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漫长一夜

    这一条街上从外面看，是几十户独门独院儿，但里面是通着的，因为王家人各家的关系都比较好，每家和每家的院子之间，或者没有隔墙，即便有隔墙也开着月亮门，也就是只要随便进到一户里，不用出大门，从里面就可能走到任何一户，最终能走到道台府的后院，也就是娘娘庙前的那个院子！

    王安吉心里突然有了目标，好像孤魂野鬼漫无目地的飘荡时突然闻见的香火！

    他转到道台府后面的街上，这条街南面是道台府后院的墙，北面是县城里的普通人家，好像是说怕道台府压住自己家的大门，所以这一排的人家院子的大门都没朝着这边开，都是朝着北面开的。

    所以这条街就类似于两边都是高墙的甬道。

    因为两边都没有门户，白天就会有一些小商贩在这里摆摊做生意，主要是买菜的，因为没有门户，不会影响人家出入。

    夜里，这条街上就没有人了，两边墙又高，胡同里面比外面更要黑上几分，黑洞洞的，像是通往地下的入口似的。

    王安吉钻进这个黑洞洞的胡同里，被黑暗包围着，反而感到安心，好像隐身了似的，没有人能看到他！

    自己家的墙，哪儿最容易翻进去，他自己然最清楚！

    一直走到最西头，这是王安中家的院子，他家的房西头，院子的西北角上种了一棵枣树，每年结枣的时候，孩子们都会爬上院墙上打枣子吃，折腾的他这处墙上砖掉了好几层，形成一个豁口，每年修每年都被孩子们来折腾，最后也就懒的修了。

    王家后面的墙都是三米来高，这处豁口，最低的地方大概只有两米，王安吉三十多岁，正是身轻体壮的年龄，找了两块石头在脚下掂了一下，扒着豁口处，就攀上了墙。

    扒墙上往里面看了一眼，没有火光，没有声音，里面确定是没有人守着。

    他从墙上跳了下来，枣树的南边有一间小房子，那是安中家的厨房，枣树东边就是他家的五间正屋。

    厨房前的石桌上，放着一个木盆，木盆的水里泡着几双碗筷盘子，都只是水泡着，还没有洗。

    显然是安中媳妇吃过饭，都没来的及洗碗，就有什么事急忙出去了！

    王安吉这时候只知道安中去的广州府，还不知道去广州府的那一百四十五人也都死了呢！

    他心里还想着，等安中哥他们回来，自己咋跟他们交待呢？

    自己留在家里看家，全族的妻儿老小都被人杀死了，只有自己还活着……自己咋还活着呢？

    他往厨房里望了一眼，里面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见。

    他又来到正屋门前，小心的推了一下门，门没有锁，他就顺势推开了……

    他突然有一种莫名的熟悉的感觉，下意识喊道：“虑周！虑全！中嫂子！”

    王虑周和王虑全是安中的两个儿子，虑周已经十四岁的，再有一两年也是个捧小伙了，虑全才八岁，还是个淘气包！

    这种熟悉的感觉让他觉得，下一刻，虑全就会活泼泼的跑过来，后面会跟着一本正经的假装大人的虑周！

    因为王安中他们去的广州府，族中对他们要特殊照顾一下，前些天他在山庄里弄了几条鱼来看望安中嫂子，推开这扇门的那一刻，就是这种情景！

    只是这次，门推开了，却没有人应声，里面黑洞洞的，没有一丝声息！

    理智告诉王安吉，虑全虑周还有安中嫂子都应该死了！

    但是他总有一种错觉，这屋里还藏着人，或许虑全没有死，他只是被吓坏了，藏在这屋里某个地方，不敢出来！

    站在黑洞洞的门口，他呆住了！

    他想进去看看，却又不敢！

    他其实更想转身去冲回自己家的院子看看，看看自己的妻子和一双儿女还在不在家，却更是不敢！

    似乎只要他不去看，她们就还有活着的可能，就还有希望，一旦去看了，希望也就破灭了，他们就真的死了！

    呆愣了一会儿，他咬了咬牙，走了进去！

    屋里没有一点儿光，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见！

    他摸索着，在桌案上找到蜡烛点着，一点豆大的火光，渐渐照亮的屋里，橘黄色的光映在了窗户上！

    他端着烛火，在五间屋里搜寻了一遍，柜子里，箱子里，床底下，安中嫂子和虑周都是大人了，也就罢了，但虑全还是个孩子，那么小点儿孩子，想藏总有藏的地方，总能藏起来了！

    藏哪儿了呢？

    他小声叫着虑周的名字！

    没有回应，寂静无声，连一丝风声都没有，只有豆大的烛火在跳动。

    希望在他心里一点点被磨灭！

    他从王安中家屋里出来，又咬了咬牙，终于鼓起勇气去往自己家院儿里看看！

    他吹灭蜡烛，怕院外的兵丁看见光，借着黯淡的星光，往东走去，往东通过月亮门，过了两处院子，这是王安适的家，他儿子也才九岁，正是最淘气的时候，每天傍晚都叫不回家，都要被安适媳妇拿棍子撵着，顺着这月亮门在这些院子里跑一圈，惹的大伙看着哈哈大笑……

    往前再过一次院子再往南转再过两家院子，就是他家了！

    只是他刚走到这儿，突然就听见东边远处的房坡上，当当当的一阵锣声，接着就有人大喊：“有贼！贼在西北！有贼！贼在西北！”

    接着，就有无数杂乱的脚步声，从东边南边，向这个角儿冲了过来！

    王安吉先被锣声吓了一跳，接着听见喊声，贼在西北？反应了一下，猛然醒悟，说的是自己！

    自己被人发现了！

    他心中一慌，转身就跑！

    此时，除了周围的脚步声，一个长腿长脚的人影，已经从东面的月亮门里追了出来！

    王安吉一口气跑到来时的那个豁口墙边，不知道是跑的太累了，还是太紧张了，往上跳时，一口气泄了，竟然没有一下子翻过去，双手扒着墙头，吊在半空中，他双臂用力，竟然攀不上去！

    他连忙松手，想退后两步，跑两步冲跳一下！

    就在这时，那个长手长腿的人已经追到他身后，一把按住了他！

    王安吉心中大惊，被抓住了？

    应该是衙门派来看院子的壮丁！

    自己要被他们抓到，就要送到衙门……

    按说自己是不用怕的，自己回自己的家怕什么，到了衙门自己也是苦主！

    但龚家真的跟那些红衣匪没关系吗？

    他心里觉得龚家绝不可信，不能落到龚家手里！

    想着，他就转身，想把那长腿人推开，想拼命搏一下！

    这些壮丁什么德行他都清楚，都是混饭吃的，没有一点儿心气儿，绝不敢搏命的，只要自己拿出拼命的架势，这些人就会怕，就会畏缩，自己就能趁机逃。

    但要快！

    一个两个，能被自己拼命的架势吓住，但他们人多起来，也就不怕了，一个扯自己一下，自己就被按住了！

    就在这里，他却突觉不对，按住自己后背的那个长腿人并没有顺势压住他的肩膀，把他摁住，反而一把抱住他的双腿，往上一籀，王安吉下意识的一使劲儿，上半身就已经趴到了墙头上！

    这是……

    王安吉恍了一下神，才明白，这人是在帮他！

    接着，他就听见下面那人小声而急速的说：“快逃，别回来，都死了，广州府的也死了，没有一个活口，啥都别想了，远远走了，别回来了！”

    王安吉听声音，恍惚了一下，这才听出这个长腿人似乎是街上有名儿的闲汉的赵二！

    赵二长的高高大大，有一把子力气，在街面上混了个赵二哥的名头，其实就是小混混，没什么正经活计，就是谁家有事儿，东帮一把，西帮一嘴的，讨口饭吃。

    那时候县城里有的是这样的人，每天一大早出门，满街晃悠着找饭辙。

    说实话，王安吉跟这个赵二并不怎么认识，上街去倒是常能见到，赵二老总在街上混嘛，但见面都不怎么说话的，他挺看不上赵二这样的闲人的，西边讹一把，东边骗一下的，往坏里说不算大坏，但跟好人绝对不粘边儿！

    没想到这时候，他平时挺看不上的赵二，这么仗义！

    王安吉趴在墙头上，没有立即翻过去，反而低头焦急的问：“我家人是谁杀的？到底怎么回事儿？真没有活着的？”

    “这真不知道，真没活着的了！快逃吧，龚八爷在抓你们，八爷是啥人你也知道，被他抓着能有好事儿？”赵二急切的答道。

    这时，杂乱的脚步声已经接近了这个院子，很多人追近了，火把的光已经从月亮门那边一晃一晃的照了进来！赵二再无睱多说，搬起王安吉的脚底用力往上一掀，王安吉就被掀到了墙的外面！

    接着他就听见赵二在墙里面大喊：“这儿呢，翻出去了，快来，搭把手，推我一下！”

    “是谁？黑灯瞎火的，咋能看清呢？估计是知道这人家死绝了，来摸东西的贼，身手利索着呢，看着像常干这行的！”

    “快快，垫一把，翻过去看看！”

    王安吉连忙顺着黑暗中的墙根，一溜儿烟跑了！

    龚老八在找王家人？

    王安吉暗叫庆幸，幸好今天没去衙门里找龚仁礼！

    龚老八这个名字让王安吉心里一寒！

    龚家其他人还要顾虑一下官家人的体面，唯有这个龚老八却是一个啥脸都不要的纯粹恶人，俊城县老百姓恨的牙痒痒的一霸！

    县城里所有的赌场当铺，高利贷黑烟馆全是龚老八的产业，这些年逼着人卖女儿的事更是早就司空见惯了……

    总之这就是一个打根儿上坏的人，他所崇尚的那种横蛮是普通人所无法理解的，就是那种他打街上走，普通人都得远远的躲着，出现在他三丈以内了，他就觉得自己被污辱了，被熏着了，要把人打断腿的！

    打猎捞鱼都是专冲着崽苗祸祸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