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

    除去一些细枝末节,这便是回忆的全部。

    四十余年来,霍景娶妻生子,名利双收,大约已经忘了还有我这么一个故人吧,在霍府也待了有几日,是时候该离开了。

    “听下人们说云深回来时还带了位小友,可有此事?”亭中的霍景突然问裴锦绣。

    裴锦绣朝我这里看了一眼,支支吾吾道:“这倒是真的,只是……”

    “只是?”

    “只是云儿带回来的,其实是一位姑娘,”裴锦绣蹙着眉头面露难色,“为着那姑娘的名声,也为了云儿的名声,这事我是特意交代过不让他们嚼舌根的。”

    霍景注视着裴锦绣良久:“你做的不错,是该周全些。”

    看着他们起身要走,我急忙跑回了院子,正好看到几日不见的云深。

    “云娍姐,你去哪了?我以为你自己走了。”霍云深今日戴了一条缀着一圈白珍珠的抹额,衬得他像个精致的瓷娃娃。

    他坐在那里吃葡萄,宫中特供的大葡萄,就连碟子上都刻着官纹,我还是认得的。

    “这几日多谢你的款待,我明日就走。”

    霍云深停下手里的动作:“阿姐你可找到了去处?你没有身契,就是再被抓了也没人知道,到那时可没人救你。”

    他说的是实话,如今的韩丹戒备森严,若是再次被抓到刑部大牢,恐怕也要吃上不少的苦头,可是一直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说不定哪天还会被霍景撞上。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绕桌坐到树荫下的石凳上,托腮看着吃葡萄的云深,初入韩丹便遇上他,被他救出大牢,后又得知他是霍景的儿子,这样的缘分,可真是奇妙。

    霍云深被我盯得打了个冷战,突然转身将一颗剥好的葡萄肉递到我嘴边,我一时反应不及就那样吃下,立时一股甜津津的味道在嘴里漫开。

    “娍姐姐喝口茶。”他又倒了一杯茶水给我。

    清茶微苦回甜,在胃里缓缓下沉,带着暖意,让我浮躁的心变得平静。

    “囹圄解救之恩,我无以为报,”缓下来后,我认真的与他说最后的一些话,“若有来日,你有殉死之事相托,只要你能找到我,我必不推辞。”

    霍云深惊讶地看着我:“娍姐姐,你这话不会对很多人讲过吧,若是人人都找你救命,到时候你可别来不及管我。”

    听出他是在打趣我,我抬手用力地揉了揉他的头:“这话我只对你一个人说过,你要记得。”

    第二日,依着裴锦绣的授意,霍云深带着他的丫鬟在后门送我离开,后门抵着弯弯绕绕的小巷,我一出来霍家的下人急忙把门关上,仿佛一切都从来没有发生过。

    从巷子里出来,看着街上热闹的景象,太阳还是那样暖洋洋的,虽不知何处去,却也不坏。

    墙根旁的地上有一小摊,摆着许多占星卜卦的小玩意儿,我好奇的凑过去看了一会儿,那摊主见我不买,脸色难看道:“既然没有虔诚之心,看了也白看,快让开些。”

    “你爹要喝水。”我笑着说。

    他懵了半天,突然恼起来:“去去去,看你一个姑娘家不和你一般见识,光看不买就罢了,怎么还骂人呢。”

    放下手里的沉香珠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是真的阿叔,你爹醒了,这会子要喝水,他身旁没人侍候,你还是快些回去吧,我来替你守着。”

    男人的表情慢慢缓和下来,有了动摇,看了一眼摊子上的东西,最后甩下一句“等我回来”便飞快的跑了。

    不是他轻易信我,实是他这摊子上根本没有几件好东西,也就只有那颗一寸大的沉香珠子,不知是哪里剜来的沉香木制的,充盈几丝灵气,因年月久了蒙尘失色不好分辨无人来买,自打损了仙骨之后,我已经久不曾沾过这样的宝物,竟能让我顷刻间恢复了几分神力。

    在摊子前等了近三刻钟,那人终于回来,脸上除了汗水还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姑娘怎知我家中有抱病的父亲,实在是神机妙算。”

    “这并不是我自己算的,方才路过你这摊子时不知怎的头晕,不由自主地就说了些胡话,若真是料中了些什么,也定是灵气汇聚,哪路神仙显灵也未可知。”听人夸赞只觉得嘴角差点压不住,急忙解释。

    “姑娘定是活神仙,父亲瘫痪在床一年多今日突然起了身,内人当时煮饭照看不暇,进门之时,老父亲正要摔下床,好生及时救了下来,这都是多亏了姑娘,不知姑娘有何所需,这些物什随你挑,不嫌弃的话到我家用些茶饭作为答谢也好……”

    见他话匣子开了,我急忙打断:“客气了,茶饭不必了,唯有一物相求……这珠子……”

    那摊贩的眼神几个来回,见我满摊子只挑了这一件,脸上有些犯难:“姑娘怎么偏偏看上这件……”

    前一刻还让我尽管挑,这一刻不舍之色又溢于言表了,以他先前的反应来看,分明是不识货,莫非故意借我之手来鉴宝?

    “这珠子圆溜溜的甚是好看,我打算将它串了佩戴,阿叔若是不舍得……”我垂着眼眸装出几分可怜来,“我便不要了罢。”

    男人的脸上几分将信将疑,我只好掉过身去佯装要走,他这才喊住我:“姑娘成全我一片孝心,一颗珠子而已,送予姑娘把玩也无妨的。”

    接过珠子的那一刻,有一股奇特的力量冲进我的身体,像电流一般酥酥麻麻,我能感觉到它与我产生了妙不可言的契合。

    太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当年荼朦为了替我寻到适于我修炼的仙术,遍寻八荒,才在下界找到一棵上好的菩提灵树,因着他的庇护,我在那树下修行不过一载,就胜众仙百余年。这样可遇不可求的机缘,我竟能再遇到。

    仙气入体,仿佛将五脏六腑都包裹在了一片温热里,凡胎里的陈杂一点点蒸腾出体外。

    但也只是那么一瞬间,这颗珠子便没了气息,任我搓拿半晌,也再吸取不到一点益处,我的心宛如登高跌落一般沉了下去。

    怎会不心知再也不能回到几百年前全盛时刻,我只是不甘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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