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我默默握起小芳的手，把她拥在怀中，“好多年没回了?”
“快十年了，从外婆生病那年起就没再回了。”
“为什么想要回来？”我轻声地问。
小芳在我的怀里轻轻摇头，“不……不知道，就是突然……突然很想外婆，小时候还没有生病时的外婆……”
这一刻，我似乎完全明白了。小芳原是因为小兰的妈妈，亦或是从又感受到丧失亲人的那种痛，才会又这般思念起外婆！
“我给你唱首儿歌吧……”未等我开口，小芳已脸颊贴在我的胸口唱起:“蝈蝈阳，蝈蝈阳，有钱莫接后妈娘。前娘杀鸡留鸡腿，后娘杀鸡留鸡肠……蝈蝈阳，蝈蝈阳，有钱莫接后妈娘。前娘杀鸡留鸡腿，后娘杀鸡留鸡肠……”
“外婆教你的吗？”我低头问。
“嗯！”小芳点点头，“这是外婆这辈子唯一会唱的歌，临走的时候，她还突然唱起……”
“你的后……后妈一定对你不好，不然外婆也不会这样子唱。”
“后妈哪里有好的。爸妈离婚时，我判给的爸爸，倒是跟她住过十多天，被打了几次之后，我就一个人跑去外婆那里，再没有回去。”
“她打你？”
“有过几次吧，不大记得了。只记得有一回让我烧火，我不小心把锅里的红苕稀饭给烧干了，她就拿着滚烫的烧火钳烫我的手……”
“好恶毒的女人……”我恨恨的骂了几句，气的身体都在发抖，“幸好你去了外婆那里，再没有回去，不然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现在想想她就是嫌我多余吧！”小芳自言自语地说。
“后来……后来我和外婆还回过一次！”
小芳说着话，好像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她径直走到正堂的方桌前，四处找寻，终于，在桌脚与墙壁的夹缝处扒拉出一个物件。她将它拿到门外，使劲吹去上面的灰尘。那是一个木头雕刻的观世音菩萨，似还刷过一层红漆，只是历经久远漆面早已斑驳不堪。
“都在这里！都在这里！”小芳双手紧紧握着观音雕像，凝滞的眼睛里瞬间闪烁起泪光。
“什……么在这里？”我接过小芳递来的菩萨雕像，迟疑的问。
“外婆说过的话……”一滴眼泪忽从小芳的眼角滑落，“小时候，外婆讲过，观世音菩萨会记下她说过的所有话，以后我若是想她了……看不到她了……就把……就把观世音放在枕头底下……”
小芳说着，已掩面蹲在了地上。
“小芳，不去想了，别再想过去的事了。”
也许是我的安慰起到了某种反作用，小芳忽将头埋进膝间，使劲摇着，哭的更加大声了，“是……是那天……我想起来了，外婆就是在那天买的这尊观音……”
小芳的口中不停地重复着“是那天”三个字，似乎每重复一次，悲伤就更多一分，而她手中紧紧握住的观音像就像是一扇连接悲伤记忆的门。
“那……那天怎么了？”
“外婆……外婆的病……就是在那次……落下的……”
小芳有些记忆混乱的说着话，我亦不敢再上前追问，只好静静地望着她。
直到过了许久，小芳缓缓的抬起头，抽噎中轻轻地用衣角擦拭着手中的观世音菩萨，与我说起往事——“最后一次去到爸爸和后妈那里，是在一个冬天，那天风刮的特别大，外婆穿着一双草鞋，背着衣衫单薄面黄肌瘦的我，爬了近三十里的山路去黄家镇。那一年冬天真的太冷了，妈妈改嫁的远，外婆只好带我去找爸爸，想着能去要一点钱给我买件过冬的衣裳。可当外婆疲惫不堪的弓着腰走进爸爸的家门，话还没有说完，迎来的却是爸爸和后妈劈头盖脸的羞辱和谩骂，后妈更是舀起一瓢粪差点泼进外婆的嘴里。外婆年轻时也曾是个
要强的女人，哪里受得了这般屈辱，哪里受得了爸爸和后妈对自己女儿的恶意编排，最后跟她们争吵扭打在了一起。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怎拗的过两个年富力强的中年人，更何况身后还背着八岁的我。她被爸爸恶狠狠往门外推，不期脚下一绊，脑袋重重地撞到了门柱，摔在地上。我记得那个时候，外婆躺在地上，一边哭，一边骂，我也跟着外婆一起嚎陶大哭。可伴随我们的哭声的，却
是随之而来嘎然关闭的大门。那一次回去，外婆就病倒了，也从此落下了头痛的毛病，每逢寒天或刮风下雨，她总是一个人紧捂着头蜷缩在床上……我现在什么都回想起来了……这个观世音菩萨就是在那天回来的路上，外婆用身上仅有的几元钱买的。从那以后，外婆再没有去求过谁，有什么开心的不开心的，她都只会跟这尊观音菩萨说。也是在那以后的某一天她跟我讲了那个话，说观世音菩萨会记下她说过的所有话，许下的所有愿。当时我小，什么都不懂，现在我才明白过来，原来……原来外婆早就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不在了……她是放不下我……”
小芳说着，又不觉流下了眼泪。
“我们……我们把它带回成都去！”我接过小芳手中的观世音，揣在怀里，紧紧握着小芳的手。
“外婆这辈子真的太苦了，一生嫁过三个男人，都死了，后来妈妈改嫁的远，再没回来一次，三个同母异父的舅舅也是将外婆当作皮球一样踢来踢去，生怕连累了自己。”
“好在……好在她还有你啊！”我说。
“我……”
小芳陷入沉默，许久没有说话。
“快十年了，从外婆生病那年起就没再回了。”
“为什么想要回来？”我轻声地问。
小芳在我的怀里轻轻摇头，“不……不知道，就是突然……突然很想外婆，小时候还没有生病时的外婆……”
这一刻，我似乎完全明白了。小芳原是因为小兰的妈妈，亦或是从又感受到丧失亲人的那种痛，才会又这般思念起外婆！
“我给你唱首儿歌吧……”未等我开口，小芳已脸颊贴在我的胸口唱起:“蝈蝈阳，蝈蝈阳，有钱莫接后妈娘。前娘杀鸡留鸡腿，后娘杀鸡留鸡肠……蝈蝈阳，蝈蝈阳，有钱莫接后妈娘。前娘杀鸡留鸡腿，后娘杀鸡留鸡肠……”
“外婆教你的吗？”我低头问。
“嗯！”小芳点点头，“这是外婆这辈子唯一会唱的歌，临走的时候，她还突然唱起……”
“你的后……后妈一定对你不好，不然外婆也不会这样子唱。”
“后妈哪里有好的。爸妈离婚时，我判给的爸爸，倒是跟她住过十多天，被打了几次之后，我就一个人跑去外婆那里，再没有回去。”
“她打你？”
“有过几次吧，不大记得了。只记得有一回让我烧火，我不小心把锅里的红苕稀饭给烧干了，她就拿着滚烫的烧火钳烫我的手……”
“好恶毒的女人……”我恨恨的骂了几句，气的身体都在发抖，“幸好你去了外婆那里，再没有回去，不然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现在想想她就是嫌我多余吧！”小芳自言自语地说。
“后来……后来我和外婆还回过一次！”
小芳说着话，好像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她径直走到正堂的方桌前，四处找寻，终于，在桌脚与墙壁的夹缝处扒拉出一个物件。她将它拿到门外，使劲吹去上面的灰尘。那是一个木头雕刻的观世音菩萨，似还刷过一层红漆，只是历经久远漆面早已斑驳不堪。
“都在这里！都在这里！”小芳双手紧紧握着观音雕像，凝滞的眼睛里瞬间闪烁起泪光。
“什……么在这里？”我接过小芳递来的菩萨雕像，迟疑的问。
“外婆说过的话……”一滴眼泪忽从小芳的眼角滑落，“小时候，外婆讲过，观世音菩萨会记下她说过的所有话，以后我若是想她了……看不到她了……就把……就把观世音放在枕头底下……”
小芳说着，已掩面蹲在了地上。
“小芳，不去想了，别再想过去的事了。”
也许是我的安慰起到了某种反作用，小芳忽将头埋进膝间，使劲摇着，哭的更加大声了，“是……是那天……我想起来了，外婆就是在那天买的这尊观音……”
小芳的口中不停地重复着“是那天”三个字，似乎每重复一次，悲伤就更多一分，而她手中紧紧握住的观音像就像是一扇连接悲伤记忆的门。
“那……那天怎么了？”
“外婆……外婆的病……就是在那次……落下的……”
小芳有些记忆混乱的说着话，我亦不敢再上前追问，只好静静地望着她。
直到过了许久，小芳缓缓的抬起头，抽噎中轻轻地用衣角擦拭着手中的观世音菩萨，与我说起往事——“最后一次去到爸爸和后妈那里，是在一个冬天，那天风刮的特别大，外婆穿着一双草鞋，背着衣衫单薄面黄肌瘦的我，爬了近三十里的山路去黄家镇。那一年冬天真的太冷了，妈妈改嫁的远，外婆只好带我去找爸爸，想着能去要一点钱给我买件过冬的衣裳。可当外婆疲惫不堪的弓着腰走进爸爸的家门，话还没有说完，迎来的却是爸爸和后妈劈头盖脸的羞辱和谩骂，后妈更是舀起一瓢粪差点泼进外婆的嘴里。外婆年轻时也曾是个
要强的女人，哪里受得了这般屈辱，哪里受得了爸爸和后妈对自己女儿的恶意编排，最后跟她们争吵扭打在了一起。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怎拗的过两个年富力强的中年人，更何况身后还背着八岁的我。她被爸爸恶狠狠往门外推，不期脚下一绊，脑袋重重地撞到了门柱，摔在地上。我记得那个时候，外婆躺在地上，一边哭，一边骂，我也跟着外婆一起嚎陶大哭。可伴随我们的哭声的，却
是随之而来嘎然关闭的大门。那一次回去，外婆就病倒了，也从此落下了头痛的毛病，每逢寒天或刮风下雨，她总是一个人紧捂着头蜷缩在床上……我现在什么都回想起来了……这个观世音菩萨就是在那天回来的路上，外婆用身上仅有的几元钱买的。从那以后，外婆再没有去求过谁，有什么开心的不开心的，她都只会跟这尊观音菩萨说。也是在那以后的某一天她跟我讲了那个话，说观世音菩萨会记下她说过的所有话，许下的所有愿。当时我小，什么都不懂，现在我才明白过来，原来……原来外婆早就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不在了……她是放不下我……”
小芳说着，又不觉流下了眼泪。
“我们……我们把它带回成都去！”我接过小芳手中的观世音，揣在怀里，紧紧握着小芳的手。
“外婆这辈子真的太苦了，一生嫁过三个男人，都死了，后来妈妈改嫁的远，再没回来一次，三个同母异父的舅舅也是将外婆当作皮球一样踢来踢去，生怕连累了自己。”
“好在……好在她还有你啊！”我说。
“我……”
小芳陷入沉默，许久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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