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师叔

    这道忽如其来的声音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说书人眉头一皱,没有接着往下讲,茶客们也一脸茫然,李一剑却当场怒火中烧,站起喝问。

    “窗外何人?!”

    他如何能听不出对方口气轻蔑之极,显然是看不起自己母亲当年所作所为!

    只听得窗后一阵窸窣声音,没过多久,有几人便出现在了茶馆门口。他们穿着打扮干练,一看便知不是平常人家。几人腰中挂剑,脚步沉稳,叫花子瞟了一眼低声对李一剑和白青青说道。

    “都是衡山派弟子,为首的实力不弱。”

    茶馆小二连忙迎了上去,谄媚一笑。

    “几位爷,今日照常还是老位置?店里给留着呢!”

    为首的衡山派弟子看起来与李一剑年龄相似,却神气十足,服饰也较之其他人更为华丽。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今日我可没空来喝茶听书!听说你们这里在讲劳什子阴阳双剑的事儿?”

    小二弯腰陪笑。

    “对,这说书先生还是从外面特意请过来的……”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那领头的弟子重重一巴掌拍在茶桌上,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只听得哐当一声,实木茶桌竟已裂开一道细缝。

    衡山弟子提高了声音。

    “今日不来还不知道,你们这些人在衡山脚下净说这种玩意!阴阳双剑的事,衡山派从来不隐瞒,你们说说也无妨。我衡山派一向行的端坐的正,不畏惧别人说!可那池应声乃是本门叛徒,若不是她泄露剑法,衡山派当初又怎么会大动干戈。什么阴阳双剑,完全是她一时春心萌动被男人骗了,泄露自家剑法的可耻行径罢了,你们竟还说得津津有味!”

    他这话明显是说给茶馆里的茶客听,警告他们不要随便插手,特别是那个站着的人。却不料对方面色愈加阴沉,连白青青和叫花子都站了起来。

    三人带着斗篷,外人看不出面容,只见叫花子将碟中一粒黄豆弹进嘴中,摇头叹气。

    “那这么说来,六大名门正派趁一女子生产之际痛下杀手,反倒让对方给跑了,不更是丢脸?”

    他这话一出,那衡山派弟子立刻胀红了脸正想发作,却被身后的人一扯。他勉强压住情绪,将语气放客气了许多,拱手道。

    “衡山派张岳,敢问三位如何称呼?这是我们衡山派内部的事情,还望不要插手。池应声叛宗门,掌门痛心疾首,以至不愿听到这个名字。今天这场书,还是最好不要再说下去为好。”

    他语气虽是商量,话中却不容他人拒绝,一时之间茶馆内的茶客们都心中抱怨却不敢出声,唯有说书的瞎子低了头不知在想什么。李一剑听他语气嚣张,不由得冷笑。

    “我们如何称呼不重要,想来张兄你也不会放在眼中。不过我不明白,如果说书人说的是事实,又有何不可?难道这偌大的衡山派,还怕在一个小小的茶馆里丢了面子吗?”

    他这话一出,不少茶客忍不住噗嗤一笑,让那名为张岳的衡山弟子十分恼火,抬手将腰间长剑带着刀鞘,狠狠砸在了桌子上。

    “我衡山派的事情岂是你能置喙的?”

    茶馆小二见事不对,正准备走上来打圆场,可一见那些衡山弟子杀气腾腾的眼神,又被吓得缩了回去,心里直叫苦。

    这可是衡山的地界,衡山弟子平时在镇上,都只有被捧着受人尊敬的份儿,什么时候遭过挑衅?也不知这三位爷是从哪儿来的,如此猖狂,若真打起来,恐怕今日少不得要出人命。说来衡山派也是奇怪,池应声分明是叛徒,却又不许门下弟子多提此人,仿佛是一道忌讳似的。

    两拨人剑拔弩张,看到李一剑背上背一把长剑,张岳开口便邀战。

    “既然大家都是江湖中人,不如一战定输赢,无需废话。如果你们输了就滚出小镇,衡山不欢迎你们这些外来客。”

    李一剑眼神冰冷。

    “若是你们输了呢?”

    张岳不由得瞪大双眼,像是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衡山派剑术不敢说独步武林,至少在目前也没哪个门派能自信的说在剑术上可以超越衡山派。再加上他是这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平时练剑在门内也鲜少有败迹,更别提这三个不速之客了。他们莫非是井底之蛙,从未听过自己名头不成?

    他冷哼了一声:“输了,我就把这把剑给你!”

    剑对衡山弟子来说是性命依托的物件,张岳这一开口,显然是有十足的把握,李一剑也不欲废话,直接穿过人群往店外走去。眼见张岳一行人还立在门口,白青青路过时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怎么,说个书犯了衡山派的法令,还打算把人家店拆了不成?”

    小二一听这话两腿直哆嗦,好在张岳哼了一声也往外走去,终于是保下了他这店。两人一走,过了一会儿琵琶声渐起,那阴阳双剑的故事还在继续,只是李一剑他们却无法再往下听了。

    这镇子素来有江湖客人来往,因此诸事具备,没过多久两拨人便找到了一处比武台。张岳一马当先飞身而上,身姿潇洒,使过路的人也忍不住赞叹,而李一剑则是默默从侧边登了上去,看得张岳嗤笑一声,又问:“怎么还不摘你头上那破斗篷?别怪我没提醒你,要是有名有姓,我待会儿还可以手下留情,若无名无姓,杀了我也不会手软。”

    李一剑将背后的长剑解下来:“你废话真多。”

    这回应让张岳一下子气急,不由得连连冷笑:“也罢,我懒得和死人在说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将手缓缓放在剑柄上,眼神一下子变得无比锐利。不得不提张岳这人虽态度高傲,但在剑法上的确有两把刷子,此刻也没有掉以轻心,而是做好了十足的准备。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在这生死一线的关头,对面的斗篷客却直接拿下用布条缠好的那把长剑,就这样拎在手里,没有多余的动作。

    一时之间,张岳脑海里产生了一个荒谬的想法。

    难道,他想用这把没出鞘的剑打败自己不成?

    比武台上两人一时僵持,身影凝滞不动,台下被吸引而来的旁观者纳罕起来,更有不耐烦者开始起哄,唯有白青青和叫花这样的内行才能看出台上凶险。

    两人正是互相试探之时,谁先按捺不住,牵一发而动全身被瞧出了破绽,谁就落了下风。

    白青青虽面色不改,心里却隐隐紧张了起来。她低声问道。

    “大哥,李一剑身上有伤,又不能当众使出阴阳剑,岂不是吃了大亏?咱们得小心点儿才是。”

    叫花子抱臂在旁瞧着,摇了摇头。

    “无需替他担心,一个衡山派弟子李一剑还是收拾得了的。再说,谁告诉你阴阳剑最厉害的就是这两柄剑本身了?你且瞧着吧。”

    尽管白青青仍不放心,但听此回答,也只能按耐住自己,静静旁观。

    台上,张岳虽不能透过斗篷看清李一剑样貌,但却能敏锐地感觉到对方也紧紧盯着他。一滴冷汗悄然从额角滑下,他心中有些懊恼。原本今日下山只是为了替掌门处理些私事,发现这里在说门内叛徒的事情才顺手管了管,想不到竟惹上了这样一个麻烦。

    身为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张岳清楚师弟师妹们期盼的目光正盯着自己,若赢了这人是理所应当,可输了的话,就堪称丢脸至极了。

    念及此处,他内心一乱,气息也不稳起来。尽管这只是一瞬的事情,但也足以给李一剑机会了。

    张岳只觉台上乍起微风,与他僵持的李一剑忽然动了。对方动作平平无奇,看不出招数,却迅捷而利落。他只觉自己随手便能挡下这一剑,可不知为什么动作却似乎慢了一拍,等抬起剑来时,他只觉得胸口一闷,那缠满了布条的剑鞘,已然抵上了他的死穴。

    张岳瞠目欲裂,不敢置信地看着那把剑。若再进一步,若这柄剑出了鞘……他现在早已是一具冰冷的死尸!

    不,不对,一定是自己轻敌了。堂堂衡山弟子竟在这小镇上输给一个蒙面客,说出去都得让人笑掉大牙。

    张岳顿时红了眼,他一剑挥开剑鞘逼得李一剑后退,平生所学,此刻都在羞愤之间捡了最狠的使出,台上一时间只听得金属相击的铿锵声,直让台下围观群众乍舌。

    白青青忧心地目光一直落在李一剑身上。

    “这人用杀招!一剑已经手下留情了,再这么下去,怕是会受伤。”

    她说得不错,张岳并非是花拳绣腿之辈,衡山派剑术也非浪得虚名。李一剑在台上勉强以剑鞘护住自己要害,双眼闪烁着怒意。

    “本不想闹出人命的,现在我与青青都身上有伤,不宜正面与衡山派冲突,可这人实在欺人太甚!先辱我母亲,现在还浑身杀意……”

    泥人还带三分火气,况且李一剑原本就不是谦和之辈。张岳攻势越来越密,他手中剑鞘一时招架不及,只觉左臂一痛,一道不深的伤口已然出现。

    张岳见状大喜。

    “躲,我让你再躲!”

    李一剑沉下了脸。

    “好啊,那我就不躲了。”

    他之前不止在手下留情,也是为了等一个破绽。衡山派剑术虽好,张岳却是活人,难免有力尽之时,更何况他刚才又羞又怒气息不稳,此刻已是显出了疲态。等对方又是一剑刺来,李一剑此时却不再一昧招架。张岳甚至没看到对方是怎么避开自己这一剑的,只觉眼前剑鞘灵活如蛇,竟绕开了剑锋,抓住那一点破绽直抵咽喉!

    感受到咽喉处的冷意,张岳浑身一僵,不敢再动。此时的他已经完全败了,可比起这个,张岳现在更为惊愕地是另一件事。

    “这一招……怎么可能……这是我们衡山派的功夫!”

    他的面色一下子狰狞起来。

    “你究竟是何人?竟敢偷学我们门内秘传?!”

    这话让台下的人顿时哗然,更有原本在旁的衡山派弟子也翻了上来,围到张岳身边,一脸敌意的盯着李一剑。

    原本愤怒的李一剑被这转折弄得有些茫然,他将手中的剑鞘抵得更紧。

    “休得血口喷人,这是我家族功夫……”

    张岳涨红了脸,此刻竟是连生死都不顾了,厉声道。

    “怎么可能,你少装蒜!这分明是我衡山派门内秘传,只传给掌门亲传弟子。连我也只是看过,并未练过,但剑招却绝不会有错。你究竟是从哪里偷学的?”

    一片混乱中白青青和叫花子也翻上了比武台,与那些想要兴师问罪的衡山派弟子相互僵持。李一剑早已放下剑鞘,他一开始便不打算取这张岳性命,此刻略一犹豫,便想通了事情原委。

    既然自己母亲当初是衡山派弟子,那将衡山派剑法融入阴阳双剑里,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是他一向隐姓埋名,极少与这些大门大派接触,不知道剑法中普普通通的一招,竟然是衡山派的不传之秘。

    他的默不作声反倒让张岳吃定了他心中有鬼,更为愤怒。此刻不知道是谁先嚷嚷了起来。

    “不能让这贼子走了!”

    “对,他非我衡山派人,偷学武功,必然要付出代价!”

    眼见衡山派弟子群情激愤,竟有动手之势,叫花子不由得挠了挠头,低声对李一剑说道。

    “兄弟,要不咱们先撤?你这剑法真是给了我许多惊喜,咱们要是在衡山门口打起来了,占不到什么便宜。”

    李一剑闻言不由得苦笑,正打算答应,斜里不知是谁忽然弹出了一颗飞蝗石,直扑而来。李一剑心下一惊,下意识躲过,却不料对方的目标并不是他,而是斗篷!

    竹笠斗篷扣得并不严实,飞蝗石一撞便落了下去,李一剑下意识捞住,相貌却避无可避的露了出来,让正准备找他新师问罪的张岳为之一惊,只觉得十分眼熟。

    李一剑心中暗道不好,急急拉着白青青和叫花想退,可不止张岳一人看见了他。有个衡山派弟子惊道。

    “这人不是那追杀令上的李一剑吗?”

    这个名字一出,衡山派弟子全都恍然大悟。原来是叛徒之子,难怪会门内秘传!

    这下他们不由得又喜又怒。喜的是李一剑销声匿迹已久,想不到今日竟主动撞上了门来,怒的则是他竟敢主动跑到衡山派山脚下,莫非自信自己能不把衡山派上下放在眼中不成?

    这无异于跑人头上撒野,张岳咬牙切齿道。

    “衡山派弟子全都拔剑!今天到咱们清理门户之时了!”

    他话音刚落,只听周边一阵拔剑出鞘之声,李一剑三人已被围在中间,竟是一副要直接将他们乱剑戳做肉泥的架势。

    三人虽丝毫不惧,却已绷起精神,知道今日怕是有一场乱战。衡山派弟子的剑法凌厉,又只为伤人不为夺剑,要在他们手下讨着好,只怕是不容易。

    正当比武台上的乱战就要随着张岳一声呼喊开始之际,却有一把剑忽然而至。台上的人只听得一声剑鸣,下一刻那剑便不偏不倚地擦过了他们,直直插入衡山派弟子与李一剑三人中央的石板内。

    喧闹的叫喊声为之一停,众人眼中不由得带了点恐惧。比武台修得结实,用得都是大块石料,他们就是鼓足了力气也未必砍下一个角,那把剑竟然就这样直接入石三分!

    众人皆是一阵恐惧,衡山派弟子与李一剑三人都停了手,心中后怕。若是刚才有毫厘之差,只怕那剑划过的便不是空气,而是人的肢体。以这锐利程度来看,只怕一剑下去,有再多的命也交代在这儿了。

    可又是谁能刺出这么惊世骇俗的一剑?

    纠缠到一起的两拨人被这一剑逼退,挤得满满当当的比武台上竟被硬生生分出了一块空地。李一剑目光之中带着警惕,张岳等人却有些激动,他们似乎认识这把剑,全都抬起了头,只见一个人影竟飘然而落,单脚点在了剑上,如同一只灰鹤般负手而立。

    来者一身衡山派服饰,灰色的衣摆在风中微微飘动,黑色的长发束起,竟是一个面若冠玉的中年人。那剑并未弯折,显然这人轻功极好。只见他眯了眯眸子,俯视着比武台上的两拨人,表情平静中却带着一丝不威自怒,喧闹的台上竟一时噤声。

    “怎么回事,我衡山派脚下,可不是起争执的地方。”

    他目光如刀扫向了李一剑等人,李一剑几乎是下意识将手按在了阴阳剑上,内心一凛,做好了以命相搏的准备。可这举动非但没有惹怒这人,反而却让他微微一笑。

    “不错,有些出息。”

    张岳等衡山弟子仿佛找到靠山一般,连忙上前见礼,激动而恭敬道。

    “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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