沉疼痛。她坐起身来，轻轻摇一摇头，终于看清了面前这个陌生的男孩，她有些诧异地问：“你......你是谁？”
男孩摇摇头，依旧不说话。
曼风华看冷芊墨迅速恢复，已经不需要自己的扶助，便蹲在男孩面前，平视着问他：“你能听得见，对吗？”
男孩点头。
曼风华继续问：“你的父母在不在？”
男孩摇头。
“你生活在河里？”
男孩点头。
“刚才袭击莲叶舟的是不是你？”
男孩点头。
“洪灾伤人是不是也是你造成的？”
男孩继续点头。
“为什么对芊墨收手？”
他只是摇头。
“你经常控制不住体内的灵力对不对？”
男孩点头。
曼风华略微一思索，说：“你知道吗？我和你有过一样的经历，很小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能与花草树木沟通，并能够吸取他们的灵力来增强自己的力量，但并不懂怎么控制这样的力量。”
他注视着盲童，继续道：“不过有一个小岛远在南陲，它叫花都，是我们所有这一类人的故乡。那里很大、很美，生活着的都是能够理解你的人。那里的人会经过学习而懂得如何吸收花木的精魄为自己提高灵力，也会教给你如何掌控自己的特殊能力。你愿意跟我回去，做一个花都人，让我帮助你吗？”
男孩毫不犹豫地摇头，随后依然倔强地用手指向冷芊墨。
曼风华惊异地望望芊墨，又问男孩：“你要跟她走？”
男孩点头。
芊墨脸上的茫然困惑，与所有人一样。
曼风华站起身，对芊墨说：“你刚才头受了伤，我扶你起来走走吧，看看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芊墨望向曼风华的眼睛，会意地站起身来，两个人顺着河流慢慢走远了些，芊墨才开口问道：“这个孩子是你们花都人吗？”
曼风华摇摇头：“不是。但他体内确确实实拥有能量巨大的植物灵力。”
“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曼风华回答：“刚来河边时我便注意到了，大江大河附近往往水草丰茂、花木众多，可你看看这周围，几乎是寸草不生。这件事情本身就很诡异。我理解，是他吸取了这些花木的精魄；可花都人吸取植物精魄、从来都只是吸收属于精华灵性的部分，而不会对植物的寿数造成半分影响、更不会毁坏植物本身。”
芊墨问道：“所以，他与你们花都人的惯常做法背道而驰？”
“对，”曼风华神情变得冷峻：“他倒是让我想到了花都的一个传说。”
“什么传说？”
“传说很久很久以前，那时我们的祖先还生活在中州大陆边上的野葬丛林当中，并没有南迁到花都岛上。他们曾与犀族人联姻，但犀族人本性贪婪、凶残，与其通婚后生育的后代灵力虽强，却在小小年纪就让家族附近变成一片荒地，且耗尽了祖先的灵力。”
冷芊墨惊讶地抬眼望着曼风华，听他继续说：“因此花都自古便有禁令，不得与犀族人通婚，一来是因为后面犀族人将我们赶出家园、被迫南迁的仇恨，二来便是防止再产生这样极其凶猛的灵力反噬。此前，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个传说，待看到这个孩子，却突然有几分信了。”
“你怀疑，他是花都和犀族通婚所得的后代？”
“这只是怀疑。但他刚才承认在河道里对你下手是事实，虽然不知道他为何会收手，但显然就是冲着你而来的。”
芊墨嘟着嘴道：“我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普通华族人，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他，又怎么招惹得他想要跟我走。”
思索片刻，她又道：“或许并不是因为我，更可能的是他想让我带他去宁安城。如果他如你所说，真的是犀族人的血脉，那就讲得通了。毕竟，犀族人如今被圈禁在宁安城内，他要么是去寻亲，要么是去复仇。”
“不管如何，敌友未分、善恶未明，这一趟的确不适宜带他走。”
芊墨点点头，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他们慢慢踱回去，小荷和锦屏正在烘烤衣物和随身物品，男孩还是紧闭双眼、一动不动地站在原来的位置。
再次看见他，芊墨心里忽然有了一丝不忍，这么小的孩子，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命运，孤苦伶仃生活在这样一处荒凉的所在，也是可怜。
她拉过小男孩冰冷的手，说：“姐姐就是一个普通华族人，帮不了你什么。我要去的地方，对你来说也有一定危险性。所以，姐姐不能带你走，希望你好好生活，善待自己和他人。”
芊墨说话时，曼风华时刻保持警惕，担心这孩子达不到目的，会再度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来。
然而，男孩却没有任何反应，一任芊墨松了他的手，大家收拾好东西一步一回头地上路，他也一动不动，竟像是入定一般。
直到众人走远，男孩才一步步向着早已恢复原本黑白分明模样的洛北川走去。在他小小的身体没入河中之后，一双紫色眼眸骤然睁开，河面之下瞬间被渲染成一片妖艳的紫色。
良久，她终于觉得有了一丝力量，缓缓睁开眼睛，眼前不那么黑暗了，模模糊糊是曼风华那双温润如水的眼眸。
“表舅，”她唤道，声音那样虚弱，尽管曼风华感知力超然众人，听在耳朵里也只如蚊蝇嗡鸣。
曼风华将耳朵贴近冷芊墨毫无血色的唇，听她继续呢喃：“去宁安城，告诉我爹，不能手刃仇人，孩儿不孝。但我终于可以见到娘了，请他放心、好好生活。”
曼风华点着头，眼中已经湿润，他说：“好，你放心。”
冷芊墨缓了缓，又断断续续地说：“我腰间有枚玉佩，你取下来交给我爹......他会明白。”
曼风华继续点头，不住地说着：“好，我记住了。你别说话了，养养力气，我会治好你！”
冷芊墨雪白如纸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谢谢你，好几次救我，是我不争气。来世，再做朋友......”
声音越来越小，曼风华已经完全听不到，他能感受到怀里的人已经没有了气息，却迟迟不肯松开紧紧环抱的手臂，眼泪，终于从眼眶涌出。
“是谁？”锦屏突然发觉有人在悄悄靠近，薄暮当中，是个小小的身影、无声无息。那人没有回应，小荷和锦屏警惕地站起身来准备迎战。
待那人渐渐走近，她们看清楚了：是个十岁上下的孩子，瘦弱的身上披着一件肥肥大大的破烂衣服、仅能蔽体而已；上身露出细长的手臂，下面打着一双赤脚。他头发很短，根根硬挺如刺，然而头发下却是一张瓷娃娃般美好的面孔：白皙莹润的肌肤，宛如新剥的鸡蛋一般；眉眼和双唇，无一不精致如艺术品；只是他双目紧闭，看起来像是盲人。
然而，这个盲童却一直坚定地稳步朝她们走过来，像是能清楚明白地把握自己的方向一般。
锦屏再次提高音量问道：“你是谁？要做什么？”
男孩儿在五步外停住脚步，右手冲着冷芊墨的方向软软抬起，轻轻一挥，那张不知道什么材料的网便从芊墨身上消失了。锦屏和小荷对望一眼，心想这分明就是花都人的灵力幻化术，不由得更加惊奇。
曼风华也有些惊讶，他将芊墨轻轻放下，站起身注视着这个小小的身影：“你是花都人？”
男孩儿摇摇头，并不答话，继续指向冷芊墨。
小荷凑到曼风华身边，说道：“公子，难道，他是想救郡主？”
曼风华望望地上身体僵直的冷芊墨，对男孩儿温声说：“你过来吧。”
男孩于是继续前行至芊墨身侧，曼风华在脑海中快速搜索，此前有没有听川师提起过，洛北川附近的族人呢？
没有。看这男孩的灵力，已经远超过他这个年纪能拥有的程度。如果有提过，他一定会记得。而且，这张网分明就是他自己幻化出的，是他把芊墨拉到水底的，他到底要做什么？
想到这里，他不自觉地将身体挡在男孩和芊墨之间。男孩丝毫不以为意，分明是闭着眼睛，却极其利落地绕过曼风华，蹲到了芊墨头部左侧，将手十分精准地覆上芊墨那道致命的伤口。
曼风华没有阻止，他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自己没办法疗愈芊墨，始作俑者或许可以。且对方显然没有恶意，也没有必要在此时搞鬼。
果然，随着男孩儿的灵力不断输入，芊墨的面容开始有了血色，很快，那道深深的伤口便愈合了。男孩儿站起身，一动不动。大家也都紧张地注视着冷芊墨，期待着奇迹的发生。
冷芊墨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曼风华急忙将它握在手心、感受到了她指尖传来的温度，不由得欣喜万分。芊墨醒了，只是头依旧昏沉疼痛。她坐起身来，轻轻摇一摇头，终于看清了面前这个陌生的男孩，她有些诧异地问：“你......你是谁？”
男孩摇摇头，依旧不说话。
曼风华看冷芊墨迅速恢复，已经不需要自己的扶助，便蹲在男孩面前，平视着问他：“你能听得见，对吗？”
男孩点头。
曼风华继续问：“你的父母在不在？”
男孩摇头。
“你生活在河里？”
男孩点头。
“刚才袭击莲叶舟的是不是你？”
男孩点头。
“洪灾伤人是不是也是你造成的？”
男孩继续点头。
“为什么对芊墨收手？”
他只是摇头。
“你经常控制不住体内的灵力对不对？”
男孩点头。
曼风华略微一思索，说：“你知道吗？我和你有过一样的经历，很小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能与花草树木沟通，并能够吸取他们的灵力来增强自己的力量，但并不懂怎么控制这样的力量。”
他注视着盲童，继续道：“不过有一个小岛远在南陲，它叫花都，是我们所有这一类人的故乡。那里很大、很美，生活着的都是能够理解你的人。那里的人会经过学习而懂得如何吸收花木的精魄为自己提高灵力，也会教给你如何掌控自己的特殊能力。你愿意跟我回去，做一个花都人，让我帮助你吗？”
男孩毫不犹豫地摇头，随后依然倔强地用手指向冷芊墨。
曼风华惊异地望望芊墨，又问男孩：“你要跟她走？”
男孩点头。
芊墨脸上的茫然困惑，与所有人一样。
曼风华站起身，对芊墨说：“你刚才头受了伤，我扶你起来走走吧，看看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芊墨望向曼风华的眼睛，会意地站起身来，两个人顺着河流慢慢走远了些，芊墨才开口问道：“这个孩子是你们花都人吗？”
曼风华摇摇头：“不是。但他体内确确实实拥有能量巨大的植物灵力。”
“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曼风华回答：“刚来河边时我便注意到了，大江大河附近往往水草丰茂、花木众多，可你看看这周围，几乎是寸草不生。这件事情本身就很诡异。我理解，是他吸取了这些花木的精魄；可花都人吸取植物精魄、从来都只是吸收属于精华灵性的部分，而不会对植物的寿数造成半分影响、更不会毁坏植物本身。”
芊墨问道：“所以，他与你们花都人的惯常做法背道而驰？”
“对，”曼风华神情变得冷峻：“他倒是让我想到了花都的一个传说。”
“什么传说？”
“传说很久很久以前，那时我们的祖先还生活在中州大陆边上的野葬丛林当中，并没有南迁到花都岛上。他们曾与犀族人联姻，但犀族人本性贪婪、凶残，与其通婚后生育的后代灵力虽强，却在小小年纪就让家族附近变成一片荒地，且耗尽了祖先的灵力。”
冷芊墨惊讶地抬眼望着曼风华，听他继续说：“因此花都自古便有禁令，不得与犀族人通婚，一来是因为后面犀族人将我们赶出家园、被迫南迁的仇恨，二来便是防止再产生这样极其凶猛的灵力反噬。此前，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个传说，待看到这个孩子，却突然有几分信了。”
“你怀疑，他是花都和犀族通婚所得的后代？”
“这只是怀疑。但他刚才承认在河道里对你下手是事实，虽然不知道他为何会收手，但显然就是冲着你而来的。”
芊墨嘟着嘴道：“我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普通华族人，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他，又怎么招惹得他想要跟我走。”
思索片刻，她又道：“或许并不是因为我，更可能的是他想让我带他去宁安城。如果他如你所说，真的是犀族人的血脉，那就讲得通了。毕竟，犀族人如今被圈禁在宁安城内，他要么是去寻亲，要么是去复仇。”
“不管如何，敌友未分、善恶未明，这一趟的确不适宜带他走。”
芊墨点点头，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他们慢慢踱回去，小荷和锦屏正在烘烤衣物和随身物品，男孩还是紧闭双眼、一动不动地站在原来的位置。
再次看见他，芊墨心里忽然有了一丝不忍，这么小的孩子，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命运，孤苦伶仃生活在这样一处荒凉的所在，也是可怜。
她拉过小男孩冰冷的手，说：“姐姐就是一个普通华族人，帮不了你什么。我要去的地方，对你来说也有一定危险性。所以，姐姐不能带你走，希望你好好生活，善待自己和他人。”
芊墨说话时，曼风华时刻保持警惕，担心这孩子达不到目的，会再度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来。
然而，男孩却没有任何反应，一任芊墨松了他的手，大家收拾好东西一步一回头地上路，他也一动不动，竟像是入定一般。
直到众人走远，男孩才一步步向着早已恢复原本黑白分明模样的洛北川走去。在他小小的身体没入河中之后，一双紫色眼眸骤然睁开，河面之下瞬间被渲染成一片妖艳的紫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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