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日常延伸

    今天是魔女小姐入住的第三天,我仍处在妮穆艾的威胁下,被迫与其共犯。

    虽说是共犯关系,但身为普通人的我好像帮不了任何忙,对方也就此判断我没有利用价值,昨天的夜袭事件过后,她便将我赶下四楼,一个人在小楼内部走来走去,似乎在布置着什么。

    完成这些她口中的“准备工作”后,就一个人静坐在四楼的客厅里,背靠着沙发坐下,不紧不慢地泡好储备在茶几下几年没动的信阳毛尖,一边品着茶,一边翻着从隔壁我儿时的卧室兼书房里翻出来的科幻小说。

    擅自动用他人私物的行为固然过分,但就如她所说,她本就是暴徒,是强盗,行事不会理会我的意见,纵使我有异议也无用。

    客厅的灯始终亮着,看样子对方大概是要通宵守夜了,难怪会泡一壶绿茶,看的也是无需劳神和品鉴的科幻小说,虽说魔女与科幻这种结合实在是叫人哭笑不得。

    对同居人的此番打算我不想多嘴什么,道了声晚安后便自己睡去了。

    尽管今夜的经历惊心动魄,有人在逐家逐户地搜查,还有人已经闯入了家中,顶着我的面孔当场惨死,但我却很轻易地进入了梦乡,或许这就是没心没肺吧。当晚我梦到了自己的学生时代,从小学,到初中,接着是到高中,过往的人生如梦幻泡影在面前掠过,然后就戛然而止,时间断层在高三的某一个时间点。

    最后发生了什么?我看见了谁?我无从追问,梦境没有开始也没有结局,这是常理,而且就连过程也会逐渐稀薄,直至被彻底遗忘,或许是梦境的信息传输到表层意识就会发生某种失真,但就算是失真的记忆,模糊的印象,我也仍然记得,在记忆深处,有一个人曾给我留下了弥足深刻的印象。

    我知道她的名字,也清楚她是谁,但业已逝去的时光已经无法追溯了,这就是时间的悲哀性,时间对谁都是公平的,你可以回忆,可以怀念,但无法再回到那个时间点,或许曾有一段时间你活得很幸福,或许曾有一段经历令你感到绝望,但当一切逝去后,留下来的就只有无法追溯的遗憾的过往。

    怅然若失地从梦中苏醒,一股强烈的悲怆感涌上心头,然后又沉入心底,我感觉眼角湿润,因追忆引发的强烈冲动还遗留在心间,但我的大脑已经回归了现实,辍学,工作,同事,生活,魔女,厄夜,觉悟,不速之客,我又一次不得不面对这些。

    简单地洗漱和整理衣冠后,我完成了出门前的准备工作,这时我想起那个异常的同居人,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我推开四楼的大门,迎面而来的是残留在空气中的茶香味,再看向以优雅的坐姿端坐在沙发中间,脸上毫无倦意的妮穆艾,此时的她与往常并无差别,神态依旧那般淡漠而恬静。

    她身旁叠着三堆与沙发背登高的书籍,杂志,已经快把我半边书架都搬空了。

    一晚上都在读书打发时间吗?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眼下的现实好像就是如此。

    “日安。”

    出乎意料的,她居然主动向我打招呼。

    接着一通长篇大论铺天盖地地向我砸来。

    “虽说现代科幻比起文学性更追求所谓的创新和人文,但我每本读下来,不仅没有体会到二十世纪初实验性小说的先锋精神,作者的故事框架以及对人文精神的诠释也是烂大街的普遍。”

    讲着自以为是的评价,魔女小姐抓起一本封面眼熟的小说,在手中晃了晃,叹了口气。

    不过随即又话锋一转,嘴角扬起若有若无的弧度。

    “但总体下来,观感也没有太过糟糕,少数作品将消费重心移向类宏大叙事,想象力也还算可以,不算太老套,部分世界观恢弘,哪怕是老套的太空歌剧和阴谋论题材,也能用干练的文笔写得很精彩,十分满分的话,就算六分吧。”

    ......我上楼不是来听你的读后感的,而且我初中时代的阅读癖好要你管。

    “除开科幻外最多的就是现实主义文学,接着就是废话连篇的日本轻小说,说你是浅薄的文青都算过誉了,少数值得一提的是坡的诗集以及faust......”

    “停——我承认自己在文学领域没有半点造诣,”我连忙制止对方的长篇大论,“但我就要去上班了,只是想来问问昨晚情况如何。“

    明明看起来如此恬静,为何每次交流都要这么话痨呢......这种话当然只能留在心里。

    “所以——还有其他专家发现了你的踪迹吗?”

    被打断了兴致,妮穆艾收起那副难得的轻松,又恢复对待陌生人般的冷淡。

    “或许没有,因为没有后续追兵,”她用着不确定的口吻如是说,“又或许有,昨晚被杀的那个蠢货不过是先行探路的杂兵,真正难缠的还在后面等待时机。”

    等待时机。

    潜伏在暗中。

    伺机而动。

    这样的家伙,正在盯着这栋楼吗?

    不免激起一阵恶寒。

    “无论究竟是哪种可能性,我都会驻留在这栋楼里,静候他们的到来,”妮穆艾的语气平淡,但话语中透露着坚决,“他们的目标是我,而我的目的在这座小镇中,缠斗是不可避免的,应该说越早越好。”

    “虽说没有能够战胜的绝对自信,但魔女终究是活不长久的,与其在逃亡中死去,不如在敌人的悲鸣声中丧命。”

    不知为何,我想起与对方初次见面时,她对自身恶行的袒露。

    “......”

    对于妮穆艾的觉悟,我并没有评价的资格,虽说我对生死没有太强的执念,但过于安稳的人生经历,还不足以让我能理解这种“虽不能决定出生,却能决定死亡”的想法。

    再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无力后,我沉默了一会,接着告辞关门,开始了一如既往的日常。

    从一楼后边的小房间里,我推出这辆用了几年的老旧脚踏车,不紧不慢地出行。

    根据导航地图显示,公司与我家最短的距离中,横竖隔着六来条大街,中间还穿插了一条大道,每天早晨车流似海,稍不走运就会因堵车等十来分钟,假若七点半起床,能否八点按时打卡还是个未知数,不过那是对小型轿车或SUV等无法出入小巷的车辆而言,仅能以脚踏车出行的本人并不需要为时间而焦虑。

    我在这里生活了将近21年,自初二体能高涨后就时常以2-3公里为一次的路程在这座小镇上进行长跑训练,之后从步行换成脚踏车了也仍时常会在附近转悠,所以对小镇的地形较为熟悉,稍微提两个地名就能找出最近道。

    于是我在第一个十字路口处拐弯,驶进车辆较少的居民区,再从第三个小巷入口绕进去,在里面兜兜转转经过几个拐角后——一簇黄毛进入到我的视野。

    “嗨~~~陆兄,早啊。”

    那个家伙——冈川——把头盔绑在后座上,骑在我的正前方,回过头,一手扶着小电驴,一手朝我的方向挥着。

    大概是通过后视镜看到我了。

    我也象征性地朝他点点头,

    在此必须申辩一句,我没有以黄毛歧视他人的意思。

    只是那头发染得实在太过明显,而且对方对此有着相当强烈的执念,他父亲拿刀威胁都不愿意染黑,给我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

    所以在我心中,黄毛几乎等同冈川个人。

    ......说到底也还是一种偏见吗?

    装模做样的叛逆,自以为是的桀骜。

    你平时都在想什么呢?

    对方很快就解答了我的疑惑。

    “哟,怎么一脸闷闷不乐的,”他看见我后放慢了小电驴的速度,逐渐与我平行,周遭的目光也被吸引到我身上,拜托,饶了我吧,“是不是昨晚玩得太嗨了哈哈。”

    冈川显然不是认真的,只是随口开了句没水平的玩笑。

    他当然不会猜到昨晚我家里发生了什么。

    就算说出来也不会信。

    我默不作答,他也习惯了我这副样子。

    “以前上学那会为了长个子,哥们几个浪到十二点就上床睡了,”他像是悔恨似的,一边骑着小电驴,一边搔着那头黄毛自顾自地抱怨道,“没想到那帮小b崽子趁我不在都去KTV找妹妹作伴了,老子今晚一定要找几个以前的哥们给我介绍点JK。”

    怎么就要去歌舞厅泡妞了,你不是昨天才准备跟孙月告白么。没自找麻烦地问出这句话,我只是“哦”了一声,并不太关心。

    成年后大家的生活都由自己把控,当然也都由自己负责,纵使我和冈川关系再好,也没责任更没义务制止他去染指女高中生,只希望以后去劳改局探望他的时候,他别哭得太狠就行。

    “人生最重要的果然还是OO啊,”他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实则只是陶醉于自己编制的美好乌托邦里,“无忧无虑的时候错过了那么多,现在一定要加倍要回来!”

    没谈过恋爱的人会把恋爱想象成各种事物,有的美好,有的残酷,我虽没有过这方面经验,但也知道将所谓“人生的意义”这种抽象而重大的东西完全抛置给区区恋爱不过是另一种信仰,信仰崩塌对一个人的打击是难以用言语去形容的。

    当然如果冈川所追求的只是肉体快感我就祝他身体健康了。

    我一边听着冈川吐露在家中的苦闷,与老友失联的悲痛,以及对在大学造谣中伤他的人的愤慨,一边同他的电瓶车平行,朝着公司的方面进发。

    冈川是本地人,而且中学时代热衷于夜晚骑行,就连在昏暗的夜晚也能把本地各个小巷记得一清二楚,白天就更不用说了,所以我们规划的路线基本一致,假如偶尔像这样碰上了,我就不得不听他给我倒垃圾。

    虽说是倒垃圾,但了解他人的生活也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再加上我也不怎么反感,就听他这么说下去。

    车辆已逼近公司的位置,冈川源源不断的吐槽也终于停歇了一下,接着望着大楼反光的玻璃,极其罕见地,失落地叹了口气。

    这副表情我昨天见过,马上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唉,说起来,陆哥,”他又改换了称呼,眼神涣散,整个人变得无精打采的,就连说话都显得无力,“我昨天中午啊,听你说阿月她的抱怨,很为她愤恨啊,她的部门里居然有那么多不顾别人女孩子想法肆意骚扰的混账。”

    纠正一下,不止她所属的那个部门,这里还有一个。

    “然后我想来想去纠结了一个下午,为此甚至隔壁桌一个傻鸟处男吵了一架,顶着个蘑菇头就胡说八道,本科学历了不起啊?啊呸!最重要的是,他居然骂我舔狗??阿米诺斯一格德拉米,要是老子当年那帮哥们在,舌头早给他拔了!”

    “然后啊,我就去找阿月,想去安抚她的痛苦,痛斥一顿那帮精虫上脑的斯文败类,”说到这里,冈川的眼神更没了神采,表情也变得痛苦万状,像是遭遇过重大打击一样,“我真的是......唉......你猜她说了什么?”

    “让你别再骚扰她了?”

    “她说:‘能不能请你别再骚扰我了’,唉,我就是想不明白啊,她怎么能......你怎么知道的?”

    “你让我猜的。”

    “不是哥,我的意思是你怎么猜到的?”

    冈川对我傻眼了。

    说实话我也有点对他傻眼,更确切地说是佩服,究竟是怎样的经历,才能让一个人句句骂语都完美地实现自我指涉呢?我肯定是做不到的,或许是某种特殊的才能。

    “稍微代入了一下孙月本人。”

    撂下这句话,我就加快踩脚踏车的速度,超出冈川十来米抵达了公司门口,接着在一旁停好车辆。

    冈川紧追其后,嘴里还喊着“等等你解释清楚阿月为什么会那么说?”还没想明白吗?有够可怜的。

    进入各自的岗位后冈川就安静多了,虽然时不时还会开QQ疯狂私信我“阿月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我难道还不够体贴吗?还是说我哪里做的不对了?”“到底怎样才能让女孩子倒贴我啊,明明我很帅的好不好”“啊啊那帮天杀的又在勾引我家阿月了”这之类的话,显然是陷入魔怔了。

    虽说爱情使人疯狂乃世间常理,但好歹认识也有几年了,我也不想看着熟人变得不太正常,所以就回复了句:

    “要不你试着用微信和对方接触下,有些话是现实里说不出口的”。

    但刚点击发送我就后悔了,特别是对方还发来一连串的“我怎么没想到”“就听陆哥你的”“事成后请你喝喜酒”后。

    嘛。

    反正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不是很关心。

    遂将冈川的事情抛在脑后,专注于上午的工作。

    坐在自己的岗位上,凝视着屏幕,不断敲打着键盘,手指如机械般运作。

    机械。

    荧屏。

    机箱的嗡嗡声。

    耳边的,千篇一律的打字声。

    外面的,稀薄到无法听清的鸣笛声。

    一些人从我桌前走去,一些人在互相打招呼。

    有人渴了端起桌上的水,有人抱怨客户的刁难。

    有些人在打电话,有些人刚从厕所里走出来。

    我的食指落在空格键上。

    我没有看见——没有听见。

    沉入其中。

    没有感觉。

    时间在这种不知疲倦的运作中失去了概念。

    或许过去了几分钟,或许过去了几万年,谁知道呢。

    没有意义的时间,没有意义的劳作。

    纵使真的过去了上万年又如何?

    会有什么变化吗?

    宛若站在视界点上,无法进行空间层面的移动,只能任由时间将自己送向未来。

    将生命送向遥远的未来。

    漂泊。

    漂泊远方。

    就我记事起,生活就一直是这样。

    没有知觉地年复一年。

    宛若连绵不断,绵延不息的敲击。

    好似永不停息,不知疲倦的滚轮。

    犹如永世轮回,无法超脱的命运。

    乌鸦(TheRaven)站在屋檐上,嘶叫着“永不复焉(Nevermore)”

    从我亲手结束了自己的青春起,乃至更早前,世界就一直是这样。

    看似繁忙的生活实则空洞无比,我每天看着街道川流不息,人群一波又一波地从我面前穿过,我看见有些事情发生了,有些则永远不会发生,发生与否都无关紧要。

    突如其来的思考断层影响了我的进展,手指短暂地停留在空中几秒后,我想到了对策,于是敲击继续。

    我的身体好似变成了电脑的一部分,文字,图像,资料,随着我的意愿有意识地组建,我的眼睛无法离开屏幕,世界上仿佛只剩下这台电脑和我。

    连绵不绝的敲击声在此时汇聚成一首雨中的钢琴曲,枯燥的音符在思维的雨珠间跳动,电子如流光穿梭在雨雾中。

    我忘情地弹奏着。

    雨珠缓慢而连续,世界在这种缓慢中失去独立,我与钢琴,地面与雨珠,上与下,天与地,在这份柔和中互相交融,在整体中崩溃裂解。

    对面的世界是否真实呢?敲下下一个键位前我如是想到。

    如果对面的并非客户,并非文档,并非资料,而是有意识地活在屏幕背后的生命体,它想表达什么呢?

    在它看来,我们生活的世界是否真实呢?

    按下回车键,等待结果处理时,一个念头又止不住地挤进大脑——

    自我,主体,以及想象。

    米歇尔·福柯,雅克·拉康,这两个思想领域的巨头,继存在主义先驱——那个来自德意志的狂人宣告了“上帝之死”后,宣告了“自我之死”。

    自我的死亡亦是主体性的死亡。

    想象的自我立足于一个不稳定的镜面之上,由上至下的规训赋予自我以目光的建构,而当名为实在的暴力击碎乌托邦后,我们所见的只有被啃食殆尽的自我的尸体。

    假使

    假使这种自我从来都不存在。

    我们又究竟是在怎样的世界活着呢?

    欲望着虚假的客体。

    欲望着远去的痛苦。

    欲望着统一的整体。

    欲望着墙外的冰原。

    欲望着不再欲望一切。

    人类的工厂。

    究竟要将生命送往多远的未来,才能活下去?

    暴雨中,琴音狂乱地延伸着,地面裂解,雨珠凝滞,就连声音也被拉长——

    尖锐得何其怪诞。

    怪异得何其荒诞。

    琴音戛然而止。

    耳边传来久违的话语,令我的指尖滞留在“U键”上。

    “总算忙活完了,一起去买点烧烤吧。”

    “欸~我最近在减肥~”

    “啊啊,项目搞砸了,组长肯定会批评我......”

    “嘿,阿月,刚刚你收到我微信发来的消息没?你意下如何?”

    “......那个,冈先生......对吧,我中午还有约,就先......”

    倒数第二个是谁不言自明。

    迟钝地停缓了两三秒,我掏出脚踏车的钥匙,沿着过道下了楼梯,走出大楼。

    “还是点一份鸡肉卷吧,但别加藕块了。”我这样想着。

    虽说因为上个月秋促,钱包大出血了一回,我已经决心不再在任何事情上浪费得来不易的工资了——但走出华莱士时,我还是拿了两个鸡肉卷,外加一个汉堡。

    我一个人固然是吃不了那么多的,哪怕早上没有进食,而之所以要点这么多食物,自然是有自己的考虑。

    因为我想到妮穆艾——那个家伙,昨晚一直没睡,今天大概也还在硬抗着,这种情况下,挑食的她每天还只靠青椒味方便面度日,一日三餐皆是如此,换我我肯定受不了。

    考虑到这一层原因,我就顺手带了我们两个人的晚餐。

    算是我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

    这样想着,我将其中一个鸡肉卷和一个汉堡塞入脚踏车前被黑布裹实的篮子里,然后骑着脚下不断发出“吱呀吱呀”的噪音的载具,我驶向离公司不远的河畔边,确切地说是桥边。

    从家里通向公司的道路上有一座小桥,没有名字,就架在小镇内这条唯一的河流上,说是河,其实面积宽广得像是湖,但说是湖,却又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景色宜人。

    河面是静止的,并不流向大海,是封闭的内河,平坦的南方地形令其就这样宁静,安宁地滞留着。

    河面上,河畔边有不少桥上散步的人丢的易拉罐,香蕉皮,食品包装袋,在小乡镇,没有人严管这种事情,哪怕监控拍到了,也不会有人真的去追究责任。

    就这样,来此处钓鱼的人,以及下坡来到桥下散步的人越来越少,曾经节假日还能看见附近学校的孩子在桥洞下游戏,如今已经只剩一两位痴迷于垂钓的老人常驻留于此了。

    非要我发表评价的话,我想说:活该。

    对这条河。

    因为并不流动——所以就只能这样,堆满垃圾,散发恶臭。

    停滞的结果就是这样,或许它一开始就没得选择,但落得这种下场也只能说活该。

    我的目的地是桥洞旁,坡道下,那块作为扶手的大理石。

    虽然作为扶手,面积却无意义地广,正好当成凳子来坐。

    坐在这里只有一个风险——那就是被正在下阶梯的路人或是仇人揣上一脚,不过因为离地面并不远,离河边也还有点距离,无需担心有什么危险。

    “......不过,不由分说,上来就踹一脚的家伙,估计只能是仇人吧......”

    如果在本地有仇人,肯定是不敢坐在这里的,因为被踹下去要上坡道复仇相对来说更费时间,等被踹的人爬上去,对方早就跑得不见人影了。

    换句话来说,能坐在这里的人都问心无愧么?

    诡辩的逻辑。

    无聊的揣测。

    我被自己的无聊逗笑了,坐在大理石台阶上,望向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就连鸟儿都不愿靠近的河面,嚼着口中的鸡肉卷,果然没加辣藕块,原先柔软的口感又回来了。

    仅需十四块就能买一送一,还真是划算的快餐食品,相比起餐馆里那让我惊为天人的菜品,简直令人不忍流泪,当然,长期靠这个解决午餐体重也定然会飙升,还是要像冈川一样提前准备便当才行。

    “......不过,我不像他那样,有人给我准备午餐啊。”

    忽然想起小学硬要双亲每天送饭菜的自己。

    现在想起来真是愧疚。

    我不会厨艺,短时间内也学不会,那么便当谁来做呢?

    一个名字在此刻于脑海中浮现。

    让我差点被鸡肉卷呛到。

    “咳咳咳......魔女的话,应该,会厨艺吗?”

    因为妮穆艾下过禁令,一旦想要口述其名,这道禁令就会在我面前浮现,违背禁令的滋味我可不想品尝,所以只能以“魔女”二字代之。

    想象了一下妮穆艾做好便当,红着脸塞给我,嘴里还说着:“哼,才不是为你做的呢~”

    太庸俗了太庸俗了。我将这种想象从内心打消。

    就在这时——

    我没有发觉。

    没有察觉到。

    有什么东西接近了。

    直到那个身影“咚”的一下坐在旁边的草坪上,将我的视线吸引过去,并双手扶着后脑勺,整个人紧靠着坡道的草坪和泥土,若无其事地将身体摆成“灭”字形——

    接着悠哉游哉地发出声音。

    “嗨呀嗨呀~甫香市竟有视野如此之开阔且舒坦的地方,这一趟出差果然没来错地方——应该说阴差阳错吗?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此处,”那个男人躺在草坪上仰视天空,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黄毛,戴了一副墨镜,已入秋季的当下,仍仅身着一件花里胡哨的衬衫,下身也是灰白色的运动短裤,像是流浪汉一样的打扮,“或许应该叫颠倒是非?离奇古怪?莫顿那小子在这里都做了什么呀,连如此美妙的景色都未曾发现,还好意思称‘解决了甫香市的错乱’么?啊哈哈,忘记了,他已经失踪十多年了~如此说来也情有可原,应当说是情有独钟吗?”

    “你说是不是啊,陆小哥?”

    黄毛一边咧着嘴角,一边轻抬上眼镜,露出不似本国人的蓝色虹膜。

    如果对方是冷笑着说出这句话,眼中并无笑意,我尚且能够理解。

    但那对蓝色的眼眸饱含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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