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山夜
无常注视着那站在松下的女子，清冷月光泻在她身上，仿佛镀上一座透明的银罩。
她这样一言不发，已快一炷香。
此刻，树影中突然传来呜咽，女子竟在默默流泪，神情怪异。
她还有脸哭？
是痛苦，还是忏悔？
不论换作谁，遭遇那种事情，应该都会痛苦吧？
因此就算产生极端念头，也很正常……
可无常似乎很快收回悲悯的同情，甚至不想在她旁边多留片刻。
“姑娘，天色已晚，你若不肯说住处，那便先下山吧。”
女子视线缓缓转来，忽而吐一口气，冷冷道：“别再演了，你根本就没打算送我回去，不是吗？”
无常眸色一滞，沉默片刻，索性也不再装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苏溆檀嘴角浮起一丝浅笑，她是刚刚才确认的。
但在此之前，他露出的破绽可太多了。
比如，像什么“林公子”这样的称呼在林府是绝不可能使用的；
又比如，寒冰潭上筑有很牢的栈道，根本不是“轻生”的好去处；
再比如，周围那些自以为藏得很好的人，其实压根就选错了打掩护的工具——木荣树是秋天才变黄的，可现在已是隆冬……
只是，有一件事儿她还没想明白——无常为何一开始假装救她？而那些隐伏在暗处的人，又想干嘛？
他们似乎，很怕她。
可她，并不认识他们……
到底怎么回事？
苏溆檀微微蹙眉，大脑一片空白。
“不管刘小山到底对你做过什么，你都不该一口气杀掉七个人！那可是活生生的七条人命！”
无常义正言辞地瞪着她，月光照在他面具上，黑无常变成黑包公。
我，杀人了？
而且，还一口气杀了七个？
苏溆檀浓密的眼睫不停上下交错着，大脑飞速运转，高速提取无常接下来的话。
原来，有一叫苑苏蓉的女子被一跛子看上了，那跛子很有权势，把她骗上山后欲行不轨，结果却被其反杀了。
嚯，这故事可真带劲儿！
可是等等——关我何事儿？他们认错人了吧？
正当苏溆檀一头雾水时，躲在树丛里的十来个大汉都跳了出来，将她团团围住。
其中一穿捕快服的大高个儿当即向她出示了逮捕令：“嫌犯苑苏蓉，你涉嫌十月初八困鹿山七人惨死命案，我奉林城治之命，现将你缉拿归案！”
未等开口申辩，另一小个子捕快不知从哪儿搞来一桶水，粗暴地擦了下她的脸，高举火把，一个甩头动作加眼神，示意高个儿捕快上前来核对疑犯体貌特征。
也就是这个时候，苏溆檀的余光扫到了水面，她惊奇发现，自己的脸，竟完全换了张陌生面孔！
原来，我这竟是……换了副皮囊，借壳重生了。
望着水中倒映的这张脸，前世的些微记忆，突然袭来——
前世，苏溆檀美则美矣，但因气质清冷寡淡，总被人说“不是人间富贵花，独处偏佳！”
也正因骨相寡淡，在金陵林氏人眼里，很不讨喜，处处被刁难……
如今，顶着这样一张“人间富贵花”的国泰民安脸重生————不仅清纯明雅，还多出一份明媚风致。
这回，若是碰到金陵林氏子弟，也不用再躲着了。
然而很快，“咔嚓”一声，一把沉重的枷具落在脖间。
“嫌犯已经抓到，走！”
说着，便要带她下山。
“喂，等下。”
苏溆檀实在不能接受被人像牵狗一样对待——潜藏在脑海里的前世记忆开始一点点觉醒——
前世，她似乎曾身陷囹圄，那种经历，生不如死。
一旦被收押，即便无辜蒙冤，也根本没人把嫌犯当人看。
尤其是女犯，被牢头揩油算是轻的，没人关照的话，被侵犯是常事。
所以绝不能任人摆布。
“怎么了？”高个儿捕快挑起眉头。
“《大德律》载，未判罪前，疑罪从无。所以这副枷锁，不该戴在我身上。”
语出惊人，在场者始料未及。
打当差以来，几乎没人提过这种质疑。
十几个大汉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唯一的例外，是无常。
面具之下，传来他幽幽的笑声：“不错，《大德律》第二卷《刑名》一节，确有此条。”
经此一提，小个儿捕快突然想起，许多年前，有一女犯曾引用此条。
联想至此，他赶紧跟高个儿捕快耳语了几句。
高个儿捕快眼珠子一转，命人赶紧卸下枷锁。
苏溆檀扭动着脖子跟手腕，没走几步，又道：“你们口口声声说我是嫌犯，那总该先让我知道依据是什么吧？
要知道，随便出入人罪，是谓‘诬告’，诬告反坐。到时候我一纸诉状，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得了吧，你少装腔作势吓唬人！”
小个儿捕快瞟她一眼，不屑道：“不过是略懂皮毛，看把你给嘚瑟的！”
他停顿片刻，又道：“不见棺材不掉泪是吧？哼，行啊，反正铁证如山，你也翻不了盘，告诉你也无妨——你施用邪术，招引野蜂，活活蛰死了刘小山等人，有抱朴山庄上下全体百名员工为证，更有与你同行的十多位目击证人可以出来指证，这下你还有何话要说？”
施用邪术？！
招引野蜂？！
蛰死了人？！
这三个词，随便一个都得仔细推敲才能下结论。
而他们，竟敢全都按在苑苏蓉头上！
看来这苑苏蓉一定得罪了大人物！
好不容易重生一世，我应该有很多重要事情要做，绝不能阴沟里翻船！
可，我需要做什么呢？
此时，一种无力感骤然强烈地袭击着苏溆檀，她大脑一片凌乱，仿佛是被人注入了十几斤浆糊，很多极短的记忆碎片粘连在一起，扯不清，理还乱，根本串不起来。
但有一点她很清楚，当务之急是赶紧从这摊泥淖里抽身。她可不想像那场梦魇一样稀里糊涂地死掉。
“你一味强调有那么多人可出面指证，无非是要掩盖一个事实——除了证人，你们根本没有我杀人的实证！”
话到此处，苏溆檀眸中闪过一丝厉芒：“别说上百个人指认，就算你让整个微澜城的人当证人，可也别忘了一条——孤证，不成罪！”
语毕，场面陷入沉寂。
捕快咋舌。苏溆檀诧异——那些话好像是她天生就会说一样，想都不用想，直接就从她嘴里跑出来了。
难道，我前世是个女捕快？
高个儿捕快跟小个子捕快互相交换着眼神，二人你来我往，传递信息——
高个儿捕快瞥着苏溆檀，努着个嘴：看来这小丫头很不简单啊！这都让她看出来了！怎么办，快想想办法啊！
小个子捕快撇撇嘴：能怎么办？证据不足，只能乖乖放人！一开始接到本次抓捕命令，我就说过，一个女子能在极短时间一口干掉七个男人，这绝对是个狠人啊！不可轻举妄动！可惜没人听啊！
高个儿捕快翻了个白眼：都这时候了，你还说这些有什么用！
他瞪大眼睛，发出命令：“赶快给我想办法！”
小个子捕快则掐起了腰：“咱俩平级，你凭什么命令我！”
……
无常看着这俩没用的家伙，顿时扶额。
“有此物在，你还有何话可说？”
他手里有颗黑色药丸：“在你身上发现的，可别想抵赖！”
苏溆檀凑近一闻，登时心下一惊！
这是……这是“凌蜂破”啊！
“凌蜂破”根据《万毒集》而制，可真正用来招蜂引蝶。
苏溆檀并惊诧于这小玩意儿的奇特功效。
她惊诧的是——当初，她可是亲手毁了《万毒集》啊！
秘方已失，此物怎会存于世间？
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你家，还找到了一整瓶。”无常向她展示，“经检验，跟那天从你身上搜到的一模一样。
怎么样，现在你无话可说了吧？”
苏溆檀思绪被拉了回来。
她平静地看着他：“你论证意识很不错，不过可惜，常识不足。”
无常再次双眸微滞，继而皱着眉头紧紧盯着她。
苏溆檀转而望向夜下苍茫的山坳，呵出一口白气，暖暖手。
“隆冬时节，何处来的野蜂？
且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们真被野蜂蜇过，可野蜂毒性，不足以致死。
再退一万步讲，就算那七人全都死了，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我为保名节，何错之有？”
她说这些话时很平静——因为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但她说的又合情合理，让人简直无法反驳——是啊，在当时那种困境下，谁都会反抗。
所以即便死了人，顶多是防卫过当——过失致人死亡罢了。
而按照《大德律》，妇人未免失节，防卫过当，致人死亡，不视为罪。
这下，十几个汉子只能搔头了。
“你他娘的可真是阴毒！看我今天不弄死你！”
突然，一个中年老汉窜了出来，两鬓斑白，怒眉嗔目。提刀就朝苏溆檀砍来。
“刘二管家，冷静冷静。”
无常从后面紧紧搂住他的腰。
刘二劲儿大得很，无常明显有些吃力。
眼看刘二的大刀就要划到苏溆檀脸上来，这时，忽而从后方传来一个声音——
“困鹿山非法外之地，不可造次！”
穿过眼前这群莽汉，苏溆檀望见，不远处，一身形清瘦的男子静静伫立。
他身着云水长衣，长脸高鼻，身姿颀秀。肤色冷白，双眸莹润。
清辉夜色，月下风清，衬得他更是温润到了极致。
“林二公子？”
无常最先认出他是谁来。
其他人随即放下兵器，恭敬施礼。
这位人称“林二公子”的青年，叫林壑清，八闽茶王嫡子。
虽出身商贾之家，却一身浩然正气；
虽不行走江湖，出入朝堂，
但云衢野下，自有威名。
林倚秾？他怎么来了？
这人似乎很特殊，一下就从苏溆檀那枯死的记忆中慢慢鲜活起来。
在她前世的记忆里，他是个阴阳两面人：
世人眼中，他是清贵公子，栖身高阁，不问世事。
而苏溆檀眼里，他除了外表高冷面瘫，私底下却是个唯利是图，不择手段之徒……
不对，这么总结，似乎还不够全面……
不知为何，看到这人，苏溆檀的情绪变得复杂起来。
“林二公子，小老儿处理家事，还望您这次不要多管闲事……”
刘二心知，一旦林倚秾插手，就麻烦了。
林倚秾清俊的眉骨上，两道浓密的剑眉令人毫无察觉地跳了下，可面色如常：“旁人家事，无暇顾问。
只是令郎此前传书一封，说我家被盗典籍有了下落。”
“被盗典籍？”
众人只想发笑——刘小山跟他爹一样，是个大字不识的粗人，他怎么会关心什么典籍的下落？
刘二皱眉：“林二公子，敢问典籍叫什么？”
“故人遗作，不便透露。”
话到此处，林倚秾看向高个儿捕快：“此事已报案，数日已过，杳无下文，我便只好亲自来抓盗跖了。”
高个儿捕快听出话外之音，连忙拱手道：“林二公子勿怪。贵府那桩案子，我家公子一直都记在心上。
只是那贼实在狡猾，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再加上眼看就到二月，致远茶筵在即，既要防巫蛊，又要抓治安，城治大人早就忙得焦头烂额了，实在分身乏术！”
刘二却阴阴笑道：“林二公子，您抓贼抓到命案现场了来？我看抓贼是假，做贼心虚是真！
这小贱人虽跟你有旧情，可你别忘了，她早就被林夫人许给了小山！
你想救她？没门！”
刘二觉得不过瘾，又斜眼道：“这都说，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可我如今愈发觉得，同样都是林氏子孙，林二公子怎好意思与我家公子称兄道弟！”
“刘二，慎言，不得无礼！”无常道。
但此时，刘二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不论谁挡在前面，佛挡杀佛，神挡杀神。
“当初，微澜因你所维护之人——苏溆檀，被朝廷弃治，城中父老请愿，让从林氏三脉推举出一位才俊当城治，林二他万辞不受。
最后，这光杆司令的苦差就落到了我家公子头上。”
自打接手了这烫手山芋，大到辖区治安，小到讼狱劝释，公子做好，那是应该的。稍有照顾不到的，就被指着鼻子骂……
这十三年来，林二他非但不体谅，如今反倒为了一个跟他不清不楚的女人，责问我家公子！”
十三年？
原来，微澜竟因我，被弃治十三年？！
可我到底曾经做过什么，让微澜沦为弃城？
而他，竟然维护过我？
这怎么可能呢？
一时间，强烈的自责跟愧疚，夹杂着对林倚秾极其矛盾又复杂情绪，轮番轰炸着苏溆檀。
我一定要，找回我全部记忆；
我一定要，让微澜恢复往昔盛况！
我一定要……
似乎还应该要有什么，可记忆缺失的那部分，找不见了。
“刘管家，休要嚼舌！”
瑟瑟冷风中，苍南岭走来一人，身着深紫长衣。
“公子……”刘二略显意外。
来人是明经林氏家的二公子，林远嵛。
一眼望去，他虽不如林倚秾那么高挺，但也生得风流俊美。
林氏三脉，盛产美男。
金陵林氏男子多温润俊朗，而明经林氏则更多风流倜傥。
城治大人，竟是他？
除了面熟，似乎还有些许的意外。
林远嵛看向刘二，一脸严肃：“上山来找人，不是让你来找茬！”
“小的失敬失敬，跟林二公子赔罪了。”
刘二刚要做做出样子，林倚秾立掌道：“不必。”
刘二直接起身，指向苏溆檀：“就是这毒妇，偷习妖法，引野蜂把我儿连同他伙伴一共七条人命，全他娘的被她害死了！
她刚才还说……”
“说什么？”
“说您没确凿证据，根本不能把她怎样！”
林远嵛脸色微变，目光落在苏溆檀身上。
“大人，民女绝无此言。”
苏溆檀半跪施礼：“野蜂蜇人，绝不至于毙命。但三人成虎，却会酿冤假错案。民女有冤，恳请大人明察。”
她这样一言不发，已快一炷香。
此刻，树影中突然传来呜咽，女子竟在默默流泪，神情怪异。
她还有脸哭？
是痛苦，还是忏悔？
不论换作谁，遭遇那种事情，应该都会痛苦吧？
因此就算产生极端念头，也很正常……
可无常似乎很快收回悲悯的同情，甚至不想在她旁边多留片刻。
“姑娘，天色已晚，你若不肯说住处，那便先下山吧。”
女子视线缓缓转来，忽而吐一口气，冷冷道：“别再演了，你根本就没打算送我回去，不是吗？”
无常眸色一滞，沉默片刻，索性也不再装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苏溆檀嘴角浮起一丝浅笑，她是刚刚才确认的。
但在此之前，他露出的破绽可太多了。
比如，像什么“林公子”这样的称呼在林府是绝不可能使用的；
又比如，寒冰潭上筑有很牢的栈道，根本不是“轻生”的好去处；
再比如，周围那些自以为藏得很好的人，其实压根就选错了打掩护的工具——木荣树是秋天才变黄的，可现在已是隆冬……
只是，有一件事儿她还没想明白——无常为何一开始假装救她？而那些隐伏在暗处的人，又想干嘛？
他们似乎，很怕她。
可她，并不认识他们……
到底怎么回事？
苏溆檀微微蹙眉，大脑一片空白。
“不管刘小山到底对你做过什么，你都不该一口气杀掉七个人！那可是活生生的七条人命！”
无常义正言辞地瞪着她，月光照在他面具上，黑无常变成黑包公。
我，杀人了？
而且，还一口气杀了七个？
苏溆檀浓密的眼睫不停上下交错着，大脑飞速运转，高速提取无常接下来的话。
原来，有一叫苑苏蓉的女子被一跛子看上了，那跛子很有权势，把她骗上山后欲行不轨，结果却被其反杀了。
嚯，这故事可真带劲儿！
可是等等——关我何事儿？他们认错人了吧？
正当苏溆檀一头雾水时，躲在树丛里的十来个大汉都跳了出来，将她团团围住。
其中一穿捕快服的大高个儿当即向她出示了逮捕令：“嫌犯苑苏蓉，你涉嫌十月初八困鹿山七人惨死命案，我奉林城治之命，现将你缉拿归案！”
未等开口申辩，另一小个子捕快不知从哪儿搞来一桶水，粗暴地擦了下她的脸，高举火把，一个甩头动作加眼神，示意高个儿捕快上前来核对疑犯体貌特征。
也就是这个时候，苏溆檀的余光扫到了水面，她惊奇发现，自己的脸，竟完全换了张陌生面孔！
原来，我这竟是……换了副皮囊，借壳重生了。
望着水中倒映的这张脸，前世的些微记忆，突然袭来——
前世，苏溆檀美则美矣，但因气质清冷寡淡，总被人说“不是人间富贵花，独处偏佳！”
也正因骨相寡淡，在金陵林氏人眼里，很不讨喜，处处被刁难……
如今，顶着这样一张“人间富贵花”的国泰民安脸重生————不仅清纯明雅，还多出一份明媚风致。
这回，若是碰到金陵林氏子弟，也不用再躲着了。
然而很快，“咔嚓”一声，一把沉重的枷具落在脖间。
“嫌犯已经抓到，走！”
说着，便要带她下山。
“喂，等下。”
苏溆檀实在不能接受被人像牵狗一样对待——潜藏在脑海里的前世记忆开始一点点觉醒——
前世，她似乎曾身陷囹圄，那种经历，生不如死。
一旦被收押，即便无辜蒙冤，也根本没人把嫌犯当人看。
尤其是女犯，被牢头揩油算是轻的，没人关照的话，被侵犯是常事。
所以绝不能任人摆布。
“怎么了？”高个儿捕快挑起眉头。
“《大德律》载，未判罪前，疑罪从无。所以这副枷锁，不该戴在我身上。”
语出惊人，在场者始料未及。
打当差以来，几乎没人提过这种质疑。
十几个大汉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唯一的例外，是无常。
面具之下，传来他幽幽的笑声：“不错，《大德律》第二卷《刑名》一节，确有此条。”
经此一提，小个儿捕快突然想起，许多年前，有一女犯曾引用此条。
联想至此，他赶紧跟高个儿捕快耳语了几句。
高个儿捕快眼珠子一转，命人赶紧卸下枷锁。
苏溆檀扭动着脖子跟手腕，没走几步，又道：“你们口口声声说我是嫌犯，那总该先让我知道依据是什么吧？
要知道，随便出入人罪，是谓‘诬告’，诬告反坐。到时候我一纸诉状，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得了吧，你少装腔作势吓唬人！”
小个儿捕快瞟她一眼，不屑道：“不过是略懂皮毛，看把你给嘚瑟的！”
他停顿片刻，又道：“不见棺材不掉泪是吧？哼，行啊，反正铁证如山，你也翻不了盘，告诉你也无妨——你施用邪术，招引野蜂，活活蛰死了刘小山等人，有抱朴山庄上下全体百名员工为证，更有与你同行的十多位目击证人可以出来指证，这下你还有何话要说？”
施用邪术？！
招引野蜂？！
蛰死了人？！
这三个词，随便一个都得仔细推敲才能下结论。
而他们，竟敢全都按在苑苏蓉头上！
看来这苑苏蓉一定得罪了大人物！
好不容易重生一世，我应该有很多重要事情要做，绝不能阴沟里翻船！
可，我需要做什么呢？
此时，一种无力感骤然强烈地袭击着苏溆檀，她大脑一片凌乱，仿佛是被人注入了十几斤浆糊，很多极短的记忆碎片粘连在一起，扯不清，理还乱，根本串不起来。
但有一点她很清楚，当务之急是赶紧从这摊泥淖里抽身。她可不想像那场梦魇一样稀里糊涂地死掉。
“你一味强调有那么多人可出面指证，无非是要掩盖一个事实——除了证人，你们根本没有我杀人的实证！”
话到此处，苏溆檀眸中闪过一丝厉芒：“别说上百个人指认，就算你让整个微澜城的人当证人，可也别忘了一条——孤证，不成罪！”
语毕，场面陷入沉寂。
捕快咋舌。苏溆檀诧异——那些话好像是她天生就会说一样，想都不用想，直接就从她嘴里跑出来了。
难道，我前世是个女捕快？
高个儿捕快跟小个子捕快互相交换着眼神，二人你来我往，传递信息——
高个儿捕快瞥着苏溆檀，努着个嘴：看来这小丫头很不简单啊！这都让她看出来了！怎么办，快想想办法啊！
小个子捕快撇撇嘴：能怎么办？证据不足，只能乖乖放人！一开始接到本次抓捕命令，我就说过，一个女子能在极短时间一口干掉七个男人，这绝对是个狠人啊！不可轻举妄动！可惜没人听啊！
高个儿捕快翻了个白眼：都这时候了，你还说这些有什么用！
他瞪大眼睛，发出命令：“赶快给我想办法！”
小个子捕快则掐起了腰：“咱俩平级，你凭什么命令我！”
……
无常看着这俩没用的家伙，顿时扶额。
“有此物在，你还有何话可说？”
他手里有颗黑色药丸：“在你身上发现的，可别想抵赖！”
苏溆檀凑近一闻，登时心下一惊！
这是……这是“凌蜂破”啊！
“凌蜂破”根据《万毒集》而制，可真正用来招蜂引蝶。
苏溆檀并惊诧于这小玩意儿的奇特功效。
她惊诧的是——当初，她可是亲手毁了《万毒集》啊！
秘方已失，此物怎会存于世间？
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你家，还找到了一整瓶。”无常向她展示，“经检验，跟那天从你身上搜到的一模一样。
怎么样，现在你无话可说了吧？”
苏溆檀思绪被拉了回来。
她平静地看着他：“你论证意识很不错，不过可惜，常识不足。”
无常再次双眸微滞，继而皱着眉头紧紧盯着她。
苏溆檀转而望向夜下苍茫的山坳，呵出一口白气，暖暖手。
“隆冬时节，何处来的野蜂？
且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们真被野蜂蜇过，可野蜂毒性，不足以致死。
再退一万步讲，就算那七人全都死了，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我为保名节，何错之有？”
她说这些话时很平静——因为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但她说的又合情合理，让人简直无法反驳——是啊，在当时那种困境下，谁都会反抗。
所以即便死了人，顶多是防卫过当——过失致人死亡罢了。
而按照《大德律》，妇人未免失节，防卫过当，致人死亡，不视为罪。
这下，十几个汉子只能搔头了。
“你他娘的可真是阴毒！看我今天不弄死你！”
突然，一个中年老汉窜了出来，两鬓斑白，怒眉嗔目。提刀就朝苏溆檀砍来。
“刘二管家，冷静冷静。”
无常从后面紧紧搂住他的腰。
刘二劲儿大得很，无常明显有些吃力。
眼看刘二的大刀就要划到苏溆檀脸上来，这时，忽而从后方传来一个声音——
“困鹿山非法外之地，不可造次！”
穿过眼前这群莽汉，苏溆檀望见，不远处，一身形清瘦的男子静静伫立。
他身着云水长衣，长脸高鼻，身姿颀秀。肤色冷白，双眸莹润。
清辉夜色，月下风清，衬得他更是温润到了极致。
“林二公子？”
无常最先认出他是谁来。
其他人随即放下兵器，恭敬施礼。
这位人称“林二公子”的青年，叫林壑清，八闽茶王嫡子。
虽出身商贾之家，却一身浩然正气；
虽不行走江湖，出入朝堂，
但云衢野下，自有威名。
林倚秾？他怎么来了？
这人似乎很特殊，一下就从苏溆檀那枯死的记忆中慢慢鲜活起来。
在她前世的记忆里，他是个阴阳两面人：
世人眼中，他是清贵公子，栖身高阁，不问世事。
而苏溆檀眼里，他除了外表高冷面瘫，私底下却是个唯利是图，不择手段之徒……
不对，这么总结，似乎还不够全面……
不知为何，看到这人，苏溆檀的情绪变得复杂起来。
“林二公子，小老儿处理家事，还望您这次不要多管闲事……”
刘二心知，一旦林倚秾插手，就麻烦了。
林倚秾清俊的眉骨上，两道浓密的剑眉令人毫无察觉地跳了下，可面色如常：“旁人家事，无暇顾问。
只是令郎此前传书一封，说我家被盗典籍有了下落。”
“被盗典籍？”
众人只想发笑——刘小山跟他爹一样，是个大字不识的粗人，他怎么会关心什么典籍的下落？
刘二皱眉：“林二公子，敢问典籍叫什么？”
“故人遗作，不便透露。”
话到此处，林倚秾看向高个儿捕快：“此事已报案，数日已过，杳无下文，我便只好亲自来抓盗跖了。”
高个儿捕快听出话外之音，连忙拱手道：“林二公子勿怪。贵府那桩案子，我家公子一直都记在心上。
只是那贼实在狡猾，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再加上眼看就到二月，致远茶筵在即，既要防巫蛊，又要抓治安，城治大人早就忙得焦头烂额了，实在分身乏术！”
刘二却阴阴笑道：“林二公子，您抓贼抓到命案现场了来？我看抓贼是假，做贼心虚是真！
这小贱人虽跟你有旧情，可你别忘了，她早就被林夫人许给了小山！
你想救她？没门！”
刘二觉得不过瘾，又斜眼道：“这都说，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可我如今愈发觉得，同样都是林氏子孙，林二公子怎好意思与我家公子称兄道弟！”
“刘二，慎言，不得无礼！”无常道。
但此时，刘二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不论谁挡在前面，佛挡杀佛，神挡杀神。
“当初，微澜因你所维护之人——苏溆檀，被朝廷弃治，城中父老请愿，让从林氏三脉推举出一位才俊当城治，林二他万辞不受。
最后，这光杆司令的苦差就落到了我家公子头上。”
自打接手了这烫手山芋，大到辖区治安，小到讼狱劝释，公子做好，那是应该的。稍有照顾不到的，就被指着鼻子骂……
这十三年来，林二他非但不体谅，如今反倒为了一个跟他不清不楚的女人，责问我家公子！”
十三年？
原来，微澜竟因我，被弃治十三年？！
可我到底曾经做过什么，让微澜沦为弃城？
而他，竟然维护过我？
这怎么可能呢？
一时间，强烈的自责跟愧疚，夹杂着对林倚秾极其矛盾又复杂情绪，轮番轰炸着苏溆檀。
我一定要，找回我全部记忆；
我一定要，让微澜恢复往昔盛况！
我一定要……
似乎还应该要有什么，可记忆缺失的那部分，找不见了。
“刘管家，休要嚼舌！”
瑟瑟冷风中，苍南岭走来一人，身着深紫长衣。
“公子……”刘二略显意外。
来人是明经林氏家的二公子，林远嵛。
一眼望去，他虽不如林倚秾那么高挺，但也生得风流俊美。
林氏三脉，盛产美男。
金陵林氏男子多温润俊朗，而明经林氏则更多风流倜傥。
城治大人，竟是他？
除了面熟，似乎还有些许的意外。
林远嵛看向刘二，一脸严肃：“上山来找人，不是让你来找茬！”
“小的失敬失敬，跟林二公子赔罪了。”
刘二刚要做做出样子，林倚秾立掌道：“不必。”
刘二直接起身，指向苏溆檀：“就是这毒妇，偷习妖法，引野蜂把我儿连同他伙伴一共七条人命，全他娘的被她害死了！
她刚才还说……”
“说什么？”
“说您没确凿证据，根本不能把她怎样！”
林远嵛脸色微变，目光落在苏溆檀身上。
“大人，民女绝无此言。”
苏溆檀半跪施礼：“野蜂蜇人，绝不至于毙命。但三人成虎，却会酿冤假错案。民女有冤，恳请大人明察。”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