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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三人同行

    送走了杜如海,日头已经偏西,韩秉国环顾了一下自己的公房,该整理的东西已经收拾完毕,显得有些冷清。

    明日开始自己就要去中书省办公了,据说那里的房间更宽敞、更温暖,当然最重要的是离天子更近,掌握着更大的权力,远非执掌军务的枢密院可比。

    “杜如海这家伙,兼具精明和野心,有才华,做事又很有一套,若非出身寒微,恐怕会比我更早走进中书省。这种人,还是要小心提防啊。”韩秉国收起了客套的微笑,心中盘算着,打开了那封文书,提起笔来,准备处理最后一件公务。

    多年的军旅生涯养成了他简单明快的处理方式,习惯性的先看杜如海的判文和通进司的回复,再回过头来看正文内容,当他读完第一遍的时候,有些惊讶的咦了一声,读到第二遍的时候,他把笔放下了,等到读第三遍之后,他有些遗憾的摸了摸刚刚到手、还没捂热的锦盒,想象着其中那件神兵利器,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

    韩秉国只在通进司的回复之后加了寥寥几个字,行草遒劲有力,一如其人:“设立巡检驿有益军国,允准。”这封文书就被他放在了锦盒之上,叮嘱书吏明日一早送交杜如海。

    随后轻轻哼着“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离开了总共干了六年时间却没安稳坐上几天的枢密院。

    “到底发生了什么?”脸色铁青的杜如海咆哮着,“韩秉国竟然为了这小小的呈文驳我的面子,就连这么重的礼物都退了回来?”

    申林在他手下干了好多年,很少看到深沉的杜如海如此失态,他虽然不明白在吴郡设立小小的巡检驿有什么重要性,竟惹的两位大佬出手,却知道在杜如海盛怒之下应该保持安静,千万不能乱说话,避免成为其迁怒的对象。

    此事木已成舟,韩秉国的判文相当于终审判决,只能照此发下去。杜如海自然清楚此事的余波。第一就会影响到叶荣以及林侍郎对自己的态度,纵然不至于翻脸,总会在心中埋下芥蒂,完全没有达到让叶荣进一步依附自己的目的;第二是对自己权威的挑战居然获得了成功,以枢密院、通进司这些下人的个性,估计很快就会传开来,到时自己如何有效行使权力;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没能和韩秉国建立起初步的同盟关系,甚至因为这件事让两人表面和睦相处的关系也无法维持,而缺乏强援正是自己的最大的软肋。

    杜如海在屋内来回踱了几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去翻看文书,留意到唐英的回复里“天佑八年”这个时间节点。他不无懊恼的拍了拍额头,记起来当时韩秉国正在担任九边转运副使,驻地就在大同,而大同总督所提出的御寇方案,很有可能来自韩秉国的倡议。

    早知如此,他宁可直接去找吕枢密使或者等其他人回来,最多将其搁置,先拖一拖再说。看来这段时间被喜讯冲昏了头脑,行事之前没有仔细斟酌啊,以后当以此为戒。

    不过,杜如海聪明一世,绝对想不到韩秉国改变主意主要是因为文书上几个普通的名字。

    “说到底,还是唐英这小子坏的事!若不给他一点教训,以后什么卑官都敢蹬鼻子上脸,不把朝廷重臣放在眼里,本官威信何存?”

    想到此处,他又堆上了如面具般的微笑,招手唤过来垂手侍立的申林,说道:“你去查一下,九边重镇哪里有缺,尤其是紧要关键处的任职,如今战事正酣,我看唐主事颇有投笔从戎的定远侯气象,本官即刻向中书省推荐贤能。”

    按照律例,四品以下官员的任命都出自中书省,这点关系杜如海还是有的。

    申林听的心中一颤,知道杜如海想借着举荐的名义,将唐英踢出通进司,去战火纷飞的九边任职,运气好的也许只是在那里挨几年苦寒,运气不好的缺胳膊少腿,甚至丢了性命都是常事,好像蓟州经略使帐下就有不少缺,可是没有人愿意去送死。看杜如海的意思,必然会为唐英挑个最苦、最险的位置,否则何以立威。

    七日之后,通进司的主事唐英收到了两份文书,一封就是经韩秉国批复的同意设立巡检驿的文书,另一封则是中书省擢升其为密云守备,敦促其尽快出发的任命。

    收到文书的时候,王诠就站在他的身旁,看到内容后不由惊呼:“大人千万不要接,此去九死一生啊。”

    唐英神色自若的说道:“密云守备隶属蓟州经略使,是个从四品的官,老王你看我这算是跳了两三级吧。”

    王诠迅速的摇晃着双手,像是要把唐英荒谬的念头赶走:“大人啊,最近两年通进司已经收到一任密云守备殉职、一任守备重伤的文书,那可是我朝与狄戎交战的前线。此必是杜如海挟嫌报复,你去找司丞大人出面,会有转机的!”

    “陈大人向来待我甚好,栽培之恩未报,怎可以又去让他老人家同时得罪枢密院和中书省。再说,陈大人尚在病中,更不可以轻扰,待会我留封书信就好。”

    唐英摇了摇头,平静的拒绝了他的建议,坚定的说道:“再说,我可不是只懂得舞文弄墨的书蠹,在遇上国家危难、生灵涂炭之时,本就应该挺身而出,这才是根本大义,岂能只顾苟全性命!若是如此,我与杜如海这等人又有何异!”

    “老哥莫要再劝了!我交接收拾一下,就要起身赴任!京师之中我也没有什么亲朋故旧,到时候,家中的幼妹就要托你照看一二。”唐英站起身来,端端正正的给他行了个礼,王诠连忙伸手相扶。

    唐英素来勤勉,在通进司的众多主事之中工作量最为繁剧,因此交接花了不少时间,同僚们虽然嘴上不说,但流露出的同情、诧异甚至幸灾乐祸的各样情绪还是被他看在眼里,得罪权贵的恐惧也让同僚们只能对他泛泛的说几句珍重。

    等出了衙门,已经是黄昏时分,一轮明月照在通进司门口的两个石狮子,闪耀着莹润的光泽,唐英笑着向它们拱了拱手道:“两位仁兄,咱们就此别过,希望保佑唐英相逢有时!”

    说完转身对身旁的王诠道:“这五六年来,天天进进出出的,我也没注意过这两个石狮子,此刻即将离去,倒觉得颇有些旧友告别的意思。”

    这是王诠第一次来唐英家,也是第一次见到才十六岁的唐瑾,一个外貌清秀柔弱的少女,似乎身体不算太好,脸色有些苍白,然而坐行对答之间法度谨严,声音清亮温柔,甚有大家闺秀之风。

    然而,当她听说唐英接下了密云守备的任命,准备将她留在京师的安排时,却腾的一声站了起来,声音虽不甚大,却极为坚定的说道:“我要与兄长同去!”

    “密云地处前线,此刻更是兵危战凶,刀剑无眼,你一个弱女子怎可前去?休得再提,我绝不会同意!”唐英平日里对她极尽疼爱,就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此刻却是声色俱厉。

    “是啊,唐大人说的没错!小姐您可能没去过战场,老王我可是曾经见识过的,鲜血浸湿了大地,染红了江河,尸体堆成了山,伤者固然在痛苦的呻吟,就连侥幸生还者的眼中也都是麻木空洞的表情,您是无法想象那人命就如蝼蚁一般廉价的修罗场,还是留在京师等待大人回来吧。”王诠也在一旁不停苦劝着。

    饶是唐英吹胡子瞪眼,摆出长兄为父的架势,王诠苦苦劝说了许久,唐瑾却丝毫不为所动,依然坚持同往。唐英晓得这幼妹虽看似柔弱,却个性倔犟,极有主意,等闲劝说估计是不会奏效,于是迫不得已拿出最后一招来。

    “你若是不听话,我就将你捆起来,等我离开之后,自有王老哥来替你松绑!”

    “若兄长执意如此,日后我就一人前往!”面对唐英的威吓,唐瑾竟然针锋相对,反应极快且毫不退让。此时王诠从侧面的角度看过去,兄妹二人高矮不同,身材体型殊异,然而神情气质却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大概就是血缘的奇妙之处吧。

    “唉,你怎么就不肯听话呢?此去密云,凶险异常,我要全心全意御敌于国门之外,没有心思照顾你。再说,若是万一城池有失,我自是以身报国,到时你又如何自处?若你不能平安顺遂,生活无忧,我又怎么能对得起早逝的父母啊。”唐英颓然坐了下来,声音颤抖,目中隐有泪光闪动。

    “兄长此言差矣!”唐瑾此刻亦是心情激荡,语声也高亢了起来,“密云乃我朝国土,兄长去得,万千将士去得,为何唐瑾去不得!一则我能照顾自己,必不劳兄长操心,再者说,我也并非毫无所长,自小跟随舅舅学习岐黄之术,哪怕能救治一名伤病,也算是有益家国,不枉父母兄长的教诲!”

    “至于说万一有个闪失,那就与兄长同赴国难也就是了!古人说,人有旦夕祸福,莫非我坐在京师就一定平安无事,恐怕未必吧。所以,兄长、王兄都不必再劝,我意已决!”说完这番话,唐瑾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兄长面前,俏目之中珠泪盈盈,“再说,此事也因…”

    唐英长叹一声,阻止了妹妹继续说下去,伸手扶起了她,温柔的拭去她已经滚落脸颊的泪珠,怜惜的说道:“也许是天意如此,也罢,就让我们兄妹共同面对此劫吧。”

    又转身对王诠说道:“真是让老哥笑话了!如此说来,就不用劳烦你了!但愿你一切顺遂,我们还有重逢之日,到时再谋大醉一场。”

    作为旁观者,目睹此情此景,王诠大受触动,回想起在京师数十年的所见所闻,真可说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值此国家内忧外患之际,如杜如海之类的高官显贵们考虑的依然是自己的权位和财富,哪里能及得上眼前这对兄妹的胸襟抱负之半分。

    而自己又如何呢,整日只是做些琐碎的事,庸庸碌碌竟已过半生,回望少年时的豪情,午夜梦回之时又怎会不嗟叹羞愧!

    看着唐英兄妹清澈坚定的眼神,王诠终于在他四十年的人生中第一次作了勇敢的决定,他啪的一拍桌子,拱手道:“若是唐大人不嫌弃,王某愿意追随您前往密云,略尽绵薄之力!虽说我骑马射箭不是强项,但为大人处理文书、管理庶务应该没有问题,也可以让大人没有后顾之忧,希望大人允准!”

    这下倒是让唐英有些错愕,劝说道:“我们兄妹是没有选择,王老哥又何必趟这浑水,在通进司安度年月总好过冒生命危险啊。”

    “我已经安度了很多年,实在不想再将自己的生命浪费在文牍之中。”王诠激动而又坚定的说道,“既然唐大人都可以忘身于外,唐小姐也能勇于赴险,王某也是七尺男儿,也有报国之志,就请唐大人成全我吧。”

    唐英本就是明快果决之人,见王诠语出挚诚,颇为真切,也就不再劝说,笑着说道:“想不到原本是孤身上任,如今变成了三人行,我想与王老哥从此祸福相依,就以兄弟相称如何?王兄,小弟唐英给你见礼了。”

    “小妹唐瑾也给王兄见礼了!”王诠受惊不小,忙不迭的还礼,连称不敢。

    所谓疾风知劲草,在这一刻,几人关系变得亲厚了起来。

    三日之后,在十余名随行禁军的护卫下,唐英、唐瑾、王诠三人离开了京师的十丈红尘,奔赴八百里外的蓟州第一镇—密云。

    而就在同一天,杜如海身着正二品朝服,领受了晋升枢密副使的诏旨,搬到了原本属于韩秉国的西厢公房,志满意得的接收者同僚、下属的恭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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