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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黑暗与光(上)

    林妮塔觉得自己的原生家庭一定可以被列为典型家庭,不过是充斥各种问题和缺陷的那种典型家庭。

    自幼家境贫寒,父亲后来在黑心工厂打工受伤导致残疾,加剧家中寒酸惨境。父母显而易见更加疼爱弟弟,甚至可以说是只疼爱弟弟这一个孩子,尤其是母亲。贫穷、不被爱,这是造成林妮塔在前面一段人生至暗时光的主要来源。

    原本林妮塔应该还有一个妹妹,但母亲在怀第二胎的时候找黑诊所问到性别,最后这个可怜的小生命,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就被无情毁灭了。每当年幼时的林妮塔不小心犯了错,母亲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要是早知道你这么不听话,当初就应该把你流了,把你妹妹生下来”。每一字一句都像锋利的尖刀,一下一下、一遍一遍地剜在她幼小的心灵上,直到血液流干,变得麻木。在她四岁那年,父母终于如愿以偿诞下男丁,从此以后,她就成了家里那个多余的人。

    林妮塔的幼儿园只去上了最后那一年。刚到幼儿园的时候,由于班里的同学都已经上过两年学了,对于她这个半路加入的唐突之人并不那么欢迎,没有人愿意主动跟她做朋友。老师在课堂上讲解的浅显知识让她不知所措,只能怯生生看着旁边的同学诵读时大张的嘴巴。

    上小学时由于村里补贴政策的原因,父母基本没在她身上花什么钱,喂口饭保证不会饿死就足以。但是从初中开始学杂费会多一些,当时母亲早早便表明态度,让她完成义务教育后就不要再读书,家里屈指可数的存款要留着以后供弟弟上大学。

    母亲从来不曾给她买过除了能填饱肚子以外的东西,因为母亲说那都是在浪费钱。但母亲对弟弟很大方,在弟弟闹着要吃大螃蟹的时候,会大手一挥花半天的工钱只为买一只填不饱肚子的东西让弟弟高兴。

    而父亲则偶尔会大发善心,在看到路边有人低价兜售彩虹色棒棒糖的时候,他会买回来两根,姐弟俩一人一根,这是林妮塔记忆中父亲为数不多对她和弟弟一视同仁的难得作为。

    母亲常常会毫无顾忌地当着林妮塔的面和父亲商量,让她念完初中后就去省城打工,在那个时候,即使是未成年人,也会有不少黑心工厂为了节省工钱而冒险聘用。母亲计划待林妮塔打工直到二十岁出头,就可以找一户人家将她嫁出去,前提是这户人家愿意出很多彩礼,这样以后弟弟娶老婆才能毫不费力。

    林妮塔小时候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母亲同为女子,却会如此苛刻地对待自己,甚至比她的父亲对自己造成的阴影还要大。就仿佛养女儿就是做买卖,在女儿身上花的每一分钱,投入的每一分爱,都是在做亏本生意。

    直到长大一点以后,她有意识地寻找途径尝试疗愈自己,读了许多书籍,看了许多研究,才终于明白母亲是由于从小受到过相似的迫害,导致女性即为原罪的思想已经在她心中根深蒂固,带着这样的思想和伤痕,母亲走入婚姻、生育后代。直到现在,母亲也从未觉醒,从未自救。

    后来面对母亲的时候,她不再只有满腔怨怼,而是多了一分同情,同情母亲从未明白如何真正地爱自己和爱别人,同情母亲从出生到长大,再到年老,都只是在为她眼中象征权力和地位的男性而活。她暗自庆幸自己未被母亲同化;她暗自发誓自己绝不会让这样的伤害延续。

    令林妮塔出乎意料的是,家中备受宠爱的弟弟从小便对她心存畏惧,她原以为弟弟必定会恃宠而骄,然后成长为和父母一样欺压她的人,但事实并非如此。弟弟在很小的时候便已经意识到父母对自己疼爱有加,对姐姐却很刻薄。他有时候会把母亲给他买的零食偷偷藏一半在姐姐的枕头下或者外套口袋中,也会在母亲责骂姐姐的时候一把抱住母亲的大腿撒娇以转移注意力。

    林妮塔常常会想,那时候弟弟一定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姐姐从来不会跟他玩,为什么姐姐对他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林妮塔心里很清楚,她并非真的那么讨厌弟弟,弟弟在有幸拥有全部父爱母爱的同时,又不幸地受到她对父母的愤懑甚至是厌恶情绪的波及。

    初中时幸好得到时刻电子的资助,才让她相对平稳地度过初中三年,在中考取得相当不错的成绩,考到本市最好的高中。而得以继续上高中的机会,是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难以获得的。她跪在那里恳求母亲,拉着母亲的裤腿,声泪俱下向母亲保证自己会在每年的寒暑假去打工,努力凑够自己的学费,也会在工作以后赚钱偿还家里为她预支的费用,只希望母亲同意让自己继续上学,然而心如铁石的母亲无动于衷。最后是在弟弟的“威胁”之下,母亲才终于松口同意。

    “如果不让姐姐读书,那我从下学期开始,也不读了。”弟弟看着母亲,年幼的双眼中满是坚定。虽然母亲对弟弟的行为很是不解,但她也只能一如既往对弟弟妥协和讨好。那天晚上,林妮塔睡在双架床的上铺,隔着床板,头一回跟弟弟说“谢谢”,弟弟沉默许久后,用满怀歉意的声音回了她一句“对不起”。至于弟弟到底是天性善良,还是通过努力令他自己得以脱离父母思想的束缚,她无从知晓,她从未与弟弟讨论过这样的问题。

    大学四年期间,她几乎不再回家,甚至对这个家不闻不问,连手机号码也不曾告诉过家人。唯一一次回去,是因为不得不找父母要到户口本,申请国家助学金,母亲出言讥讽,命令她必须先预付一半的奖学金。那天她第一次看见弟弟发火。不知何时已经长成一米八高个的弟弟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居高临下俯视父亲和母亲,用他那与健壮身躯并不相称的红眼圈看着姐姐,眼神悲凉。

    “就是因为你们从来没有想过要对姐姐好,她才不愿意回家,我才很久都见不到她一面。”弟弟的控诉并没有让父亲和母亲感到羞愧,母亲甚至气急败坏质问他为何要袒护这样白眼狼的姐姐。

    弟弟成了林妮塔和这个家连结的唯一纽带。她常常会想起当年离开家之前的那个下午,初秋天气依旧炎热,收拾好行李之后的她和弟弟都汗流浃背。趁着弟弟帮她把行李运出家门口的间隙,她悄悄把自己用紫荆叶做成的书签放在他的枕边。叶子上是她亲手抄写送给自己和弟弟的一句话: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鱼。

    在那次要到户口本之后,她再也没有踏进过家门一步。但她每去一个地方旅行,都会记得给弟弟邮寄一张明信片,她不知道弟弟收到明信片是否会高兴,因为弟弟无法给她回信。购买明信片和邮票,算得上是她每趟“穷游”中最奢侈的消费。

    林妮塔的童年和少年时光并非只有黑暗,还曾有几束光照亮过她原本漆黑一片的世界。

    她的舅妈是其中一道光。

    舅妈和舅舅一样,都是上过大学的人,小时候的林妮塔觉得,他们就是“文化人”的代表。舅妈留着一头温柔的长卷发,略施粉黛的脸看上去温和又美丽,每一次来看她和弟弟,舅妈都会带几本儿童读物送给他们,其中《谁动了我的奶酪》成了她孩童时最喜爱的一本书,她读了一遍又一遍,原本亮黄色的封皮已被她翻得褪了色、起了毛边。她那时候就告诉自己,一定不能成为像哼哼那样郁郁寡欢、怨天尤人的小矮人。

    舅妈在有段日子里常常会来看他们,会耐心地帮她检查作业,教她做数学题,鼓励她开口说那发音还并不标准的英文句子。舅妈告诉她,女孩子也一定要多读书,这样才会有自己的思想,才能知道自己以后想要怎么样的生活,才懂得努力和奋斗的方向。舅妈无惧身边其他大人异样的目光,她说的那些话,在年幼的林妮塔心中埋下了希望的种子。

    那是和母亲完全不同的样子,舅妈的形象成了林妮塔心目中拥有完美母性光辉的人。

    后来舅妈和舅舅离婚,听说舅妈去了美国继续读书。从那以后,林妮塔再也没有见过舅妈,这道光就这样毫无征兆地从她的生命中消失不见了。

    不过这道光的余热从未消散。长大以后的林妮塔时常会感慨自己有幸获得一些教育和启发,让她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和拥有的无限潜能,亦不至于在思想上不清楚自己的处境和可能到达的未来。她拼命读书,拼命赚钱,拼命挤过很多的独木桥,抓住命运每一次馈赠的宝贵机会,从不回头望,一心只顾向前冲。她寄希望于在自己的努力下,终有一日能够到达理想的彼岸,得到自己想要的人生,彻底与过去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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