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骗子

    肖旺成擦拭着嘴角的异色鲜血,身体有些摇晃地快步跑回营房。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在从茅房回到营房的这一路上,他清楚地听到了城寨里四处传来的呕吐的沥血声、痛苦的呻吟声。

    被下毒的不只是他,是整个城寨。

    完了,全完了。

    肖旺成知道,自己就算能活下来,面对师父红先生的问责,他也绝对会被拔下一层皮。

    火神宗的报复居然会来的这么快。

    他怎么都想不通,敌人到底是怎么混进来,又是怎么下得毒。

    又是一阵毒气上涌,肖旺成闷哼一声,连忙运起他的血法,压制毒性。

    好消息是,他跟随红先生所修的萨满教血法,修习后血气充盈,强固身体血肉,这才得以遏制毒素的侵袭。

    但也只能解一时之急罢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刘二刀,他知道在他离开后,真正陷入危险的,是他们这一方的主将刘二刀。

    当肖旺成透过营房大门,看到眼前景象时,只觉得通体冰凉。

    刘二刀的尸体躺倒在一片血污当中,那一片血黑中带紫,分明也是毒死的。

    营房里的另一人,则端坐在案桌前,悠哉地给自己倒着茶水。

    肖旺成怒极反笑:

    “堂堂火神宗大弟子尹恪,竟用毒术这等下作手段?”

    肖旺成这才反应过来,这毒被下在饭菜里,而且这毒一点灵气不带,是完全由凡物制成,针对凡人的毒。

    红先生在城中布下的灵力示警结界也没有一点对陌生灵力的示警。

    这尹恪,竟是一点灵力没有用,完完全全用凡人手段潜入进来毒杀一城之兵。

    肖旺成曾经是见过尹恪的。

    火神宗虽然不属道门,但其一手承自南派的火法却同样在道统之中,故而每十年也会受邀参加道门举办的三坛大戒。

    肖旺成是远远看到的,他看到火神宗的那仙家华幢正驶向三坛大戒的会场,其上被师弟师妹们簇拥着,一袭白衣胜雪,在与师弟师妹畅谈时,露出暖人笑容的尹恪。

    而那时的肖旺成,只能披着肮脏的袍子,低着头隐藏自己。生怕自己一露面,便引来无数追杀。

    当时他嫉妒地咬牙切齿。

    后来他听说到关于尹恪的种种传闻,他愤怒又轻蔑。

    为什么坐拥火神宗的资源,却去做一个炼丹的方士。

    而他自认自己惊才艳艳,却只能像只老鼠一样躲在暗无天日的角落里。

    凭什么?

    “肖兄这话说得不好,你说这毒术是下作手段,那被这下作手段毒翻的你们,岂不都是下作人?”

    尹恪轻笑着打趣道。

    似乎是被这“下作人”三字刺激到了,肖旺成闻言,额角青筋直跳,他厉声喝道:

    “今日,你就要死在这了!和这帮泥腿子死在一起!”

    肖旺成周身血气翻腾,来自萨满教的血术陡然运转起来,一股浓厚的血气凝成拳状,向着尹恪袭来。

    尹恪“啧”了一声,却只是坐在原地挑了挑眉。

    肖旺成虽然怒气上头,但还是察觉到不对。

    这家伙,这个阴险的家伙怎么可能坐以待毙!

    他立刻收住血气,遏制住自己的拳势,但为时已晚。

    右手小臂上被划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那是一条肉眼几乎无法观测到,却极为锋利的丝线,两端被固定在房间墙壁两侧。

    直到肖旺成的手臂被其割伤,血珠在那条丝线上滑落,他才注意到这条丝线的存在。

    肖旺成喘着粗气,再次运转其血法,使右手臂的伤口凝血。

    只是他原本血气大盛凝出拳势,又这么突然收回,身体受不住这血气冲撞,原本压制住的毒素再次翻涌,令他喉间咽回一口毒血。

    但他同样庆幸,多年来在危险中游走所锻炼出的直觉救了他一命,否则那道锋利的丝线必会瞬间将他的整根手臂绞断。

    “哟,反应还挺快,手臂保住了。”

    尹恪站起身来,如此夸赞道。

    不值一提的小陷阱罢了,毕竟布置时间太过于仓促,尹恪也没想过这些随手布下的天蚕丝能起到多大作用。

    或者说,能够割伤肖旺成,就已经不算浪费了。

    “混账东西,你就只会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吗?!”

    肖旺成怒不可遏,气血上涌导致他整张脸都泛起红色。

    “肖兄,我其实向来认为,手段的确是有高下之分的。”

    “但这高下,不在于这手段的贵贱上,而在于‘效率’二字。”

    “我用一分灵力就能办到的事,你用三分灵力才能办到,那我的手段就高于你,肖兄觉得然否?”

    尹恪娓娓说道,但肖旺成却不屑一顾:

    “花言巧语!藏头露尾的小人!”

    这么说着,肖旺成再次抬手,但这一回他没有贸然出手。

    只见他通体肌肤全然变得通红,甚至隐隐间有热气沸腾的水雾从他的皮肤上渗出。

    忽然间他聚拳成手刀,猛地一挥,一阵沸腾的血浪往这尹恪的方向激射过来!

    血浪的范围很大,在接触到尹恪前,率先击中了这房间中布满的另外数道天蚕丝。

    这些沸腾的血液一触碰到天蚕丝,这锋利无匹又隐蔽的天蚕丝先是发出滋滋的响声,然后霎那间就被熔断!

    其余的血液则袭向了尹恪,尹恪运转灵力,紫色的真气一瞬间环绕在他身边。

    这怪异的灵力色泽让肖旺成感到奇怪。

    下一刻,只见那紫色灵力形成一道圆球形的半透明薄膜,将那股血浪完美的间隔在外。

    毒障,是尹恪给这道术法起的名字,顾名思义,由带毒的真气所形成的屏障。

    这毒障之术本是尹恪研发出来专门对付那些喜欢贴身肉搏的家伙,敌人攻击被毒障阻隔的同时,还要时时刻刻防备毒气的侵袭。

    当那沸腾的血浪和毒障触碰到一块之后,竟发出如同锅上热油般的滋滋声,血液与毒障相溶,伴随着刺耳滋声的是焦灼的白雾。

    这血法倒还真有些独到之处,尹恪看着面前的毒障与沸血两相溶解,在心里默默想到。

    “虽然不知道为何会如此锋利,但这细微入末、视眼难辨的丝线,是天蚕丝没错吧?”

    “如今你布下的这些天蚕丝已被我的沸血术灼烧殆尽,我看你还有什么下作手段可以使!乖乖引颈就戮吧!”

    肖旺成挺直了腰杆,如此说道。

    痴迷这等小手段者,有何真材实料可言!

    他拜于红先生门下,却只专修血法一道,对比那些更适用于辅佐战场攻坚的萨满术,血法则是正面作战的利器。

    肖旺成尤其擅长沸血术,这种在血法中都能算得上是秘法的法门,能让使用者的血液沸腾,这种沸腾不仅能使血气充盈、加快血液流动,使自身获得远超常人的身体能力,更能将沸腾的血液激出体外,用以杀伤。

    也正是由于他出色的正面作战能力,红先生才安排他来保护刘二刀。

    可惜这一切都被尹恪给毁了。

    “哈哈哈哈哈!”

    尹恪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肖旺成厉喝。

    “我当然是在笑你还在嘴硬啊。”

    紫色真气化去了沸血,尹恪从毒障中现形,两手一摊,道:

    “肖兄啊肖兄,我先前还在奇怪,中了毒的你怎么反倒活蹦乱跳,怪活泼的,我还当你们修萨满术的身强体健,有办法让毒不侵身呢。”

    “我的毒在你体内横冲直撞的感觉着实不好受吧?你使这招沸血术,反倒让我瞧出端倪来了。”

    “我下的这毒不是什么高档货,纯粹的凡人货色罢了,没办法,保量不保质嘛。我研制了这毒,但我给它起名字的欲望都没有,毕竟它连影响修行者的行气都做不到,单纯就是被吃下肚,然后进入你体内的血液循环。”

    “那盆鸡味道好吧,你还吃了不少吧?你体内毒素不少,但你能控制自己的血液,你把那些毒血控制在身体的一角,不让他们在血液里循环。”

    “这个方法很聪明,你的确能压制住毒性发作,但那一团毒血始终在你体内,时间稍久就会成为一块淤血。”

    “我来猜猜,你把这团淤血放在自己的腿脚上,对吗?所以你进门前摇摇晃晃的。”

    “而刚才我的毒障和你的沸血术碰撞时候发生的效应,让我又明白了一件事。”

    “你需要用沸血术破我的天蚕丝,但是沸血术偏偏会让血液充满了活性,血液加速运转、沸腾…”

    “你现在压不住我的毒了。”

    “不仅如此,沸腾的血液还在加速毒性的扩散。”

    “肖兄,请问我说的这些,都对吗?”

    尹恪话语掷地,饶有兴致地看着肖旺成的反应。

    而肖旺成只是沉默了一刻,很多时候,沉默,就意味着默认。

    被尹恪戳穿后,他也不再作出那一幅怒不可遏的模样,反而很是平静。

    随后,肖旺成叹了口气,道:

    “起事前,师父曾和我们说,我们最大的优势,在于信息差,火神宗在明,我们在暗。”

    “火神宗的手段强归强,但举世皆知,而我们藏匿在影子里,要弄清我们的手段,火神宗不付出一些代价可是不行的。”

    尹恪闻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尊师这番话我倒是相当认同,修行者间的战斗,信息尤为关键。”

    肖旺成苦笑,接着说道:

    “只有天老爷知道,我们为此准备了多久。你们火神宗,从宗主、长老、峰主,到有名有姓的亲传弟子,只要有过事迹留存的,我们全都调查了一遍。”

    “有什么样的手段、是什么样的作风,我们全都了熟于胸,作出备案,就是为了能在对付你们的时候,有充足的信息差。”

    尹恪轻笑一声,打断道:

    “我呢?我也算个人物吧,我倒想听听你们是怎么判断我的?”

    肖旺成深深地看了尹恪一眼,开口道:

    “不学无术,身位火神宗首徒,不擅门内最出名的火法,擅丹术、擅科仪。”

    “流传的事迹里几乎没有你对敌的记录,倒是又不少被你施丹救过的人,说你是个古道热肠的正人君子。”

    “非议的人倒是更多,说火神宗以暴烈的火法著称,门人行事霸道无忌,你身为首徒,却反倒软弱心善地像个异类。”

    “我们对你作下的判断是…才不配位,没有威胁…”

    “呵呵,原来所有人都被你骗了过去,我们所依重的信息差,却反倒成为我们自掘的坟墓。”

    尹恪挑了挑眉:“看来你们调查的还真不少,为了对付火神宗没少下苦心啊。”

    “这苦心现在看来,不过像个笑话罢了。”肖旺成如此答道。

    “所以,你做出了现在这个赴死的决定?”

    尹恪眯眼看着肖旺成,肖旺成则深吸一口气,好似因为这一句话,再次心神动荡,死死盯着尹恪。

    “你真的很聪明,原来我完全被你看透了啊。”

    “的确,我既然看清了你的面目,就绝对不可能放你离开这里!”

    “我不敢想,如果让你离开,我的同僚们还将你视作一个软弱的二世祖,会对我们造成多大的打击。”

    尹恪心里知道,肖旺成此刻的打算,是要赴死拼杀了他。

    在这肖旺成听到整座城寨的兵士,都在因中毒而痛哭哀号的时候,他就绝对明白自己肯定是死路一条了。

    因为尹恪和他不同,火神宗的门人,可以使用信符进行通信。

    信符由仙盟派发、监管,这些藏头露尾之辈,是万万不敢用这会被仙盟轻松定位的东西。

    毒发既是尹恪让这座城寨沉沦的手段,也是对大炎一方发出的信号。

    尹恪早就用信符通知了他的好师弟贺逢新,毒药发作的时候,就是火神宗攻进来的时候。

    肖旺成将毒血固定在腿脚处,这一块形成淤血会影响他的脚力,他是有机会抛下所有人离开城寨,但他没自信能逃过后续火神宗门人的追捕。

    他虽然和刘二刀不算太对付,但他相信刘二刀的本事。

    如果刘二刀能在这刺客手下周旋一会,说不定一切有得救。

    正是抱着这样一丝念想,肖旺成回到了营房。

    而在见到尹恪,见到刘二刀的尸身之后,他的念头变了。

    他发现他们这一方,对于火神宗大弟子尹恪,这么重要一个人的情报收集和判断,是完全错误的!

    这一刻他下定了决心,他知道自己是肯定会死的,就算他能杀了尹恪,后续攻入城寨的火神宗门人也会杀了他。

    但尹恪这人的威胁,实在太大了,他必须要在这里铲除掉这祸根!

    “肖兄啊,我早就作好要和你做过一场的准备了。”

    “我费尽心思整这么一出,不让我多弄到点情报,我也不好向师门交待。”

    “你那些穿红袍子的手下虽说也算修行者吧,但个个是呆子,舌头还给拔了;躺地上这个倒还算个将军,但自己不想活了。”

    “思来想去,好像也就剩你比较有价值了啊。”

    尹恪微笑着,如此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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