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楼（十一）

    张谷接下来的自诉像一种自我的辩白，他全然没有意识到在这个案件中自己承担什么角色，起到什么作用，他像局外人一般冷漠地诉说着残酷无情的事实。

    同韩昭他们预料的一样，高江给予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敲几辈子锣都无法赚到的金钱，才让他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糟糠之妻给卖出去，在他眼里金钱已然胜过这世上的所有情感，他的这场交易就如同倒卖人口的人牙子一样平淡无奇。

    而唯一没有料到的是在张谷的讲述中，他完全没有对自己妻子进行应有的忏悔和自责，这让黑主司更加厌恶面前这个自私的男人。

    在他无情的辩白中韩昭意外地捕捉到了一件事，在高江找上张谷的时候，他瞥见高江的腰上挂着龙纹玉玦，因为配饰特别所以他记忆深刻。

    于是韩昭疯狂的让他描述那块玉玦的样子，三年前的事如卷轴般倾泻而下，画卷上的场景在涌动，所有的图案全都复活，他又看见自己在雨夜中孤独的哭泣。

    这些年他一直没有遗忘，时时刻刻都在惦记案情有新的进展，龙纹玉玦的样子在他脑海中已经是挥之不去的存在。

    听完张谷的描述他突然有些伤感，他庆幸自己还没有腐烂到被平淡的生活冲刷掉心中的仇恨，这无疑是喜悦的伤感。

    不过张谷口中的玉玦并不是他要找的。

    这让他心中刚升腾起的希望再次落空。

    张谷还告诉他们，李三手里捏着的手编红绳，是他从自己妻子脚踝上取下塞到他手里的。

    面对这个自私自利又毫无人性的人来说，他们宁可在冰天雪地里站着，也不想在这间有暖炉的屋子里多待片刻。

    他们把张谷坦白的事一字不差地写下并让他签字画押，随后韩昭独自一人押解张谷去京兆尹府。

    原本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京兆府尹正在后院享受自己的太平日子，不想被冒失跑来的衙役扰了兴致，衙役累得气喘吁吁，良久才道出韩昭的名字，这一下让他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整理自己的装束，然后大步流星地往前院赶去。

    一路上他边赶边问衙役知不知道韩昭过来是为了什么事，衙役则模棱两可地说自己也讲不明白他只知道韩昭还带了一个人过来，那人垂头丧气的跟在韩昭的身后，应该是犯了什么事。

    京兆府尹的眼睛在眼眶里溜溜转了十来圈，心想莫不是来求情的。

    赶到前院时府尹只看到韩昭一人站在院中等候，于是赶紧上前见礼。“韩大人，下官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韩昭拱手回礼。“洪大人这是哪里的话。”

    府尹巡视着周围，不曾看到衙役口中的另一人，正在他欲言又止时，韩昭果断挑明自己的来意，他将张谷画押的字据交给府尹，同他说已将人犯交给班头。

    “韩大人青天再世，如此错综复杂的案件都能侦破，下官实在钦佩。”府尹边恭维边细看画押的字据，当他看到龙纹玉玦时眉头突然紧锁，面露难色。

    他瞧着从容的韩昭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怎么了吗？”韩昭满不在乎地问。

    他指着案卷上的龙纹玉玦，苦涩地说：“若下官没有看错这是祁王的玉玦。”

    “没错。”

    听到韩昭斩钉截铁地回答更让府尹弄不清楚情况。

    “呃，这都是下官的猜测，作不得真。”府尹试探着问，他深知其中凶险，稍有不慎就是腰斩。“您莫不是要调查祁王？”

    韩昭眼中闪烁的光芒让他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他谨小慎微的熬到如今这个位置实在受不得任何风浪了。

    他将字据交还给韩昭，摆了摆手说：“韩大人此事下官实在爱莫能助，还请您另寻高人吧！”

    言罢他就要走，权贵之间的纷争到最后受罪的都是下面的人，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一点。

    韩昭赶紧出言阻拦。“请等一下洪大人，我明白你的犹豫，也知道你的困顿，不过这件事并不会将你牵涉其中，我只需要你写个平冤的状子交到刑部，将先前的李三谋杀素娘一案平反，之后的事情就不劳你操心了。”

    府尹看着韩昭半晌说不出话来，因为他在他的身上看到了很多自己当初誓死守护而如今却烟消云散的品格，对事实的追求，对善良的执着，以及对一切不公的勇敢，这些曾属于过他的东西如今被胆怯，懦弱，不堪给消磨殆尽了。

    他看着一贫如洗的天空，空旷的让他豁达了许多，貌似从现在开始也不见得就会一直堕落下去。

    一道光落在韩昭的身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熠熠生辉。

    于是京兆府尹叫来师爷开始起草平冤的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