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临近午时，烈日炎炎。
吕布引军入城，步卒先行，骑卒牵马在后，皆甲不离身，兵不离手。
尽管热汗淋漓，众人却仍不发一言，军纪严明，直令洛阳市人震惊。
在李肃的指引下，吕布率军来到了昔日西园军所在驻地，即如今董卓军所在之地。
西园，位于濯龙园之中，本是一处绝佳苑囿，供帝王游玩、打猎，但灵帝亲政之后，却为了自己享乐，不惜粥官卖爵，敛财建设西园，搜罗美人藏于其中，终日淫乐。
可随着黄巾起义、凉州叛乱接连爆发，灵帝不得不忍痛拿出了自己的私房钱，暂停了西园的扩建。
这几年他又荒淫无度，身体亏空严重，看着美人都有心无力，便只好搬回宫中疗养，西园也因此空了下来。
但在去年八月，灵帝在此召集天下精壮之士，编练出了一支新军，号西园军。
西园军设立八部校尉，即上军校尉宦官蹇硕、中军校尉袁绍、下军校尉鲍鸿、典军校尉曹操、助军左校尉赵融、助军右校尉冯芳、左校尉夏牟、右校尉淳于琼。
灵帝死后，大将军何进诛杀宦官蹇硕，夺取了西园军的指挥权，扶立少帝刘辩。
又是今年八月，何进身死，洛阳大乱，董卓占据洛阳，趁机入主了西园，掌控了洛阳大部分兵权。
如今仅剩袁绍、曹操、淳于琼等三部人马分散于外，另有袁术等人藏有部曲。
董卓军势大，集中驻扎在西园，余者分散把控城门，掌控宫禁。
故而，当吕布来到西园之时，直接被西园的营地规模吓了一跳。
因为这里的营帐数量，几近是并州军的十倍，且兵甲齐全，装备比吕布麾下只好不差。
“奉先，董公帐下军队如何？”
刚到西园之外，李肃便忍不住笑着看向吕布问道，眼神中还带着一丝骄傲之色。
吕布反应过来后，也跟着笑道：“若论士卒之众，装备之良，我军自是不如；但论作战之时，士卒孰更悍勇，我军当不输于董公帐下精锐矣！”
说到后面时，吕布还故意将声音放大了许多，让身后军众大致都能听到。
高顺虽依旧保持严肃的面态，但心底里也是赞同吕布此言，并不觉得董卓军有多让人忌惮，无论是单比较步兵，抑或骑兵。
而成廉、魏续等人就没有这么谦虚了，他们直接大笑了起来，打心底里就没把这些普通的洛阳兵丁放在眼里。
本来看守西园营门的凉州军早就注意到了吕布等人，此时又听得他们的大笑声，只觉对方是在刻意嘲讽、挑衅自己等人，心中不由起了怒火。
其中一员将领当即翻身上马，催马跑到并州军前，右手抬起长矛指着吕布等人喝道：“尔等何人，胆敢在我军帐外狂言！”
并州诸将见状，也觉得此人是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火气一点就着，成廉直接驱马上前，手拿长刀指回此将道：
“尔又何人，胆敢在我军面前狂吠！”
两人双目起火，骑马绕走一旁，就欲开打，忽得听见营中传来一道粗犷的大喊声：“都给我住手！”
众人皆惊，抬头看向寨门处，一身材粗大、满脸胡茬的将领，此刻正骑在马上，身后还带着一众将校，向着吕布军走了过来。
吕布见此，也赶紧朝着成廉挥了挥手，让他回至阵中，免得让两方军队矛盾激化。
成廉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等人如今是投靠人家，该低头还得低头，于是便熄了怒火，径自催马回了先前的位置。
而李肃看着来人，小声在吕布耳边介绍道：“这是董公的爱婿牛辅，官任左中郎将，董公不在之时，营中诸将便以牛辅为首。”
吕布恍然，看向远处的牛辅时也带上了郑重的目光，不为其他，只因他是董卓的女婿，更是此时整座大营的头号人物。
牛辅骑马来到吕布军前，面上立时多了一道笑容，对着吕布点了点头，然后突地朝着先前的那员将领喝道：
“胡轸，这是新任执金吾吕布，当朝九卿之一，乃今日董公贵客，尔不得无礼，还不来给吕将军致歉！”
那骑将面上一沉，心里十分不甘，但对着牛辅催促的表情，他还是不情不愿地驱马走到了吕布近前，然后躬身抱拳道：
“董公帐下校尉胡轸，无意冲撞执金吾，还请吕将军见谅！”
虽是行了礼，但胡轸目不恭敬，口不对人，心里满是不屑，觉得他吕布只不过是卖主求荣，才能官至如此高位的。
吕布自是不在意他的态度，可麾下弟兄就没这么好脾气了。
他们已然认了吕布为主，那便“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更何况胡轸可是当着并州军的面公然看不起他们的统帅，这不仅是没把吕布放在眼里，更是没把并州军全体上下放在眼里，这怎能不让人气愤。
再看向胡轸时，成廉等人眼里俨然多了一抹淡淡的杀意，双手也不自觉地握紧了马缰和兵刃，甚至两腿也悄悄地贴紧了马腹。
而吕布倒是没有察觉这些，他仅是对着胡轸点了点头，便粗描淡写般地揭过了此事。
然后转头看向牛辅并拱手道：“吕某今日带麾下弟兄投靠董公，还请左中郎将为我等安排个位置扎营，吾稍后就当去拜见董公！”
而牛辅也客气地笑了起来，并还礼抱拳道：“主公早有安排，请吕将军随某来——”
说着牛辅便调转马头，面上立时恢复平静，然后驱马走在前面，为并州军引路。
而吕布等人也不发一言地跟了上去。
在牛辅等人的带领下，并州军绕着西园营帐走了一大圈，从东至北，又从北至西，然后走至西南，方才入营。
但入营之后，众人又兜兜转转，几番折腾，最后抵达大营西北处，寻到一个并不宽敞的位置。
就这不大的范围之内，并州军却硬是走了大半个时辰，速度也稍快，把麾下士卒累得够呛。
吕布等人越走，火气也越大，直到抵达牛辅给他们安排的驻地之时，怒气已是快憋不住了。
“吕将军，营内士卒众多，军帐也较为混乱，俺老牛也不太清楚路径了，真是劳累并州兄弟们了！”
牛辅假作歉意，但眼中那抹玩味儿却怎么也遮掩不住，身后将校也一个个地眉开眼笑，尤其是那胡轸，笑得可谓猖狂。
吕布面上直接黑了下来，牙齿紧紧咬合，额头青筋乍冒，眼中火花闪动，右手的大戟也不由微微抬高了几分。
并州诸将简直气炸了，呼吸格外急促，眼睛紧盯着前方的牛辅等人，恨意和杀意纠缠在了一起，他们拿着兵器，身子微微前倾，习惯性地作出了一副冲杀之态。
唯独李肃见状不妙，因为他离得并州军太近了，被这浓郁的杀气一激，身上竟不自觉地冒出了一层冷汗。
“贤弟，我等还要面见董公，当速速安营为好！”
李肃迅速伸手按住了吕布此刻拿着大戟的右手，又在他耳边轻声劝道。
听得此言，吕布仿佛是被冷水淋了一头，整个人都顿时清醒了过来。
他转头看了一眼李肃，又回头盯了一眼牛辅，然后长呼了一口气，缓缓平复了自己躁动的情绪。
“弟兄们，扎营立寨！”
吕布一声令下，成廉等人纵是再气愤不过，也只得忍了这一口气，然后转身指挥麾下士卒原地扎营。
凉州将校正欲嘲笑吕布，却被牛辅及时小声劝了一句：“见好就收！”
众将只得听言作罢，无趣地随着牛辅离开了此处，然后回了各自的军帐。
成廉等人见着他们离开，心中虽然火气未消，但想着眼下是在西园营中，就又不得不将这份怨气埋在了各自的心房之内。
吕布见状，当即下令全军调息一刻钟，待饮了水，吃了干粮，再专心扎建营寨。
当将士们顶着烈日搭建帐篷之时，李肃也有些耐不住了，于是看向吕布道：“贤弟，我等还是去拜见董公吧！”
吕布抬头望了一眼太阳的位置，估摸着时辰大概在午后未时至申时之间，一般人都午休醒了，确实不宜再拖了。
心下思虑片刻，吕布招来高顺、魏续、成廉三人，简单交代了安营注意之事，如厕房、马厩、水源、拒马、土灶等等。
看着李肃避嫌在侧，吕布又小声安排给了他们打探整个西园大营内部排置的任务。
随着高顺三人抱拳离去，吕布也走到了李肃身旁，然后两人翻身上马，双骑并行朝着董卓府邸而去。
……
昔日车骑将军府内，董卓宠幸完了美人，小憩了一会儿，醒来后又将茶点都吃得差不多了，却还是不见李肃回返的身影。
正欲发作之时，突听下人来报，李肃已协吕布来见，董卓心情瞬间大好。
“快将李肃和吕将军带进来，不，某家亲自前去迎接奉先！”
说着董卓便起身向院外走去，脸上笑容不断。
明明是烈日当空，可董卓却觉得此时阳光明媚，时辰正好。
正走至庭院，忽地见到两人走来，其中一人是那李肃，而另一人即是董卓心心念念、记忆尤深的吕布了。
“奉先来得正好，本将军正欲前来迎接奉先！”
得见吕布，董卓脸上简直比临幸美人之时还要兴奋，眼神火热的就迎了上去，然后拉起吕布的双手，一脸亲切地看向吕布。
看到这一幕，李肃只觉心中空落落的，神似那被渣男抛弃了的小妇人一般，幽怨地看着董卓，以及他的新欢。
感受着两道瘆人的目光，吕布不禁咽了口唾沫，隐隐为自己的后下半身担忧。
“得董公如此看重，布荣幸之至，又不胜惶恐！”
真是怕了两人的眼神了，吕布干脆单膝下跪，双手一拱说道。
董卓满面欣喜，紧着扶起吕布道：“奉先不必多礼，本公可不兴那些愚弄世人的繁文缛节，仅得奉先一人，便已知足！”
吕布双眼一眯，心道若自己真信了董卓的这一番鬼话，来日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但下一刻，吕布便一脸感动地道：“布飘零半生，只恨未逢明主，今日得见董公，方知何为英雄！”
这话说得太让人舒服了，董卓看向吕布时眼中满是欣赏，戒意也不由去了大半。
趁此时机，吕布猛地挣脱董卓之手，退后两步，双膝跪地肃拜道：“公若不弃，布请为一马前卒，为明公除尽杂草，斩尽贼寇，扫定天下不平事，立功作画入云台！”
这番豪言壮语直听得董卓两眼放光，心中痒痒，一时浮想联翩，淫笑不断。
李肃也是愣了，他诧异地看着吕布，心道这庶子何时有了这般文采，如此会拍马屁，难不成还真是丁建阳传给他的。
而对于两人反应，吕布自是早有预料，嘴角也不禁勾起了一抹笑意。
没人知道“云台”二字对此时的汉民来说意味着什么——云台二十八将，全是东汉开国功臣，且全部封侯善终，在民间流下无数传说，子孙也富贵百年，凡人臣者谁不羡慕。
此时吕布说出“云台”，却是有两层意思，一是他董卓若想做个忠臣，那吕布就帮他建功立业，使他能够作画添名，供入云台，与那二十八将齐名。
二是董卓若想改朝换代，开国传世，那他吕布就会帮董卓扫平天下，使得自己也能和那云台之将齐名，好做一善终之功臣。
不管他董卓是何心思，总能对号选择一个，想当周公，那听了此言必然高兴；想当王莽，那听了此话也必然激动。
而董卓终究也是凡人，他心中既有野望，也有对于汉室残留的尊崇。
此刻听了吕布之言，董卓想的却是，自己若有天运，那便自己做那王莽，吕布做自己的心腹大将；若运气稍差，自己便退一步做那当世周公，和云台将领一般留名万世。
“奉先之心，某家已然明了，凡此以后，卿不负我，我亦永不相负！”
董卓一时激动难抑，又欲倾身扶起吕布。
而吕布怎能任他扶起，稍起身后又再次拜倒：“主公在上，请受吕奉先一拜！”
不得不说吕布很会来事，董卓此刻见了吕布的言行举止，心下更加欢喜，简直将他看成了上天赐予自己的“云台大将”，心中野望也疯狂生长。
董卓大笑连连，再次扶起吕布道：“能得奉先效忠，此天意眷顾董某，来日必使奉先建功立业，扬名万世！”
吕布闻言一怔，又欲再次拜倒，不料却被董卓给用劲拉住了，毕竟他都笑这么久了，可还没喘口气，决不能再让吕布拍马屁了。
而李肃也是佩服，心想要是自己有吕布这口头上的能耐，那还打什么仗啊，轻松做个朝官，每日拍拍马屁，那日子岂不美滋滋。
可董卓拉得住吕布的人，却拉不住他那颗一直躁动的心，也管不住他那张想要发情的嘴皮。
吕布僵着身子，愣是不让董卓扶起，又执意抱拳豪言道：“今日之后，凡主公所指，必布之所向，虽千万人，吾往矣！”
董卓耳根子其实不软，但独独就受不得这种马屁，此时一听吕布之言，哪还有什么戒备之心，简直对吕布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面上笑成一团，眼睛都快挤进肉缝里了。
直到笑得累了，董卓方才又作势扶起吕布道：“某知奉先爱我，我亦爱奉先，但此地炎热，还请奉先随我入内，且作歇息，再论其他！”
听得董卓这么说，吕布也不再执拗，身子一松，便被他扶了起来。
董卓面上满是笑容，拉着吕布就往自己的寝居之处走去，俨然将他看作成了自己的亲近之人。
唯独李肃心中酸涩，亏他对董卓掏心掏肺，到头来却还不如一个会拍马屁的新人，董卓的寝居可是连他都还没去过的地方啊。
尽管如此，他还不能无故离去，反而要跟着那负心人随时侍奉，看那新人如何如何地受宠，然后自己再被扎心一千次。
在李肃的见证之下，董卓与吕布简直相逢恨晚，聊起来就没停过，茶水都喝了好几壶，却也止不住他们那颗彼此靠近的心。
直到天昏地暗，皓月巡空，董卓方才恋恋不舍地放了此时已经精疲力竭的吕布。
在被李肃搀扶着走出府外之际，吕布回头看了一眼门外“董府”两个明晃晃的大字，心中重石总算落地，就连呼吸都自由了许多。
天色越来越暗，吕布二人也骑上马匹，“驾”的一声，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吕布引军入城，步卒先行，骑卒牵马在后，皆甲不离身，兵不离手。
尽管热汗淋漓，众人却仍不发一言，军纪严明，直令洛阳市人震惊。
在李肃的指引下，吕布率军来到了昔日西园军所在驻地，即如今董卓军所在之地。
西园，位于濯龙园之中，本是一处绝佳苑囿，供帝王游玩、打猎，但灵帝亲政之后，却为了自己享乐，不惜粥官卖爵，敛财建设西园，搜罗美人藏于其中，终日淫乐。
可随着黄巾起义、凉州叛乱接连爆发，灵帝不得不忍痛拿出了自己的私房钱，暂停了西园的扩建。
这几年他又荒淫无度，身体亏空严重，看着美人都有心无力，便只好搬回宫中疗养，西园也因此空了下来。
但在去年八月，灵帝在此召集天下精壮之士，编练出了一支新军，号西园军。
西园军设立八部校尉，即上军校尉宦官蹇硕、中军校尉袁绍、下军校尉鲍鸿、典军校尉曹操、助军左校尉赵融、助军右校尉冯芳、左校尉夏牟、右校尉淳于琼。
灵帝死后，大将军何进诛杀宦官蹇硕，夺取了西园军的指挥权，扶立少帝刘辩。
又是今年八月，何进身死，洛阳大乱，董卓占据洛阳，趁机入主了西园，掌控了洛阳大部分兵权。
如今仅剩袁绍、曹操、淳于琼等三部人马分散于外，另有袁术等人藏有部曲。
董卓军势大，集中驻扎在西园，余者分散把控城门，掌控宫禁。
故而，当吕布来到西园之时，直接被西园的营地规模吓了一跳。
因为这里的营帐数量，几近是并州军的十倍，且兵甲齐全，装备比吕布麾下只好不差。
“奉先，董公帐下军队如何？”
刚到西园之外，李肃便忍不住笑着看向吕布问道，眼神中还带着一丝骄傲之色。
吕布反应过来后，也跟着笑道：“若论士卒之众，装备之良，我军自是不如；但论作战之时，士卒孰更悍勇，我军当不输于董公帐下精锐矣！”
说到后面时，吕布还故意将声音放大了许多，让身后军众大致都能听到。
高顺虽依旧保持严肃的面态，但心底里也是赞同吕布此言，并不觉得董卓军有多让人忌惮，无论是单比较步兵，抑或骑兵。
而成廉、魏续等人就没有这么谦虚了，他们直接大笑了起来，打心底里就没把这些普通的洛阳兵丁放在眼里。
本来看守西园营门的凉州军早就注意到了吕布等人，此时又听得他们的大笑声，只觉对方是在刻意嘲讽、挑衅自己等人，心中不由起了怒火。
其中一员将领当即翻身上马，催马跑到并州军前，右手抬起长矛指着吕布等人喝道：“尔等何人，胆敢在我军帐外狂言！”
并州诸将见状，也觉得此人是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火气一点就着，成廉直接驱马上前，手拿长刀指回此将道：
“尔又何人，胆敢在我军面前狂吠！”
两人双目起火，骑马绕走一旁，就欲开打，忽得听见营中传来一道粗犷的大喊声：“都给我住手！”
众人皆惊，抬头看向寨门处，一身材粗大、满脸胡茬的将领，此刻正骑在马上，身后还带着一众将校，向着吕布军走了过来。
吕布见此，也赶紧朝着成廉挥了挥手，让他回至阵中，免得让两方军队矛盾激化。
成廉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等人如今是投靠人家，该低头还得低头，于是便熄了怒火，径自催马回了先前的位置。
而李肃看着来人，小声在吕布耳边介绍道：“这是董公的爱婿牛辅，官任左中郎将，董公不在之时，营中诸将便以牛辅为首。”
吕布恍然，看向远处的牛辅时也带上了郑重的目光，不为其他，只因他是董卓的女婿，更是此时整座大营的头号人物。
牛辅骑马来到吕布军前，面上立时多了一道笑容，对着吕布点了点头，然后突地朝着先前的那员将领喝道：
“胡轸，这是新任执金吾吕布，当朝九卿之一，乃今日董公贵客，尔不得无礼，还不来给吕将军致歉！”
那骑将面上一沉，心里十分不甘，但对着牛辅催促的表情，他还是不情不愿地驱马走到了吕布近前，然后躬身抱拳道：
“董公帐下校尉胡轸，无意冲撞执金吾，还请吕将军见谅！”
虽是行了礼，但胡轸目不恭敬，口不对人，心里满是不屑，觉得他吕布只不过是卖主求荣，才能官至如此高位的。
吕布自是不在意他的态度，可麾下弟兄就没这么好脾气了。
他们已然认了吕布为主，那便“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更何况胡轸可是当着并州军的面公然看不起他们的统帅，这不仅是没把吕布放在眼里，更是没把并州军全体上下放在眼里，这怎能不让人气愤。
再看向胡轸时，成廉等人眼里俨然多了一抹淡淡的杀意，双手也不自觉地握紧了马缰和兵刃，甚至两腿也悄悄地贴紧了马腹。
而吕布倒是没有察觉这些，他仅是对着胡轸点了点头，便粗描淡写般地揭过了此事。
然后转头看向牛辅并拱手道：“吕某今日带麾下弟兄投靠董公，还请左中郎将为我等安排个位置扎营，吾稍后就当去拜见董公！”
而牛辅也客气地笑了起来，并还礼抱拳道：“主公早有安排，请吕将军随某来——”
说着牛辅便调转马头，面上立时恢复平静，然后驱马走在前面，为并州军引路。
而吕布等人也不发一言地跟了上去。
在牛辅等人的带领下，并州军绕着西园营帐走了一大圈，从东至北，又从北至西，然后走至西南，方才入营。
但入营之后，众人又兜兜转转，几番折腾，最后抵达大营西北处，寻到一个并不宽敞的位置。
就这不大的范围之内，并州军却硬是走了大半个时辰，速度也稍快，把麾下士卒累得够呛。
吕布等人越走，火气也越大，直到抵达牛辅给他们安排的驻地之时，怒气已是快憋不住了。
“吕将军，营内士卒众多，军帐也较为混乱，俺老牛也不太清楚路径了，真是劳累并州兄弟们了！”
牛辅假作歉意，但眼中那抹玩味儿却怎么也遮掩不住，身后将校也一个个地眉开眼笑，尤其是那胡轸，笑得可谓猖狂。
吕布面上直接黑了下来，牙齿紧紧咬合，额头青筋乍冒，眼中火花闪动，右手的大戟也不由微微抬高了几分。
并州诸将简直气炸了，呼吸格外急促，眼睛紧盯着前方的牛辅等人，恨意和杀意纠缠在了一起，他们拿着兵器，身子微微前倾，习惯性地作出了一副冲杀之态。
唯独李肃见状不妙，因为他离得并州军太近了，被这浓郁的杀气一激，身上竟不自觉地冒出了一层冷汗。
“贤弟，我等还要面见董公，当速速安营为好！”
李肃迅速伸手按住了吕布此刻拿着大戟的右手，又在他耳边轻声劝道。
听得此言，吕布仿佛是被冷水淋了一头，整个人都顿时清醒了过来。
他转头看了一眼李肃，又回头盯了一眼牛辅，然后长呼了一口气，缓缓平复了自己躁动的情绪。
“弟兄们，扎营立寨！”
吕布一声令下，成廉等人纵是再气愤不过，也只得忍了这一口气，然后转身指挥麾下士卒原地扎营。
凉州将校正欲嘲笑吕布，却被牛辅及时小声劝了一句：“见好就收！”
众将只得听言作罢，无趣地随着牛辅离开了此处，然后回了各自的军帐。
成廉等人见着他们离开，心中虽然火气未消，但想着眼下是在西园营中，就又不得不将这份怨气埋在了各自的心房之内。
吕布见状，当即下令全军调息一刻钟，待饮了水，吃了干粮，再专心扎建营寨。
当将士们顶着烈日搭建帐篷之时，李肃也有些耐不住了，于是看向吕布道：“贤弟，我等还是去拜见董公吧！”
吕布抬头望了一眼太阳的位置，估摸着时辰大概在午后未时至申时之间，一般人都午休醒了，确实不宜再拖了。
心下思虑片刻，吕布招来高顺、魏续、成廉三人，简单交代了安营注意之事，如厕房、马厩、水源、拒马、土灶等等。
看着李肃避嫌在侧，吕布又小声安排给了他们打探整个西园大营内部排置的任务。
随着高顺三人抱拳离去，吕布也走到了李肃身旁，然后两人翻身上马，双骑并行朝着董卓府邸而去。
……
昔日车骑将军府内，董卓宠幸完了美人，小憩了一会儿，醒来后又将茶点都吃得差不多了，却还是不见李肃回返的身影。
正欲发作之时，突听下人来报，李肃已协吕布来见，董卓心情瞬间大好。
“快将李肃和吕将军带进来，不，某家亲自前去迎接奉先！”
说着董卓便起身向院外走去，脸上笑容不断。
明明是烈日当空，可董卓却觉得此时阳光明媚，时辰正好。
正走至庭院，忽地见到两人走来，其中一人是那李肃，而另一人即是董卓心心念念、记忆尤深的吕布了。
“奉先来得正好，本将军正欲前来迎接奉先！”
得见吕布，董卓脸上简直比临幸美人之时还要兴奋，眼神火热的就迎了上去，然后拉起吕布的双手，一脸亲切地看向吕布。
看到这一幕，李肃只觉心中空落落的，神似那被渣男抛弃了的小妇人一般，幽怨地看着董卓，以及他的新欢。
感受着两道瘆人的目光，吕布不禁咽了口唾沫，隐隐为自己的后下半身担忧。
“得董公如此看重，布荣幸之至，又不胜惶恐！”
真是怕了两人的眼神了，吕布干脆单膝下跪，双手一拱说道。
董卓满面欣喜，紧着扶起吕布道：“奉先不必多礼，本公可不兴那些愚弄世人的繁文缛节，仅得奉先一人，便已知足！”
吕布双眼一眯，心道若自己真信了董卓的这一番鬼话，来日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但下一刻，吕布便一脸感动地道：“布飘零半生，只恨未逢明主，今日得见董公，方知何为英雄！”
这话说得太让人舒服了，董卓看向吕布时眼中满是欣赏，戒意也不由去了大半。
趁此时机，吕布猛地挣脱董卓之手，退后两步，双膝跪地肃拜道：“公若不弃，布请为一马前卒，为明公除尽杂草，斩尽贼寇，扫定天下不平事，立功作画入云台！”
这番豪言壮语直听得董卓两眼放光，心中痒痒，一时浮想联翩，淫笑不断。
李肃也是愣了，他诧异地看着吕布，心道这庶子何时有了这般文采，如此会拍马屁，难不成还真是丁建阳传给他的。
而对于两人反应，吕布自是早有预料，嘴角也不禁勾起了一抹笑意。
没人知道“云台”二字对此时的汉民来说意味着什么——云台二十八将，全是东汉开国功臣，且全部封侯善终，在民间流下无数传说，子孙也富贵百年，凡人臣者谁不羡慕。
此时吕布说出“云台”，却是有两层意思，一是他董卓若想做个忠臣，那吕布就帮他建功立业，使他能够作画添名，供入云台，与那二十八将齐名。
二是董卓若想改朝换代，开国传世，那他吕布就会帮董卓扫平天下，使得自己也能和那云台之将齐名，好做一善终之功臣。
不管他董卓是何心思，总能对号选择一个，想当周公，那听了此言必然高兴；想当王莽，那听了此话也必然激动。
而董卓终究也是凡人，他心中既有野望，也有对于汉室残留的尊崇。
此刻听了吕布之言，董卓想的却是，自己若有天运，那便自己做那王莽，吕布做自己的心腹大将；若运气稍差，自己便退一步做那当世周公，和云台将领一般留名万世。
“奉先之心，某家已然明了，凡此以后，卿不负我，我亦永不相负！”
董卓一时激动难抑，又欲倾身扶起吕布。
而吕布怎能任他扶起，稍起身后又再次拜倒：“主公在上，请受吕奉先一拜！”
不得不说吕布很会来事，董卓此刻见了吕布的言行举止，心下更加欢喜，简直将他看成了上天赐予自己的“云台大将”，心中野望也疯狂生长。
董卓大笑连连，再次扶起吕布道：“能得奉先效忠，此天意眷顾董某，来日必使奉先建功立业，扬名万世！”
吕布闻言一怔，又欲再次拜倒，不料却被董卓给用劲拉住了，毕竟他都笑这么久了，可还没喘口气，决不能再让吕布拍马屁了。
而李肃也是佩服，心想要是自己有吕布这口头上的能耐，那还打什么仗啊，轻松做个朝官，每日拍拍马屁，那日子岂不美滋滋。
可董卓拉得住吕布的人，却拉不住他那颗一直躁动的心，也管不住他那张想要发情的嘴皮。
吕布僵着身子，愣是不让董卓扶起，又执意抱拳豪言道：“今日之后，凡主公所指，必布之所向，虽千万人，吾往矣！”
董卓耳根子其实不软，但独独就受不得这种马屁，此时一听吕布之言，哪还有什么戒备之心，简直对吕布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面上笑成一团，眼睛都快挤进肉缝里了。
直到笑得累了，董卓方才又作势扶起吕布道：“某知奉先爱我，我亦爱奉先，但此地炎热，还请奉先随我入内，且作歇息，再论其他！”
听得董卓这么说，吕布也不再执拗，身子一松，便被他扶了起来。
董卓面上满是笑容，拉着吕布就往自己的寝居之处走去，俨然将他看作成了自己的亲近之人。
唯独李肃心中酸涩，亏他对董卓掏心掏肺，到头来却还不如一个会拍马屁的新人，董卓的寝居可是连他都还没去过的地方啊。
尽管如此，他还不能无故离去，反而要跟着那负心人随时侍奉，看那新人如何如何地受宠，然后自己再被扎心一千次。
在李肃的见证之下，董卓与吕布简直相逢恨晚，聊起来就没停过，茶水都喝了好几壶，却也止不住他们那颗彼此靠近的心。
直到天昏地暗，皓月巡空，董卓方才恋恋不舍地放了此时已经精疲力竭的吕布。
在被李肃搀扶着走出府外之际，吕布回头看了一眼门外“董府”两个明晃晃的大字，心中重石总算落地，就连呼吸都自由了许多。
天色越来越暗，吕布二人也骑上马匹，“驾”的一声，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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