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楼（十三）

    祁王在八岁的时候就已经厌烦了皇城生活，如果他没有在元宵节出城去明湖看花灯，没有去西郊的马球会，没有在川流不息的市井纵横穿梭，没有见过为了生活而拼尽全力的各种街头杂耍，可能对于皇城的厌烦要推延到很久以后。

    这些热闹非凡的场景深深烙进了一个八岁的孩子的心里，给了他无限的向往，他越是向往皇城外的美好，就越是厌恶皇城，他感觉自己像被锁在笼子里的猛兽。

    同往常一样，他躲避太监的巡查偷偷从母妃的寝宫溜出去，轻车熟路的来到通向后苑的狗洞，一般他都会在正华门被巡防的官兵给发现送回来，所以今天他起了个心眼，从狗洞钻出后他掩身在三尺高的草丛里，看着正华门，他计算着官兵多长时间走个来回，好掐算自己逃出去的时机。

    在他心无旁骛地瞧着正华门的时候，从侧边轻声走来一个身影挡住了阳光。

    他扭身看去，一双清澈的眼睛正瞧着自己，眼睛的主人是个同他岁数相差无几的女孩，梳着同心髻，佩戴流苏钗，身着薄蓝褙子和粉色齐腰襦裙，她半蹲着身子，垂下的流苏晃动着清脆的响声。

    这声响在他的心里突然炸开，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涌上心头。

    “小公子在这里做什么？”女孩笑盈盈地说，她的声音就像微风，绵绵而过，徐徐展开。

    他赶紧起身手忙脚乱地掸去身上的草屑和灰土，这是他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表现羞涩。

    “你在找什么吗？”女孩又问。

    “没有，没找什么。”

    “那你为什么要趴在这里？”

    “我想逃出去。”他不知为何把自己的计划给说了出来。

    “这里是皇城，你逃不出去的。”说完她伸出如同玉瓷般的手指了指正华门。“那边有很多官兵，你一出去就会被抓住。”

    他很想替自己解释会用什么方法来躲避官兵，可他并没有，而是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附和着。

    暖风吹过这个懒散的午后，穿过他们身旁，掀起波澜起伏的情愫。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道。

    “徐若烟。”她笑着回答，她的微笑在阳光中格外耀眼。

    他好像记得父王对自己说过要将相王徐季元的女儿若烟许配给自己，当时他还有些生气，因为他见过相王，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样子给他一种茹毛饮血的感觉，所以对其女儿的想象更是夸张到没边了。

    如今见到本人，竟是如此伶俐可人，他有些后悔自己的年幼无知。

    冲盹的太监见祁王不在宫中，很快就找了过来。

    他见狗洞里传来动静就知道自己被发现了，他对若烟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她不要发出声音，然后拉住她的手开始逃跑。

    从狗洞钻出来的太监看见祁王跑了，赶紧把在正华门巡逻的官兵喊来一起抓人。

    于是祁王拉着若烟在皇宫里跑了一下午，他们只当是一场游戏，而事实也确是如此，相比慌张，内心更多的是喜悦，而在祁王喜悦的背后还有羞涩腼腆的害羞。

    他拉住若烟手的一刻，皇城外的所有美好全都抛之脑后，他觉得拉住了若烟也就拉住了世间一切美好。

    他们在掖庭宫的围墙边喘息，这个地方官兵一时半会也找不过来。

    两个孩子起伏的胸膛在黄昏中逐渐走向平静，祁王很享受这种安静的时光，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就是默默注视着对方，露出不明所以的笑。晚霞的落幕，预示着另一件事实的降临，徐若烟对他说她是同父亲来的，这个时间也该回去了，要不然父亲该担心了。

    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分别，而在祁王的心里却是痛苦且漫长的夜，他注目着她远去的背影消失在过道的尽头。

    这便是他们第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