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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类仆

    易轻侯讶然。

    因为师姐方才说,那些其实是……

    人?

    他不禁看向走在前面正笑得一脸和蔼的刘钧,实在难以想象这样看来伟光正的人会做出这种事情。

    白画耸耸肩,一副他爱信不信的样子,径直向前离开,似乎并不打算等他反应便将他甩在身后,自顾自说道:“为什么不去主动问问呢?”

    主动问问?

    问什么?问那些叫声……吗?

    身为自卑者,有时连说话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可是,为什么不呢?”他在心底对自己说,“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吗?”

    当这个想法在他心中萌生,就像食物发了霉,在极短时间内会窜出成片的、白色的、细碎的毛,惹人心痒难耐。

    也许只是师姐在骗他?他心乱如麻,竟然分不清自己究竟希望是真还是假。

    “勇敢一点。”他继续尝试说服自己,是的,勇敢一点,他不该这样怯懦,去问问又何妨呢?

    世上有太多事是由于当事人并无足够的决心或勇气,才最终只能在总结时余留一句追悔莫及。虽然尝试也未必迎来理想结果,可只有做过才有资格不去成为那命运的随波逐流者。

    他受到自己的鼓舞,下定决心。这对他而言绝非一件易事,挑战诚然令他心潮澎湃,而情愿去挑战的自己让他感到自豪。

    “刘……员外!”他喊到。走在最前面的刘钧与祝九鸣闻声停住脚步,一齐回头来看。

    该说些什么呢?

    事到临头他却突然僵住,大脑出于紧张而一片空白,话到嘴边竟也吐不出半个字。

    “师弟?”

    “小先生?”

    面对他们的疑问,他竟然又心生退意。逃避并不可耻,可耻的是一再逃避。

    又要如此吗?

    自己从来就无长进吗?

    只是讲一句话就真的那样难吗?

    对于那些人生的失败者,自我否定与批判常常伴随终生,那些最终同化为自身一部分的挫败感会致使他们从来不敢轻易去尝试与进取。如果问到背后的原因,或许是要追溯到很早以前,他们的信心在最需要肯定的年纪遭受了致命的打击。

    就像凡人的父母会告知他们永远只能是凡人,而凡人的孩子也会被他们以同样残酷的事实将那不切实际的幻想亲手击碎。

    人格的蔑视与个性的抹杀将会在漫长的亲子交替中贯穿始终,这是世代的诅咒。

    好在易轻侯足够幸运,他曾有无数次想要退却,但最终还是等来了白画对他的支持与鼓励。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也如定海神针般令他安心。

    白画上前用力握住他的手,回应他一个深邃但稳重可靠的眼神,却并不多说什么,因为她知道,这便已足够。

    与此同时噬脐可及也在暗中明灭不定,只是它的主人并不知情。直到他深吸一口气,奇迹般不再感到焦躁不安,他清楚自己此时此刻无所畏惧。

    他吞咽一口唾沫,纵声说到:“我、我想知道这些狗叫声是怎么回事!”

    他说出来了,他做到了!

    师姐也对他笑笑,说,“轻侯,你看,你可以的。”

    他感到自己的脸在发热发烫,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但是他说出来了,他做到了!

    刘员外闻言轻笑回应,“我当是什么。原来是问那——类仆,既然小先生好奇,那——你们几个,去把笼子抬过来。”

    “是。”

    几个侍从当即领命,不过片刻便回,同时几人还抬着一座半人高的铁笼,重重放在地上。

    笼罩在上方的幕布被掀开,里边趴着的是一条赤身裸体的“人”,身后还插着一只狗尾。

    说不清他是因为突然见了光线还是见了生人,剧烈而急促地从口中发出狗叫,同时龇牙咧嘴,摆出攻击姿态,如临大敌。

    刘钧呵斥道:“住嘴!”

    那人便果真听话,在笼子里匍匐盘旋一圈,随后趴下,但喉咙里仍发出威胁的呼噜声。

    易轻侯见到这一幕一时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只是结结巴巴道:“这、这……”

    “怎么样,小先生,这便是类仆了,不知是否能够为您解疑呢?”刘钧脸上堆满笑意,对此颇为自豪,好像是在炫耀某种奇珍异宝,展示自己非同凡响的收藏。

    “这、怎么能这样呢?”易轻侯无措道。

    “如何不能?”

    “可他,他是人……”

    “既是你情我愿的事,那自然可以。”

    “这、这不对……”

    “如何不对?”

    “人,人怎么会心甘情愿,去……”

    “去装扮成狗供人消遣娱乐?”刘员外儒雅微笑,“你不信他是自愿如此?那好,不然你问问他是否自己愿意?”

    不待他去问,那“人”自己却已主动叫到:

    “汪!”

    刘员外赞许地抚摸向那人脑袋,他便主动侧头过去,表情颇有几番享受。

    如果不是生了一副人的躯体,他大概与真的狗并无两样。

    易轻侯无话可说,这一切给他带来了太多冲击。

    他知道眼前这一切并不对,可说不上究竟是哪不对。

    “小先生,你瞧,他自是心甘情愿。”刘钧并不管他,反而继续说到,“我听说魔法军有口号称:人无贵贱,生而平等。这话确有几分道理。大家都是人,你怎么能因为他从事与其他人不一样的职业就歧视看低他呢?”

    “我,我哪有?”

    “他既不害人,又是为养活自家老小,更因此刻苦努力,只求模仿得相像。这同样是一门技艺,你又何苦……”

    “刘员外!”祝九鸣忽然呵道。

    刘钧笑笑,不再说下去,但又话锋一转:“不如这样好了,咱们打个赌。”

    “什么?”易轻侯觉得奇怪,怎么会有人和八岁的孩子这样认真,还说什么打赌。

    “所谓是财帛动人心,类仆虽然看似卑贱,但胜在所得月钱极高,那自然就有得是人抢着来做。刚巧今日有一人从中离去,其父昨日在骏城酒楼里被害,迫不得已被家书催回。原本是想在其余家丁中寻一位接替位置,既然现在提起,那就赌……一会且看那来客愿不愿意接下这份美差好了。”

    易轻侯对此不置可否,只是低下头不再言语。倒是那几个年轻侍从对他怒目相视。毕竟类仆的月俸极高,吃穿又好,成日的工作也只是趴着躺着,有事也不过卖力叫几声。这样的肥差原本有机会落在他们身上,此时却被这小子一句话送给了外人,这叫他们如何不能心怀怨气?

    易轻侯并不注意这些,他仍仔细在想刘钧此前的话里有什么漏洞。

    这时白画却凑到他耳边说,“师弟,别听他胡说八道,他不过是自己做了狗,就想要让别人做他的狗。”

    “我知道,师姐。”他干巴巴说道,“我知道。”

    但他实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知道些什么就是了。

    此事横竖不过一件小插曲,他们依旧前行,七拐八拐之后便来到了目的地。

    只是令易轻侯没想到的是,那位刘员外口中前任的九夫人,他倒是见过。

    那人正是张铁新娶的妻子。

    易轻侯不懂得什么叫做命运弄人,只觉得这一切来得实在太巧,巧合到令他不自觉想要莫名发笑。

    当然,张铁也是随他妻子一同前来,所为的也不是别事,正是想要凭借他妻子从前的关系,能够为自己谋求一份仆从的工作。

    此前他一直卧病在床,土地荒废,又新娶了妻子,正是用钱之际,因此刘员外一提到那份月俸极多的工作,他便高兴地感恩戴德起来。

    只是刘钧劝他不要高兴得太早,捋捋胡子,才慢悠悠说道:“诶,这事可不归我决定——你要问问这位小先生答不答应。”

    这份类仆的工作给了谁他并不关心,他偏要看那人向易轻侯求情。

    只要易轻侯开口答应,那就证明了他是对的。哪怕只是一个八岁的小孩,也不能质疑他的权威。

    原本易轻侯极力躲在人后,张铁因此并未注意。此时被刘钧直接点出,两人迫不得已而对视,皆是脸色一变。

    张铁一时僵住,直到身后的妻子推他,催促他开口说话,他才终于艰难但坚定道,“小先生……还望成全。”

    易轻侯只觉得头皮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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