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章 林侍郎

    林府外。

    门房通报后,不到片刻,林府官家叶盛亲自出来把两人领进府内。

    林実夫年纪约在五十许间,形相儒雅中透着刚毅沉冷。见到杨临安,先是仔细打量,接着棱角有如刀刻般的脸上浮现出少许笑容。

    杨临安跟孙重癸王牵机可以没个正形,林実夫不一样,他郑重执子侄晚辈礼。

    林実夫上前两步,把他扶起,轻笑叹道:“贤侄来得真快!”

    杨临安不懂他这话几个意思?按朝廷定的日子,自己已经迟到一个月了。如果按实际出发的时间,确实不慢。一千多里,只用了十天不到。

    “小子一路快马加鞭,不敢再稍有迟误。”

    林実夫眼光看向闻冠雪。

    杨临安忙道:“这是我同门师姐闻冠雪,来自伏牛山栖霞观。”

    闻冠雪不情不愿的见礼。

    林実夫讶然道:“道门弈天宗?”

    “正是。”

    林実夫轻言道:“说起来我和伏牛山张涤尘真人还有些渊源,闻姑娘和张真人怎么称呼?”

    “他是晚辈师伯。”

    林実夫神色温和的点头道:“如此说来也不是外人,闻姑娘不必拘礼。”

    记忆中杨逢春去象州前,杨临安见过一回林実夫,这次则是十多年后再见。他对于自己口中的同门、栖霞观毫无惊异,自然是和象州一直、甚至新近都有往来。

    杨临安说明来意。

    林実夫微一沉吟道:“你可知大将军此举用意?”

    杨临安心底一愣,质京是盛阳的意思,老杨能有什么用意?不对!老林贵为兵部大佬,不会一本正经的说废话,他才有用意。

    “伯父指的是我入京?还是来盛阳后先到林府?”杨临安开动脑筋,嘴上不闲着,伯父喊起来也毫无违和感。将军侯府二世子,再不关心朝堂政事,对大周形势和官场也多少有个谱。换了一个多月前,他可能是另一个答案。

    林実夫淡然道:“尽管说说看。”

    杨临安眼观鼻比关心,老林这是要称称我的斤两吗?

    “名为伴读实为质子,朝廷这一手咱……我爹没法拒绝,给了我两个选择,一是到伏牛山修道,二是进京……”杨临安娓娓道来,有两个意思,一是告诉林実夫入京的前因后果,二是为开动脑筋争取时间。初来乍到,得给林実夫留下个好印象,有他这个兵部侍郎关照,在盛阳的日子会舒坦很多。

    世交归世交,谁会为了一个草包纨绔用心思下本钱?

    “小侄对政事不大上心,不懂盛阳为什么突然召藩镇弟子质京?不过事出岂能无因?话说得再漂亮终归还是恶心人。道理都懂,事还得办,这里面有什么文章?小侄看不大懂,但在伯父眼里一览无余。我爹不说,是怕我心里怨他,适得其反。小侄在象州野惯了,天大地大都没有将军府大。盛阳水深,所以他打发我先到林府,既是听教,也让小侄拜一拜码头,免得错进庙错烧香。”

    九分真一分假,林実夫神色如常,甚至带着一丝笑意。对杨临安自“请”入京颇为意外,对他的实诚坦白也算满意。

    杨临安知道自己第一关勉强过了。以老杨面子大于天的性子,就算你俩再铁,甄如意的事……他总不至于向外人自曝家丑吧?

    “所以小侄晚到了一个多月,此事也已托去象州宣旨的陶貂寺向朝廷代为报备了。”说完杨临安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

    林実夫目光扫来,平静道:“你和甄如意的事林某大概也知道,大将军特地交代我在京之时对你稍加管束。”

    杨临安刚吞下的茶水差点吐了出来,又强行咽了下去。还是亲爹吗?啥事都往外说!不是说好出了将军府后院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吗?什么叫我和甄如意的事?他娘的黄泥巴进了裤裆……

    “茶水有点烫,伯父您接着说。”

    再喝口水压压惊,眼光余角瞥见闻冠雪朝他看过来,一脸鄙视。不懂阴识术,杨临安也能明白那意思:甄如意是个女子吧?师父果然没看错人。

    杨临安只能在心底反驳她,本师姐,不是你想的那样。

    林実夫接着道:“世侄仍未答完我的问题。”

    杨临安放下茶杯,正襟危坐,逐一分析道:“京城不仅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明争暗斗,且是个大染缸,一不小心可能回不去象州,又或是把象州拖入泥潭,影响到与赤霞人和突疾狼人的交战。”

    “当今陛下继位多年,虽说脚跟站得还算稳,可大周这两年频频遭遇天灾人祸,各地民生凋敝民声沸腾。而卧榻之侧也不让人安生,明的暗的时不时让人头尾难顾。”

    “质子这事都说是那些言官御史们聒噪出来的,但肯定是陛下首肯,或许……就是他的授意。”

    杨临安继续道:“大周不是很太平,为什么陛下在此时候闹这么一出?小侄愚笨,只看得出个子丑寅卯来,可那些封疆大吏、藩镇武将们,哪一个不是人精?”

    “至于卯后……小侄看不懂,家父不愿说,不是还有伯父嘛?”

    “在象州时候,我爹懒得管我,小子每次和人打架,心里没谱的时候就会整出些幺蛾子,这些盘外招当是烟雾也好,使诈惑敌也好,总之姑且一试,实在不成当求个心安。”

    “小侄觉得吧?大周不好,咱们陛下缺乏安全感,才来了这么一招无理手。至于效果咋样?是好是坏,小侄就说不好了。”

    “我爹有句话说得好,凡事留一线出门靠朋友,还说老子的朋友,当儿子的靠一靠无妨……”

    林実夫失笑道:“这话你爹说的?”

    杨临安面不改色道:“原话差不离,就这么个意思吧。”

    林実夫收敛笑容,端起茶杯道:“藩镇勋贵子弟入国子监读书向有成例,说不上是无理手。只不过以前读书就是读书,痕迹没这么重罢了。”

    “伯父说的是。凡事有个度,向好向坏有时候就在这个度上。以前还能装一装,现在装都懒得装了。照小侄说,如今的大周看似一派风光,实则…呵呵!”

    林実夫若无其事道:“这里没有外人,说说无妨。”

    说就说!其实有些话是杨临安自己的,有些话则是法传六耳,道听人说。“实则内忧外患,暗流涌动。”

    “内忧外患暗流涌动”这八个字是杨临安最近一个多月被逼“悟”出来的。既然要来盛阳混,不做功课怎么行?

    林実夫微微动容。

    杨临安看向目不斜视的林侍郎,询问道:“伯父,小侄说错吗?”

    “无关对错,你接着说。”林実夫小呷一口香茗。

    官场老油条,都是深沉的装逼高手,哪怕心里惊涛骇浪,脸上不动如山。杨临安苦笑道:“不会等小侄一说完,左右冲出来五十名刀斧手吧?小子胡掐,伯父过过耳就算。”

    林実夫再度失笑,“别说五十,就是五百五千,也不够大将军打一顿牙祭的。”

    一句玩笑话气氛稍轻松些。

    一直只带耳朵忘带嘴的闻冠雪听他侃侃而谈,虽然不懂,却没觉得太枯燥。师父师叔说的没错,这家伙嘴皮子顶溜,绝不是什么怂货!一念及王牵机,她神色顿然一黯。

    杨临安继续道:“在此形势下,我爹让小侄到盛阳后先来林府,就容易想通了。”

    多简单的事儿,一句话就能说明白:你是我在盛阳的靠山,老杨让我借你这棵大树遮风挡雨。偏要绕一个大弯子,不过他能理解。能做到兵部二把手的人,心思能简单?再铁的关系帮忙也有个限度。值不值得帮、扶不扶得上墙?总得掂量掂量。

    “我爹觉着小子是个愣头青,所以请伯父稍加照看。”管束到他嘴里变成了照看。

    林実夫未置可否,淡然道:“那你是吗?”

    愣头青?杨临安略作思索后回答道:“有时候还真是。”

    林実夫对他的回答颇感意外,“有时候?”

    “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况小侄不是什么大丈夫,偶尔愣头青的莽撞一两回应该不算什么人生大过吧?像伯父和我爹一样,大半辈子都精打细算、三思后行,小侄怕是做不到。否则现在在武阳关的是我,来盛阳的是我大哥才对。”

    林実夫稍稍一愣,随即笑道:“你本想说我和你爹是活得很累的老狐狸吧?”

    杨临安笑道:“小侄可没说,伯父您说的。”

    林実夫放下手中茶杯,“好了,你我多年未见,今天算是重新认识。你们留在府里住一晚,明天我让人送你去国子监。闻姑娘有什么打算?”

    闻冠雪平淡道:“林大人不用理会我,师门有命,我会在京城待上一段时日,呵!有人武功低微,掌教师伯担心他被人宰了。”

    林実夫轻笑道:“如此甚好。来的路上可还顺利?”

    杨临安茶盏在手上纹丝不动,他注目杯中淡绿浅黄茶水,恰如满月,徐徐道:“谈不上。”

    林実夫似是不觉意外,问道:“说来听听。”

    杨临安隐瞒了姬长生劫单一事,其余仔细交代了一遍。“小侄有些后悔了,还没进京呢,接二连三被人劫道,到了盛阳哪天横死街头,找谁说理去?”

    林実夫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恼色,微作沉吟道:“能确定都是冲你来的?”

    杨临安道:“瞧着不像是误会。”

    “对方来历?”

    “不明。小子就奇了怪,都已经把自己送到了眼皮子底下,还想赶尽杀绝怎么的?一个象州侯府的纨绔二少爷,小命有那么金贵?竟然连真言道人公孙爞那种千年王八都请了出来!”

    林実夫沉吟道:“此人我从未听说过。”

    杨临安耸耸肩道:“鬼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

    林実夫道:“江湖之远庙堂之高,没那么界限分明。看上去冲你来,未必是你看到的那样。”

    不愧是林侍郎啊,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杨临安道:“我爹这些年干了很多龌龊事儿?结下不少仇家?”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