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最苦莫过生别离
服侍父皇睡下后,李逋离开兴庆宫。在回东宫的路上,他只觉两肩似有重担压身,心绪茫然。穿过夹城,忽见演武场内有火光闪动,便令人停马,进入演武场。见场中尽北一角,插着三只火炬,火焰被西风扯的天高。
在光中有个辫发少年,正赤身裸背,手持一柄宿铁大刀,迎风‘呼呼’砍杀。哪怕李逋带人走到近前,那少年还未发现,依旧忘我操练。
“何人深夜无故耍动刀兵!”侍卫喝问,那少年闻声回头,见是李逋,插刀在地,抱拳行礼:“完颜跋海见过太子。”
“有什么心事吗?这么晚还不睡?”
“太子,我二叔走后杳无音信,恐怕部落中出事。”
“我听你叔叔说,今年上贡契丹的北珠、神鹰都凑够数了。”
“怎么会够,契丹使者那次都要昧下一些。如今汉地已风寒,鸭子河水定也上冻,若此时下水取珠,我族汉子便又有几十条命要扔在水底。”
“想开点,不会有事的。”
“大丈夫不做长吁短叹,我早已想好最坏的打算。若过年二叔还不回来,等明年天暖,太子我也要走!”
“若真跟契丹打起来,你回去不是白白送死吗?”
“男儿为家国战死,死矣死耳,何须惜!”见完颜跋海提刀怒目,侍卫正要呵斥,被李逋拦住,说:“兴之所致,无需戒备。”
“是我失礼,还望太子勿怪。”
“时人言,礼多情浅,不必如此。我就喜欢你这种豁达豪迈之人!”完颜跋海反而有点不好意思,挠头笑说:“我是个胡人,不惹人厌恶已很不易。”
“汉人、胡人本就难分。我有位朋友说的好,这世道的本质,就是强弱之别。愈美的花,愈美的礼节,若无足够的武力保护,就越容易受人摧残。弱者本身就该死,这话听着虽让人难受,可却是现实,无处反驳。”
李逋说完见完颜跋海愣愣的看着他,拍拍他的肩膀,发出阵爽朗笑:“日后你会懂得,来我与你一同操练!”言罢转头问侍卫要来重锏,将发扎于顶,解开长袍,迎着寒风奋力大喝,手中重锏残影如飞,隐隐发出雷动之声。今夜,就让忧愁随汗水,在大风中消散吧!
次日天明,日高起,李康未见太子,一问才知他身染风寒,卧床不起。疑心下,李康令人审问李逋身旁的侍卫,众侍卫不敢隐瞒,把‘完颜跋海’供了出去。他这才知李逋昨夜‘荒唐’之举,只觉得这儿子,可笑可恨又可怜。事后即使有李逋求情,李康还是让人结结实实打了完颜跋海三十大棍。
东宫内,这半月以来,李逋的神色都是蔫蔫的,幸而有无争在旁医治,服侍,病情才没有继续恶化。不过这段时间,对于李逋来说,过得并不是很糟糕,他反而觉得十分惬意。
自从无争成亲后,陪伴自己的时间就少了。如今他一病,无争却能整日在他身旁,两人说说笑笑,好似往日时光。而他也暂时忘却失去阿姐与母亲的悲伤,更不用忧愁如何处理繁琐的政事。
“太子,皇上让送的折子到了。”
李逋此时正半躺在床上,一手抓个梨,一手拿这本《玄怪录》,边吃边看。见宫人来到,指着无争坐着的桌案:“放哪,放哪。”宫人应了声,端着折子放到无争面前。无争说:“这些是批好的,你拿给太子,他看完再呈给父皇。”
宫人将昨日送来的折子端到李逋塌边,李逋头都没转,摆摆手低声说:“走吧,走吧,我不用看啦。”
‘啪’!无争将笔拍在桌案,瞪着李逋,李逋忙从床上轱辘起来,拿过奏折翻看起来。不足一刻,李逋眼皮忍不住打起架,他本就是顶着被子,半跪在床上,此时就似个不倒翁一样,困得左摇右摆。
见他这般态度,无争气愤不已,再一摔笔,床上的李逋就像听到军号般,身子腾的下直了起来。
无争说:“好了,别装了,把昨天的折子拿给父皇,那里面也没有太多值得可看的。”
李逋如获大赦,对宫人说:“还不快端走。”
宫人忙捧着折子,回兴庆宫交差。而李逋则偷眼看了下无争,见他仍拿起奏折,低头奋笔,笑说:“别写了,咱们下会棋吧。”
“李二郎,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
“哎呀,你都说没什么可看的,随便写写不就行了嘛。咱们下棋吧,这回我再不耍赖了,好不好?”
无争将手中的折子扔给他,问:“你看看该如何应对,答对了我就陪你下。”
“小瞧我?依我的聪明才智,什么办不到?”李逋哼这歌,展开奏章副本,原来吴越王钱镠的折子,折子上写在边海之地,有一新陵小县,背山靠海,半通人烟,其县多为刘、王二姓。县令多从当地宗族挑选,今两姓相争,难以抉择县令人选,请求朝廷亲自派往县令任职。
“这?”李逋看着这份折子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愣了半晌写了个‘准’字,扔给无争。
“你还能再苯点吗?”
“这折子就有问题,这种事怎么也需朝廷做决断?”
“所以说你笨。”
“我笨,好了吧,你聪明就行了呗。”
无争白他一眼,说:“吴越王钱镠统治钱塘之地已有四十年,这些年他保境安民,修建捍海石塘,境内人民可谓富庶。如今他八十有余,也是该找继承人的时候。”
“你是说,他是借这个案子,试探朝廷的用意?”无争点点头,李逋继续说:“我批的不错,依现在的时局,即使朝廷不同意吴越王,父死子继,也没有办法去阻拦。况且这钱镠还是个大忠臣。”
李逋举着手中的梨,说:“诺,这广州梨就是钱镠从水路送来的。每年凡是南地水果成熟,钱氏总会派人向朝廷进贡鲜果,可比那金陵的徐知诰强多了。”
“人心隔肚皮,忠心,哼!几个鲜果就让你相信他是忠臣?你也太没城府了。”
“喂,说事就说事,别老话里话外贬我好不好。”
无争没再理他,拿起笔在李逋写的‘准’字上划了一道,合上奏折对李逋说:“这样就行,父皇要问你,你就说此举只是默认钱镠传位于子,但朝廷绝不会明面上承认。”
“记住啦,记住啦。”李逋把无争强拉到棋桌前坐定,拿过黑棋篓,落子小目:“陪我下一把,这回不让你让我子了。”
“分先。”
“让我个先吧。”
“叫哥。”
“李无争,你以为我怕你!”
“好,那就分先。”
“分就分!”
李逋故意从棋篓抓出一大把棋子,让无争猜单双。结果见无争猜错,李逋的神色更加得意,放言:“今日定一雪前耻,杀你个片甲不留。”
“好志气。”无争说:“我若赢你十目之内,就…”无争话未说完,李逋就抢言道:“就陪我出去打猎!”
“好!”
布局伊始,李逋便小心翼翼,不再似从前那般落子如飞。可他越想简单处理无争的棋,无争越是把棋下的零碎难解。往往吃了他的子,白棋反而借机成型,将黑棋死死压在边角。
“实地宜取,腹地难成。”李逋说:“四处角地皆被我占,虽没有出头,但只要我在中腹能够做活,那你必输无疑。”
“二郎请。”
李逋在中腹落子,想尽办法做眼,却被无争打得大龙无立锥之地。
“看来只好舍尾求生!”
见无争点在龙头,李逋气道:“李无争,咱们还做不做兄弟!还堵我!枉我平日里对你这么好!”
无争似笑非笑,说:“方才是谁说过不再耍赖的?”
“我、我没耍赖,是、是你太不念旧情!”
“你的敌人会对你仁慈吗?”无争说:“棋士看似文雅,实则恨不能费尽心机,多占一分一毫。亦如当今世道,无论你用多么无耻下流的招式,只要能赢,便是正理。”
李逋捂住耳朵说:“老天,你怎么也变成这样,再说你就走,我不需要你陪我,病死活该。”
无争脸上闪过一丝哀伤,他对李逋说:“我错了好不好,接着下吧。”
“这还差不多!我看到了一处妙手,嘿嘿。”见李逋落子,无争故意放水,回头补了手,黑棋趁此原地活棋。李逋大笑:“我赢了!我还是第一次赢你!”
“让我缓一步。”
“不行,不行。”李逋忙双手挡住棋盘。
无争只得作罢,笑说:“你的病还需几日调养,等天气暖和点,咱们再去打猎。”李逋点头应允。
这时北苑无争的妃子夏凡,派人来请。无争对使女说:“今夜我不回去了,你告诉她,以后的日子多着呢,何必珍惜一时。”
“就是,就是,我好不容易病了,无争能舍身来陪陪我。你告诉嫂子别急,等我病好,就放他回去。”
使女走后,无争嘀咕:“陪你,替你做牛做马还差不多。”
无争再次批阅起奏章,见李逋仍望着他,问:“二郎若闲的没事,过来帮我分忧可好?”
李逋突然问:“你说这世间若无别离多好。”无争心头一紧,没有回答,李逋叹言:“最苦莫若生别离。失去了,才知身边人的珍贵。我有时在想,若能死在这段日子中的每时每刻,也是一种幸福吧。”
“莫说傻话,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在光中有个辫发少年,正赤身裸背,手持一柄宿铁大刀,迎风‘呼呼’砍杀。哪怕李逋带人走到近前,那少年还未发现,依旧忘我操练。
“何人深夜无故耍动刀兵!”侍卫喝问,那少年闻声回头,见是李逋,插刀在地,抱拳行礼:“完颜跋海见过太子。”
“有什么心事吗?这么晚还不睡?”
“太子,我二叔走后杳无音信,恐怕部落中出事。”
“我听你叔叔说,今年上贡契丹的北珠、神鹰都凑够数了。”
“怎么会够,契丹使者那次都要昧下一些。如今汉地已风寒,鸭子河水定也上冻,若此时下水取珠,我族汉子便又有几十条命要扔在水底。”
“想开点,不会有事的。”
“大丈夫不做长吁短叹,我早已想好最坏的打算。若过年二叔还不回来,等明年天暖,太子我也要走!”
“若真跟契丹打起来,你回去不是白白送死吗?”
“男儿为家国战死,死矣死耳,何须惜!”见完颜跋海提刀怒目,侍卫正要呵斥,被李逋拦住,说:“兴之所致,无需戒备。”
“是我失礼,还望太子勿怪。”
“时人言,礼多情浅,不必如此。我就喜欢你这种豁达豪迈之人!”完颜跋海反而有点不好意思,挠头笑说:“我是个胡人,不惹人厌恶已很不易。”
“汉人、胡人本就难分。我有位朋友说的好,这世道的本质,就是强弱之别。愈美的花,愈美的礼节,若无足够的武力保护,就越容易受人摧残。弱者本身就该死,这话听着虽让人难受,可却是现实,无处反驳。”
李逋说完见完颜跋海愣愣的看着他,拍拍他的肩膀,发出阵爽朗笑:“日后你会懂得,来我与你一同操练!”言罢转头问侍卫要来重锏,将发扎于顶,解开长袍,迎着寒风奋力大喝,手中重锏残影如飞,隐隐发出雷动之声。今夜,就让忧愁随汗水,在大风中消散吧!
次日天明,日高起,李康未见太子,一问才知他身染风寒,卧床不起。疑心下,李康令人审问李逋身旁的侍卫,众侍卫不敢隐瞒,把‘完颜跋海’供了出去。他这才知李逋昨夜‘荒唐’之举,只觉得这儿子,可笑可恨又可怜。事后即使有李逋求情,李康还是让人结结实实打了完颜跋海三十大棍。
东宫内,这半月以来,李逋的神色都是蔫蔫的,幸而有无争在旁医治,服侍,病情才没有继续恶化。不过这段时间,对于李逋来说,过得并不是很糟糕,他反而觉得十分惬意。
自从无争成亲后,陪伴自己的时间就少了。如今他一病,无争却能整日在他身旁,两人说说笑笑,好似往日时光。而他也暂时忘却失去阿姐与母亲的悲伤,更不用忧愁如何处理繁琐的政事。
“太子,皇上让送的折子到了。”
李逋此时正半躺在床上,一手抓个梨,一手拿这本《玄怪录》,边吃边看。见宫人来到,指着无争坐着的桌案:“放哪,放哪。”宫人应了声,端着折子放到无争面前。无争说:“这些是批好的,你拿给太子,他看完再呈给父皇。”
宫人将昨日送来的折子端到李逋塌边,李逋头都没转,摆摆手低声说:“走吧,走吧,我不用看啦。”
‘啪’!无争将笔拍在桌案,瞪着李逋,李逋忙从床上轱辘起来,拿过奏折翻看起来。不足一刻,李逋眼皮忍不住打起架,他本就是顶着被子,半跪在床上,此时就似个不倒翁一样,困得左摇右摆。
见他这般态度,无争气愤不已,再一摔笔,床上的李逋就像听到军号般,身子腾的下直了起来。
无争说:“好了,别装了,把昨天的折子拿给父皇,那里面也没有太多值得可看的。”
李逋如获大赦,对宫人说:“还不快端走。”
宫人忙捧着折子,回兴庆宫交差。而李逋则偷眼看了下无争,见他仍拿起奏折,低头奋笔,笑说:“别写了,咱们下会棋吧。”
“李二郎,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
“哎呀,你都说没什么可看的,随便写写不就行了嘛。咱们下棋吧,这回我再不耍赖了,好不好?”
无争将手中的折子扔给他,问:“你看看该如何应对,答对了我就陪你下。”
“小瞧我?依我的聪明才智,什么办不到?”李逋哼这歌,展开奏章副本,原来吴越王钱镠的折子,折子上写在边海之地,有一新陵小县,背山靠海,半通人烟,其县多为刘、王二姓。县令多从当地宗族挑选,今两姓相争,难以抉择县令人选,请求朝廷亲自派往县令任职。
“这?”李逋看着这份折子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愣了半晌写了个‘准’字,扔给无争。
“你还能再苯点吗?”
“这折子就有问题,这种事怎么也需朝廷做决断?”
“所以说你笨。”
“我笨,好了吧,你聪明就行了呗。”
无争白他一眼,说:“吴越王钱镠统治钱塘之地已有四十年,这些年他保境安民,修建捍海石塘,境内人民可谓富庶。如今他八十有余,也是该找继承人的时候。”
“你是说,他是借这个案子,试探朝廷的用意?”无争点点头,李逋继续说:“我批的不错,依现在的时局,即使朝廷不同意吴越王,父死子继,也没有办法去阻拦。况且这钱镠还是个大忠臣。”
李逋举着手中的梨,说:“诺,这广州梨就是钱镠从水路送来的。每年凡是南地水果成熟,钱氏总会派人向朝廷进贡鲜果,可比那金陵的徐知诰强多了。”
“人心隔肚皮,忠心,哼!几个鲜果就让你相信他是忠臣?你也太没城府了。”
“喂,说事就说事,别老话里话外贬我好不好。”
无争没再理他,拿起笔在李逋写的‘准’字上划了一道,合上奏折对李逋说:“这样就行,父皇要问你,你就说此举只是默认钱镠传位于子,但朝廷绝不会明面上承认。”
“记住啦,记住啦。”李逋把无争强拉到棋桌前坐定,拿过黑棋篓,落子小目:“陪我下一把,这回不让你让我子了。”
“分先。”
“让我个先吧。”
“叫哥。”
“李无争,你以为我怕你!”
“好,那就分先。”
“分就分!”
李逋故意从棋篓抓出一大把棋子,让无争猜单双。结果见无争猜错,李逋的神色更加得意,放言:“今日定一雪前耻,杀你个片甲不留。”
“好志气。”无争说:“我若赢你十目之内,就…”无争话未说完,李逋就抢言道:“就陪我出去打猎!”
“好!”
布局伊始,李逋便小心翼翼,不再似从前那般落子如飞。可他越想简单处理无争的棋,无争越是把棋下的零碎难解。往往吃了他的子,白棋反而借机成型,将黑棋死死压在边角。
“实地宜取,腹地难成。”李逋说:“四处角地皆被我占,虽没有出头,但只要我在中腹能够做活,那你必输无疑。”
“二郎请。”
李逋在中腹落子,想尽办法做眼,却被无争打得大龙无立锥之地。
“看来只好舍尾求生!”
见无争点在龙头,李逋气道:“李无争,咱们还做不做兄弟!还堵我!枉我平日里对你这么好!”
无争似笑非笑,说:“方才是谁说过不再耍赖的?”
“我、我没耍赖,是、是你太不念旧情!”
“你的敌人会对你仁慈吗?”无争说:“棋士看似文雅,实则恨不能费尽心机,多占一分一毫。亦如当今世道,无论你用多么无耻下流的招式,只要能赢,便是正理。”
李逋捂住耳朵说:“老天,你怎么也变成这样,再说你就走,我不需要你陪我,病死活该。”
无争脸上闪过一丝哀伤,他对李逋说:“我错了好不好,接着下吧。”
“这还差不多!我看到了一处妙手,嘿嘿。”见李逋落子,无争故意放水,回头补了手,黑棋趁此原地活棋。李逋大笑:“我赢了!我还是第一次赢你!”
“让我缓一步。”
“不行,不行。”李逋忙双手挡住棋盘。
无争只得作罢,笑说:“你的病还需几日调养,等天气暖和点,咱们再去打猎。”李逋点头应允。
这时北苑无争的妃子夏凡,派人来请。无争对使女说:“今夜我不回去了,你告诉她,以后的日子多着呢,何必珍惜一时。”
“就是,就是,我好不容易病了,无争能舍身来陪陪我。你告诉嫂子别急,等我病好,就放他回去。”
使女走后,无争嘀咕:“陪你,替你做牛做马还差不多。”
无争再次批阅起奏章,见李逋仍望着他,问:“二郎若闲的没事,过来帮我分忧可好?”
李逋突然问:“你说这世间若无别离多好。”无争心头一紧,没有回答,李逋叹言:“最苦莫若生别离。失去了,才知身边人的珍贵。我有时在想,若能死在这段日子中的每时每刻,也是一种幸福吧。”
“莫说傻话,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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