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夜至时分

    “青椒味。”

    去厨房取水的途中,静坐在餐椅上的妮穆艾头也不抬地突然发声,那声音过于平淡,而且如此突兀,我一时间以为是幻听。

    尽管如此,我仍回过头,用眼神表达疑惑。

    “我说,我要青椒的那桶。”

    若无其事地开口索要的挑食魔女仍没有抬头的意思。

    没有追问更多,我娴熟地泡好两碗方便面,二人在饭桌上共进了晚餐——如此描述或许很温馨,但实际上这顿饭并不愉快。

    逼迫我先试毒后才愿意进食的魔女小姐,哪怕在用餐时也始终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氛围,我不好开口打破沉默,只好埋头消灭晚餐。

    斜眼偷瞄着妮穆艾进餐时的侧脸,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同居人完全不了解,她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那三道禁令真的是魔法吗?接下来她打算怎么做?这些我都一无所知。

    为什么想打听那么多?我又不禁自问,因为不想被蒙在鼓里,不想被当成白痴来耍吗?

    这固然是人之常情,但考虑到现状,或许不追问才是明智的,对方不杀我也仅仅只是因为害怕暴露罢了,或许在同居生活结束后,对方就会杀我灭口,对她而言,我不过是为她提供避难所的路人,工具,打听太多反而会让她产生危机感。

    开始暴露自己的魔女身份可以理解,因为既然身为常人无法认知到的魔女,我也就不会去寻求警察的帮助,而若去找专家又只会羊入虎口,所以我不得不跟着妮穆艾。

    但我不想被蒙在鼓里。

    在魔女拿餐巾纸轻拭嘴唇时,我开口了。

    “......魔女小姐,”因为不能直呼其名,我只好以这二字代称,“有什么是可以告诉我的吗?”

    问出这句话,究竟是因为不甘,爱慕,还是仅仅只是为了寻求刺激呢?我不得而知。

    妮穆艾擦拭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扫了我一眼。

    “无可奉告。”

    生硬的态度犹如硬要将我拒之门外。

    难以想象的隔阂。我忽然想到。我和她之间注定存在着无法想象的隔阂,或许是因为经历,或许是因为身份,或许仅仅只是因为没有建立起信任关系。

    我自然不觉得能与对方建立起信任,对于一个强行闯入你的家中,逼迫你为她提供庇护的强盗而言,即使自己想要信任对方,对方也绝无可能信任自己。

    更何况所谓信任本身就是抽象而自大的——因为一句信任就能放心地依赖对方吗?立场,心态,这些都会随时间和环境发生变化,甚至颠倒,不论条件单纯地信任和依赖他人,不过是对现实的撒娇罢了。

    似乎是意识到我仍心有不甘,她既没有责难,也没有劝告,只是垂下眼帘,翻开那本用餐时平放在大腿上的笔记簿,声音如雨丝般轻盈。

    “就算知道了更多又能怎样?”

    “不如就按你的性子,把我看成普通的食客就好,等过一阵子没有危险了,我自然会离开,然后你也好回归到自己的平凡的日常中。”

    这样就好。妮穆艾如是说。

    明明先前责怪我没有警惕意识,现在又说“把我看成普通的食客就好”,搞不懂她在想什么。

    “你或许会担心事情结束后我就像宰羊一样杀你灭口,其实如果事情真的结束了,杀不杀你也意义不大了。”

    “普通人想举报魔女的存在,一来没有渠道,二来也没人相信。届时你无论死活都已经对我失去了威胁。”

    “或许你不大相信,但我也没法证明......”

    “问题不在这里吧?”对于妮穆艾的后半段话,我的确是将信将疑,但也不甚关注,或者说怎样都无所谓,“我想说的是,虽然我不像你那样特殊,但如果对现状有所了解,总归能帮上点忙......”

    帮上什么忙?我没有思考。

    为什么要帮忙?明明不符合逻辑。

    “我或许可以帮到你。”

    我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没有考虑太多。

    只是单纯地,抱着“我或许能做什么”这种自大狂的想法,因而当时的我也没能预料到这句话会给对方带来怎样的冲击——不,是留下怎样的印象。

    无端的,莫名其妙的善意,有时与纯粹的恶意更相似。我没考虑到这点。

    人究竟还是不该对自己未曾探索过的领域出手的,就如注重现实价值的标准不应强加在艺术上一样,如此便是越界,逾界,横加干涉,且无异于一种傲慢。

    简单来说:我犯蠢了。

    妮穆艾“啪”的一声合上笔记簿,嘴角勾起弧度,似笑而非笑,与此同时,不亚于昨夜那份让人毛骨悚然的危机感,从心底升起,爬上脊骨。

    “哼,哼哼,帮忙?”

    她再次横着眼睛,冷冰冰地注视着我,虽然我知道被追杀的她已经习惯了用这幅态度待人,但如此冰冷,甚至附有杀意的目光还是让我不禁战栗,接下来的话也吞回了肚中。

    “陆平,陆先生,”她第三次重复念我的名字,用着不妙的语气,“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刚想回答对方就堵住了我的话。

    “你的理解中有一块很大的误区,虽说强求你立刻进入共犯的状态紧张起来有些不现实,你太紧张也对我的计划有所不利,但我实在没想到——早就应该意识到了,但直到现在才发现一件事。”

    她的语气相当坚决,犹如审判般,带着侩子手的怜悯与残忍,又好似在讽刺般。

    “你压根没搞清楚现在的状况。”

    “首先,你是被我要挟才沦落至此地步的,你生活的平静,随时可能降临的危险,为此多费的心思,一切的一切都与你自身无关,你本身无关紧要,你的存在无论继续维持还是就这样消失都微不足道,你只是路人,说是受害者也不为过,无论发生什么,无论结果如何,你都没有任何责任,一切皆因我而起。”

    “所以我无论不告诉你更多,还是让你小心行事,都是为了避免你这个局外人陷入更深,这既不是同情,也不是责任,我也不将此视为一种义务,硬要说的话是答谢。”

    “虽然就像‘打脸很明显所以打肚子’一样都侧重于对施暴者有利,但我想这已经是当下最合适的处理方案了,你或许能就这样回归正常的人生轨迹,此后迎接你的将是一如既往的平凡的日常。”

    一如既往——日常。

    “我是危险的暴徒,而你是无辜的路人。事情就只是这样而已。”

    “而帮忙?你是大脑被什么给冲昏了?遗失了昨晚的记忆?还是说想上演一出英雄救美?”

    “我只是......”

    我试图辩解,但张口才发觉自己无话可说。

    对方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确了——站在这种立场上,还能表露善意,本身就是最大的荒谬。

    而我这么做,有自己的理由吗?

    她拎起我的衣领,锐利的目光好似要直逼我的内心。

    “我明明已经为活着费尽心思了,还想着顾及到你,可你却丝毫不领情。”

    “呐,陆平,告诉我,这是同情吗?廉价而愚蠢的同情吗?你在同情我吗?”

    回答我!

    同情。

    究竟何为同情呢?

    行人对流浪汉的施舍;富人对流浪狗的收养;主流文化群体对边缘群体的所谓“关照”;写作“文化平视”,却无异于歧视的平等幻象。

    同情是居高临下的。

    我想,妮穆艾想要表达的或许是这种意思。

    同情是无需理由的,也是成本廉价的。

    因为其无关生存,在生存之上旁观生存。

    就如佩索阿的那句话一样:“艺术为何美丽?因为艺术无用,生活为何丑陋?因为生活充满目的。”同情又为何无需理由?因为同情是高高在上的。

    就像踢街道边的易拉罐,是漠不关心的体现。

    就像抛硬币给流浪汉,是蔑视的象征。

    那么转换意思,妮穆艾的话无异就是在问——你是在可怜我吗?

    她推开我,因为身旁就是刚吃完的桶装方便面,桶被衣服牵连到因而洒了一地,汤汁从脚边流过,而我只是继续沉默。

    恶心。她说完这句话,扔下我就自顾自地走上楼梯,或许是去四楼歇息了。

    没有抱怨“什么嘛”,我从地上爬起来。

    啊,搞砸了。这是我内心此刻的想法。

    究竟是指和妮穆艾的交流,还是指地上的这些面汤呢,或许二者皆有。

    以旁人的视角来看,对方在我家白吃白喝还反过来训斥我一顿,这自然是过分的,而作为当事人的我,自然也会感觉不公,明明我怀以善意去试探着发问,却被如此对待。

    但这不过是基于现象的,一时的情感冲动,在短暂的冲动过去后,我又不得不回想妮穆艾刚才的那句话。

    ——呐,陆平,告诉我

    ——你在同情我吗?

    我对妮穆艾的感觉,实际上果然只是同情而已吗?我不敢如此断言。说到底,人对于自身产生的情感是否能正确把握呢?我无从得知,暴论只会继续造成误会,所以我必须思考,不断反刍着自己当时的想法。

    至于这样的思考是否也是一种自以为是呢?不断地苛责自我,反思自己的想法,如此就能得到最合适的结果吗?还是说,仅仅只是通过罪疚感让自己混乱的内心得到安稳呢?

    对此发问我也无法明确作答,正因如此我才仍在思考。

    咀嚼着近日发生的事情。

    等将面汤用拖把处理完毕,也将二人晚餐时留下的面桶收好叠在垃圾袋中,再撒点清洁剂开窗去味以及洗干净拖把后——已经来到了晚上九点。

    秋季的夜晚,比想象中的要干冷。

    刚打扫完卫生,再加上一天的劳累,我的衣服上早已满是汗渍,秋风一吹人就止不住地感觉全身冰凉。

    夜已深,窗外夜风呼啸,刮得树叶阵阵作响,这颗高达三楼半的高树,栽在这里已有十来年,或许是数十年,貌似在我记事以前就已经挺立于此。

    十多年来房屋拆迁,店铺不断易主,街道换新整改,许多人来了,许多人又走了。

    如今我又再一次扶着窗户,遥望这颗棵树,与十来年前一样。

    或许是因为夜晚来临,人容易变得多愁善感,以这棵承载着回忆的大树为起点,我的思绪被再一次带回过去。

    从当下跃迁至从前。

    与妮穆艾相遇之前。

    与冈川相遇之前。

    来到自己如今所就业的这所公司之前。

    因一时冲动,而挥下还手的那一巴掌之前——

    记忆的追溯在这里停止。

    毫无疑问,那是一时冲动的举动。事后为了缓和关系,我不得不向那人低头认错,当时的我是如此解释的。

    那只能是一时冲动导致的结果,因为除此之外别无可能,我因为这一冲动,改写了自己的人生——这件事的性质只能如此判定,只能如此理解。

    但实际上,当时的我很冷静。

    比想象中的要冷静。

    因为时间短促,思维的逻辑性仅来得及将即时的数种要素拼接在一起,联结成完整的逻辑链条,从而牵动肉体运动。

    基于理性,基于对逻辑的信任,基于对自己所做所为毫不犹豫的确信的行动。

    无论如何,那并非是条件反射的反应,也不是恼羞成怒的反击。

    尽管时间短暂,但那时的我仍在思考。

    冷静地理性着,依据自身遵循的逻辑而挥下巴掌。

    既不是为了脸面,也不是因为恨意。

    因为冲动毁掉了自己的前途。这种话从底层事实上就出了问题。

    并不是因为冲动,而是因为原则——或许受过他人影响,但并不被公众理性所驯化。

    固执如白痴的原则。

    我也根本不在乎什么所谓前途,烂泥一般的人生我并不怎么珍重,哪怕让我再一次选择,我也不会无动于衷。

    这真的只是年轻气盛吗?

    还是说,单纯只是还没被社会磨掉棱角,还保留着学生时代所谓的“真性情”呢?

    或许二者并无区别,只是想象的自我仍未屈服于规训的暴力,所以不断用行为去言说这种不甘,可言说的结果是什么?是我和冈川的现状。

    或许不曾坚持,就能迎来皆大欢喜的结局。

    如果事实真是如此,自己的想法也不过是任性罢了。

    所以,消磨掉这种想法,不再去抵触压制,莫非就是成熟么?只有这样,才过了驯化的测试,可以堂堂正正以人的身份活下去吗?

    无数人告诉过我为什么要这样,也有无数本书告诉我为什么不要这样,但却没有一句话能告诉过我,如果明知不应如此,却不得不如此,届时自己应当如何抉择。

    狂怒吗?悲伤吗?

    因为无能为力,所以也无能地哭泣吗?

    霎时间,我想到了妮穆艾。

    为什么想要帮她——这仍是我难以理解的问题。

    如果将这份念头归为同情,又或身为雄性的逞强心理,倒也不失为一种回答,但我不希望是如此,更不认为是如此。

    我又回想起昨晚的那份悸动。

    孤独而纤细的身影,屹立在夜风中,被蓝色的荧光包围。

    那对摄人心魂的魔眼。

    超脱世事之常理。

    违背世俗之理性。

    冷静——但癫狂。

    我一直生活在这个平静,平淡,平凡的小镇上。

    这里的河是停滞的,散发出垃圾的恶臭味。

    这里的天空是停滞的,只能看见一如既往的景色。

    这里的人也是停滞的,生存在停滞的河流旁边,生存在停滞的天空之下,呼吸着停滞的空气,一边生存着,一边遗忘着生存本身。

    我活在这样的世界里,对此毫无感觉,不断思考着这一切,却又无动于衷。

    所以,唯有那对眼睛——那对异端,异常,异类的魔眼,让我十多年来唯一一次,产生了那种悸动。

    一个念头在我心中扎了根。

    我想要了解妮穆艾,了解所谓魔女。

    既不是因为同情,也不是因为英雄情结,我想要知晓那份悸动的缘由。

    逆位魔法·三重禁令。

    昨晚,妮穆艾在结束完那场以我的血液为介质,以那把匕首为器具的魔幻仪式后,对我如是说道。

    据她所言,三重禁令隶属于结界魔术,与施法者的生命紧密相连,若她尚未死亡,魔法的术式便不会解除,如果妮穆艾不死,我在不触犯禁令的前提下,摆脱这三重禁令的办法只有一种——自杀。

    这三重禁令完全针对我个人,且以威胁的姿态逼迫我与妮穆艾走在同一战线上,或许正因如此,妮穆艾才自称“危险的暴徒”。

    禁令第一条——汝,不得口述吾名,违之必遭割舌。

    根据对方的解释,我一旦口述魔女之名,或是向他人揭露魔女的存在,舌头便会断开,而因为魔法与魔女等同,超出常人的认知,故不会被注意到,我断开舌头无法说话也会被别的原因覆盖过去。

    禁令第二条——汝,不得有害于吾,违之必遭盲目。

    对方同样也解释了,我一旦有要陷害魔女的意图,或是自身行为的目的在于危害魔女,我就会永久失去视觉,终生活于黑暗之中,同理,盲目这一事实也会被认知以其他的原因覆盖过去。

    禁令第三条——汝,不得违抗吾言,违之必遭断指。

    违抗吾言。这种说法很模糊,如果单纯是任何让她不满的意图或言行,那么我刚才就应当断指了,但实则不然。所谓“违抗吾言”,指的是“施法者给出明确指令,若被施法者抗拒此指令,不去完成,手指便会断开”。

    虽说手指不止有一根,但任何抗拒行为都会导致一根手指断开,这种恐惧对常人而言是难以想象的。

    所以尽管惩戒最小,这一禁令却成了我不得不站在妮穆艾那边的直接原因。

    躺在三楼卧室的小床上,我一边等待着入睡,一边思绪万千。

    深夜已至,我却迟迟难以入睡,不过换做是其他人与我站在同一处境上,恐怕也夜不能寐吧。

    魔女,魔法,魔女猎人。这些曾经只能在蹩脚的幻想小说中才能看见的概念,这些无数以娱乐文化的姿态出现在文字,影像,游戏中的词汇,如今就展现在我面前。

    出现在这座小镇上。

    像是某种恶劣的玩笑,我被卷入魔女和猎人的猫鼠游戏中,无法再像以前看小说或看电影那样旁观,而是直接参与其中——然而,虽参与其中,却又被置于旁观者的位置,什么都做不到。

    侧过身体,稍微抬头看了一眼窗外,此时已近凌晨,昏暗一片的街道上,许多店铺也都已关了门,与白天熙熙攘攘的模样截然相反,只有路灯发出微弱的光亮,光亮下偶尔会有一两人走过,随后又是长时间的静默。

    我无意欣赏夜景,这幅景象也并不值得人去留念。

    是突然升起的念头所驱使:或许夜深人静时,妮穆艾口中的专家就会出没在昏暗的大街上,一如真正的鬣狗那般,又如虚幻的幽灵那般,徘徊在这座小镇上,寻找着自己的猎物。

    这种想象荒诞不经,但想到有这种可能,我还是坐立难安,便忍不住抬头望去。

    “......但果然还是不可能的吧。”

    虽然按妮穆艾所描述的,对方的相貌打扮都极其特立独行,即使混在人群中也能轻易辨认出来,但这种人真的会光明正大地走在大街上吗?

    就在我思索之时,飘忽不定的视线忽然固定在街道上的一处——以这栋楼为原点,这面窗为北面的话,那个位置大致位于西北方向。

    距离这栋小楼仅有数十米的距离,所以我能确定不是自己眼花了。

    那里是一家火锅店,主要在下午和晚上营业,但毕竟时间已近凌晨,老板早就同街坊邻居们一起关店入睡了,门口的路灯照亮了灰暗的玻璃,店内显然已经空无一人。

    路灯下,有一道人影。

    伫立在那里。

    正对着已经关门的火锅店。

    距离较远所以看不清面孔,但那人的打扮让我印象深刻——和妮穆艾一样的黑袍。

    如此复古,仅在漫展上才有看见的可能性的装扮,如今出现在大街上,显然只有一种可能。

    ——鬣狗。脑中浮现出妮穆艾的话语。

    虽然过早下定论有暴论的嫌疑,但就算并非如此,那人的身上也充满疑点,家里还窝藏着魔女的我顿时神经紧绷,最后一点睡意被彻底打消,目不斜视地盯着那个方向,看着那人走近火锅店。

    然后如幽灵般——无声无息地走进去。

    毫无阻碍,没有半分停留。

    就好似那道玻璃门并不存在。

    一个骇人的猜想于心底升起。

    “......居然真的出现了。”

    而且如此之近的距离。

    仅有数十米而已,他若发现我的窥视,即使没有妮穆艾那般惊人的速度,仅以普通人的奔跑速度,就凭那穿墙而入的本领,恐怕能在一分钟内抓住我,将我灭口。

    这一想法让我浑身冰冷,好似一瞬落入冰窟,幸亏对方没有发现我的视线,进入店内后好久都没有出来,这是在做什么?

    如果对方就是妮穆艾所说的专家,他们可能在做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

    既然白天在大街上找不到人,那么夜晚肯定就在逐家逐户地寻找目标了。

    不会被常人认知到的,拥有特殊力量的魔女,可以轻易潜入任何一户人家中安居。这种连我也能想明白的事情,他们不可能不会想到。

    必须立即将事情告知给妮穆艾!这样的想法无比强烈地占据了我的内心,甚至胜过了现状带给我的惊骇,而正当我准备下床时——

    另一种猜想不可抑制地钳制住了我的动作,令我大脑一片空白。

    ——穿着深红色风衣,带着白色项圈,竖着黑色背头,个子很高的英国男人,大概二十岁出头。

    这是妮穆艾所描述的专家的外貌。

    既然她这么说,对方一定有某种理由保持这种装束,或是不屑于变装,无论如何,那个能穿门而入的男人绝非妮穆艾所描述的。

    但假若他也是专家,那也就是说

    专家的数量不止一个。

    既然不止一个,那又凭什么断定我所看见的那个男人,就是这条街道上唯一一位“专家”呢?

    假如说

    假如说,对方其实已经潜入我的家中,正在寻找妮穆艾的踪迹,甚至已经抓到了她,我现在上楼不就是自寻死路吗?

    该怎么做?

    现在下床或许会死,或许不会,如果是后者就能顺利通知到妮穆艾,但也有可能对方已经提前探查到风声走人了,也有可能已经晚了,或许上楼后唯一能看到的,只有妮穆艾已遭杀害的这个事实。

    无数种可能性在互相交缠,碰撞,我的思绪早已乱如麻,突如其来的事实是那般突然,将我彻底从日常中拉入眼下的现实。

    心跳的速度剧增,像是紧凑的鼓点,令我不安与惶恐,我听不见寒风的呼啸声,树叶的哗哗声也从耳边隐去,仿佛时间静止在这一刻,只剩下思维仍在运转,等回过神来时,背上早已满是汗珠。

    好了。

    现在选择权在你——你,陆平手上。

    你可以无视这一切,当作什么也没看见,你和妮穆艾并不共处一室,所以哪怕家里进了所谓专家,无论他们与妮穆艾交战的结果如何,你都可以若无其事地继续当你的旁观者,天亮过后你仍然可以继续自己的日常。

    哪怕如此无动于衷,你也没有亏欠谁,逃亡的女子胁迫你帮助她,你还对她施以善意,给了她住处和食物

    作为一个与她并无牵连的路人,你仁尽义至了,说是烂好人都不为过。

    所以到这里就可以了,不必再施以伪善的帮助了,她不稀罕,或许也不需要,你也看到了,别人并不领情,你只是在感动自己。

    那份悸动的缘由可以在日后慢慢思考,或许多读一些文献就能找到答案,或许找到答案后,你会发现其实这个答案其实简单到可笑,也毫无意义。

    保全自身才是你当下最应该做的。

    你也可以继续错上加错,冒着生命危险去通知她,但这并不意味着什么。

    她或许已经察觉到了,或许没有,但都和你无关,你的提醒或许能让她保命,但也会让你继续被卷入这场猫鼠游戏中。

    “出门就被当场毙杀”只是许多可能性中的一种,没人能保证这是最坏的一种。

    无论选择什么,后果自负。

    但一切的责任并不在于你——而在魔女那里。

    在这件事中,你没有义务,没有责任,你是无关紧要的路人,一个容易想的太多的笨蛋。

    你有家人,有朋友,有生活,会有人为你的死流泪,你不可以再像十八岁那年那样,无所顾忌地一意孤行。

    你是这些人际关系中的一颗螺丝,一个纽带,而非孤身一人。

    你要为这种身份负责。

    你要为关心自己的人负责。

    好了,已经说得足够明白了。

    请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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