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返程的路上,小芳依靠在车窗,许久都没有说话,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像在这个时候任何话题都是多余的。

    我的脑海仍在回放着小兰妈妈最后那个哀苦的眼神,那双眼神像是来自一副古老的黑白油画,似曾相识,让人越凝望越感到心之悲凉。很久以来,我曾无数次的慨叹生活不幸,咒骂人生不平,到现在我才终于知道这世上比我命运多舛的人简直太多了。

    就如小兰,她若不是被逼到了绝路,不是活的极辛苦,又怎会选择去走这条不归路!

    或许,生活本就艰难,但最后击倒人的意志的却往往不是生活本身,而是这个冷漠社会的人,或者正如小芳所说的,也许就只是一句话,就足以致命。

    人,有时候真的恶的愚昧,恶的可怕啊!他们往往只会站在自己的角度去肆意责断他人的过往,并且毫无体谅和怜悯地进行羞辱和审判。但假如你去问他们为什么要那么残忍,为什么要去那么做,却没人能够回答。因为他们在意的永远是自己,他们总是将自己奉为道德楷模,甚至别人无可奈何的苦难在他们眼里也只不过是他们无趣生活的一道开胃菜,而他们势必要榨取其中所有的乐趣,从而刺激自己麻木心理的小涟漪和存在感。小兰的老公一家,以及那些村民,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秋华,去我的老家看看吧!”在路过隆昌与资中的岔路口,小芳喊住我。按她所指,我拐进了开往隆昌的县道。

    下了高速,道路忽然变的崎岖起来,除了随处可见的坑洼,车轮下会不时传来沙砾碾压的声响。我尽可能的放缓车速,紧贴着路边较为平坦的路面行驶,每过一个坑洼处,也总是小心翼翼地过,我仿佛是在担心哪怕一个很小的颠簸都会刺破此刻车内的沉静。

    小芳依旧不愿说话,安静的坐在后排,眼睛一直望向窗外,仿佛在那斑驳的光影徐徐掠过她的脸庞之时,所有的点点滴滴也一同倾洒下来。

    乡野的晌午真的有些百无聊赖。破旧的民居,零星低头扛着锄头的路人,浑黄的池塘里几只肮脏的白鹅。除了道路两旁的白杨偶尔传来几声哗哗的声响,便只有那恼人的夏虫在没心没肺的撕声呼号。

    终于,在翻越十几座小山之后,我们来到了一个湖边。那是一个很大的狭长形湖泊,坐落于青山环抱之中,周围长满了高大的榕树,一条林荫小路环湖而建。我们绕着湖走了将近大半,又从一个岔路口开进一处开满山茶花的丘陵。然而,紧接着又是大约一个小时的颠簸山路,直到在一个极其偏僻的山尾,我们才终于停了下来。

    “这……这里吗?”我望着眼前的一片荒芜,不禁露出惊讶之色。

    “嗯!是这,车子就停这里吧!”小芳下了车,四处望了几眼。她应也是很多年没有回来了。

    我跟在她的身后,穿过一片杂草繁芜的“路”,接着又在竹林与草丛间钻来钻去,约莫过了十几分钟,才终于在一处稍微空旷处探出脑袋。我定了定神,放眼望去,只见面前这处狭小的空地早已被四周高耸的竹子合拢掩盖,再加上常年不见天日,地上已长满了青苔和矮草。

    我走在小芳的身后,伸出手尽力扶住她的腰,地上的青苔实在太过湿滑了。终于,在一条狭长的走道尽头,拨开密密麻麻的爬山虎,一处几近倾塌的旧土屋映入了我的眼帘。

    这实在是我见过的最破旧不堪的房子了,确切的说这根本不能称为房子,与之相比,我小时候所住的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小土屋约莫三米见方,高不到两米,由黄土垒成,房顶横七竖八的铺着一些杂草和石棉,乍一看去没人会相信这里曾是住人的地方。

    小芳轻轻拨开门前的野草,我用力的将它们踩踏下去,此刻,我们仿佛正在开辟一条通往神秘地带的路。也在这时,我看见了小芳眼中微噙的泪。

    我牵着小芳的手,把她挡在身后,尽可能轻地去推那扇残缺不堪的门,可当我的手稍一用力,整个门便突然碎塌下来,只剩半边残缺的门框摇摇欲坠。我把小芳往身后推了推,小心地取下门框,又弯腰折断一株野蒿,扫去门口密密麻麻的蛛网。

    此刻,不知为何我竟忽然想起了一部从前看过的泰国恐怖片,眼前的一切跟影片中的场景简直一模一样,以致当我曲身探进屋内的那一刹,我真的害怕会有一大群吸血蝙蝠突然冲出来,又或是从梁头射来一条猩红巨蟒。

    “怕?”小芳问我,她应是感觉到了我手心微微沁出的汗。

    我小心翼翼的迈了进去,一股发霉的腐味亦立刻扑面而来。整个屋内昏暗到了极点,若不是门口和破烂的屋顶透过来一丝光,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屋内是一个通间,正对门的墙上似修有一个方形的凸沿,中间耷拉着半张残缺不全的油纸画,画的什么早已分辨不清。堂屋中央有一张倒塌的木头桌子,旁边倒着两个很小的布满灰尘的竹凳。我掩着鼻子,又朝屋内右侧走去,那里倚着墙摆放着一个竹板床,上面放着一个竹篓,竹篓里塞满了杂物。在床头的左侧有一个石头垫起的木箱,里面存放着一些旧衣物,而在那木箱的旁边似是一个小小的书桌。

    我的鼻头不禁一阵阵地泛酸,我简直不敢想象,曾几何时,在无数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在这座破旧的小屋内,在那张极简陋的小床上,外婆紧紧抱着瑟瑟发抖的小芳,喊着“小芳别怕,别怕!”;在每一个寒风刺骨的冬天,在那张低矮的饭桌前,外婆和小芳搓着双手,蹲在那里吃着白天从寒霜里刨来的地瓜...

    还有...床角那个竹背篓,外婆曾艰难地背着它,身后牵着小芳,走遍大街小巷叫卖着泡酒;以及在那张低矮的小方桌前,外婆曾一边看着小芳写作业,一边在昏暗的油灯下给她缝补着破旧的衣裳。

    我已经不能再想象下去了,我甚至不敢再睁开眼睛去看那屋内的一切。诚然,这些都是我脑中想象,但我却更知道,我所想象的一切一定都切切实实的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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