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赔笑脸

    杨一清并没想着出手干预。

    地方上的恩怨,插手太多,反而会对自己的威慑力有影响。

    要是逼急了,不买他的账,到时候彼此脸上都不好看。

    最要紧的,是自己现下以天使的身份示人。

    若是他面上无光,尚且无碍。

    事涉天子君威,不得不谨而慎之。

    杨一清笑呵呵地招呼几人坐下。

    程昌和张拯带着几分高傲,分坐杨一清左右。

    唯独汪鋐,举着酒壶,侍立在旁,为三人倒酒。

    张拯见状,不由出言讽刺。

    “汪臬台何故作此等自轻自贱之事。斟酒乃仆从之事,怎敢劳动您这三品大员。”

    嘴上这么说,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把空酒盏朝汪鋐面前一摆,用下巴示意汪鋐倒满。

    汪鋐赔着笑脸,将酒倒满。

    “我与张参政共事多年。虽分属不同衙门,却情同近邻。这酒啊,我倒得,张参政也喝得。”

    程昌冷笑,“汪臬台这般谄媚作态,却是有伤为官清正之风。”

    汪鋐端着酒壶,又为程昌倒上。

    “程御史,先前你我共事,因汪某性情急躁,多有得罪之处,还望程御史海涵。”

    程昌撇嘴,满饮一杯。

    杨一清倒像是个局外人,独自守着一壶酒,自饮自斟。

    汪鋐的做法,他也心中不喜。

    但设宴前,汪鋐就曾对他说过,此番是有求于人,不得不拉下脸面。

    如今见他说到做到,杨一清倒还对他有几分刮目相看。

    是个能屈能伸的。

    接下来,若真能拿到佛郎机的火器,仿制成功,在汪鋐的指挥下,未必不会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败能不以为耻,胜了也未必会骄。

    这样的人,能用。

    杨一清识人,自有一套办法。

    他是个重实务的。

    如汪鋐这般,不计己身,只为事能成功,就能得他几分赏识。

    如爱博名的程昌、自恃清正之风,实则官油子的张拯,就入不了他的法眼。

    程昌和张拯还不知道,杨一清已经在心里,给他们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此时还因汪鋐伏低做小,自鸣得意。

    程昌作为广东巡按御史,也是天使,高于本地三司,是以他先同自认为平级的杨一清说话。

    “杨公此番入广,乃陛下重视与佛郎机的战事。不知杨公此后,有何打算?”

    杨一清放下酒杯,“我已与驻扎在漳州的王巡抚通过信。由他在北领兵,扼守佛郎机北上可能。”

    “王巡抚的意思,是要分出一些兵南下,与屯门一带的水师汇合。我觉得可行,已经应下,不日就会有漳州水师抵达东莞。”

    程昌不敢托大,言说只广东一地之兵,就可抵御佛郎机。

    刚刚战败,无人能料敌先机,谁都说不出口。

    万一佛郎机集结大军,攻打东莞,占据屯门岛。

    今日说这番话的自己,就会替代汪鋐,成为新的替罪羊。

    反正是总领事务的杨一清和王守仁定下的,事后如何,都与自己无关。

    顺着就是了。

    “既然杨公已经有所决断,那下官也就不多言了。”

    杨一清颔首,举杯示意。

    汪鋐一直在静待时机,想要找到说话的突破口。

    他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在程昌喝下一口酒,将酒盏放下后,便大着胆子,说出自己与下属们商议之后的法子。

    “我寻思着,布政使司与通事打交道要多些。不知可否……”

    张拯断然拒绝。

    “不可。此对外国战,布政使司主管内政,岂可胡乱干涉。”

    汪鋐把后面的话咽进肚子里,用眼神频频示意杨一清。

    杨一清思索片刻,对张拯笑道:“参政此言,倒是想岔了。”

    张拯对杨一清,还是抱着基本的尊重。

    他朝杨一清拱手。

    “愿闻杨公指点。”

    杨一清道:“若无边战,布政使司与按察使司自然各分其职,不可善加干涉。如今不同往日,联手对敌,难道不是理所当然之事?”

    他朝张拯摆摆手,示意对方让自己把话说完。

    “我知你担心事后朝廷追责,火烧到自己身上。可如参政方才所言,为官首重清正之风。”

    “何谓清正之风?《淮南子》有言:‘水定则清正,动则失平。’又《论衡》言:‘清正之士,抗行伸志。’”

    “余以为,所谓清正,乃清澄、清白,平正、公正。惜身而避祸,想来亦非为官之道。”

    杨一清浅笑着,用询问的语气对张拯道:“不知参政以为如何?”

    张拯举着酒盏的手停顿在半空中,缓缓放下。

    他知道,杨一清这是在点自己。

    心里纠结一番后,张拯做出选择。

    他朝杨一清拱手,“杨公所言甚是有理。”

    又用余光瞥了一眼低垂着头的汪鋐。

    “我也不确定此事能成,不过勉力为之罢了。汪臬台,往后好自为之便是。”

    汪鋐大喜过望,连连谢过。

    “若侥幸不死,汪某必报此大恩。”

    张拯老脸微微一红,借着举杯的动作掩饰脸上不自然的神情。

    杨一清招呼汪鋐坐下来。

    “事既已谈妥,就坐下吃些吧。”

    他笑着把话题从沉重的政事上岔开。

    “许久不曾归乡,未曾吃这些饭菜,倒是有些贪嘴了。昨日家中仆从倒是说我胖了不少。”

    杨一清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脸,面带疑惑地问其余三人。

    “可真是胖了?唯恐日后入京面圣,述职之时,陛下不识,乃发问:‘此何人?朕之杨公何在?’。”

    三人听完,哈哈大笑。

    “杨公促狭!”

    “来,满饮一杯,敬杨公。”

    “祝杨公旗开得胜!”

    杨一清也不啰嗦,仰头饮下杯中酒。

    以他的规矩,战时是不喝酒的。

    不过今日破例,也算是为战牟利,可以放过一马。

    白瓷酒盏中,还留有尚未饮尽的酒液,倒映出举杯人的脸庞。

    汪鋐心中苦涩。

    唯愿今日这般令人作呕的姿态,真能换得大胜才可。

    否则日后,他还有何脸面,在这官场上混下去?

    张拯捅了捅他,低声提醒。

    “想什么呢!杨公在向你敬酒呢!”

    回过神的汪鋐,立刻举起酒盏,却发现杯中无酒。

    杨一清举起酒壶,为他斟满。

    “今日且畅饮,烦心之事,尽数抛之脑后!”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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