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队道士沿着浮来山山路向上,曲曲折折就步向了林深处。

    环看四周,不高不矮,非处龙脉,也不是幽静所在,甚至群鬼依附,偏偏便多出了些旁地没有的灵秀来。

    每隔几十步远,便有一座小亭,内有守山的阴差,还有巡逻带队的。

    一路未见拦人。

    “不要阿堵物吗?”好一会儿,有惭愧的声音响起。

    “要不起,”最前头的女冠一甩拂尘,仙风道骨的人张嘴就是钱财,“收了就误了这一身天罡正气,正气一散,就做不得官差,不说他们本就受尽了被欺辱的罪过,还因此做了鬼,而且四时香火,各色衣料,虽如今清苦了些,也不差他等什么,实在没必要为这一笔葬送了前程。”

    后方俱是怔忡,好像浑不认识眼前的道长,良久,有人缀在后面,止步,弱弱道,“张道友,在下想想,门派还有要事……”

    女冠肃然面容,冷哼一声,“小儿贼,无事献得什么殷勤,还是莫回去找你师父头疼了吧。”

    那道士挠了挠头,还是提步跟上了,“这不是听着不像张道兄了吗?”

    女冠抱着拂尘打理缠绕纠结的丝,叹气,“他日日挣扎乞的是活路,我口灿莲花讲的是理想,谁人听得进去呢?”

    接下来的路,落得一片安静。

    七拐八绕,往山坳的方向走。

    黄昏的光投在她背影,好像镀了层朦胧,忽近忽远。

    远远缀在后头的人脚步一转,便抄起了林道,抬袖间擦冷汗津津,心下呢喃,“这儿绝对有鬼。”

    他心下实在是经过度量的,往前走不可,往回走,孤身行路,岂不是正进了鬼口?往南走一眼都是鬼怪,不如便往山坳去,活气重点。

    疾走十数步绕过花木,遥遥的隐约听见有谁在说话,说话声也渐渐明晰:“……争权夺利……若是不打仗了……多好。”

    更进一步,还听到石子浮掠过水面的响动,跳不三下,便没了去。

    听着像个陷在鬼巢的贵人,闷头行进的人略一止步。

    有柔和婉约的女声响起,“给我张纸。”

    这接话实在没半点样子。

    好比人家说“你吃了吗?”,另一个答“今天月亮很好看。”

    道士疑惑转过去。

    湖边的小桥栏杆,面对着他的方向,可以看见一异装少女卷着袖子,拿着纸,一叠,展开,两叠,再展开,三叠……如是多次,最后不堪再叠,少女终于放弃。

    少女正色,“土地根本负担不起这么多人口,等绝大多数百姓都觉得很难过,一个朝代必然走到尽头,最大程度的杀死上一个朝代的权贵,重新分配那些被他们瓜分的利益,不想杀自己身上,就必须要外战。”

    叠的皱皱巴巴的,方块狭小的纸被撕开。

    周围的人不少,有人手里的石子落了水,砸出“哗”的动静,溅起水花一束,垂珠又纷纷落下。

    道士身形凝固在原地。

    有人木木愣愣,猝然回过神,扑将上来,眼巴巴看着少女往下撕纸的手,“别撕了,顾郎,别撕了……”

    “芙蓉夫子,没事的,过会儿重新做纸,叠成这样不好写字了。”少女安抚他。

    “嗯,我知道你没事,我觉得有事。”

    “那怎么办呢?”有女鬼走过来,抽出碎开的宣纸塞给芙蓉,双手分别握着少女的手轻声问。

    “我不知道,”坐在桥栏上的少女乖乖巧巧把手给她,松松垮垮放松拉着,广袖垂臂,风拂漫卷,好像乘风欲飞,晕黄的天光倾泄而下,给她蹙眉思虑的面容镀上一层朦胧,“我只知道,尽力发展,去试生路,都比上位者所谓的顺应枯荣,或者剜肉补疮要强,那太残酷了。”

    薄唇轻抿,她清澈的眸光触及鬼,都会带着点难过,又有温柔的坚定,“不该是这样的。”

    道士怔怔立着,直到肩头一痛,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转头,女冠正站在身后,瞧他一眼,先行转步离开。

    道士回头望了眼少女一行人,偏头,提步跟上。

    少女的坚持和难过,他都看得见,他也感受得到……那样孱弱,像是飞蛾扑火……却偏偏,每一下都叩问住了他心底的那扇门,丝丝缕缕的攀附上来。

    “不该是这样的……”

    “那是谁?”无声的安静间只有步伐的声音,好像有手在搔着心底,走过好几步,道士到底忍不住发了声,却是随便问个问题,只作打发时间,毕竟心里已有答案。

    “哦,顾郎。”

    道士反复咀嚼“顾”这个姓氏,拆解反切,仔细揣摩,最后放弃,“不知是哪位天尊下界?”

    “不好说,反正佛门那边最近隐约有造势,说观世音。”

    道士气乐了,忍了又忍,到底不曾出口什么,只是又换了个废话话题,“那些是谁?”

    女冠脚下顿了一顿,声音有点艰涩,“哦,顾郎的美妾们。”

    “咔嚓”一根树枝断在道士足下。

    道士恍恍惚惚的回头,触目只有花木,什么也看不见,他抬眼,看向女冠,袅娜的身影朦朦胧胧,黄昏下,很有几分鬼气森森,其默然按住八卦盘,已然心生退意:

    果然不对,谁人不会为顾郎的言谈而恍惚呢?

    女冠头也不回,巧劲甩出拂尘,丝缕缠住他手臂,平静的往前走,“这就是个很长的故事了。”

    “故事还要从一个古刹说起。”

    “五名准备赶考的书生结伴投身古刹歇脚。”

    道士猝然打断,“莫要诓我,方才顾郎言谈你不曾听见?”

    女冠继续往前,“平常心,这只是一次很普通的发挥……甚至尊上的话题也很普通。”

    道士:……原来不普通的竟是他自己。

    道士跟上,顺利的把这一节翻了篇:“然后呢?”

    女冠也就此揭过,好像从未被打断过,“然后在那里,遇到了一个人……”

    系统250默然翻看系统日志,翻了十页决定放弃。

    那一夜,它不过是一个转身……等回过头,系统警报比系统日志还多。

    为了流畅运行,早就清过好几次内存了。

    250询问联络正跟鬼女小姐姐牵手手的宿主,“宿主,你跟那些夫子是什么关系?”

    顾宸微微摆着腿坐在桥上,为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不明所以,“啊?师生关系啊,田七听说我不识字,就把他们捉,不是,聘回来当家庭教师,你不知道?”

    250数据转的顿了顿,迟疑,“田七怎么跟你介绍来着?原话还记得吗?”

    顾宸回忆片刻,“我想想,哦,大概是说给我聘了良家夫子,出身名门,也可能不是这么说的,大概意思是他们有文化,书读的很多,可以给我洒扫,我还没让他们洒扫呢,就乱教我东西,真让他们给我干活,当时指不定怎么报复我。”

    系统默默代入小世界人文环境开始推演。

    良久,浮出幽幽的文字:“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并没有说给你聘夫子,说的是为你聘了良家,淑质名门,可侍箕帚。侍箕帚的意思是妻妾,她是大老婆,那些就是妾了。”

    顾宸:……

    文化人就很流氓。

    她没文化怪她啰……

    好奇怪,以前穿越的时候,怎么没听说过这个呢?

    顾宸沉默片刻,发言:“他五个有没有桃花?咱们摸排有没有烂桃花,把她撕啰。”

    在与250你来我往的互相伤害中,她才确认一件事:

    虽然,250是个二皮脸,阴阳两套任务,但250给她的人设和任务居然是认真的。

    就像上一个世界。

    王氏女的未来推演结果,是十三岁找个门当户对的嫁了,那年心脏衰竭,嗝屁。

    系统推演换算,往这个身体里注入点全新的活力,以琅琊王氏的家底,综合皇后对不同寻常的女子关注乃至“欣赏程度”,只要王氏女愿意搞事,太子妃基本上是稳的。

    至于十三岁那年的心脏衰竭也没事,要不是遇到了个生死看淡的宿主,系统应该会紧急加仓特效药,然后跟太子不爱相杀,最终以琅琊王氏的身家,完美落败,达成(毁灭琅琊王氏1/1)这一基础任务。

    这个世界……

    不知道这个身体有什么问题。

    大概,可能,也许,茫茫人海中,这个身体是绿的,绿的浑身发光,导致什么女鬼看见她夫君,都想去勾引一下。

    虽然(破家灭门——秀才家庭?/1),她又超额完成了。

    可是系统明面上的【原配手撕小三】任务,早已塌得一塌糊涂。

    其实各种妖鬼,她也撕过不少,问题在于第一步——

    大家都知道,顾郎没有夫君。

    没有夫君哪儿来的小三。

    她早已焦虑又揪心:

    无论如何,她还是想大差不差的完成任务……领积分的时候也能理直气壮点。

    现在,她抓住了最后的希望:男妾,男妾也可以,她愿意戴上这顶原谅帽。

    对顾宸心理活动一无所知的系统:就很感动,不愧是宿主。

    然而……

    250冷静的把她拍了回去:“对浮来山的这些妖鬼来说,你是第一理想型,正气凛然,一身风骨,不是专门怜惜漂亮妖鬼的那种。”

    顾宸:听起来意有所指。

    “无论男女妖鬼找心上人都是比着你找的,要么神似,实在不行,形似也可以,这五个没有任何市场,他们没找妖鬼卿卿我我,你不会以为是他们不想找吧。”

    “这怎么会没有市场?这没道理!他五个眼睛鼻子没缺没歪的!”顾宸为她的美妾抱屈。

    “哦,道德沦丧,明知道白月光不识字,骗她给鬼烧娶妻祭文。”

    顾宸哽到了。

    而且……

    救命!

    白月光?

    这能当的?

    这是个高危职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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