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灵（六）

    大概是遮羞布被百里桃无情扯破，吴老爷中气十足的声音瞬间衰老了许多。

    他在每个深夜都虔诚的跪在祠堂，面向列祖列宗的牌位忏悔自己的罪孽，也时常在四下无人的时候设想过自己会遭到什么报应，尽管他做好万全的准备，可在听到百里桃的话后还是一蹶不振。

    吴老爷无力的仰躺在太师椅上，从他眼眶中暗淡了的光芒，似乎是他在遇见自己的死亡。

    此刻管家火急火燎的跑进来，他脸上的表情十分严峻，却还是拿出微笑招待对面而坐的黑主司和百里桃，随后又沉下脸色给吴老爷耳语了几句。

    吴老爷神情惊恐的看着管家，似乎有些不相信他的所言，不过管家蹙眉点首的样子，又让他彻底死心。

    “你去告诉他，要死就给我死在外面，别死在家里让他母亲操心。”吴老爷气的咳嗽连连，管家赶紧将手边的茶碗递了过去，吴老爷看了一眼，直接摔在了地上。

    “老爷。”管家低语责备着说，他是觉得有外人在场，没必要把家里的污糟事捅给旁人知道。

    吴老爷明白他的用意，直直摆手。“这是我的孽。”

    “可是老爷……”

    管家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吴老爷抬手打断。“你去跟夫人说不用担心，那小子且不舍得死，就是吓唬人的，他要闹就随他闹，别理他，只要没人搭茬他自己就安分了。”

    吴老爷胸有成竹的说，他对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孩子了如指掌。

    管家也没再说什么，可能是介意黑主司他们，于是利落的点首退下了。

    “您不去看看吗？”黑主司说，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从吴老爷的话语里可以看出他对儿子的悲哀，不过这样不管不顾真的不会出什么差错吗？有的时候一念之差就是因为自己的意气用事。

    “不必担心，那孩子的性子被我们给养差了，做错了事怕受到惩罚，每每寻死觅活的弄得他母亲心软，到最后就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吴老爷无奈的摇了摇头。“说到底这孩子会变成这样我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现在说这些话有什么用，人为什么一定要失去什么才开始后悔。”百里桃又不合时宜的插了一嘴，黑主司凝眉瞪了他一眼。

    “说得也是。”吴老爷惭愧的低下头。

    “您不用在意他说的话，我们还是先解决眼下的事情。”黑主司说。

    “那灵官觉得我该怎么帮忙？”听了之前黑主司的自诉，他便知道面前这二位不是凡人，只是不知道自己用“灵官”这个称呼会不会太过唐突。

    “您母亲有没有一直随身携带的东西，最好是您有记忆起她就一直带在身上的。”显然黑主司并没有在意他对自己的称呼，因为他已经习惯了世人对自己职位的命名，想来第一次遇见韩昭的时候，记得当时他是称呼自己为法师。

    “有个玉玦形状的木雕配饰，那东西我母亲一直放在怀里，偶尔见她拿出来把玩，当时以为是个多值钱的玩意，熟悉后才发现就是普通的云杉木。”吴老爷说着，眼角开始泛起泪花，可能是他想起儿时和母亲融洽的场景了。

    “那可以借我们用一下吗？”黑主司试探着说，他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毕竟这种贴身物件很可能会作为陪葬品一起放进棺材里，如果真是这样也不好让别人挖坟掘墓的。

    令黑主司没想到的是吴老爷利落的答应了，他说他觉得自己有愧于母亲，于是将那个配饰留下来做个纪念，同样也是用来鞭策和忏悔自己。

    吴老爷起身，示意他们在此等候就好，然后摇摇晃晃的往后院走去。

    偏厅里就剩黑主司和百里桃。

    “下次你在这样口无遮拦，你就不要再跟着我了。”黑主司没好气的同他说。

    “什么叫口无遮拦，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再说了若不是我，事情能发展的如此顺利？”

    面对百里桃的挑衅黑主司自是无话可说。

    “人啊就是不敢去面对真话，宁可被花言巧语哄骗着，也不想听一句逆耳的忠言，因为这些刺耳的实话会伤害他们柔弱到不堪一击的内心。”百里桃见黑主司没有回应更是大放厥词。

    “语言是一把双刃剑，如何使用是你的事情，不过我希望你明白一点没有人喜欢花言巧艺，也没有人厌恶实话，他们喜欢或讨厌的是将这些话所表述出来的方式。”

    “虚伪。”百里桃撅着嘴别过脸去。

    “你要是再这样，以后就做白主司的跟班吧。”

    “我才不要，他那个人脾气怪得很，再说你们闹矛盾为什么要扯上我。”

    “既然你不愿意，那你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在这里待着，别乱说话。”

    百里桃无奈的冲他吐了吐舌头，来宣泄自己的不满，不过在他转头看向外面明媚的阳光时，他发现在屋顶正脊螭吻的雕塑上缠着白色的飘带。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吴老爷被管家搀着进来，他手里托着木雕配饰，等管家走后，他才将物件给黑主司递过去。

    黑主司双手相接，托在手里，鲜红的流苏应该是最近重新替换的，几十年的包浆把木雕上面所有的棱角全都磨得光润圆滑，似珀石般精美，他细看上面的纹路只觉熟悉，又定睛细看才发觉这个图案他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