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疑虑

    茅静波摩挲着兜里的玉牌,想起三叔把这东西交给自己时,曾提到过使雷卫司本来没有所谓的保密工作。

    茅知春是个成天板着脸但是话很多的人,很多嘴的告诉她使雷卫司上面有都司,她大伯便是都指挥使,管整个鸿胪府的军队,带人巡逻时候不小心挖出一口石漆井,自此闻风而来的外国人络绎不绝。

    挖石漆的,建港口的,做镖客的,外国人一窝蜂地涌进来,知府叫他们不要阻拦,自己倒是吃得肥头大耳,回过神来便成了今天这副模样,随着使雷坊的存在越发惹眼,茅知春的肩上也多了一个活,那就是确保没有一个人能了解到里面的景象。

    如果不是其中夹杂的对洋人的抱怨太多,茅静波还是很愿意听自己的三叔讲国联如何在这开辟了人类的第一个根据地,把这片半岛剩下的妖怪赶到这片围墙里,大明又是如何揽下了这个吃力不讨好的活,把这些全部听完,估计她就知道为什么国联要偷偷圈一块地养着这些妖怪,进而猜到叶松雪的一点点心思。

    想到这,茅静波的眉毛愤恨地皱了起来,本想着既是帮马原出口恶气,又能接触到使雷卫司的日常办事,但经胡崇礼刚才一番冷嘲热讽,她只想抽自己一个大耳刮子。叶姐有多惨你是知道的,可为什么今晚她做了这么多事情,你却不觉得意外?茅静波质问自己,脑子却里反复浮现叶松雪的漂亮脸蛋。

    入侵视觉和听觉的法术,茅静波恍然大悟,难怪她面对叶松雪总是魂不守舍的,这才是那两个字的真实含义。

    可怕的女人,但是我更好奇了。茅静波跳下车,却并没有按胡崇礼的安排往坊外走。

    “你去哪?”马原问道。

    “找胡崇礼。”胡崇礼不愿意在车上进行这场审问,遂扛着妖怪找根石柱没影了。

    “他让我们别靠近那个地方。”

    “你就不好奇吗?”茅静波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马原。

    “好奇也没用啊。”马原无奈地瞟向旁侧,“我们现在仍然是按着那位叶松雪的计划在行事,就算真的能问出什么,也不过是她想让我们知道的罢了,就像之前一样,我甚至怀疑这些疑点都是她故意暴露给我们看的。”

    “那也比什么都不知道好。”

    “没用的啦,如果我知道的少一点,后面记忆消除的时候还能少吃点苦头。”

    “那我自己去喽?”

    “你别推……等会,那是什么?”眼尖的马原忽地往地上一指,一个圆柱形的物体在地上缓慢地滚动,像一支漏墨的钢笔在沙地上留下一根弯弯扭扭的红线。

    两人颇有默契地同时停止了用力,瞪着眼看着红线像一条蚯蚓不紧不慢地爬过来。

    “嘶……”

    看清的一瞬间,两人不约而同地吸了口凉气,那是一根被剁下来的手指!

    “胡崇礼被……”

    “不,这么鲜红的血,应该是那妖怪的。”茅静波断然说道。

    “妖怪血不是绿色的吗?”

    “那是教科书瞎说的,人的血分动静脉两种,妖怪血比动脉的还红,而且不会分层,这肯定是妖怪的手指。”绿色,什么物种的血能是绿的啊,茅静波有些忍俊不禁,身体也放松下来,没想到自己也有当马原老师的一天,不过这是理所当然的,她可是茅山派的,妖怪的特性哪能不知道?

    “他把那妖怪的手指切下来,为什么?”

    “估计是那妖怪醒了在反抗吧。”茅静波说,“有些厉害的妖怪,就算挨了一枪也跟没事人一样。”

    又走几步,似有低低的惨叫传来,茅静波不自觉地捏紧马原的手,二人的手心都是汗,担心起这惨叫的主人到底是哪位。

    “胡崇礼应该没事吧?”马原用比蚊子还细的声音问道。

    茅静波没回答,只是眯着眼看漆黑的洞口,里面没有一丝光逸散出来。那妖怪自挨了一枪后就没清醒过,不可能有干掉胡崇礼的机会,然而话是这么说,心里还是不免胡思乱想,那惨叫声愈来愈清晰,其中混杂着刀与血肉摩擦的声音。

    两人仿佛恐怖片的主角,一方面好奇心推着她们向前,另一方面恐惧感把脚步拉的越来越慢,茅静波把马原护在身后,一点一点往前挪,同时死命的盯着石柱口,她听见刀插入血肉的躯干,再拔出,再插入,声音冷酷而具有节奏感。

    茅静波不敢走了,往前大踏一步,闭着眼喊道:“胡崇礼!你死了没有?”

    “你们俩他妈……”

    茅静波定睛一看,模糊的黑暗里浮现出两坨人形,胡崇礼用一个微妙的姿势坐在妖怪的胯上,正扭过头对着她们翻白眼,右手拿着一把沾了不少血的匕首。

    “你把衣服脱了?”马原一提,茅静波才注意到这人光着膀子,军装扔在一旁的地上。

    “废话,到时候弄得满身是血我们他妈的……”

    胡崇礼顿了一下,把嘴边的祖宗十八代咽了下去,他扯着妖怪的衣领把他拉起来,指着马原用半生不熟的英语问:“这个女的,你认不认识?”

    妖怪捂着自己被捅成花洒的胸腹惊恐地摇摇头,五官痛苦地扭在一起,两条腿抖得根本站不住。

    “没用的东西。”胡崇礼把手里的畜生像丢垃圾一样甩在地上,眼里的警惕丝毫不减,“你看这家伙,什么都不肯说,我只好上点手段了,剁指头、捅内脏已经,接下来敲膝盖骨怎么样?”他扳着手指一桩桩地数着自己用过的酷刑,口气就像家庭主妇琢磨晚饭一样随意,两名女生都感到一阵恶寒,先后别过头去。

    “那我问你,我进来的时候你们在搞什么鬼?”胡崇礼愈发地烦躁,从表情来看这妖怪的心理防线已经彻底垮了,恐怕这畜生不是不愿说,是确实不知道。

    “说出来,能换条命吗?”外面站着的两人不由得一惊,被胡崇礼弄成那样,这妖怪的声音竟然和正常说话无异。

    怪味的英语,不过勉强能听懂。胡崇礼咧嘴一笑:“反正不说肯定没命。”

    “他们要我闭嘴。”

    他们?茅静波竖起耳朵,注意着身后的动静。

    “外来者,我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方法,但他们就这么进来了,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关你屁事,接着说。”胡崇礼。

    “我是东区的,今天早些时候在酒馆的路上碰见了一个道士。”

    “他穿什么颜色的衣服?”胡崇礼问。

    “青绿色。”

    茅静波心里一惊,这是他叔叔那一级的服饰,难道说那是他六叔茅知秋?

    “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胡崇礼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他很奇怪。”妖怪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他主动向我走来,问了我两个问题,我是谁,他是谁。”

    “你他妈的在跟我讲故事呢?”

    “不不不!”妖怪慌忙摆手,“是真的,他那副样子,就好像失忆了一样。”

    胡崇礼撇了马原一眼,“你该不会想说记忆法术吧?”

    “那是什么?”对方一脸茫然。

    “别管那个了,接着说。”这群家伙好像互不认识,胡崇礼暗自思忖,他曾听人说起这里的妖怪在战前分属不同的势力,在建坊之后则被划到了不同的区域由三个千户分开管理,这家伙或许不认识那个用记忆法术的查理•马特,“等等,你怎么知道有外来者?”

    “他们自己说的,我当时正和那个道士纠缠,他们突然就从角落里杀出来把那道士给杀了,就是你在酒馆里打死的两个,人不是我杀的,他们要我保密,不去使雷卫司告状,不然就杀了我,人真的不是我杀的!”

    “那尸体呢?”

    “搁在原地。”

    现在去也没用,以今晚的巡逻密度,那地方早就被人围起来了。胡崇礼一边盘算着,一边打量着那妖怪的表情,应该是真的,他下了定论。

    “酒馆二楼那个妖婆,认识吗?”

    “店里的伙计都听她使唤,使雷卫司给她撑腰,我们都边喝边骂那家伙。”

    “我总结一下,你今天在喝酒的时候目睹了一场谋杀,被人架到酒馆要求闭嘴的时候让我碰上了?”

    “是是是。”妖怪点头如捣蒜。

    “谢了。”茅静波和马原听见匕首在空气中发出一声爆响,身后便只剩下了渗人的宁静,她们隐隐猜到了妖怪的结局,不约而同的皱起眉头,却不知道说什么。

    “她竟然真的有在帮我们。”胡崇礼略带讶异的说,接着从军装里掏出绷带,擦拭着自己满是血污的身体,“好了,事情到此结束,姓茅的,出去被抓了可别把我供出来。”

    “然后呢?”茅静波在原地没动。

    “我没讲清楚?”

    “这桩案子。”

    “哦,那个。”胡崇礼在衣裤抖动的嗖嗖声里说,“那我就说点有意思的,叶松雪从头到尾一句假话都没说,能跟上吗?”

    二人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胡崇礼的怀疑固然有理有据,但和叶松雪的说辞并不冲突,要怪就怪他们自己没有去问,茅静波是没有注意到,胡崇礼却是故意没有追究。

    “你的意思是,叶姐真的没有杀我六叔?”茅静波说。

    “那妖怪是个怂包,他从一开始就准备全招,他的话应该是真的,这也符合我对老妖婆的猜想,她的确是想让我们去找这伙外来者的线索,但目的,呵,绝不是为了什么清白之类的。”

    “你根本就没必要折磨那只妖怪。”马原有些不快地说。

    茅静波张了张嘴没说什么,胡崇礼的行事风格让她感到恶心,但她现在对胡崇礼的结论很感兴趣。

    胡崇礼不置可否地笑笑,穿好衣服后走出来对茅静波说:“你还是学学你的同学,多纠结一点无关痛痒的道德问题,这样可能活的长一点,反正我是不准备深入下去了,但我可以给你一点建议,查理马特或许知道点什么,虽然也有可能是我这样收了好处的,但总比什么都不知道好,对吧?”

    胡崇礼对她眨了眨眼,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着轿车走去,马原过了捏了一下她的手,随后阴郁地跟了上去。

    茅静波转身看着地上的妖怪,仿佛下定决心一般直视着地上越来越多的血液,几分钟过后,猩红的液体连同产生它的细胞都会随着原主的意志在风中消散,等到胎痕被风沙盖住,也许永远也不会发现这里有一个头骨裂开的妖怪骨架。

    但茅静波并不打算就这么放弃,比起墙外,她心里有了个更好的目的地,和叶松雪接触的共有一人一妖,人是胡崇礼,妖是奈何公查理•马特,同类间的亲近或许会让叶松雪坦白更多。这个主意让茅静波兴奋不已,茅山派的后人怎么能夹着尾巴跑掉呢!

    马原对茅静波的想法一无所知,只是乖巧地躺在汽车的后座上,暗暗担心茅静波会不会在溜出去的路上被抓住,她不想跟胡崇礼有任何言语上的交集,后者对枪械不太正常的痴迷和残暴的行事作风令她感到毛骨悚然,如果说以前她还对这里抱有好奇,难道从此她将远离使雷坊,只要她能平安脱离一切。

    车子行至使雷坊的关口,穿过为使雷卫司修建的一片生活区便是一条直通城区的大路,胡崇礼微微地感觉到,今天守卫的站位比以往集中很多,他用后视镜瞧了马原一眼,很好,看起来就跟睡着了一样,使雷卫司的车没有车牌所以看不出端倪,空气中也没有血腥味,为了以防万一,他摸出一根烟点上叼在嘴里。

    烟草味会盖掉一切的,胡崇礼安慰自己,他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有些微的紧张,因为他不擅长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

    胡崇礼在关卡前停下,故作轻松地掏出一根烟来说:“哟,来一根?”

    对方只是阴沉地看着他,这并不奇怪,毕竟他花的时间有点久,他已经准备好了说辞,却听到了两个未曾料想的问题。

    “你是谁,我又是谁?“

    胡崇礼嘴里叼着的烟掉在了裤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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