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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往事

    陈洛亭站在校场之中,头顶太阳火辣辣地照了下来,周遭众位师兄弟个个都是满头大汗,他自然也不能幸免。今日采药纳气的功课只是做了一个时辰,他们这一批刚刚拜入山门的弟子却已是抵受不住。

    校场正前方站着一名男子,白衣白袍,虽是在这烈日炎炎的正午时分,却不见他额角上有一点汗珠。那人凝神静气,默默看着一众刚刚入门的外门弟子,却未做言语,又过了约摸小半个时辰,那人抬手拍了两记,开口道:“今日纳气功夫到此为止,照着先前说的法门,纳气入腹,沉入丹田。收功之事乃重中之重,各位师弟且莫大意,免受出偏之苦。”

    陈洛亭听了,连忙凝神闭目,将体内真气灵力按照先前学会的入门之法运转一番,待到功行圆满方才敢缓缓睁开眼睛,正看到那白衣男子将身旁那颗聚灵珠收了起来。陈洛亭正眼巴巴地看着那枚聚灵珠流口水,忽听得耳边有人开口道:“天华宗大门大派就是豪气,像我们乡野之人,哪曾见过聚灵珠这等好物,更不必说拿来给咱们这些凡人聚气使用了。”

    陈洛亭撇嘴回了一句:“你家里霸着一州的布匹买卖,自己又曾修了许多年道法,哪里又是甚么乡野之人了,尽在这边胡说大气。”这才转过头去看着对方。

    先前那说话之人正是自己在肃天司内的同僚,名叫席承彬,家里做的正是绸缎买卖,乃是江南有名的大商人。按说席承彬生在巨贾之家,便只仗着家中财资,自可衣食无忧,整日逍遥。但他却生来只对寻仙问道兴趣浓厚,打小时起便央着父亲寻访名师,家中生意本有几位兄长帮衬继承,他在家中乃是最小的一个,本就受宠,父亲自然对他的要求来者不拒。

    席承彬先是在城中戚家拳戚老拳师门下,打熬了几年筋骨,后来又花了巨资拜入江南紫云观中,扎扎实实地修了数年道法。待到他二十多岁时,便离了家门,万里迢迢跑来商州,不知家中寻了甚么门路,在肃天司里任着一个小小的巡视。

    他家资颇丰,每月都有从家里送来的银两傍身,平日里和同僚外出饮酒戏耍,多半倒都是他来会账,同僚们受了他的好处,也不去管他当差之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恶习,若是遇到上峰临时查点,反倒帮他遮掩几分。

    陈洛亭从商州府衙调任肃天司中不过两三个月,与席承彬就已混得极熟。一来二人都是待人随和的性子,二来二人都有些倔强之处,陈洛亭是为了查案务求一查到底,席承彬则是自小便喜欢对怪力乱神之事问个究竟,肃天司中又多是此类案件。二人一拍即合,一个查案一个猎奇,司中多桩怪案倒都是他二人经手办妥。如今功劳立了不少,又恰逢一年一度肃天司推举新人拜入天华宗外门的时节,商州府肃天司监正便将二人报了上去,今日正是入门以来第一次传习大会。

    席承彬笑着朝那名白衣男子努了下嘴,道:“你可知那是何人?”

    陈洛亭回道:“是天华宗内门的商岸师兄,刚才大会开始之时,便听他说过,那时你莫不是又睡着了?”

    席承彬道:“我也知他叫做商岸,那商岸又是何人,你可知晓?”

    陈洛亭皱皱眉道:“商岸便是商岸了,甚么叫做商岸又是何人?哎,我说席大头,你有话便说,等下还要回司内交差,谁有功夫同你在此处打什么机锋?”

    席承彬呸了一声,回道:“要不还是你陈多嘴的话多,我就说了这么一句,你便有这许多话说。商岸师兄是内门不假,但他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内门弟子。”

    陈洛亭嘿嘿笑了一声,道:“普普通通?内门弟子哪个又是普普通通了?说话没头没尾的,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没得耽搁了我回司,到时监正盘问起来,我第一个把你供出去。”

    席承彬道:“我自然知道内门弟子个个都是神武威严,只是商岸师兄原本可是内门首席大弟子,如今却落得个去各个州府巡检传习的跑腿活计,可见这大门大派的,当中勾心斗角的龌龊之处,怕是也不比咱们府衙之内来的少啊。”

    陈洛亭奇道:“原本是?那现下便不是了?这大弟子不是入门先后分出来的么?还能换着来的?”

    席承彬回道:“嗯,听闻这商岸师兄原本是宗主大弟子,宗主近日不问世事,故而大弟子位置便换给了大长老的弟子。”

    陈洛亭边随手往自己蹀腹带上挂着各色玩意,一边随口问道:“宗主不问世事,这大弟子位置便可换来换去了?哪里有这等道理的。”

    席承彬用袖子抹了抹头上汗珠,不耐烦道:“这我又上哪里打听去?知州大人和监正随口聊的两句,被我听到了,难不成我还能上去问他二位老人家,这又不是咱们审犯人。”

    陈洛亭笑道:“这就是你探查不尽,知事不详,若是探案之时你也这般掉链子,我不知要被你害死几回。”

    席承彬推了陈洛亭一把,笑道:“探案归探案,我哪次给你的消息有差池了?不过说到审犯人,你从州府一路带过来那桩案子,审得如何了?”

    陈洛亭敛起笑容,叹了口气道:“还能如何,嘴巴紧得可以,丝毫也撬不开。再让他拖上几日,那孩子只怕是想救也救不回来了。”

    席承彬见他面色阴郁起来,便也不再多言,只是拍了拍陈洛亭的肩膀,二人一前一后往着府衙去了。

    回到府衙之中,还未来及进得公廨之内,便有一名门房从一旁屋檐之下小跑过来,堆着笑脸向陈洛亭说道:“陈巡视,那老婆子又在府门之前站着不走,我已说过今日您外出公干,不在衙门之内,可她偏是赖着不走。您看……”

    陈席二人相视一眼,席承彬摇了摇头道:“你且去看看吧,监正那边我帮你去点卯便是。”

    陈洛亭拱了拱手,转头便往府门行去。到了门外,便见到那位衣衫之上满是补丁的王婆子,满面愁容缩在府门一旁,胳膊上还挎着一只破旧的竹篮,拿一袭蓝花粗布仔细蒙住。王婆子探着脑袋望向大门这边,见陈洛亭跨步出来,脸上连忙用力挤了些笑意出来,往这边迎了过来。

    “陈大人,小老太婆这边做了些上好的麻卷,您平日里公事辛苦也好吃两口,垫垫肚子。”王婆子说完,便想将自己手中的篮子塞到陈洛亭手里,递到一半却又不敢往前再推,一双手只是僵在半空,望着陈亭洛。

    陈亭洛连忙推了回去,说道:“王婆婆,您天天指望着这几个麻卷卖钱过活呢,在下怎能再从您手上克扣,还是收回去吧。”

    王婆子满脸皱纹都挤到一处,尴尬笑道:“哎,哎,陈大人,我家福宝的事情……”

    陈亭洛板着脸,想了一想,回道:“王婆婆,您还是回去等消息吧,我也是商州城待了九年的人,福宝的事情我决计不会不闻不问,只是现下还需些时日,这般节骨眼上,那是万万急不得的。王婆婆您还是莫要每日里跑来府衙之前等候了,这路又不好走,您年纪大了,别教磕着碰着,福宝若是回来,见到您有个什么闪失,他也没甚活路了不是?”

    王婆子弯着腰赔笑道:“哎,哎,陈大人说的是,哎,我只是担心福宝不知到了何处,这几日不知吃得好不好,晚间风凉,若是冻病了,更加……哎,唉,我这便回去……”

    王婆子转身往远处走去,身形佝偻得越发厉害,走了几步便抬手擦着自己的眼睛。陈亭洛站在原地,看她身影转过街角。站了一会儿,陈亭洛铁青着脸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回了公廨之内。

    席承彬见他黑着一张脸走了回来,便知这头倔牛又要闹将起来,连忙劝道:“陈大头,你且歇着点,王婆孙子走失尚未满三日,按照律例本就不该接这桩案子,你抓了那人本就不合规制,要是再去牢里闹起来,只怕知州又要跑来监正面前告你一状……”

    陈洛亭断喝道:“告便告了!老子又不求升官发财!难道日前在他那边受不完的鸟气,如今到了肃天司还要一并受着不成?‘民为邦本,肃天安民’这八个字是白白刻在墙上的不成?”

    陈洛亭第一声断喝响起之时,席承彬便已窜到了房门之前,赶忙将门关上,等到陈洛亭叫完,他又转过身来道:“陈大头,我知你这些年在陆寻竹手底下受了不少委屈,但你便是要骂,也等我把门关上,连这片刻也等不得了?更何况你拿住的那名‘犯人’乃是陆寻竹私宅里的管家,可不是随便街边抓来的阿猫阿狗,你已经将那管家揍了四五顿了,若不是监正帮你在前边顶着,只怕咱们这肃天司都要被陆知州掀个底朝天了,唉,你平日里一副温润君子的模样,怎地一遇上案子便是这般凶神恶煞的模样……唉……”

    陈洛亭听席承彬说到监正,也知自己这几日所为给肃天司惹了不小的麻烦,但胸中一团郁气实难纾解,故此也不回话,只是站在当地连连冷笑。

    席承彬撮着牙花,思索了半晌,续道:“我知道王婆家中凄惨,她只得这么一个独苗孙子,可这世道,又有几家没那么两件惨事。这查案子还得步步为营,须得如履薄冰,细细查来,这还是你教我的……”

    陈洛亭知道席承彬劝诫自己,乃是一腔善意,但仍旧郁气结胸,不由得高声道:“可那王婆子两个儿子全是在西边被梁人杀了的!他们又不是为了自己死的!”

    席承彬此刻也来了火气,高声回道:“可他们是‘夜不收’!没造籍!没名册!你说他们是为国捐躯的,谁知道!”

    陈洛亭吼道:“我知道!”

    席承彬软了下来,坐在凳子上吭哧喘了半晌,红着眼睛回道:“我知你打小在边关遭了不少罪,我这等江南腹地的富家子弟,见到你便先天矮了半头。可这般催逼下去,我怕不止你查不出个所以,便是那王婆婆,只怕也要遭殃。这官场之上,向来讲究个‘民不举官不究’,我打小便看着父亲和这班高官知州之流往来,这当中的龌龊,我自小便看得恶心……整个商州府肃天司,也只得咱们两人,监正只是跟在咱俩个后面都拾掇不及,这周遭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俩……你若还是遇上事情就这般莽撞,只怕……只怕你我都落不了好去,更别说王婆婆、李婆婆了。”

    陈洛亭自然知道,他不但知道,还亲身受过。但若是让他就此放手,三日一过,怕是那小童便再也寻不回来。思索半晌,陈洛亭咬着牙道:“实在不成,我今晚自己去知州私宅里探一探。”

    席承彬跳将起来,叫道:“陈大头,你是真疯了不成!知州府!知州府里光是朝廷编配的护府修士便有三人!若是拐卖童子,炼制血丹的事情是真的,那内里的高手不知凡几,你我这么两个修了几年道的三脚猫,送去给人塞牙缝怕都不够,你能不能冷静些,说点实实在在的!”

    陈洛亭拿眼睛瞪着他,从牙缝里回道:“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才说是自己去,你给我留在司里,我这一去总得有个人帮我收尸!”

    席承彬在公廨之内来回乱走,口中叫道:“疯了!疯了!你这只会几套拳脚的粗汉,怕不是连人家院墙都摸不到,便叫人打成脓血,还想轮得到收尸!你疯了!”

    陈洛亭回道:“不然呢!这等事项咱们肃天司都不理,那还想管什么案子!去北面仓决当暗桩么!”

    席承彬走了两轮,忽地站在当地,抬头愣愣望着房梁。陈洛亭等了半晌不见他动作,不耐问道:“行不行给句话!没得在这里扮呆鹅,又是个什么道理?”

    席承彬回道:“别吵!”

    陈洛亭知他每每心中有何诡计之时,便是这幅模样,便安心等着,过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那师爷说捉了人总要等七十二个时辰,控干身体内的粪尿才好动手,这离七十二个时辰只剩不到四个时辰了,你若是没办法,就在此处等我消息便是。”

    席承彬猛地回头望着陈洛亭道:“陈大头,我觉着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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