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小兰死了。得知这个消息是在我入职两周之后的一个下午。小芳在赶去车站的路上打来的电话。我要开车与她一道去,她不让,匆匆交待几句,便挂了电话。

    临近下班,我被老板拉去见一个顾客,谈完业务,已是晚上七点过了。我给小芳打去好几个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直到第二天清早,我的手机才收到一条小芳发来的短信——“不要担心,忙完就回,你记得吃早饭。”

    当天下午,我忙完手中的活,请示后提前两个小时下了班,驱车出城。小芳曾跟我讲过小兰老家的名字。

    我知道小芳一定不好过,没有谁比我更了解她,她心情沉郁时总是不愿多说一句话。下午六点,我赶到了隶属资中的一个偏远的小镇,在那里我也终于打通了小芳的电话。约莫又过了一个小时,在翻过二十公里蜿蜒的山路后,我才终于赶在天黑前找到了小兰老家所在的村庄。

    小芳早早地在路口等我,我跟着她又走了七八百米的小路,才总算到达了目的地。小兰的家是一个依山坡而建的二层小楼,门口是用水泥砌成的小院,从小院而下大约四五级台阶,是一片长满玉米的农田。从房子的外观看,似是修成年月不久,与旁边人家的房子相比,崭新和阔气许多。小兰的灵位摆在大门左侧一个临时搭建的黄色帐篷内,这可能是我见过最为冷清的灵堂了。里面除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再无其他任何人。田头路口处,几个低语的村民偶尔往这边瞟几眼,她们从我和小芳刚才经过时就一直盯着我们看。这让我很是不自在。

    小芳拉着我慢慢走进帐篷内,这时那个老妇人也直起了头,见我进来,她极艰难地想要起身。我连忙跑过去,扶住她。

    我将走之前就准备好的白包递给她,简短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小芳取来一叠黄纸,我们蹲在小兰的灵位前,默默地烧着。

    “她……她怎么会……”看着小兰的黑白照片,我的舌头不禁有些打结,至此,我都似在梦里一般。

    “晚点我再跟你说,”小芳低着头一边往盆里放着纸钱,一边用掌跟轻抹眼角,“她妈妈耳朵和腿脚都不好,我可能要多待几天。”

    “我跟老板说一声,我陪着你。”我说。

    “不……不用,你回……”

    小芳正要推却,我兀地握住她的手,她遂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抬眼看了看我,又低下头继续往火盆里添着纸。

    晚上,小兰的妈妈执意一个人留在帐篷里守夜,让我和小芳睡到二楼东侧的房间。期间,小芳下去过几次,又被小兰的妈妈推回来,她说些什么,我也听不大懂,想来是不愿让小芳去熬夜吧。

    “她是自杀的。”小芳最后一次回来后,坐在床边,终于跟我说。

    “什么?自……自杀?”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小芳告诉我之前,我有猜测过是车祸或是疾病之类,但我万万没有想过是自杀,“她不是……不是年初才……结的婚……”

    “若不是结这个婚……可能她也不会死了!”

    “因为结婚?”我的心里充满了不解。

    小芳长长的叹了口气,灯光下她的脸色无比的苍白。她停了很久,才又继续说道:“五月份,她又怀了孩子……掉了……男方家从医生口中得知小兰有过人流史……就骂她是……然后坚决要求离婚,这件事在村里闹得沸沸扬扬……”

    “你是说小兰是因为那些闲言碎语才……”

    “可能是觉得没有活路吧!毕竟……人家骂的也是事实。”小芳低头说。

    “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几句话去伤害自己?”

    “你不懂的,有时候闲言碎语比刀子还伤人。”小芳说着抬头环视屋内,“看见这个房子了吗?没人比我知道,小兰为了给家里盖上这座房子吃了多少苦。可正是因为那些闲言碎语,小兰的父亲到死都不愿住进来。”

    我没有再说话,独自闷在那里,我实在不想再去继续这个话题,特别是在这个偏僻迂腐的乡村。

    “现在家里就她妈妈一人吗?”沉默了一会,我又低声问。

    “嗯,”小芳点头,“她爸爸去年病逝了!”

    “家里就没有叔伯亲戚?”

    “她妈妈早年是流浪到这里的,她爸爸倒有个弟弟,就旁边这家,只不过……没什么亲情!”

    “嗯,我明白,农村里是有很多兄弟不和睦的情况。”我说。

    “何止不和睦,简直仇人一样的。看到那个伤疤了吗?”小芳说着指了指东侧墙顶部一道明显用水泥补过的长痕,“这个房子二楼就险些被他们家砸了。”

    “砸房子?为什么?”我瞪大了眼睛,错愕的问。

    “说是比他们家房头高了几寸!”小芳无可奈何的说。

    “简直可恶!”我恨的牙根直痒,“这明显就是欺负人嘛!”

    “说是后来经过村委调解,重新修补了,但到现在她叔家一分钱都没给,两家也从此更加形同水火。”小芳说。

    几天后的清晨,小兰“上山”了,送葬的只此我们三个人。我和小芳搀扶着眼睛哭肿的小兰妈妈一路走到山顶。

    下葬的那一刻,小兰的妈妈哭的撕心裂肺,小芳也嚎啕大哭,我亦跟着眼泪簌簌的落。我从未想象的到一个人竟可以“走”的这般孤零。

    当天上午,我们决定离开了。小芳留下了一些钱,并嘱托家中有事可以给她打电话。小兰的妈妈拄着拐杖将我们送到村口,临走的时候她忽然拉住小芳的手,眼睛泛着泪光,问:“芳,你是兰兰最好的朋友,你跟……跟我说实话……兰兰她到底是不是……”

    “不是。她跟我一样,卖楼的。”小芳摇头说。

    “好……好……好……”小兰的妈妈颤抖地重复着,眼泪瞬间铺满了脸。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