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对质
“呸！你还冤枉？我儿子他们几个死得才叫冤！”
刘二恶狠狠瞪着苏溆檀，恨不得当场将她碎尸万段。
“大人，此女刚才巧言舌辩，多智近妖，绝非善类！”
此时，小个儿捕快斜眼盯着苏溆檀：“若你真有冤屈，又怎会畏罪投水？分明是做贼心虚，自知绝路，才想一了百了！大人，您不信，可问无常。”
无常突然被点，不由一怔：“呃，是啊是啊。”
“你们撒谎！”
苏溆檀辩解道：“寒冰潭周围的栈道上长年有粗藤防护，高达数丈，我一柔弱女子，如何能突破那道天然屏障？”
“你当然不是以肉身相冲，你当时带有弯月长刀，是小山的！”
刘二气得脸色通红，“前日事发之后，你一心只求速死，跟疯狗似地提刀冲上寒冰潭，砍断藤枝，跳下深潭。当日同游者皆是人证，你还想抵赖！”
“同游者何人？身在何处？何时所证？”
苏溆檀一连三问，继而又道：“就算他们说我是自己跳下深潭，可这也无法直接证明，刘小山等七人是我杀的！”
“不是你是谁！当日，他为了跟你和好，主动上山寻你，本想为你制造惊喜，结果……”
“结果惊喜变成了惊吓，他死了。”
苏溆檀很冷静，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刘二气极：“你这贱人，真他妈的该死！当初我真不该听小山的话去你家提亲！你简直就是白虎精！”
白虎精？
这话听着好耳熟。
苏溆檀的目光不觉落在一言不发的林倚秾身上。
是他曾经这么说吗？
不知为何，苏溆檀直觉胸口发闷。
“林二公子，不管你们之间是否有旧情，今天，我儿子死了！被这妖女给活生生害死了！我一定要将她绳之以法，让她为此付出代价！”
刘二激动到声音发抖，操起手中大刀又朝苏溆檀砍去。
“住手！”
林倚秾抬臂来挡，反手一把将刘二治住，但他那葱白玉手刚刚被划刀刃划到，血珠子一滴滴沿着刀刃往下流。
苏溆檀顿时背后发凉，身子原地僵住，至于额上是否冒冷汗，已全然感受不到。
“壑清哥哥，没事儿吧！”
林远嵛紧张起来，扯下一块衣角为他包扎，转而凶狠骂道：“刘二，你个狗东西，几日不管教，越发放肆！”
刘二始料未及，惊慌之余，抱头跪地：“哎呀林二公子，我……我不是故意要伤害您啊……”
林倚秾忍着疼痛，轻轻呲了一声，冷眸看向刘二：“所以，你是故意要伤害她吗？”
“我……我……”
刘二心中慌乱，左顾右看，支支吾吾起来。
苏溆檀一时错愕——林倚秾好像变了，他以前绝不会这么维护一个女子。
或者说，不会这么维护她。
难道，他跟那苑苏蓉真有私情？
不知为何，想到此处，她心里泛起一丝酸痛。
林倚秾冷淡地看着刘二：“心术不正，公报私仇，险恶甚妖！”
他转而对林远嵛说：“阿嵛，事关人命，万不可偏听偏信。刘小山他们几个到底怎么死的，需待仵作进一步验尸查明。”
林远嵛微微笑道：“明白。”
“阿嵛，你口是心非。”林倚秾一本正经地看着皮笑肉不笑的林远嵛。
林远嵛紧绷双唇。
林倚秾道：“眼下这桩命案的确有诸多蹊跷，但有一点，她没说错——隆冬时节，野蜂何来？”
林远嵛双唇绷得更紧。
“阿嵛，你自任为城治以来，一直有在为百姓做实事。万不可一时偏听偏信，毁了多年积攒的名誉。”
见林远嵛即将点头时，刘二忽而大声道：“大人，您可别忘了，那小黑丸是谁的东西！那可是七绝魔女苏溆檀的！
那女魔头一本《万毒集》在手，什么邪门东西没有？
您可别忘了，她死前说过的话……”
“哇——哇——”寂静山坳，漆鸦从身后掠过。
所有人噤若寒蝉。
林倚秾正色道：“传闻不过是人言辗转，不足以惧。比起传闻本身，散布者居心叵测，更当留心才是。”
刘二脸色旋即一冷：“林二公子，您这话几个意思？那邪物本就是从她身上搜出来的，证据确凿，事到如今，您还想为她遮掩？”
他跪地起誓：“公子，我刘二绝不是只想报私仇！若此女真是当初那扬言会回来报复的女魔头，那么，接下来会有更多人遭殃！”
苏溆檀登时愣住——原来我前世不是女捕快，而是女魔头？
我曾扬言，回来报复？
难道，这就是我此番重生的目的？
如果是，那我要报复谁呢？
“所以，你宁要错杀一千，不肯放一个？”
耳畔，传来林倚秾的质问。
苏溆檀的目光，定定落在他身上。
刘二闻言，当场愣住。
苏溆檀也一同怔住，零星的短暂记忆闪现脑海——
“见你如今这般，我宁可当初亲自手刃了你，也绝不让世上出现一个七绝魔女！”
这话，似乎是林倚秾亲口所说。
怎么，他如今转性了？
还是说，他果真对“人间富贵花”动了真情？
“林二公子，您好像搞错重点了！难道不该寻问她——那东西到底哪儿来的吗？”刘二理直气壮反问。
苏溆檀心下一惊。
这的确是关键。
可问题是，现在苏溆檀也说不清楚。
她目光游离，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我相信她，她绝不是那人！”
林倚秾挺身而出，他说话时眼神刚毅，不容丝毫怀疑。
看来，他果真对“人间富贵花”动了真情啊。
苏溆檀稳稳神，沉默片刻，方道：“微澜弃治，民生维艰，阴阳失衡，世风日下。我一弱质女子，一朝名节不保，那便只有死路一条。偷藏此物，乃万不得已，但只为防身所用。”
“你可真是会找理由！你要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就没事儿吗？”
刘二不以为然。
“你这话，未免也太不讲理啦。”苏溆檀楚楚可怜地躲在林倚秾身后，轻扯他衣袖：“林二，救我……”
这时，林倚秾向她投来温和的目光：“苑姑娘，我有几问，若的确是误会，当即可还你清白。”
“好，请说。”
“那天在溪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溆檀垂下眉睫，转向一侧：“我……记不得了。”
见她面露难色，林倚秾不忍继续追问，转而看向无常。
无常回忆道：“那天是带队向导阿姜来报，说有人投了寒冰潭。等我过去的时候，她——已经投水了。”
“寒冰潭上有树藤护栏，很牢固，你如何断定是她主动投水？”
无常摇摇头：“这我无从判断。但当日现场的确有刘小山那把弯月长刀，是我亲眼所见。且那栈道上有大片被砍断的树藤——除了她，还会有谁去砍？我到寒冰潭的时候，当时游客都在说，她砍断了树藤这道障碍，径直跳了下去……”
“也就是说，你只是听人所说，并未亲眼所见。”林倚秾稍停片刻，又道：“好，我再问你，既然你当时没看到她，那又是何时何地，如何救她上岸？”
“回林二公子，无常只是林远嵛公子请来的‘劝归人’，她不是我救的。”无常道不疾不徐解释道：“救她的另有其人。我只是后来听说她情绪极不稳定，所以才被喊过去劝她的。”
“哦？是谁救她？”
“向导阿姜。”
“阿姜现在何处？”
“出了前天那档子事儿，他被解雇了。不过今日还在做交接，应该还在山庄。”
无常的眼神飘向林远嵛。
“他应该还没走，需要喊他过来吗？”林远嵛问。
“不急。我还有话问。无常，你是何时被叫来劝苑姑娘的？”
无常想了想：“如果我没记错，是前夜亥时。”
“亥时？”林倚秾眉间微微一蹙：“你确定？”
“确定。”
无常点点头，“前日白天，听说有游客投了寒冰潭，山庄就开始全力搜救。我那天主要负责在寒冰潭下游一处寻找。
当时已近亥时，夜色漆黑。
我在‘惊溪之旅’景区附近找了多时，根本毫无进展。
正要放弃时，突然接到新任务——投水之人在中下游一处山洞附件找到，但情绪极不稳定，所以让我前去劝劝。”
“为何是你？”林倚秾直白问道。
无常解释：“因为我是远嵛公子请来的‘劝归人’。抱朴山庄依山而建，景色深邃而秀丽。但不为外人知深的是，自打微澜弃治，越来越多富人资产贬值，各方压力越来越大，每年上这困鹿山自杀者不计其数。所以便有了我一口饭吃。”
“哦。你原来是做什么的？”
“回林二公子，无常幼年离家，行走江湖多年，风水占卜，问灵赶尸，杂耍卖艺……走江湖的把式，什么都会些。”
“哦。那说说你到达现场后的事情吧。”
“当时我来到山洞附近……”无常的眼神移向苏溆檀：“苑姑娘意识很不清醒，我便试了茅山回魂之术，可却听见她口中一直在不停念叨……”
“念叨什么？”
“念叨……”
无常看向苏溆檀，嘴巴张开又合上，有些犹豫。
“为查清真相，但说无妨。”林远嵛抬起眉道。
无常这才道：“她说，‘天诚欺我，而我无愧于天！’她还……还说，要回来复仇……”
苏溆檀登时愣住，心下一惊——这不是梦魇里的话吗？
难道，我当真说过这话？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真比噩梦还要可怕……
场面瞬间死一般沉寂。
“大人，这女人有问题！她她她……她绝对有问题啊！”
刘二上前来抓住苏溆檀一只衣袖，情绪激动地大声质问道：“你究竟是谁？”
“我是苑苏蓉。”
“我没问你这个，我问你宿主是谁？”
“我没什么宿主，我就是我。”
刘二冷笑，两只眼睛如猎鹰一般死死盯着她：“不可能，你绝不可能是苑苏蓉。她遇事可没你这么冷静。最重要的是，她说不出那些话——那些话，是七绝魔女临死前说的！”
犹如一道闪电，当空击中苏溆檀。
大脑轰鸣，头疼欲炸，倍感焦灼。
原来那场梦魇是真的；
原来我死于鸡鸣驿，为暗箭所伤；
原来我是令人闻之胆寒的七绝魔女——苏溆檀……
可我，缘何会成为七绝魔女？
苏溆檀感觉自己像个无助的孩子，被过去的记忆所抛弃。
而她努力想要抓住些过去的什么时，却发现，过去的那个自己，可能根本不堪回首……
“魂穿之事，子虚乌有，不得妄言。”林倚秾依旧是一脸正色：“你散布谣言，想搅得天下大乱？”
“天下大乱？哈哈哈哈哈！这天下，不是早就乱了吗？”
刘二乜斜着眼睛，眼角闪现出讥诮的笑意：“想当初，七绝魔女苏溆檀依仗一本《万毒集》在手，惹下多少滔天祸事，林二公子难道忘了吗？”
“你口中所谓的‘祸事’，诸多是当年有人捕风捉影，而后以讹传讹罢了。没有真凭实据，根本不足为信。”
林倚秾的语气间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但眼神里尽是坚毅跟果决。
刘二并不买账，他甚至觉得很好笑：“林二公子就莫要再自欺欺人。当年那七绝魔女被众势围攻，朝廷派兵在鸡鸣驿围剿之前，您便说过此话。听说当时可句句石破天惊啊！
可结果呢？
有人信吗？
那苏溆檀最后不还是在鸡鸣驿大战一夜杀了三万甲兵？你道这也是冤枉她不成？
最后，要不是苏小公子关键时刻及时倒戈，大义灭亲……
大德只怕还在那妖女的淫威之下，暗无天日，民不聊生！”
这次，林倚秾浓密的眉睫低垂了下来。
原来，我是被苏小公子……阿静……
原来那两支暗箭，竟是出自阿静之手！
一个清俊的少年，清晰地浮现在苏溆檀脑海。
想起这少年，苏溆檀泛起阵阵锥心之痛……
“公子，您万不可这么任由林二公子说什么就听什么啊！”刘二歇斯底里地说。
“是啊，明明凶手就在眼前，可林二公子却还在有意为她开脱！也难怪城中尽传，他林二公子‘有魔必出’！”小个子捕快也插话道：“这女子绝非善类——刚才给她上枷具，她不愿意，搬出《大德律》来压人。”
小个子捕快暗暗抬眼瞟苏溆檀一眼，接着道：“自小老儿当差以来，二十余年也就只见一人这么干过——
当年‘罪珉诏’一案事发，在下奉命上文儒巷缉拿要犯苏于修时，当时那苏溆檀不过才十四五岁，便大胆包天，敢拿《大德律》来反抗……”
“够了，一码归一码。眼前这女子是杀人嫌犯，已是铁板钉钉。至于那些怪力乱神之说，你们如此口无遮拦，是在给公子找麻烦！”
无常责备完完，转而低头对林倚秾赔礼：“这厮今日口不择言，还望林二公子莫怪。”
“无妨。”
林倚秾满目怅然，忧然长叹：“人魔好斩，心魔难除。人死灯灭，这本是定数。可如今流言四下，人人互踩，长此以往，人人自危，微澜将彻底沦为法外之地！
而这，才是最可怕的！”
“壑清哥说的极是。”林远嵛颔首点头。
俄而眉头微皱：“可目前来看，刘小山等七人之死，有多名证人指证，是苑姑娘招引野蜂所致，而那小药丸来历不明，实在令人担心会不会真是……”
林倚秾晓得他在顾虑什么：“谣言四起，止于智者。”
但身为城治，林远嵛却不能不考虑就这么放掉苏溆檀的后果，他略显犹豫：“不然请苑姑娘先暂时收押候审，再做定夺？”
收押候审？
收押跟收监虽只有一字之差，可实质却别无二致。
苏溆檀万万没想到，自己刚重返人间，就要被收押！
她用无助的眼神向林倚秾求助。
而此时，林倚秾显然有些犯难——林远嵛的说辞，几乎滴水不漏——若单以“巫蛊”之名抓捕苏溆檀，或许尚还有转圜余地。可缉拿命案嫌犯，就得完全另当别论。
“苑姑娘别怕，我自会为你上下打点好一切。”
林远嵛越是安慰，苏溆檀越是隐隐不安。
刘小山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
苑苏蓉当时真是畏罪投水吗？
既然她是被向导阿姜所救，那为何一睁眼看见的却是无常？
还有，捕快说的目击证人，那些同游者，他们当天到底看到了什么？
是真指证，还是作伪证？
如果是做伪，那他们到底在刻意隐瞒什么？
还有，从前天案发，到今日苏醒，这中间足足相隔一日有余，这中间可有什么猫腻？
“苑姑娘，请跟我们走吧。”高个儿捕快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
“你们没有指控我的切实证据，我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跟你们走。万一有去无回了怎么办？”
高个儿捕快暗中看向林远嵛。
林远嵛微然一笑，眼角并无一丝笑意，神闲气定道：“苑姑娘，别忘了，按照《大德律》规定，配合官府调查案情，是百姓之义务。
不配合者，视为扰乱公务，按律当罚。”
这话敲山震虎，林倚秾自不好再多言。
这话也是一张王牌，防卫情绪高涨的苏溆檀瞬间泄了气。
刘二跟在场其他捕快们相互交换眼神，嘴角终于浮出一丝惬意。
“走吧。”高个儿捕快冷着脸催着。
“去哪儿？”
苏溆檀倔强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芒厉，仍然没有放弃警觉。
“自然是先收……”
“自然先回公府大堂问话再说。”林远嵛压过高个儿捕快的声音，暗暗向后递去一个眼色：“疑罪从无，先确认这两日山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刘二听懂了弦外之音，心中很快有了计策。
刘二恶狠狠瞪着苏溆檀，恨不得当场将她碎尸万段。
“大人，此女刚才巧言舌辩，多智近妖，绝非善类！”
此时，小个儿捕快斜眼盯着苏溆檀：“若你真有冤屈，又怎会畏罪投水？分明是做贼心虚，自知绝路，才想一了百了！大人，您不信，可问无常。”
无常突然被点，不由一怔：“呃，是啊是啊。”
“你们撒谎！”
苏溆檀辩解道：“寒冰潭周围的栈道上长年有粗藤防护，高达数丈，我一柔弱女子，如何能突破那道天然屏障？”
“你当然不是以肉身相冲，你当时带有弯月长刀，是小山的！”
刘二气得脸色通红，“前日事发之后，你一心只求速死，跟疯狗似地提刀冲上寒冰潭，砍断藤枝，跳下深潭。当日同游者皆是人证，你还想抵赖！”
“同游者何人？身在何处？何时所证？”
苏溆檀一连三问，继而又道：“就算他们说我是自己跳下深潭，可这也无法直接证明，刘小山等七人是我杀的！”
“不是你是谁！当日，他为了跟你和好，主动上山寻你，本想为你制造惊喜，结果……”
“结果惊喜变成了惊吓，他死了。”
苏溆檀很冷静，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刘二气极：“你这贱人，真他妈的该死！当初我真不该听小山的话去你家提亲！你简直就是白虎精！”
白虎精？
这话听着好耳熟。
苏溆檀的目光不觉落在一言不发的林倚秾身上。
是他曾经这么说吗？
不知为何，苏溆檀直觉胸口发闷。
“林二公子，不管你们之间是否有旧情，今天，我儿子死了！被这妖女给活生生害死了！我一定要将她绳之以法，让她为此付出代价！”
刘二激动到声音发抖，操起手中大刀又朝苏溆檀砍去。
“住手！”
林倚秾抬臂来挡，反手一把将刘二治住，但他那葱白玉手刚刚被划刀刃划到，血珠子一滴滴沿着刀刃往下流。
苏溆檀顿时背后发凉，身子原地僵住，至于额上是否冒冷汗，已全然感受不到。
“壑清哥哥，没事儿吧！”
林远嵛紧张起来，扯下一块衣角为他包扎，转而凶狠骂道：“刘二，你个狗东西，几日不管教，越发放肆！”
刘二始料未及，惊慌之余，抱头跪地：“哎呀林二公子，我……我不是故意要伤害您啊……”
林倚秾忍着疼痛，轻轻呲了一声，冷眸看向刘二：“所以，你是故意要伤害她吗？”
“我……我……”
刘二心中慌乱，左顾右看，支支吾吾起来。
苏溆檀一时错愕——林倚秾好像变了，他以前绝不会这么维护一个女子。
或者说，不会这么维护她。
难道，他跟那苑苏蓉真有私情？
不知为何，想到此处，她心里泛起一丝酸痛。
林倚秾冷淡地看着刘二：“心术不正，公报私仇，险恶甚妖！”
他转而对林远嵛说：“阿嵛，事关人命，万不可偏听偏信。刘小山他们几个到底怎么死的，需待仵作进一步验尸查明。”
林远嵛微微笑道：“明白。”
“阿嵛，你口是心非。”林倚秾一本正经地看着皮笑肉不笑的林远嵛。
林远嵛紧绷双唇。
林倚秾道：“眼下这桩命案的确有诸多蹊跷，但有一点，她没说错——隆冬时节，野蜂何来？”
林远嵛双唇绷得更紧。
“阿嵛，你自任为城治以来，一直有在为百姓做实事。万不可一时偏听偏信，毁了多年积攒的名誉。”
见林远嵛即将点头时，刘二忽而大声道：“大人，您可别忘了，那小黑丸是谁的东西！那可是七绝魔女苏溆檀的！
那女魔头一本《万毒集》在手，什么邪门东西没有？
您可别忘了，她死前说过的话……”
“哇——哇——”寂静山坳，漆鸦从身后掠过。
所有人噤若寒蝉。
林倚秾正色道：“传闻不过是人言辗转，不足以惧。比起传闻本身，散布者居心叵测，更当留心才是。”
刘二脸色旋即一冷：“林二公子，您这话几个意思？那邪物本就是从她身上搜出来的，证据确凿，事到如今，您还想为她遮掩？”
他跪地起誓：“公子，我刘二绝不是只想报私仇！若此女真是当初那扬言会回来报复的女魔头，那么，接下来会有更多人遭殃！”
苏溆檀登时愣住——原来我前世不是女捕快，而是女魔头？
我曾扬言，回来报复？
难道，这就是我此番重生的目的？
如果是，那我要报复谁呢？
“所以，你宁要错杀一千，不肯放一个？”
耳畔，传来林倚秾的质问。
苏溆檀的目光，定定落在他身上。
刘二闻言，当场愣住。
苏溆檀也一同怔住，零星的短暂记忆闪现脑海——
“见你如今这般，我宁可当初亲自手刃了你，也绝不让世上出现一个七绝魔女！”
这话，似乎是林倚秾亲口所说。
怎么，他如今转性了？
还是说，他果真对“人间富贵花”动了真情？
“林二公子，您好像搞错重点了！难道不该寻问她——那东西到底哪儿来的吗？”刘二理直气壮反问。
苏溆檀心下一惊。
这的确是关键。
可问题是，现在苏溆檀也说不清楚。
她目光游离，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我相信她，她绝不是那人！”
林倚秾挺身而出，他说话时眼神刚毅，不容丝毫怀疑。
看来，他果真对“人间富贵花”动了真情啊。
苏溆檀稳稳神，沉默片刻，方道：“微澜弃治，民生维艰，阴阳失衡，世风日下。我一弱质女子，一朝名节不保，那便只有死路一条。偷藏此物，乃万不得已，但只为防身所用。”
“你可真是会找理由！你要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就没事儿吗？”
刘二不以为然。
“你这话，未免也太不讲理啦。”苏溆檀楚楚可怜地躲在林倚秾身后，轻扯他衣袖：“林二，救我……”
这时，林倚秾向她投来温和的目光：“苑姑娘，我有几问，若的确是误会，当即可还你清白。”
“好，请说。”
“那天在溪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溆檀垂下眉睫，转向一侧：“我……记不得了。”
见她面露难色，林倚秾不忍继续追问，转而看向无常。
无常回忆道：“那天是带队向导阿姜来报，说有人投了寒冰潭。等我过去的时候，她——已经投水了。”
“寒冰潭上有树藤护栏，很牢固，你如何断定是她主动投水？”
无常摇摇头：“这我无从判断。但当日现场的确有刘小山那把弯月长刀，是我亲眼所见。且那栈道上有大片被砍断的树藤——除了她，还会有谁去砍？我到寒冰潭的时候，当时游客都在说，她砍断了树藤这道障碍，径直跳了下去……”
“也就是说，你只是听人所说，并未亲眼所见。”林倚秾稍停片刻，又道：“好，我再问你，既然你当时没看到她，那又是何时何地，如何救她上岸？”
“回林二公子，无常只是林远嵛公子请来的‘劝归人’，她不是我救的。”无常道不疾不徐解释道：“救她的另有其人。我只是后来听说她情绪极不稳定，所以才被喊过去劝她的。”
“哦？是谁救她？”
“向导阿姜。”
“阿姜现在何处？”
“出了前天那档子事儿，他被解雇了。不过今日还在做交接，应该还在山庄。”
无常的眼神飘向林远嵛。
“他应该还没走，需要喊他过来吗？”林远嵛问。
“不急。我还有话问。无常，你是何时被叫来劝苑姑娘的？”
无常想了想：“如果我没记错，是前夜亥时。”
“亥时？”林倚秾眉间微微一蹙：“你确定？”
“确定。”
无常点点头，“前日白天，听说有游客投了寒冰潭，山庄就开始全力搜救。我那天主要负责在寒冰潭下游一处寻找。
当时已近亥时，夜色漆黑。
我在‘惊溪之旅’景区附近找了多时，根本毫无进展。
正要放弃时，突然接到新任务——投水之人在中下游一处山洞附件找到，但情绪极不稳定，所以让我前去劝劝。”
“为何是你？”林倚秾直白问道。
无常解释：“因为我是远嵛公子请来的‘劝归人’。抱朴山庄依山而建，景色深邃而秀丽。但不为外人知深的是，自打微澜弃治，越来越多富人资产贬值，各方压力越来越大，每年上这困鹿山自杀者不计其数。所以便有了我一口饭吃。”
“哦。你原来是做什么的？”
“回林二公子，无常幼年离家，行走江湖多年，风水占卜，问灵赶尸，杂耍卖艺……走江湖的把式，什么都会些。”
“哦。那说说你到达现场后的事情吧。”
“当时我来到山洞附近……”无常的眼神移向苏溆檀：“苑姑娘意识很不清醒，我便试了茅山回魂之术，可却听见她口中一直在不停念叨……”
“念叨什么？”
“念叨……”
无常看向苏溆檀，嘴巴张开又合上，有些犹豫。
“为查清真相，但说无妨。”林远嵛抬起眉道。
无常这才道：“她说，‘天诚欺我，而我无愧于天！’她还……还说，要回来复仇……”
苏溆檀登时愣住，心下一惊——这不是梦魇里的话吗？
难道，我当真说过这话？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真比噩梦还要可怕……
场面瞬间死一般沉寂。
“大人，这女人有问题！她她她……她绝对有问题啊！”
刘二上前来抓住苏溆檀一只衣袖，情绪激动地大声质问道：“你究竟是谁？”
“我是苑苏蓉。”
“我没问你这个，我问你宿主是谁？”
“我没什么宿主，我就是我。”
刘二冷笑，两只眼睛如猎鹰一般死死盯着她：“不可能，你绝不可能是苑苏蓉。她遇事可没你这么冷静。最重要的是，她说不出那些话——那些话，是七绝魔女临死前说的！”
犹如一道闪电，当空击中苏溆檀。
大脑轰鸣，头疼欲炸，倍感焦灼。
原来那场梦魇是真的；
原来我死于鸡鸣驿，为暗箭所伤；
原来我是令人闻之胆寒的七绝魔女——苏溆檀……
可我，缘何会成为七绝魔女？
苏溆檀感觉自己像个无助的孩子，被过去的记忆所抛弃。
而她努力想要抓住些过去的什么时，却发现，过去的那个自己，可能根本不堪回首……
“魂穿之事，子虚乌有，不得妄言。”林倚秾依旧是一脸正色：“你散布谣言，想搅得天下大乱？”
“天下大乱？哈哈哈哈哈！这天下，不是早就乱了吗？”
刘二乜斜着眼睛，眼角闪现出讥诮的笑意：“想当初，七绝魔女苏溆檀依仗一本《万毒集》在手，惹下多少滔天祸事，林二公子难道忘了吗？”
“你口中所谓的‘祸事’，诸多是当年有人捕风捉影，而后以讹传讹罢了。没有真凭实据，根本不足为信。”
林倚秾的语气间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但眼神里尽是坚毅跟果决。
刘二并不买账，他甚至觉得很好笑：“林二公子就莫要再自欺欺人。当年那七绝魔女被众势围攻，朝廷派兵在鸡鸣驿围剿之前，您便说过此话。听说当时可句句石破天惊啊！
可结果呢？
有人信吗？
那苏溆檀最后不还是在鸡鸣驿大战一夜杀了三万甲兵？你道这也是冤枉她不成？
最后，要不是苏小公子关键时刻及时倒戈，大义灭亲……
大德只怕还在那妖女的淫威之下，暗无天日，民不聊生！”
这次，林倚秾浓密的眉睫低垂了下来。
原来，我是被苏小公子……阿静……
原来那两支暗箭，竟是出自阿静之手！
一个清俊的少年，清晰地浮现在苏溆檀脑海。
想起这少年，苏溆檀泛起阵阵锥心之痛……
“公子，您万不可这么任由林二公子说什么就听什么啊！”刘二歇斯底里地说。
“是啊，明明凶手就在眼前，可林二公子却还在有意为她开脱！也难怪城中尽传，他林二公子‘有魔必出’！”小个子捕快也插话道：“这女子绝非善类——刚才给她上枷具，她不愿意，搬出《大德律》来压人。”
小个子捕快暗暗抬眼瞟苏溆檀一眼，接着道：“自小老儿当差以来，二十余年也就只见一人这么干过——
当年‘罪珉诏’一案事发，在下奉命上文儒巷缉拿要犯苏于修时，当时那苏溆檀不过才十四五岁，便大胆包天，敢拿《大德律》来反抗……”
“够了，一码归一码。眼前这女子是杀人嫌犯，已是铁板钉钉。至于那些怪力乱神之说，你们如此口无遮拦，是在给公子找麻烦！”
无常责备完完，转而低头对林倚秾赔礼：“这厮今日口不择言，还望林二公子莫怪。”
“无妨。”
林倚秾满目怅然，忧然长叹：“人魔好斩，心魔难除。人死灯灭，这本是定数。可如今流言四下，人人互踩，长此以往，人人自危，微澜将彻底沦为法外之地！
而这，才是最可怕的！”
“壑清哥说的极是。”林远嵛颔首点头。
俄而眉头微皱：“可目前来看，刘小山等七人之死，有多名证人指证，是苑姑娘招引野蜂所致，而那小药丸来历不明，实在令人担心会不会真是……”
林倚秾晓得他在顾虑什么：“谣言四起，止于智者。”
但身为城治，林远嵛却不能不考虑就这么放掉苏溆檀的后果，他略显犹豫：“不然请苑姑娘先暂时收押候审，再做定夺？”
收押候审？
收押跟收监虽只有一字之差，可实质却别无二致。
苏溆檀万万没想到，自己刚重返人间，就要被收押！
她用无助的眼神向林倚秾求助。
而此时，林倚秾显然有些犯难——林远嵛的说辞，几乎滴水不漏——若单以“巫蛊”之名抓捕苏溆檀，或许尚还有转圜余地。可缉拿命案嫌犯，就得完全另当别论。
“苑姑娘别怕，我自会为你上下打点好一切。”
林远嵛越是安慰，苏溆檀越是隐隐不安。
刘小山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
苑苏蓉当时真是畏罪投水吗？
既然她是被向导阿姜所救，那为何一睁眼看见的却是无常？
还有，捕快说的目击证人，那些同游者，他们当天到底看到了什么？
是真指证，还是作伪证？
如果是做伪，那他们到底在刻意隐瞒什么？
还有，从前天案发，到今日苏醒，这中间足足相隔一日有余，这中间可有什么猫腻？
“苑姑娘，请跟我们走吧。”高个儿捕快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
“你们没有指控我的切实证据，我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跟你们走。万一有去无回了怎么办？”
高个儿捕快暗中看向林远嵛。
林远嵛微然一笑，眼角并无一丝笑意，神闲气定道：“苑姑娘，别忘了，按照《大德律》规定，配合官府调查案情，是百姓之义务。
不配合者，视为扰乱公务，按律当罚。”
这话敲山震虎，林倚秾自不好再多言。
这话也是一张王牌，防卫情绪高涨的苏溆檀瞬间泄了气。
刘二跟在场其他捕快们相互交换眼神，嘴角终于浮出一丝惬意。
“走吧。”高个儿捕快冷着脸催着。
“去哪儿？”
苏溆檀倔强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芒厉，仍然没有放弃警觉。
“自然是先收……”
“自然先回公府大堂问话再说。”林远嵛压过高个儿捕快的声音，暗暗向后递去一个眼色：“疑罪从无，先确认这两日山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刘二听懂了弦外之音，心中很快有了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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