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危机化解
林倚秾不疾不徐走上堂来。
身后，跟着一人，头裹白巾，看不到脸，但身高不及他三分之二，应是个半大小子。
堂上，林远嵛不觉皱起眉头：“壑清哥哥，你来作甚？”
林倚秾标准地拱手施礼：“回城治大人，刘小山等七人命案，另有隐情，草民有现场目击证人——”
穿过林倚秾，林远嵛目光落在了白巾人身上。
他走下堂来，打量着新证人，悄悄对林倚秾道：“壑清哥哥，这是公堂庭审，不得儿戏。你本与此案无关，我已听从了你的要求，把听证团的人换成了与苑苏蓉毫不相干的人，还望哥哥适可而止。”
林倚秾则轻轻拍拍他肩头，示意他放松，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继而微然一笑：“阿嵛，不必惊慌。受害者之一的张小三已来到，难道你不想知道事实的真相吗？”
“张小三？”
林远嵛呆了呆，然后悄悄把目光移向了人群里的张阿三，心里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当日接到七名受害人的死亡的消息，可唯独没有找到张阿三的儿子张小三的尸身。
张阿三得知消息后，直奔府衙，说什么也要让他给个交代——要不是后来在惊溪边上捡到一具焦尸，这案子根本无法进展下去。
本以为马上就能尘埃落定。
谁能想到，死者之一的张小三，此刻竟突然出现在公堂之上！
时间在一弹指间过去，林远嵛心中的一个疑问越来越重。
“壑清哥，十月初八，我派人在困鹿山找了那小子整整一天都没结果，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林倚秾平静地说：“不是我找的他，是他主动来找的我。好了，听听他怎么说吧。”
此时，堂上已经有点乱套了。
越来越多的旁听人员看到林倚秾突然带着个人闯入，而林远嵛在跟他窃窃私语，一时开始议论纷纷。
高个子跟低个子捕快刚想要出面阻止，可这时无常却递来一个眼色，暗示他们先不要急，免得越管越乱。唯有刘二看到眼前的状况，隐隐有些不安——万一有何变故，只怕苑苏蓉就要逃出生天！
“大人，这里现在该怎么办？”
林远嵛正在犹疑，林倚秾直言道：“按照大德律法，庭审期间，有人出示新证，应就新证据质证。”
刘二无话可说，不再吭声，目光凝视着林倚秾身后之人。
证人感受到他的敌意，混不自在，于是扭过身去。
“好，本官先核对证人身份。”
林远嵛坐回堂中，一脸严肃道：“证人姓甚名谁？是何身份？要证何事？”
这时，半大小子缓缓揭开裹得严严实实的白巾，一个单薄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本人张小三，抱朴山庄杂役。要证明……证明困鹿山上的行凶者另有其人！”
此话一出，四下皆惊，哗然一片。
听他报名字，底下的张阿三简直难以置信——自己的儿子竟然没死！
喜极之外，另一个问题也浮现在脑海中：十月初八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连一个大活人到底是死是活，城治都能搞错？
场面一时陷入混乱，林远嵛连连拍着惊堂木，吓得张小三浑身一哆嗦。
“不怕，只管像你告诉大哥哥的那样，告诉他们你亲眼所见就好。”林倚秾轻然抚摸着张小三的背，以示安慰。
“那天在‘惊溪之险’景点，刘小山临时想要拉我去饰演马贼。起初，我并不想去。
可他说，扮演马贼既好玩，又能捞外快，于是我便去了。
一开始，剧情基本是正常跟着剧本走的，可后来他临时改了台词，我当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林远嵛一脸质疑。
张小三一边回忆一边道：“以往并没有强抢民女做压寨夫人的戏码，可那天刘小山临时加戏——他直接命令游客把其中一名女子留下……”
“然后呢？”林远嵛追问。
张小三低下了头：“后来我才知道，那女的刘小山一直想搞到手，可人家不愿意，他便故意跟庄里的人串通好了，想把她给那啥了……”
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胡说！你纯粹胡扯！林家到底是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这样污蔑我家小山！你就不怕他做鬼来抓你！”
刘二气急败坏，抓起手中的案卷就朝张小三砸去。
这时，一道剑光当空闪过，案卷被从中间一劈两半，掉落在地。
“刘二，你他娘的发什么疯！这可是在公府大堂！”
只见张阿三持剑挡在张小三身前，剑指刘二。
“放下武器！公府大堂，岂容尔等胡闹！”
高个子捕快出面维持秩序，但场面已混乱不堪。刘二不服，梗着脖子要跟张阿三死磕到底，张小三则紧紧躲在他父亲身后。边上，三个老妈子互相指责到底是谁家的不是，继而又拉住苏溆檀问她到底为何要投水……
“够了！都给老子安静！”
堂上，林远嵛大声喝止，场面倒是很快就安静下来。
“张小三，本官问你，刘小山到底是不是苑苏蓉害死的？”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齐刷刷地朝张小三看来。
张小三怯微微地摇摇头，陷入沉默。
“抬起头来，告诉本官，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强大的威力面前，张小三似乎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深吸一口气才道：“刘小山当时想要奸污苑姑娘，不仅如此，他……他还怂恿大家都上……结果刚脱了裤子，丛林深处，突然传来一种很奇怪的声音，像是……像是……”
“像什么？”
张小三不敢隐瞒：“像野兽沉吟时的喘息。”
“那到底是什么？”林远嵛一脸狐疑地追问。
“是一头鹿。一头浑身发着白光的鹿。”
回忆至此，张小三眼神发直：“那鹿竟会开口说话，它说——放下恶念，回头是岸……”
闻言，四下又是一片哗然。
底下有人猜测：“难不成是那传闻中的仙鹿现身？”
微澜地志有载：开城之年，有仙鹿谪居于此。
为山雾所困，终不知所踪。
林远嵛眉间一跳，心道，这困鹿山命案可真是邪乎！
本来苏济璮那天水审时，安泰河的“河神显灵”就已经够荒诞的了。
没想到这会儿又出了困鹿山的“仙鹿现身”……
真相越发扑朔迷离，可真是让人头疼得很！
“那后来呢？你们可有照做？”底下有人追问。
张小三连连点头，然而没一会儿又摇头。
众人不明其意。
张阿三问：“小三，到底发生了什么，别怕，你慢慢说。”
张小三一头扑进了父亲怀里，失声痛哭起来：“阿爹，我怕！我好怕……不怪我，真的不怪我……是刘小山使坏，是他说，如果我不听他的，他就叫人杀了咱们全家……”
见这十二岁的男孩在惊恐中剧烈悲痛，林倚秾本想上前安慰，可张阿三伸手拒绝。
他将儿子搂进怀里，和声道：“宝儿不哭，宝儿别怕，阿爹知道非你所愿……”
大约两个弹指过后，张小三情绪逐渐恢复平静。
此时，林倚秾小心翼翼地上前问道：“小三，你当日找到我时，不是说要减轻自己的罪业吗？那天困鹿山上的事情，你无力阻止；而现在，却是你能挽救无辜性命的最佳时机。”
“林二公子，你没看见我家孩子都吓成这样了吗？你对一个孩子如此逼问，到底还有没有……”
“阿爹，我的确该这么做。”
张小三擦干眸中泪光，缓缓起身，继续道：“我从未见过当时那样的场面，所以整个人直接吓傻了。
等我缓过神来时，刘小山他们非但不听警告，反而要去抓捕鹿子。
我有劝过他们不如就此罢休，可他们却都嘲笑我——还把我绑在树上。”
“然后呢？”林远嵛冷冰冰地问。
“然后他们就去赶跑鹿子，可回来的时候，却发现苑姑娘不见了。”
“她去哪儿了？”
“小的不知。小的当时被绑在大榕树的那一头，看不到她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有一件事，小的十分清楚——
杀死刘小山他们的，正是刘小山本人！”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
“一派胡言！你究竟在胡说些什么！”
刘二恨不得扑上去直接把张小三暴打一顿，幸好有张阿三跟林倚秾在中间护着。
至于初闻此事的苏溆檀，则整个人震惊到瞳孔地震。
谁能想到，事实真相竟会如此？
行凶者本人竟同时就是死者！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道出真相，张小三反倒比一开始勇敢许多。
他迎着刘二尖刀似的目光，不疾不徐地说道：“刘小山这个人疑心很重，那天突然丢了苑姑娘，他又急又气，怒气瞬间暴涨——一口咬定，是我们这群人中出了内鬼，非要大家一个个断指自证清白！”
话到此处，张小三冷然一笑：“他怎么就不想想，当天剧本临时变动，只有他自己知道！别人怎可能预料到他假借剧目，欲行那等龌龊之事？
自己那么卑劣就算了，还把别人当成假想敌，以为所有人都会跟他一样！
结果众人不服，跟他起了冲突。
后来火拼，伤口血腥味引来了野蜂，刀伤加蛰咬，简直撕心裂肺……
山郊野岭，离山庄中心营地较远，所以抢救不及时，就此殒命……”
“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林远嵛勾起鶻隼般的双眼，直直凝视着张小三。
“回大人，我是被当时路过的无常所救。我当时伤得很重，幸好无常帮我几时止血，才捡回一条命。”
林远嵛“唔”了一声，转而传无常来问话。
“无常，本官现在核对你的身份，你姓甚名谁，担任何职？”
“草民无常，是抱朴山庄的‘劝归人’。”
“无常，这是堂审，需要核对你的面貌特征，摘下面具。”
面具之下，露出一张清净白皙的脸。眼角那颗泪痣，点缀得恰到好处。
林远嵛简单比照了画像，核对无误，继而问道：“那天是你救下的小三吗？”
无常一抖衣袍，回道：“是。”
“我记得最早来报案的便是你。说说那天都看到了什么。不准遗漏。”
林远嵛把重点特意留在了最后四个字上。
无常语速放缓：“那天巡山，路过惊溪之险景区，发现刘小山他们几个演员东倒西歪在溪边，躺着的样子十分奇怪。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演出卖力，他们太累了。可我过去跟他们打招呼时，竟然没人回应。
我这才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于是赶紧上前查看，结果发现刘小山他们几个当时已经没有了呼吸，只有这孩子一息尚存。”
“你那天报案怎么没提此事？”刘二歪头道。
无常解释道：“那天我见这孩子时他伤得很重，虽为他止住了血，可能不能活，根本没把握。再加上报案之后，根本没听人提起过焦尸之事，所以我顺理成章地还以为这孩子没活过来……”
林远嵛转而看向张小三，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遗漏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张小三，那你后来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大难不死，你不先回家去，为何反倒去找壑清哥？”
张小三平静释道：“无常走后，我担心刘二管家盘问起来一定不会放过我，保命要紧，于是便匆忙离去。之所以不敢先回家，也是怕祸及家人，于是便一个人躲在外面。后来听说，金陵林氏家的林二公子对苑姑娘的案子颇为上心，于是我便连夜去投奔了林二公子。”
“那具焦尸又是怎么回事？”此时的林远嵛不放过一丝可疑之处。
可张小三却突然沉默了。
“张小三，本官问话，你为何不答？”
惊堂木下，张小三浑身一激灵。
“回大人，这具焦尸，一直藏在抱朴山庄……”
“什么？”
林远嵛惊诧，众人咋舌。
堂堂抱朴山庄，竟然藏着一具焦尸！而且它的主人林远嵛却并不知情！
一时间，众人又开始议论纷纷。
“天啊，这抱朴山庄究竟是什么地方啊？怎么这么能藏污纳垢！”
“谁说不是呢，这收留了地头蛇刘家父子也就算了，这怎么还有具焦尸啊！真是不敢想象，这明经林氏这些年到底是怎么经营的……”
“就是啊，这以后谁还敢再去啊！安全隐患可太多了！”
“是了是了，我看明经林氏这些年收购了困鹿山，基本上只顾挣钱，里面的管理简直一塌糊涂！这次困鹿山出了这种事情，以后可不能再让他们管了！”
“没错，是这个理儿！看着吧，这刘小山等七人命案一结，过不了几日，上面自会有人来查——抱朴山庄，很快就要变天了……”
这下，林远嵛沉不住气了，他登时拍起惊堂木，大声喝道：“张小三，你可知自己在胡说什么？还不赶快把话说清楚？”
张小三此行是有备而来，面对暴怒的林远嵛，在强大的压迫感面前，仍能平静处之。这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属实不易。
“大人，这焦尸的确藏在抱朴山庄，而且就在惊溪之上的木桥之下——今年三月，抱朴山庄有游客用火时意外发生了山林大火，这尸体便是那时留下的。”
林远嵛仔细回想，今年春季异常干旱，的确有曾发生过一场大火。
“尸体是何人？”
张小三摇摇头：“那场大火里有数十人意外失踪，对不上名字的有好几个。小的也不晓得它是谁。当日事发紧急，万般无奈之下，才借焦尸挡灾。”
这回，人证物证具齐。
可林远嵛似乎并不愿相信这样的真相。
“阿嵛，你若还不肯信，不妨借那把传闻中的杀人凶器——弯月长刀一用。”林倚秾提议道。
林远嵛不解，可出于对林倚秾的信任，还是照做了。
大刀呈于面前，林倚秾却轻轻摇手，指了指一旁的苏溆檀。“给她。”
苏溆檀不明其意。
这一出，林倚秾根本没有事先跟她通过气。
她暗暗用眼神向他求助，可林倚秾只是淡然一笑：“苑姑娘，你若真想自证清白，此刻还差最后一步。”
这林倚秾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苏溆檀不解，只能听其差遣。
林倚秾对她道：“听闻这把弯月长刀有种很神奇的属性——弯心向月，我心自明。你若真是无辜的，那么请你提起这把刀来挥舞一段。”
这是什么奇怪要求？
苏溆檀急于自证清白，尽管不知林倚秾到底在想什么，也只能按他的话去做。
怎奈，今天出门太急，根本没来得及吃饭。即便她使出浑身力气，也只能勉强提起，根本抡不起来。
见她十吃力，好心观众甚至还给她加油打气。无奈的是，体力过于虚弱，最终还是失败。
刘二见状，嘴角勾起一丝得意之笑。林远嵛一脸凝重，并未放松。
这时，林倚秾道：“如诸位所见，方才苑姑娘使出全身力气也未能将这把刀抡起来，又如何指望她借此杀人呢？”
一语道破玄机。
这下，众人纷纷点头——看来苑苏蓉果然不可能是杀人凶手！
“壑清哥哥，你可真是让小弟不得不佩服。”林远嵛看着面色如常的林倚秾，心知自己不过是做了回他英雄救美的工具人。
“哪里哪里，是阿嵛明察秋毫，没有酿成冤假错案。你能抛却个人成见，兼听则明，此乃微澜之幸也。”
虽是被奉承，可林远嵛此时的表情比打脸还难看。
一声“退堂”，宣告着苏溆檀已是无罪之身。
很快，众人散去。
讼街之上，一前一后，走着一男一女。
女子快然追上男子脚步，喊道：“无常，请留步。”
无常缓缓转过身来，面具之下，看不到他任何表情：“苑姑娘？怎么是你？难道你不该是在宴请林二公子，答谢他对你的救命之恩？”
苏溆檀宛然一笑：“林二那边我自会答谢。可是我在想，如果没有你跟他里应外合演了这么一出大戏，恐怕很难成功骗过那么多人吧？”
身后，跟着一人，头裹白巾，看不到脸，但身高不及他三分之二，应是个半大小子。
堂上，林远嵛不觉皱起眉头：“壑清哥哥，你来作甚？”
林倚秾标准地拱手施礼：“回城治大人，刘小山等七人命案，另有隐情，草民有现场目击证人——”
穿过林倚秾，林远嵛目光落在了白巾人身上。
他走下堂来，打量着新证人，悄悄对林倚秾道：“壑清哥哥，这是公堂庭审，不得儿戏。你本与此案无关，我已听从了你的要求，把听证团的人换成了与苑苏蓉毫不相干的人，还望哥哥适可而止。”
林倚秾则轻轻拍拍他肩头，示意他放松，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继而微然一笑：“阿嵛，不必惊慌。受害者之一的张小三已来到，难道你不想知道事实的真相吗？”
“张小三？”
林远嵛呆了呆，然后悄悄把目光移向了人群里的张阿三，心里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当日接到七名受害人的死亡的消息，可唯独没有找到张阿三的儿子张小三的尸身。
张阿三得知消息后，直奔府衙，说什么也要让他给个交代——要不是后来在惊溪边上捡到一具焦尸，这案子根本无法进展下去。
本以为马上就能尘埃落定。
谁能想到，死者之一的张小三，此刻竟突然出现在公堂之上！
时间在一弹指间过去，林远嵛心中的一个疑问越来越重。
“壑清哥，十月初八，我派人在困鹿山找了那小子整整一天都没结果，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林倚秾平静地说：“不是我找的他，是他主动来找的我。好了，听听他怎么说吧。”
此时，堂上已经有点乱套了。
越来越多的旁听人员看到林倚秾突然带着个人闯入，而林远嵛在跟他窃窃私语，一时开始议论纷纷。
高个子跟低个子捕快刚想要出面阻止，可这时无常却递来一个眼色，暗示他们先不要急，免得越管越乱。唯有刘二看到眼前的状况，隐隐有些不安——万一有何变故，只怕苑苏蓉就要逃出生天！
“大人，这里现在该怎么办？”
林远嵛正在犹疑，林倚秾直言道：“按照大德律法，庭审期间，有人出示新证，应就新证据质证。”
刘二无话可说，不再吭声，目光凝视着林倚秾身后之人。
证人感受到他的敌意，混不自在，于是扭过身去。
“好，本官先核对证人身份。”
林远嵛坐回堂中，一脸严肃道：“证人姓甚名谁？是何身份？要证何事？”
这时，半大小子缓缓揭开裹得严严实实的白巾，一个单薄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本人张小三，抱朴山庄杂役。要证明……证明困鹿山上的行凶者另有其人！”
此话一出，四下皆惊，哗然一片。
听他报名字，底下的张阿三简直难以置信——自己的儿子竟然没死！
喜极之外，另一个问题也浮现在脑海中：十月初八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连一个大活人到底是死是活，城治都能搞错？
场面一时陷入混乱，林远嵛连连拍着惊堂木，吓得张小三浑身一哆嗦。
“不怕，只管像你告诉大哥哥的那样，告诉他们你亲眼所见就好。”林倚秾轻然抚摸着张小三的背，以示安慰。
“那天在‘惊溪之险’景点，刘小山临时想要拉我去饰演马贼。起初，我并不想去。
可他说，扮演马贼既好玩，又能捞外快，于是我便去了。
一开始，剧情基本是正常跟着剧本走的，可后来他临时改了台词，我当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林远嵛一脸质疑。
张小三一边回忆一边道：“以往并没有强抢民女做压寨夫人的戏码，可那天刘小山临时加戏——他直接命令游客把其中一名女子留下……”
“然后呢？”林远嵛追问。
张小三低下了头：“后来我才知道，那女的刘小山一直想搞到手，可人家不愿意，他便故意跟庄里的人串通好了，想把她给那啥了……”
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胡说！你纯粹胡扯！林家到底是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这样污蔑我家小山！你就不怕他做鬼来抓你！”
刘二气急败坏，抓起手中的案卷就朝张小三砸去。
这时，一道剑光当空闪过，案卷被从中间一劈两半，掉落在地。
“刘二，你他娘的发什么疯！这可是在公府大堂！”
只见张阿三持剑挡在张小三身前，剑指刘二。
“放下武器！公府大堂，岂容尔等胡闹！”
高个子捕快出面维持秩序，但场面已混乱不堪。刘二不服，梗着脖子要跟张阿三死磕到底，张小三则紧紧躲在他父亲身后。边上，三个老妈子互相指责到底是谁家的不是，继而又拉住苏溆檀问她到底为何要投水……
“够了！都给老子安静！”
堂上，林远嵛大声喝止，场面倒是很快就安静下来。
“张小三，本官问你，刘小山到底是不是苑苏蓉害死的？”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齐刷刷地朝张小三看来。
张小三怯微微地摇摇头，陷入沉默。
“抬起头来，告诉本官，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强大的威力面前，张小三似乎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深吸一口气才道：“刘小山当时想要奸污苑姑娘，不仅如此，他……他还怂恿大家都上……结果刚脱了裤子，丛林深处，突然传来一种很奇怪的声音，像是……像是……”
“像什么？”
张小三不敢隐瞒：“像野兽沉吟时的喘息。”
“那到底是什么？”林远嵛一脸狐疑地追问。
“是一头鹿。一头浑身发着白光的鹿。”
回忆至此，张小三眼神发直：“那鹿竟会开口说话，它说——放下恶念，回头是岸……”
闻言，四下又是一片哗然。
底下有人猜测：“难不成是那传闻中的仙鹿现身？”
微澜地志有载：开城之年，有仙鹿谪居于此。
为山雾所困，终不知所踪。
林远嵛眉间一跳，心道，这困鹿山命案可真是邪乎！
本来苏济璮那天水审时，安泰河的“河神显灵”就已经够荒诞的了。
没想到这会儿又出了困鹿山的“仙鹿现身”……
真相越发扑朔迷离，可真是让人头疼得很！
“那后来呢？你们可有照做？”底下有人追问。
张小三连连点头，然而没一会儿又摇头。
众人不明其意。
张阿三问：“小三，到底发生了什么，别怕，你慢慢说。”
张小三一头扑进了父亲怀里，失声痛哭起来：“阿爹，我怕！我好怕……不怪我，真的不怪我……是刘小山使坏，是他说，如果我不听他的，他就叫人杀了咱们全家……”
见这十二岁的男孩在惊恐中剧烈悲痛，林倚秾本想上前安慰，可张阿三伸手拒绝。
他将儿子搂进怀里，和声道：“宝儿不哭，宝儿别怕，阿爹知道非你所愿……”
大约两个弹指过后，张小三情绪逐渐恢复平静。
此时，林倚秾小心翼翼地上前问道：“小三，你当日找到我时，不是说要减轻自己的罪业吗？那天困鹿山上的事情，你无力阻止；而现在，却是你能挽救无辜性命的最佳时机。”
“林二公子，你没看见我家孩子都吓成这样了吗？你对一个孩子如此逼问，到底还有没有……”
“阿爹，我的确该这么做。”
张小三擦干眸中泪光，缓缓起身，继续道：“我从未见过当时那样的场面，所以整个人直接吓傻了。
等我缓过神来时，刘小山他们非但不听警告，反而要去抓捕鹿子。
我有劝过他们不如就此罢休，可他们却都嘲笑我——还把我绑在树上。”
“然后呢？”林远嵛冷冰冰地问。
“然后他们就去赶跑鹿子，可回来的时候，却发现苑姑娘不见了。”
“她去哪儿了？”
“小的不知。小的当时被绑在大榕树的那一头，看不到她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有一件事，小的十分清楚——
杀死刘小山他们的，正是刘小山本人！”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
“一派胡言！你究竟在胡说些什么！”
刘二恨不得扑上去直接把张小三暴打一顿，幸好有张阿三跟林倚秾在中间护着。
至于初闻此事的苏溆檀，则整个人震惊到瞳孔地震。
谁能想到，事实真相竟会如此？
行凶者本人竟同时就是死者！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道出真相，张小三反倒比一开始勇敢许多。
他迎着刘二尖刀似的目光，不疾不徐地说道：“刘小山这个人疑心很重，那天突然丢了苑姑娘，他又急又气，怒气瞬间暴涨——一口咬定，是我们这群人中出了内鬼，非要大家一个个断指自证清白！”
话到此处，张小三冷然一笑：“他怎么就不想想，当天剧本临时变动，只有他自己知道！别人怎可能预料到他假借剧目，欲行那等龌龊之事？
自己那么卑劣就算了，还把别人当成假想敌，以为所有人都会跟他一样！
结果众人不服，跟他起了冲突。
后来火拼，伤口血腥味引来了野蜂，刀伤加蛰咬，简直撕心裂肺……
山郊野岭，离山庄中心营地较远，所以抢救不及时，就此殒命……”
“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林远嵛勾起鶻隼般的双眼，直直凝视着张小三。
“回大人，我是被当时路过的无常所救。我当时伤得很重，幸好无常帮我几时止血，才捡回一条命。”
林远嵛“唔”了一声，转而传无常来问话。
“无常，本官现在核对你的身份，你姓甚名谁，担任何职？”
“草民无常，是抱朴山庄的‘劝归人’。”
“无常，这是堂审，需要核对你的面貌特征，摘下面具。”
面具之下，露出一张清净白皙的脸。眼角那颗泪痣，点缀得恰到好处。
林远嵛简单比照了画像，核对无误，继而问道：“那天是你救下的小三吗？”
无常一抖衣袍，回道：“是。”
“我记得最早来报案的便是你。说说那天都看到了什么。不准遗漏。”
林远嵛把重点特意留在了最后四个字上。
无常语速放缓：“那天巡山，路过惊溪之险景区，发现刘小山他们几个演员东倒西歪在溪边，躺着的样子十分奇怪。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演出卖力，他们太累了。可我过去跟他们打招呼时，竟然没人回应。
我这才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于是赶紧上前查看，结果发现刘小山他们几个当时已经没有了呼吸，只有这孩子一息尚存。”
“你那天报案怎么没提此事？”刘二歪头道。
无常解释道：“那天我见这孩子时他伤得很重，虽为他止住了血，可能不能活，根本没把握。再加上报案之后，根本没听人提起过焦尸之事，所以我顺理成章地还以为这孩子没活过来……”
林远嵛转而看向张小三，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遗漏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张小三，那你后来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大难不死，你不先回家去，为何反倒去找壑清哥？”
张小三平静释道：“无常走后，我担心刘二管家盘问起来一定不会放过我，保命要紧，于是便匆忙离去。之所以不敢先回家，也是怕祸及家人，于是便一个人躲在外面。后来听说，金陵林氏家的林二公子对苑姑娘的案子颇为上心，于是我便连夜去投奔了林二公子。”
“那具焦尸又是怎么回事？”此时的林远嵛不放过一丝可疑之处。
可张小三却突然沉默了。
“张小三，本官问话，你为何不答？”
惊堂木下，张小三浑身一激灵。
“回大人，这具焦尸，一直藏在抱朴山庄……”
“什么？”
林远嵛惊诧，众人咋舌。
堂堂抱朴山庄，竟然藏着一具焦尸！而且它的主人林远嵛却并不知情！
一时间，众人又开始议论纷纷。
“天啊，这抱朴山庄究竟是什么地方啊？怎么这么能藏污纳垢！”
“谁说不是呢，这收留了地头蛇刘家父子也就算了，这怎么还有具焦尸啊！真是不敢想象，这明经林氏这些年到底是怎么经营的……”
“就是啊，这以后谁还敢再去啊！安全隐患可太多了！”
“是了是了，我看明经林氏这些年收购了困鹿山，基本上只顾挣钱，里面的管理简直一塌糊涂！这次困鹿山出了这种事情，以后可不能再让他们管了！”
“没错，是这个理儿！看着吧，这刘小山等七人命案一结，过不了几日，上面自会有人来查——抱朴山庄，很快就要变天了……”
这下，林远嵛沉不住气了，他登时拍起惊堂木，大声喝道：“张小三，你可知自己在胡说什么？还不赶快把话说清楚？”
张小三此行是有备而来，面对暴怒的林远嵛，在强大的压迫感面前，仍能平静处之。这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属实不易。
“大人，这焦尸的确藏在抱朴山庄，而且就在惊溪之上的木桥之下——今年三月，抱朴山庄有游客用火时意外发生了山林大火，这尸体便是那时留下的。”
林远嵛仔细回想，今年春季异常干旱，的确有曾发生过一场大火。
“尸体是何人？”
张小三摇摇头：“那场大火里有数十人意外失踪，对不上名字的有好几个。小的也不晓得它是谁。当日事发紧急，万般无奈之下，才借焦尸挡灾。”
这回，人证物证具齐。
可林远嵛似乎并不愿相信这样的真相。
“阿嵛，你若还不肯信，不妨借那把传闻中的杀人凶器——弯月长刀一用。”林倚秾提议道。
林远嵛不解，可出于对林倚秾的信任，还是照做了。
大刀呈于面前，林倚秾却轻轻摇手，指了指一旁的苏溆檀。“给她。”
苏溆檀不明其意。
这一出，林倚秾根本没有事先跟她通过气。
她暗暗用眼神向他求助，可林倚秾只是淡然一笑：“苑姑娘，你若真想自证清白，此刻还差最后一步。”
这林倚秾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苏溆檀不解，只能听其差遣。
林倚秾对她道：“听闻这把弯月长刀有种很神奇的属性——弯心向月，我心自明。你若真是无辜的，那么请你提起这把刀来挥舞一段。”
这是什么奇怪要求？
苏溆檀急于自证清白，尽管不知林倚秾到底在想什么，也只能按他的话去做。
怎奈，今天出门太急，根本没来得及吃饭。即便她使出浑身力气，也只能勉强提起，根本抡不起来。
见她十吃力，好心观众甚至还给她加油打气。无奈的是，体力过于虚弱，最终还是失败。
刘二见状，嘴角勾起一丝得意之笑。林远嵛一脸凝重，并未放松。
这时，林倚秾道：“如诸位所见，方才苑姑娘使出全身力气也未能将这把刀抡起来，又如何指望她借此杀人呢？”
一语道破玄机。
这下，众人纷纷点头——看来苑苏蓉果然不可能是杀人凶手！
“壑清哥哥，你可真是让小弟不得不佩服。”林远嵛看着面色如常的林倚秾，心知自己不过是做了回他英雄救美的工具人。
“哪里哪里，是阿嵛明察秋毫，没有酿成冤假错案。你能抛却个人成见，兼听则明，此乃微澜之幸也。”
虽是被奉承，可林远嵛此时的表情比打脸还难看。
一声“退堂”，宣告着苏溆檀已是无罪之身。
很快，众人散去。
讼街之上，一前一后，走着一男一女。
女子快然追上男子脚步，喊道：“无常，请留步。”
无常缓缓转过身来，面具之下，看不到他任何表情：“苑姑娘？怎么是你？难道你不该是在宴请林二公子，答谢他对你的救命之恩？”
苏溆檀宛然一笑：“林二那边我自会答谢。可是我在想，如果没有你跟他里应外合演了这么一出大戏，恐怕很难成功骗过那么多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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