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立约之始

    我想自我介绍的开场白就不必了,虽说本人的名字就如这些繁琐的独白一样平淡,但各位看客也不至于转眼就忘,不过毕竟面前的女人与我乃初次见面——至少我记忆中是如此——那么就简短地说明一番吧。

    “我叫陆平,且如你所见,我是这栋房子的主人——目前还是,”我摊开双手,表明自己并无敌意,而之所以多嘴后一句,是因为不知道双亲会不会把这栋房子的所有权交付给我正值初中二年级的美好年纪的妹妹,不过刚说出口我就后悔了,对于她这个外人而言恐怕怎样都无关紧要,“你呢?”

    黑袍女人像是没听到后半段话一样,望向我的双眸中布满惊疑,应该是惊疑,难道说陆平这个名字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平凡?不,怎么看都是路人标配吧。

    “你居然真的能看见......”她的话说一半忽然卡住了,并快步朝我接近,手中似乎弹出什么奇怪的东西,折射着灯光看不清楚,不过应该是某种利器。

    在我尚未搞清楚情况前,那柄利器,不,闪着寒光的匕首就已从我面前划过,并架在我的喉咙上,脖子处的皮肤传来一阵刺痒感,看来是认真的。

    与此同时,对方那副惊诧的表情也收了起来,犹如瞬间换上了一副无缝的面具,那对宝石般美丽的双眸也蒙上一层非人的无机感,我的预感差得不大,对方的确并非普通人。

    起码我没见过谁刚见面就在偷别人家冰箱里的菜还拿刀架在别人脖子上。虽说现代范式的更替和崇高之物的瓦解已经让繁琐的形式礼仪如同虚设,但就本人的观点来谈,交际中还是有必要保留基本礼貌的。

    当然前提是这是交际。

    “我问,你答。”女人拿匕首抵着我的喉咙,将我逼近墙壁,最后我不得不贴着墙,姿势太糟糕了,对方的态度也实在是蛮横,比我见过所有的女孩子都粗暴。

    因为怕刺激到对方,我不得不以点头代语言答应。

    “第一个问题,”她稍微挪动了一下匕首,脖子上传来刺痛感,“你眼前的我是什么形象。”

    意义不明的问题。

    “穿着黑衣服,黑发,黑瞳,呃,身材不错?”

    和我预想中的不一样,对方的神情完全没有变化。

    “还有吗?”她不紧不慢地追问。

    “还有......眼睛很漂亮。”

    “多谢夸奖,”虽然嘴上说着多谢,但匕首却是一点也没放松,女人仍用那对无机感的双眸注视着我,神情淡漠,仿佛随时都能毫不犹豫地下杀手,“第二个问题,你知道阿瓦隆吗?”

    我刚想回答,忽然脖子上又是一阵刺痛,看来割伤又加深了。

    “别想撒谎。”

    那对无机感的眸子中隐约闪动着蓝色的荧光,不过灯光过于强烈,纵使二人如此接近也还是难以看清。

    “没听说过。”

    我只是实话实说。

    阿瓦隆?这个古怪的外国单词意味着什么?我努力搜索着脑内与之相关的信息,但也还是揣测不出其后的含义,或许在她的领域中,这个发音拥有独特的意义。

    第二个问题过后,黑袍女子的神色也丝毫没有舒缓,好似完全不知何为温和般,声音也依旧凌厉:“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否见过一个穿着深红色风衣,带着白色项圈,竖着黑色背头,个子很高的英国男人,大概二十岁出头。”

    为了说明她所描述的这个人的特征,她还一手持匕首抵着我的喉咙,一手在自己的胸口上方划了一个半圆,再向上伸手比了一下那人的身高,看上去比面前的女人高一个头左右。

    顺带一提我的身高是一米七,面前的女子和我相差无几,也就是说,她所说的那人身高在一米八左右。

    今天下班回家路上是路过了不少人,不过她所说的这人穿着打扮都较为特殊,我回忆了一下半小时前的经历,接着坚定地摇头,但因为刀片已经割入较深的位置,稍微偏下头都会引发剧痛,我只好无奈地开口回答:

    “我没见过那种人。”

    “没见过?”

    她的面部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嘴角微微上扬,看上去像是在笑,但眼中的那片无机感仍挥之不去。

    “陆平,陆平,loop,loopy......陆先生对吧,”不知为何偏头开始反复念着我的名字,接着她回过头,死死盯着我的眼睛,好似要将我生吞般,面无表情地开口,“先别回答那么快,我要你好好想想,回忆你回家前发生的一切,从今天早上开始,到你下班回家,哦,你在工作吗,无论你因为什么在这个时间点回家,总之拜托你,请详细地回忆一下,你是否有见过与我描述相符或相近的男人,注意,是深红色风衣,鲜血的颜色,或者鲜血干涸的颜色,陆先生,你见过鲜血干涸的样子吗?需要参考参考自己的血迹吗?鲜血的颜色应该记得才对,绝对记得,记得才好,这样的颜色在人群中应该很显眼,你看到了吧?想起来了吗?应该看到了,就在这附近,那个人有着神父般慈祥的面孔,那是恶魔的面孔,这样说的话有印象了吗?不说的话就杀了你,应该不想死吧?没人想死,我也一样,我也不想死,既然如此就赶紧给我回忆,告诉我实话。”

    女人连绵不断的话语以极快的语速一口气说完,源源不断道出这么长一串话后还能脸不红气不喘的,我有些心生敬意了。说笑的,她精神绝对有问题,虽然之前只是猜测,但现在确定了。

    她的异常不止一处。

    不止那对双眼,精神也是。

    然而奇怪的是,我并不感到害怕。

    为什么应该害怕?或许会被杀?对方展露的不符合世俗合理性的疯癫?匕首带来的恐惧感?

    为什么会恐惧死亡?因为这就是世俗伦理观,无需居高临下的思辨参与,世俗伦理观正是建立在人最根本的需求之上,逐步被建构起来的。

    日常语言栖居于此,思考无法改变生存欲望,一如克尔凯郭尔所言:作为生成的进程,生存将阻止生存者去思考。

    然而悖论的现状就摆在面前,明明面前之人如此冷静地癫狂,如此冷酷地威胁,我仍未感到恐惧,犹如旁观者般,若无其事地思考着。

    这是荒诞吗?是自居高洁的同情吗?还是不知死活的自大呢?

    女人所说的“好好想想”给了我一些缓冲思考的时间,也顺带用来回忆了一下今天的经历,但如果视野中真的出现了如女人所说的那般拥有如此鲜明特质的人,我理应不会错过才对。

    如果真的见过那种人,我恐怕到今天睡前都还印象深刻吧。

    既然如此。

    “我没印象,”我不再思考,而是斩钉截铁地回答,虽然这样的反应或许会触怒对方,或许会惹来杀身之祸,但我不喜欢无意义的谎言,更不喜欢被迫撒谎,“你说的那个人,我没见过。”

    那对澄澈却死气沉沉的眸子里再次闪动着蓝色的光芒,因为是第二次,我貌似在光芒中看见了古怪的纹路,不过也只有一瞬,不好判断是眼花还是确有其事。

    女人的态度似乎冷静下来——不,对方一直都很冷静,哪怕疯狂时也是冷静地疯狂,宛若某种似人而非人的东西,某种非人之物,而如今她只是收起了那份犹如对敌人般的淡漠,眼中的无机感化开,剩下的只有平静。

    “这样啊,”她的反应也很平静,“先前如此鲁莽还请见谅。”

    女子态度的反差让我一时反应不过来,话说你要是打算道歉,能不能先把匕首移开呢?

    女子行如流水地抽回匕首,出乎意料的,那把刀上一点血迹都没有染上,我也没有感到刺痛,伸手摸向伤口处正想按住止血时,一种不协调感自指尖,皮下神经流出,涌向脊髓。

    我张开手掌,没有看到任何血迹,脖子处也没有任何刺痒,刺痛,不适的感觉,就好像那里从来都没有受过伤一样。

    不协调。

    怪异。

    发生了什么?

    她做了什么?

    正想开口询问时,女子行动了。

    接下来对方的动作让我明白了一件事,那句道歉,和先前那句多谢相差无几,只是基于某种礼仪,礼貌,程序的说辞,这人是否能将其理解都说不定。

    不,她大概压根就没有社会伦理的概念。

    太异常了。

    在那只洁白如玉的手掌覆盖我的视野前,我的最后一个感想是“异常”。

    随后本想制止她的双手忽然变得软弱无力,四肢犹如被切断般,犹如散架般,感觉不到肢体的存在,无法拉伸肌肉,接着是身体,明明心跳比平时快,却感觉不到血液,温度,没有知觉,仿佛由下至上被冻结般,然后就连大脑也——

    意识在这里中断。

    应该说是巧合还是不幸呢,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在碎碎念中回家,结果却在家里撞上打扮奇怪的女人,被盘问后还被敲晕了。

    莫非这是某种因果报应?我自然是不信命的,人会因为徘徊于焦虑的无穷折磨而去寻求外在的超越性,一如某位哲人所言,人是需要主人的生物,但我这样喜欢胡思乱想的家伙注定无法信仰。

    “所以,你在被人追杀么?”

    被捆在五楼的安乐椅上,只能看着女人蹲在墙的边沿扫视街道的我,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了。

    女人没有搭理我。

    如果是客人实在是过于无礼,如果是强盗又显得莫名其妙,因此我断定对方必有某种难言之隐,我无意探究他人的秘密,但总不能让现状继续就这样乱七八糟地不明所以下去。

    “如果想逃的话就赶紧逃吧,我不会把你的事说出口的——唉,想必你也不会相信我的说辞,”我被捆在身后的双手用力挣扎了一下,终于够到了绳结,“我也不建议你杀我灭口,我是无所谓了,但在这种接近乡下的小镇发生命案,一定会引起不小的波澜吧。”

    居然没打死结么?是准备等会给我松绑?不,单纯是没有时间,以及对自己身手的信任吧。

    “说不准会被本地人口口相传哦,如果正在找你的那人还在这个小镇徘徊,一定会察觉到动静,对你来说很不利吧?”

    嘴上说着,我手里的动作也没停下,虽然对方简陋地给我绑上了,但这种程度的复合绳结,不需要太久就能松开。

    女人这时转过头来,似乎是因为听见了绳索摩擦的声音——不,那也太夸张了,就连我也只能听到细微的声响,但不知为何,我忽然觉得,如果是眼前这人的话,搞不好有可能。

    在她跳下墙沿落地的瞬间,我解开了绳结。

    与此同时,女人的身影如鬼魅般在视野中消失,转眼间就跨过了两三米,直朝着我奔来。

    眼看着对方就要准备冲刺过来,我没有闪躲,立定在原地,倒也不是相信自己的身手,硬要说的话,是相信自己没有应付眼前此人的能力。

    因而能做的事情只有一样。

    “我帮你一把如何。”

    身影停滞在我的身前。

    那对泛着蓝色荧光的魔眼(Magiceye)盯着我。

    再次感叹一句,那对眼睛的确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美丽的事物,与女性身体曲线的人体美不同,与古希腊雕塑的艺术美不同,更不同于爱伦坡诗篇中的怪诞与理想之美。

    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穿过名为常识的幻象。

    我本以为对方会冷笑问“你怎么帮我”,但事实证明我想多了。

    对方根本不在乎我的善意。嗯,我是怀着善意说出那句话的。

    “你到底是谁?”

    明明最开始我就自报姓名了,我还不知道你叫啥嘞,这人真没礼貌。不容我出声,女人的下一句话紧跟其后。

    “明明天然地拒斥着‘实在’,却能察觉到‘魔女’的存在,”大概是意识到捆绑并无意义,黑袍小姐没有再上前一步,只是凝视着我,脸上依旧没有浮现出表情,“而且,纵使是拥有某种特质的普通人,被入侵家中,威胁,敲晕后......也不会像你现在这样冷静。”

    你也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啊。

    “这样的印象是十足的偏见,别说得好像我被怎么对待都游刃有余一样,”我摆了摆手,想要纠正这种看法,“我只是普通社畜,被你那样对待也会愤怒,死到临头也会害怕,不过......”

    “不过只是觉得‘应该愤怒’和‘应该害怕’,对吗?”

    自称“魔女”的黑袍小姐笑了下,和先前僵硬的笑容不同,如今她的笑中夹着清晰可见的讥讽。

    “陆平,陆先生,你平时会有激情澎湃的心情,会有怒火中烧的感觉吗?会痛哭流涕,会懊悔不已吗?你会对他人庞然大怒,仇视,愤恨某人吗?”

    “......当然有过。”

    话题转变得太快,让我感觉有点莫名其妙。

    对方似乎已经放下了警惕,或许是刚才的侦察让她确信周遭没有要追杀她的人,那可真是万幸,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被追杀。

    或许不是追杀,只是被变态尾随了,听描述也很像,那我或许真的帮得了忙。

    又或是被官方通缉了,如果是这样那可真糟糕,我居然和通缉犯同处一屋。

    不过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谈论我?

    “这是自然,是人都会有人该有的情感,表露情感正是身为人的实证,但换而言之,只要表露情感就是人了吗?”

    说着叫人听不懂的话,她的眼神多了一些玩味。

    “陆平,loopy......陆先生是吧,”黑袍小姐的笑意更浓了,哪里好笑了?“假设,假设这里有一只僵尸,吸血鬼,随便是什么都好,总之那并非人类,是非人之物。”

    非人之物。

    “它与人类从肉体到精神都没有任何差别,没有仪器能检测出他的异常,它,以及它周围的人也都认为它是人,因此可以断言它就是人,与人无异,是人才对,不是人不行。”

    似人,而非人。

    “直到有一天,吸血鬼猎手——啊,或许是猎魔人,也有可能是圣殿骑士,总之是专门猎杀这类人——这类非人的专家,他们残忍地杀害了这位非人,将其分尸,肢解,斩首示众,将其剁碎,碾成肉沫,烧成灰,洒落大海。”

    “那么,请问这位专家是杀人犯吗?”

    我本以为她会询问“非人该如何证实自己非人”,没想到后面会有这样的转折,不禁沉默。

    哲学僵尸——我曾在日本轻小说中看到过类似的概念,但其实学者们抛出僵尸的概念是为了反对科学对人文领域的侵占,因为僵尸除开黑袍小姐所说的“物理上与常人无异”外,与人最大的区别在于“没有心灵”。

    然而黑袍小姐所说的“僵尸”拥有人的心灵,也认为自己是人。

    这种预设是荒诞的,就像指着一块铁说“它其实是金子,只是自己不知道,你们也不知道而已”,然后又烧化铁,接着说“我融化的是金子,和铁无关”。

    这个问题没有任何价值,我只能将其视为她精神异常的产物。

    “我无法理解你在说什么。”

    如果当成思考实验或许相当有意思,不过眼下纯粹只是浪费时间。

    “浪费时间——是么?”

    仿佛读取了我的内心,黑袍小姐平静地反驳。

    “那么换一个问题,你有被人说过不像人吗?”

    “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就是那个‘非人’?”

    “啊,不,我想那种家伙是不存在的。”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有种自己被耍了的感觉。

    “并不存在——假如认真考虑这个问题的预设前提,大概就连专家也无从判断何为非人,专家大概只是在胡乱杀人。”

    “‘与人类并无区别的非人’说到底根本就不存在,或许可以伪装,但最终也只会被认为是‘怪异的人类’,而不会被认作是‘非人类’。”

    只是人而已。她讥讽地说。

    冰冷的夜风穿过五楼低矮的围墙,拂过脸庞,留下一阵寒意。

    “所以答案其实很简单,专家只是单纯的杀人狂而已,但这也留下了一个疑问,既然被杀掉的并非‘非人’,那么非人到底在哪呢?”

    自相矛盾的问题。

    如果不考虑先前的那一长段话,如此发问也只会被当成没有逻辑的胡言乱语罢了。

    然而

    然而假设,假设非人的定义建立在对人的否定上,那么其存在也必然外于人,与人区分开,虽说没有人就没有非人,但人与非人,就如硬币的两面,永世无法接触彼此。

    超越经验的事物无法追问,无法言说,因此只能保持沉默。

    一如笛卡尔式沉思,唯独不能怀疑的只有思考者本身,这个思考的主体因此来到了外部,变成了不能追问的外在。

    不能追问,意味着无从认知。

    绝对统一的真理属于上帝,而非凡人。

    也就是说。

    “在,人所看不见的地方,么......”

    我似乎知道女人想表达什么意思了。

    她轻轻点了点头。

    “自我介绍一下,你可以叫我妮穆艾,正如你所推测的那般,我正在被一些人追杀,那些人称呼我为魔女。”

    自称妮穆艾的女人恢复了最初的平静,与此同时手中再次弹出那把匕首,接着退后两步,犹如威胁般,用刀锋指着我。

    “很遗憾,你原先的生活不得不在这里中断了。杀掉你很麻烦,但放任你不管也很麻烦,正好我也需要避一阵子风头,所以只好在此止宿一段时间——你不会介意吧?”

    “如果我介意,你会就这样离开吗?”

    “会,而且我也会让你死得尽量体面点。”

    看来是没得商量。

    妮穆艾继续持刀指着我的鼻子,明明身高相差无几,却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就如你所想的那样——真正的非人,或说魔女,不会暴露在普通人的注视下,不会被察觉,不会被发现。”

    “我们的存在不符合世俗伦理,不遵从此世之常理。”

    “极端一点地说,我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如果你无法看见我的话,那么我打开那台冰箱时,你也不会因此注意到我的存在,就好像我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一样。所以我很惊讶,你明明是此世之人,却察觉到了非此世之物。”

    “当然,我是感觉自己实实在在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只是有些人就不那么认为了,他们视魔女为非此世之物,人间的污秽,为此捕捉,猎杀我们,将我们视为邪魔,无论老少一经发现,必然虐杀致死,而因为魔女超出人类的感知范畴,纵使被猎杀,也无人知晓,求助自不用说。”

    “所以,我逃到了这里。”

    “但我也不会宣称自己是无辜之人,依据你们世俗的伦理观,夺取他人性命乃恶行,行恶行之人乃罪人,无论一个人此前为何种身份,沾染上此种罪恶即为罪人,应受万人唾弃。”

    “若杀一人是罪恶,杀十人是穷凶极恶,那么我大概就是罪恶滔天了。”

    ”法律虽有完整的刑法条例,但在世俗的目光中,罪人即为该死之人,应死之人,已死之人。”

    “我虽非人,却只能在世俗的世界苟且偷生,所以什么时候被杀也不意外,被杀乃报应,也是能力不足的体现,真的死了也是活该。”

    “但我不会束手就擒,我也不希望你抱着侥幸的心理去投靠那些‘专家们’。”

    “相信我,如果你真的那样做了,在我处决你之前,他们就会尽毕生技艺好好招待你,你也不想死前最后一个月是在酷刑中度过的,对吧?”

    妮穆艾凌厉的话语源源不断地传入耳中,尽是些令人难以想象的内容,如果在遇见这位女子前听到这些话,我大概会嗤笑对方脑子有病,或是幻想得过于离谱。

    然而这似乎并非完全是幻想。

    在这因光线不足而漆黑一片的五楼,在我面前的这位女子眼中,一圈散发着淡蓝荧光的纹路正缓缓转动。

    与此同时,那柄正指着我胸口的匕首,刀尖折射出谣言的蓝光,并向外扩张,收缩着,宛若某种活体般,在空中凝结成一个圆圈,圈内展开神秘的纹路。

    相同的蓝色光圈和纹路也出现在妮穆艾的脚底,就如匕首上那般,无比自然地舒展开,包围住我们二人。

    如此如梦似幻。

    好似一场梦中之梦。

    “握住刀刃。”

    妮穆艾的双眸中透露着坚决,她的语气是那般不容置疑,让人怀疑是否只要露出半分迟疑就会被当场击毙。

    ——魔法使。

    我忽然联想到这个充满幻想色彩的词汇。

    在那堆已因长期沾染灰尘而泛黄的小学时代的旧物中,有一张作文纸。

    年幼的我曾大声在班级诵读自己的这篇文章,惹来全班的哄堂大笑。

    当时的我天真得可笑,甚至在讲台上红着脸大声辩驳。

    随着年龄增长,我已经忘了最初的梦想,忘了年幼无知的自己的幻想,曾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步入中年,过上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平坦的人生。

    而如今,小学毕业的九年后,我却又戏剧性地与那个词再次重逢。

    何其可笑。

    大脑尚未反应过来,我就已经握住了匕首,肉体先于思维行动了起来。

    手掌心传来剧痛,鲜血覆盖上刀身,接着开始燃烧,化作血一般颜色的火焰,但我感受不到温度,就好像那火不过是虚幻的假象。

    为什么要接受?或许会被下咒,或许会就此丧命,或许什么都不会发生,或许会出现意料之外的情况,或许应该先问清楚在做什么......

    不过,不管发生什么,现在的情况都很有趣,不是么?

    “我,妮穆艾·希尔卡尼亚,ΝιμουάιὙρκανίαHyrkania,以真名发动禁令——”

    夜风不知何时势头愈发猛烈,刮得妮穆艾的黑袍呼呼作响,她的长发于空中飘扬,笼罩全身蓝色荧光在黑暗中如梦似幻。

    我几乎看呆了。

    “汝,不得口述吾名,违之必遭割舌;”

    “汝,不得有害于吾,违之必遭盲目;”

    “汝,不得违抗吾言,违之必遭断指。”

    “引血为介,以刃为证,三重禁令即刻生效——”念诵着如祷词般的话语,妮穆艾凝视在刀尖上的目光忽然偏移了,继而看了我一眼,“如若立约者死亡,抑或契约者违约,禁令自动失效。”

    匕首上,以及脚底那如同魔法阵一般的咒文加快了蠕动,并不同光圈的旋转一起,好似流动着的纹路,光芒也愈发耀眼。

    这注定将是铭刻在我生命中,最让人难忘的一夜。

    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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