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碗羊汤
如果要问关于小镇的美好记忆有哪些？温良可以如数家珍，娓娓道来。
但若问小镇的味道，那只有一种——大集的羊汤。
在赶集的中午喝羊汤是师徒二人的老传统。两人一前一后，在人群中间插缝前行，远远地就闻见了飘散的羊肉膻味，循着味道，找到那家熟悉的全羊汤。
摊主是两口子，很巧的是两口子都姓杨。
老杨开着一辆轻卡，副驾坐着杨婶，每日清晨出发，车厢里拉着一众家伙什和几只山羊，往来穿梭于临近镇子的大集之中。
温良和老道两人来的正是时候，来这摊子喝羊汤的人已经走了一些，零零星星空出几个位置。
小摊的一角垒起一个黑乎乎的炉灶，炉中柴火正旺，像一个小太阳，层层热浪扑面而来，让人不敢靠近。炉灶上的大锅中熬煮着剁成块的全羊肉，乳白色的羊汤如牛奶一般，不停地翻滚。
老杨正光着膀子，油光满面，向锅中续加着新鲜羊肉，时不时地蹲下添几根柴火。
老杨做全羊汤讲究一个“原生态”，羊肉冷水下锅，将每天早晨现杀的小山羊处理干净后，和山泉水一起倒入大锅，只打浮沫不焯水，足火熬煮两小时，当汤色由清渐浓，变成乳白色时，也就差不多要出锅了。
好些人来赶集时，都不在家吃早饭，专来等这第一锅最鲜的羊汤。
在冬天早晨八九点钟，一碗热气腾腾的羊汤下肚，鲜嫩的羊肉在唇齿间打架，难舍难分。于氤氲的白气中，寒气消散殆尽，完成了对食物最虔诚的仪式。
杨婶正在俯身在案板上，手起刀落间，块块冒着热气的羊肉被码放整齐。
咚咚咚咚咚！！！
刀与案板的连续碰撞，就是对肠胃最原始的呼唤。
老道径直走到摊前，身子微微前俯，转头扫视了一眼案板，最后把眼光聚焦在在盆中的羊肉、羊杂和羊头。
“别看了，看也看不出花来。”跟在屁股后的温良有点不耐烦了，虽然上午吃了半个西瓜，但都是水分，撒一泡尿就排得差不多了，“老板，来两碗羊汤，一斤羊杂，再来俩烧饼。”
杨婶闻声抬起头，目光越过老道，瞧见了许久没来的温良，咧嘴笑道：“小良，和你师傅来喝羊汤啊？可是有好长时间没见着你来了。”
“是啊，杨婶，好长时间没见了。之前在学校心心念的就是这大碗羊汤，现在放假了陪老道来赶大集，肯定得来!”
“你这孩子说话俺就爱听。一共62，抹个零，60就行。”
老道今天宰到了肥羊，干脆利落地掏钱付账。
“先找个地方坐吧，马上就好。”
做这种吃食的小摊都是固定摊位，几块空心砖垫在底下，上面盖一张石板，便是一张桌子，再用长竹竿撑起一层塑料纸，权当搭成了一个棚子。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避雨遮阳，不在话下。
师徒两人找到一个空闲的桌角，桌上还残留着上一位溅出的汤水。温良自觉地擦了擦石桌，拉来两个小马扎坐下。老道把刚才拿来的小酒杯，用桌上的热水烫了一下，然后倒进最后的二两酒，美滋滋地抿了一口，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老道，你真讲究啊？还用热水涮杯子。我跟你讲，一来这水温绝对没有一百度，二来你烫的时间太短，根本没用的。”
“知道为什么很多人来找俺算命吗？”
“啊，为啥？”
“图个心理安慰。”
“……”
趁着杨婶切羊杂、冒羊肉的功夫，温良喝了口小桌上免费的茶水，润了润嗓子，斟酌几分，看着老道说道：“我有个事情想问你？”
老道没有抬头，仍然盯着桌子，透明的玻璃杯中闪着酒光，沉默少许，他才半是发问半是感慨地说道：“石头发烫了？”
“啊！你竟然知道？”温良顿时呼吸一紧，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老道，难道老道真是个神算子！
“当然，说到底那是俺给你的宝贝。”老道抬头瞄了一眼温良，像是在疑惑他为何反应如此之大，淡淡地回应，“放心吧，不用担心石头把你的蛋蛋炸开花。”
温良没有在震惊的情绪中停留太长时间，也没有理会老道的调侃，马上追问道：“这块石头到底是什么情况？之前每次问你从哪儿来，为什么来这里，要到哪里去，你都闭口不谈地瞒着我，说要等等。现在高考终于结束了，我需要一个交代！”
老道的语气依旧轻描淡写：“不是跟你说过了吗？石头是回龙观历代传承的信物，俺自然就是回龙观的当代观主。”
温良眼巴巴地望着他，神情有些无奈，这老道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俺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
“我能不急吗？感情不是你被蒙在鼓里！”
“还记得你的名字是哪儿来的吗？”
“当然记得，那是我爹花了五块钱找你起的，别转移话题啊，石头和我的名字可没什么关系！”
“那可有着天大的关系！先吃饭吧，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吃完再说。”
两人拉扯间，两碗羊汤已经端上了桌。羊汤在出锅前已被撇去了油花，捏一把细盐和小撮葱花撒入碗内，像几粒绿翡翠点缀在淡白色的羊汤之上。
老道说完便摆开架势，闷头吃了起来，主打一个“原汤化原食”，不加额外的调料，他左手拿着脆香的发面饼，右手把着碗边，一口小饼就一口热汤，再夹一筷子羊杂泡入碗中，满满地吸溜一大口，羊肉软嫩，羊杂弹牙，羊汤鲜到了家，给味蕾狠狠地上了强度。
但温良却没什么胃口，盯着面前那一大碗飘着嫩绿葱花的奶白色羊汤，思绪飘飞，在脑海中回忆起自己名字的由来。
小温良哇哇坠地时，也是在一样的盛夏。
作为三代单传的独苗，孩子的起名是万万马虎不得的。
老温自感一辈子深受其害。
温良爷爷小学肄业文凭，在给老温起名时，一心想着这是老大，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个，图一时省事，便起名叫了“温一”。这个草率的名字成为了老温被嘲笑的万恶之源。
而温良爷爷左等右等，却没等到老二、老三的降生，良苦用心准备的名字就没能够派上用场。
所以在给小温良起名时，老温是慎之又慎。他是初中文凭，肚中没几滴墨水，学着人家去买了一本新华字典，但直到把封面翻卷了边，也没想出个子丑寅卯。
逢集时，初为人父的老温坐在家门口，满心想着儿子起名的事情。正一筹莫展之际，抬眼瞧见了不远处坐着一个道士，计上心头，一拍大腿，火速起身回屋里申请了五块钱的巨款。
老道收下了钱，问了问生辰八字，紧锁眉头着沉思了一会，缓缓说道：
“阳男，五行火命，属礼，能化万物。
先天火旺，心火易向外发，导致心脏受损，需有克己复礼的功夫。
孔子有云：‘温良恭俭让。’以善良、平和之心，来泄先天之火气，才是长久之道。
所以，取“温良”二字为上上之选。”
刹那间，温良在脑海中再次忆起名字的由来，也是。现在细细回想起来，那就是他与老道的第一次见面，好多事情是那么巧合，温良的心中若有所感，隐隐约约像是抓到了什么。
炎炎夏日，老道吃出一身酣畅淋漓的透汗，温良的背后却冒出细密的冷汗，脸上的表情逐渐凝重起来，心中隐隐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煮羊肉的那口大锅渐渐见了底，小摊的人也三三两两走得差不多了。老道的杯底还剩最后一口酒，细细地喝着碗底的羊汤，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温良迟疑了一会，从口袋中掏出那块黄色的石头放在桌子上，有些不敢相信地颤声问道：“老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你老早就在等着收我做徒弟，一等就是十多年？”
呼噜噜~老道连头都没有抬，这碗羊汤在此刻似乎变成了人间的绝味珍馐，让他沉迷。
“你这句话确实太自恋了点。但实际上…跟你想的差不多吧，很多事情，冥冥之中，自有注定。”老道仰头把杯中最后一点精华倒入口中，又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喝的是茅子。
老道拎起那瓶二锅头，眯着眼睛把目光汇聚在瓶底，发现确实一干二净了，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石头发烫很正常，时候到了，它就应该开始发烫。而且呢，之前很多事情不告诉你，是还不到告诉你的时候，提前说了只能徒增烦恼。”
“但这不可能，不科学啊…”温良知道任何问题都有答案，答案或迟或早都会浮出水面，但他心中隐隐猜测的答案实在过于离谱了。
“呵，不科学？以后不科学的事情可多了去了！”老道笑了笑，看着温良的眼睛，神情放松地说道：“现在也吃饱喝足了，这里人多眼杂，剩下的回去跟你细说！”
但若问小镇的味道，那只有一种——大集的羊汤。
在赶集的中午喝羊汤是师徒二人的老传统。两人一前一后，在人群中间插缝前行，远远地就闻见了飘散的羊肉膻味，循着味道，找到那家熟悉的全羊汤。
摊主是两口子，很巧的是两口子都姓杨。
老杨开着一辆轻卡，副驾坐着杨婶，每日清晨出发，车厢里拉着一众家伙什和几只山羊，往来穿梭于临近镇子的大集之中。
温良和老道两人来的正是时候，来这摊子喝羊汤的人已经走了一些，零零星星空出几个位置。
小摊的一角垒起一个黑乎乎的炉灶，炉中柴火正旺，像一个小太阳，层层热浪扑面而来，让人不敢靠近。炉灶上的大锅中熬煮着剁成块的全羊肉，乳白色的羊汤如牛奶一般，不停地翻滚。
老杨正光着膀子，油光满面，向锅中续加着新鲜羊肉，时不时地蹲下添几根柴火。
老杨做全羊汤讲究一个“原生态”，羊肉冷水下锅，将每天早晨现杀的小山羊处理干净后，和山泉水一起倒入大锅，只打浮沫不焯水，足火熬煮两小时，当汤色由清渐浓，变成乳白色时，也就差不多要出锅了。
好些人来赶集时，都不在家吃早饭，专来等这第一锅最鲜的羊汤。
在冬天早晨八九点钟，一碗热气腾腾的羊汤下肚，鲜嫩的羊肉在唇齿间打架，难舍难分。于氤氲的白气中，寒气消散殆尽，完成了对食物最虔诚的仪式。
杨婶正在俯身在案板上，手起刀落间，块块冒着热气的羊肉被码放整齐。
咚咚咚咚咚！！！
刀与案板的连续碰撞，就是对肠胃最原始的呼唤。
老道径直走到摊前，身子微微前俯，转头扫视了一眼案板，最后把眼光聚焦在在盆中的羊肉、羊杂和羊头。
“别看了，看也看不出花来。”跟在屁股后的温良有点不耐烦了，虽然上午吃了半个西瓜，但都是水分，撒一泡尿就排得差不多了，“老板，来两碗羊汤，一斤羊杂，再来俩烧饼。”
杨婶闻声抬起头，目光越过老道，瞧见了许久没来的温良，咧嘴笑道：“小良，和你师傅来喝羊汤啊？可是有好长时间没见着你来了。”
“是啊，杨婶，好长时间没见了。之前在学校心心念的就是这大碗羊汤，现在放假了陪老道来赶大集，肯定得来!”
“你这孩子说话俺就爱听。一共62，抹个零，60就行。”
老道今天宰到了肥羊，干脆利落地掏钱付账。
“先找个地方坐吧，马上就好。”
做这种吃食的小摊都是固定摊位，几块空心砖垫在底下，上面盖一张石板，便是一张桌子，再用长竹竿撑起一层塑料纸，权当搭成了一个棚子。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避雨遮阳，不在话下。
师徒两人找到一个空闲的桌角，桌上还残留着上一位溅出的汤水。温良自觉地擦了擦石桌，拉来两个小马扎坐下。老道把刚才拿来的小酒杯，用桌上的热水烫了一下，然后倒进最后的二两酒，美滋滋地抿了一口，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老道，你真讲究啊？还用热水涮杯子。我跟你讲，一来这水温绝对没有一百度，二来你烫的时间太短，根本没用的。”
“知道为什么很多人来找俺算命吗？”
“啊，为啥？”
“图个心理安慰。”
“……”
趁着杨婶切羊杂、冒羊肉的功夫，温良喝了口小桌上免费的茶水，润了润嗓子，斟酌几分，看着老道说道：“我有个事情想问你？”
老道没有抬头，仍然盯着桌子，透明的玻璃杯中闪着酒光，沉默少许，他才半是发问半是感慨地说道：“石头发烫了？”
“啊！你竟然知道？”温良顿时呼吸一紧，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老道，难道老道真是个神算子！
“当然，说到底那是俺给你的宝贝。”老道抬头瞄了一眼温良，像是在疑惑他为何反应如此之大，淡淡地回应，“放心吧，不用担心石头把你的蛋蛋炸开花。”
温良没有在震惊的情绪中停留太长时间，也没有理会老道的调侃，马上追问道：“这块石头到底是什么情况？之前每次问你从哪儿来，为什么来这里，要到哪里去，你都闭口不谈地瞒着我，说要等等。现在高考终于结束了，我需要一个交代！”
老道的语气依旧轻描淡写：“不是跟你说过了吗？石头是回龙观历代传承的信物，俺自然就是回龙观的当代观主。”
温良眼巴巴地望着他，神情有些无奈，这老道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俺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
“我能不急吗？感情不是你被蒙在鼓里！”
“还记得你的名字是哪儿来的吗？”
“当然记得，那是我爹花了五块钱找你起的，别转移话题啊，石头和我的名字可没什么关系！”
“那可有着天大的关系！先吃饭吧，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吃完再说。”
两人拉扯间，两碗羊汤已经端上了桌。羊汤在出锅前已被撇去了油花，捏一把细盐和小撮葱花撒入碗内，像几粒绿翡翠点缀在淡白色的羊汤之上。
老道说完便摆开架势，闷头吃了起来，主打一个“原汤化原食”，不加额外的调料，他左手拿着脆香的发面饼，右手把着碗边，一口小饼就一口热汤，再夹一筷子羊杂泡入碗中，满满地吸溜一大口，羊肉软嫩，羊杂弹牙，羊汤鲜到了家，给味蕾狠狠地上了强度。
但温良却没什么胃口，盯着面前那一大碗飘着嫩绿葱花的奶白色羊汤，思绪飘飞，在脑海中回忆起自己名字的由来。
小温良哇哇坠地时，也是在一样的盛夏。
作为三代单传的独苗，孩子的起名是万万马虎不得的。
老温自感一辈子深受其害。
温良爷爷小学肄业文凭，在给老温起名时，一心想着这是老大，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个，图一时省事，便起名叫了“温一”。这个草率的名字成为了老温被嘲笑的万恶之源。
而温良爷爷左等右等，却没等到老二、老三的降生，良苦用心准备的名字就没能够派上用场。
所以在给小温良起名时，老温是慎之又慎。他是初中文凭，肚中没几滴墨水，学着人家去买了一本新华字典，但直到把封面翻卷了边，也没想出个子丑寅卯。
逢集时，初为人父的老温坐在家门口，满心想着儿子起名的事情。正一筹莫展之际，抬眼瞧见了不远处坐着一个道士，计上心头，一拍大腿，火速起身回屋里申请了五块钱的巨款。
老道收下了钱，问了问生辰八字，紧锁眉头着沉思了一会，缓缓说道：
“阳男，五行火命，属礼，能化万物。
先天火旺，心火易向外发，导致心脏受损，需有克己复礼的功夫。
孔子有云：‘温良恭俭让。’以善良、平和之心，来泄先天之火气，才是长久之道。
所以，取“温良”二字为上上之选。”
刹那间，温良在脑海中再次忆起名字的由来，也是。现在细细回想起来，那就是他与老道的第一次见面，好多事情是那么巧合，温良的心中若有所感，隐隐约约像是抓到了什么。
炎炎夏日，老道吃出一身酣畅淋漓的透汗，温良的背后却冒出细密的冷汗，脸上的表情逐渐凝重起来，心中隐隐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煮羊肉的那口大锅渐渐见了底，小摊的人也三三两两走得差不多了。老道的杯底还剩最后一口酒，细细地喝着碗底的羊汤，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温良迟疑了一会，从口袋中掏出那块黄色的石头放在桌子上，有些不敢相信地颤声问道：“老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你老早就在等着收我做徒弟，一等就是十多年？”
呼噜噜~老道连头都没有抬，这碗羊汤在此刻似乎变成了人间的绝味珍馐，让他沉迷。
“你这句话确实太自恋了点。但实际上…跟你想的差不多吧，很多事情，冥冥之中，自有注定。”老道仰头把杯中最后一点精华倒入口中，又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喝的是茅子。
老道拎起那瓶二锅头，眯着眼睛把目光汇聚在瓶底，发现确实一干二净了，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石头发烫很正常，时候到了，它就应该开始发烫。而且呢，之前很多事情不告诉你，是还不到告诉你的时候，提前说了只能徒增烦恼。”
“但这不可能，不科学啊…”温良知道任何问题都有答案，答案或迟或早都会浮出水面，但他心中隐隐猜测的答案实在过于离谱了。
“呵，不科学？以后不科学的事情可多了去了！”老道笑了笑，看着温良的眼睛，神情放松地说道：“现在也吃饱喝足了，这里人多眼杂，剩下的回去跟你细说！”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