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时间拨回12天前,万圣节当夜。

    约21点,我哄媛媛安睡下就独自来到阳台上抽烟。女儿厌恶烟味,这里也成了我抽烟减困的好地方。

    我倚在不锈钢围栏上,打火点燃右耳上夹带的和谐,目光如常看向双龙桥。下斜的桥面车流如梭,澹澹江水驯服地沿着河道向下流淌……我就这样静静抽完了手中的烟卷。

    我踩灭烟头准备返回室内入睡时,从别墅栅栏外的暗丛中射来一束红色激光,光线就打在我头顶上方安装的钢化玻璃上。我没有在意,而是背对着光点坐下来,又点了一支烟,认为这只是个调皮的小孩在下胡闹。

    金色谧园北面,靠近盘龙江的一侧有一块狭长的公共绿地,常有父母带孩子来这里散步,也会有爱玩激光笔的男孩混入其中。

    这些调皮的孩子喜欢用手中的激光四处照射,他们最爱玩的恶作剧是在夜里照射东山公园上的文笔塔,骚扰塔下观景的游人。想必自己遇到的也是一个同样失教的孩子。

    第2支烟抽完,我站起身来。激光的红点还定在头顶上方的玻璃上,一动不动。我看看昏暗的绿地不见人迹,就走下楼来。

    踏上草坪,借着围栏上方点亮的球灯,我看到铁栏离地1米左右的高度有一支用细铁丝捆绑着的激光笔。笔长10厘米左右,外漆为黑色,出光孔上亮着刺目的红光。

    我打开手机闪光灯,查看了身前的栅栏。围栏毫无破坏的痕迹,只有铁栅外的花丛有人踩踏的足迹。蹲下身,我看到数根细竹新鲜弯断的折口。周围人影渺无。

    心想,如是小孩使坏,他不会用这种赔夫人的方式;成人所为?又毫无目的。实在把我懑住了。我拔下激光笔,关闭光亮把它丢在原处,就让这个无趣至极的玩笑到此结束吧。

    转身迈步,我感觉脚下踩到一些东西。低头一看,是个牛皮纸信封。我用脚踢了一下。信封上没写一个字,但背面用透明胶带粘起来的封口证明里面是有东西的。

    我微有迟疑,还是捡起信封撕开封口。3张约5寸大小的照片掉落在草地上。我俯身查看,骇讶至极,照片上的女孩竟是源源。我慌忙捡起照片,跑到门檐明亮的灯柱下再次确认。照片上的女孩确是女儿。

    我从她身后巨大而鲜明的白色圆钢支架上看出,有两张照片拍摄于半年前的西华公园。当时正值盛春,我驾车带着源源来到公园旁的游乐场,陪她乘坐了摩天轮、碰碰车,我们还乍起胆子去了鬼屋。

    另一张照片拍摄于游泳馆内。照片上的源源身穿一套黄色泳衣,头戴红色泳帽,站在池沿上撅着嘴儿,样子异常惹人怜爱。想起来了。9月开学后的第1周,源源从学校回来时带来一本小册子,上面是关于如何预防儿童溺水的宣传画册。当晚,我就拨通了画册上留下的电话号码,给她报了为期10天的假日游泳速成班。每周周末,源源都由老师接去游泳馆学习游泳。9月19日晚,接送源源的随车员在送回她时高兴地在门口告诉我,孩子已经学会了仰泳。

    “难道这张照片是游泳馆的教练拍的?”当时我已难理智思考,竟然产生了这样一个糊涂的想法。

    我给教练拨去电话,委婉地说了照片的事。她明确表示,自己没有单独给学员拍过照片……馆内的章程是,学员本人或其亲属在不侵犯其他学员隐私权的情况下可以拍摄,教练是禁止单独给学员拍照的,拍集体合照也要经过本人的允许才行。听完这番解释,我更觉忐忑了。我按响了壁上联通保安岗亭的紧急呼叫器。

    不到一分钟,两个夜勤的保安就手持电筒跑了过来。我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他们,但隐瞒了照片的事。一人不置可否,另外一人不以为然,说这是小孩子常玩的把戏。

    在我的要求下他们还是从岗亭里取来后门的钥匙,打开栅栏上的铁门搜查了整块绿地。并没有发现可疑的人。他们又调取了房屋周围的安防监控,但因此栋建筑周围的树木过于茂密而查无所获。

    回到屋内,我竭力说服自己这不过是个玩笑……可是,一想到其中牵扯到了源源,就如芒在背。这件事令我整夜不得安眠。

    次日16点,我请了一个多小时的假,带着源源的照片从事务所驾车来到游泳馆。我预感到了自己的头顶正在酝酿一场阴谋的风暴,只能先从最近时间的这张照片查起。

    在接待室里,我报了女儿的速成班班号,见到了教源源游泳的教练。这是一个窈窕的年轻女人,胳膊上裸露出的皮肤被水沤得失去了血色。因昨晚有过通话她明白我的来意,无需多言就将我引到“T—02”号泳池。

    教练接过我递上去的照片看了看,指着泳池另一头的浅水区中沿位置说当时孩子就在此处。我向她表示感谢后选了泳池边的一把长椅坐下来。

    面前的池子里有十几个孩子正在学习游泳,他们欢乐的戏水声赛过了头顶音响播放出的轻缓的卡农钢琴曲。我从背包里拿出相机,调好焦距对着前方女教练指出的浅水区的池沿按下快门。翻出照片对比后,我确定了恶作剧的那个家伙当时拍摄照片的位置。

    在我举起相机拍照的过程中,虽有一个胸挂工作证的巡逻员在泳池边巡视了一圈,但他没说什么就走了。坐在高处的救生员毫不在意我的举动。看来所谓的章程只是官样文章,在此拍摄照片几乎没有人管。

    游泳馆内没有安装监控,室外的摄像设备也只有21天的存储有效期。女教练对我提出的可疑人员的猜述毫无印象。连最近这一个月的线索都无从查起,半年前的事又何处究底呢!我清空相机里的照片失望地离开了。

    平静的生活只过了一周。

    七号,我从大伯家赴宴回来夜已降至。刚打开大门,就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对方自称是拍摄照片的人,要求我立即打开微信通过好友验证。尽管这位不速之客在通话时使用了变声器,但我还是辨出了对方是个年轻的男人。我唯唯连声,心里早有了准备,设法套取有价值的线索拖延时间并报警。

    添加好友后,男子向我索要准备好的10万元现金。我不明其理。听他重述过后,我才从原来的信封里又倒出一张小纸片,上面是歪歪斜斜的彩笔娃娃体——大概是反手写的——内容是让我在一周内准备好10万元现金,自然也少不了恫吓之语。

    发现信封的当晚,我只注意到掉落在地上的3张照片,把信封里的这张小纸片遗漏了。我一面表示抱歉,一面在想办法套他的话。

    男子很谨慎,几乎滴水不漏。在他相信我的确没看到纸片准备现金后,又改口让我带上收取薪金的农业银行卡上车听候指示。我感到诧异,自己原来也受到了对方的监视。

    男子对我抛出的可能会暴露其个人信息的问题避而不答,只是一再重复自己的要求并威胁。我没了耐性儿,毫不客气挂断电话。

    在报警求助之前,这些年来积累的职业经验让我得以冷静下来、理智思考此事的来龙去脉。

    前两张照片说明,5月初我和源源就被人盯上了。叹时久矣。对源源的跟踪,目的是拍照要挟;对我的监视是查明家底,便于“取”财。看来对手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宁愿用半年的时间谋划这场阴谋。但凭几张普通照片就想不劳而获,未免天真了些。

    我正这般想着,面前茶几上的手机亮屏弹出刚加为好友的陌生男子的网名,信息提示是图片。打开微信,我登时大跳起来。照片中的源源接近全裸,身上穿的泳衣不见了,自然下垂的手上拿着一束绽开的百合,娇白的花朵此刻成了为她遮羞的独物。

    又一条信息出现在对话框内:川律师,请问还要小生再“加工”一下吗?

    男子对自己的“作品”很得意。

    我惶然拨通男子的语音,答应他的要求驾车来到中医院大楼下的农行,通过ATM机取出2万元整,并拍照将银行卡内的余额图片发给他。我毫无反抗之意,把取出的全款按照他的指示,放到盘龙公园北侧暗道上的一个贴着黄色标签的垃圾桶内。

    “此事要绝对保密,如果我察觉到你报警,就会将手上的所有费心之作发到全球互联网上,损点儿小财赚个艺术家的头衔。”这些话是男子当时对我的威胁。

    我唯唯诺诺,表示只要他肯删除照片,什么都听他的。这是我的肺腑之言,只要能让源源安好,即使他要我的命,我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在信息时代,通过电话号码、微信号、入网设备MAC地址等信息查找登记人并不难,但狡猾的罪犯只会短期使用从黑市买来的各类账号和设备,警方难以用技术侦查的手段抓获罪犯,找到的往往是那类为了贪图小便宜而出售自己实名账号的普通人。男子既然以讹为生,定是做了充足的准备,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而打草惊蛇,后果是我不能承受的。

    八号,我在午饭的空闲时间从事务所赶到农行,将卡内已预约的13万余元全部取出。走出银行,我拨打了男子的电话。听筒里提示用户已关机。打开微信发送语音。信息发送失败。对方可能已经注销了账户。我的猜想进一步被证实了:男子是个极狡诈的人。

    十七点二十分,我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惶惶走出办公室。又一个陌生电话打来——已经不是昨晚的号码了——男子得知我已按要求将余款取出很满意。他让我不必驾车,只需带上钱到楼下的公交站台等候8路车。我言诺行从,不敢有半点违抗的意思。公交车到达终点站“人羞花”时,车上只有我和司机两人了。

    男子为了防人跟随,让我折身走进三七交易市场,兜了个大圈转到泰和小区,最后才让我把钱放到十组团中心花园的一棵木瓜树下。我谨言从令,放好钱袋慢慢退出花园,清楚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一定有双狐疑的眼睛盯着我。

    通话还在持续。

    我转了两个弯走出约百米,将“原路返回”的指示抛开拐进一条小巷。我并非鲁莽而行,如果此时还有人监视,电话那头的人就会指示我走错了路;如果没有提示,则证明男子在达到目的后正在取钱离开。直觉告诉我后者更有可能。迅速携款离开会暴露身份的地方,可能是所有罪犯的一致做法。好比偷食的老鼠得到一块美味的蛋糕,就会马上搬到洞内藏起来一样。

    如我所料,听筒中没有任何指示。我举目四顾,小巷里不见一人。放下电话,我快速将身上的西装和衬衣脱下,露出了里面一件极普通的蓝色长袖线衣,脱掉西裤,半旧的麻花灰秋裤也露了出来,脚上的奥康皮鞋被一双携在手提包内的千层底布鞋替代,一顶久年脱线的灰色毛线帽,是我从父亲的遗物中找出来的,此刻也戴在头上遮盖了偏分的头发。有了昨夜不眠的思考和充足的准备,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我就从西装革履的专职律师变成了一个出门遛弯的闲散大叔,和一般人毫无区别了。

    我最后摘下脸上的白色N95,戴上普通蓝色医用口罩,把地上的衣物胡乱扒拉进垃圾桶,捂着手机麦克风沿小巷直窜到另一头的花庄玄奘寺,弓腰藏在一辆黑色沃尔沃SUV后。

    十组团靠近城南菜市场,因与老伯常来往的缘故,这一带我是熟悉的。我在这里可以清楚看到直通中心花园的另一个出口。

    在我藏下身来不过半秒钟,花园门口就走出一个穿着米色羽绒服的男子。男子步态从容,面戴黑色口罩,身后背着一个灰色双肩包,有些微胖。他穿过花园门口的马路,奇怪地绕过面前一段毫无阻碍的通道,拐进一条背街。就这细微的举动使我认定此人正是与我通话的男子。我整理衣装,快步跟了上去。

    走到可疑男子绕行的地方,我发现他行走的轨迹正好可以避过停车场门前安装的摄像头。我心里的猜疑又多了一分。

    前面的男子不紧不慢走过这条背街,在一处少有行人的丁字路口站了两三分钟,当一辆载着盆栽的电动三轮驶近时,他随手将裤兜里的手机扔进三轮车车厢内。听筒里传来手机坠地的砰响声,电话挂断了。

    我看到他摘下蓝牙耳机,穿过路口往另一条背街走去。我深呼一口长气,紧随其后。

    今晚天气不太冷,背街上也有不少遛狗散步的行人,这有利于我隐匿行踪。我跟随男子来到出租屋楼下,看着他走进了5楼的一个房间。

    我在楼下一株枝繁叶茂的夹竹桃树影下蹲到近凌晨3点,直到看着男子房间里的灯光熄灭后才离开。我要确认男子是否有同伙前来分赃。在此期间没有任何人走入男子的房间,他只在23:28下楼取外卖的同时买了一瓶可口可乐而已。

    九号这天我申请了休假,到优格租了一辆汽车开到出租屋楼下观察男子。

    经过一整天的蹲守,我对男子的生活习惯有了一定的了解。他白天闭门不出,正餐以网上订购的各类快餐为食,尤其喜爱碳酸饮料和炸鸡。我目睹到的男子的行迹,与我从他随手扔在楼下的一袋垃圾中的十几张购物小票记录相吻合,继而推测出了他最近半个月来的规律生活。

    男子的目的达到后就没再联系我,也忘了先前说出的“得到全款就删除照片”的诺言。在他庆贺自己计谋得逞的这两天里,绝不知道楼下树影中藏着一个焦急等待的父亲,更不知道这位父亲在精神上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如何以秒计日熬过来的。

    十号清晨,男子终于打来了电话。这回他提出若要他彻底删除照片,需要再给他准备30万现金……同样给了我一周的时间来凑齐这笔钱。

    我明白了,自己在对方眼里已经成了一块流油的肥肉,就算凑齐30万,他也不会删除女儿的照片,这是他敛财的筹码,总有一天会让我倾家荡产,当我身无分文之日,就是照片公之于众之时。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我的女儿,这是毫无商量的。在答应他要求的同时我就决定了:必须不择手段从他手上清除照片。

    当天下午,我借赴宴之请与老伯商议着将2号售货机移到男子楼房旁的断墙下。我推测,男子今晚十有八九也会照常在23:30左右下楼取餐购物。这是他前往便利店的必经之地,只要我在售货机售卖的特定饮料中下药,就有机会进入室内删除他手上的全部照片。此计在我答应男子要求的那一刻就完成了推演,这不过是在我脑海中酝酿3夜的上百个计划中的一个而已。

    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晚饭结束后我就约上实习助理,以准备13日开庭使用的材料为名来到事务所加班。这是我通过司法考试实习期后接手的第一件诉讼案,如此重视也在常理之中。

    二十二点,我把助理安排到隔壁一间小会议室整理文档,嘱咐说“我正准备一份很重要的开庭申辩材料,可能需要一整夜的时间,在此期间避免受到打扰”。其实我给助理安排的工作很轻松,只要做完他就能到休息室去睡觉了,并不会打扰到我。

    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反锁好房门,换了一身便于活动的深灰色宽松运动衣,将白天准备好的登山绳拴在窗户的金属窗框上,沿着绳子小心下降到大楼后侧的花园。5楼近20米的高度对于大部分的人来说未免要丧胆,但女儿面临的危险鞭策着我只有前进这一条路可走,即使前面是油锅,我也得往里趟。

    为隐匿行踪,我没搭乘任何可能会暴露行程的车辆,花了近1个小时步行到男子居住的楼下。时间已近23点。和昨晚一样,楼下的小卖部和修车店都已歇业。断墙处,只有售货机还亮着灯光。

    我避开明亮的路灯,躲在树影下掏出手机打开热点,看到米家APP上离线的智能插座已连接上网络,我按下电源键关闭了售货机上安装的监控。摄像头的电源是从机器内部的排插上插取的,白天清货移动机器时,我就趁机在监控的电源适配器上插了一个已经设置好的智能插座。

    关闭监控,我走上去用钥匙打开货仓,把早已准备好的一瓶放了安眠药面的500毫升可乐放入货架首位,另外9个售卖可乐的货道均贴上“故障”的红字明示。一切都已备妥,我又回到蹲了两晚的夹竹桃树下,掏出手机将监控电源接通。

    如我所料,只等待了约半个小时,我就看着男子下楼买走了售货机内的可乐。待他离开后,我再次远程关闭电源,打开货仓撕去明示,拔去插座……在球形监控通电旋转复位到设定的角度之前,我已经躲藏到原来的位置了。

    我在楼下静伺着,等待药性的发作。

    零点十六分,男子房中的灯光熄灭。我伏到近凌晨1点才跳出花园轻步上楼。得益于鞋底缠绕的4条魔术头巾,我如夜行的猫般没踏出一丝声响就来到了5楼。我踅磨着走近506室,左耳贴在门上静静听了一会。室内阒若无人,想必男子已经睡熟。

    我心跳如鼓,从衣袋里掏出3块粘叠在一起的长方形金属拆机片,轻轻从把手的门缝处伸进去探到锁舌,慢慢用力将滑舌顶出锁槽推开房门。室内有一股西式快餐的淡香味,男子仰靠在电竞椅上睡得正酣,桌上混有安眠药面的可乐还剩下三分之一。

    关闭房门,我来到电脑桌前迅速操作。

    任务栏上的QQ跃动着提示信息。我打开看了看,与己无干,就退出应用没再管它。

    为了消除我们之间的联系,我头一个注销了微信。打开网盘,寻找并删除已备份的源源的照片。现在想来,我在此事上耽搁了太多的时间,要从万余张图片中翻找出女儿的照片可不太容易。最后我双击打开PS。就在里面,我看到了男子用来敲诈我的那张图片。

    急躁的我涌上了仇恨的怒火,一气之下猛推桌子。没料到半瓶放在储物盒内未盖好盖子的溶液倾倒了下来,还有些东西也掉在了地上。我还未反应过来,桌上的排插就窜出了火苗,一股刺鼻的酒精的热浪扑在我脸上。我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火焰顷刻布满了半张桌子。

    燃烧的光亮如点燃的烽火随时都可能招来行人,我清楚自己应该马上离开。鼠标已经被桌上的火焰吞噬,我忍受着火焰的烘烤,操作还能正常使用的键盘卸载了网盘、微信、PS,继而使用快捷指令关闭计算机。当我按下回车键完成这最后一步操作时,显示器也烤黑屏了。右手感到难忍的疼痛,靠近火焰一侧的皮肉已被烧伤。

    桌面上的火苗越烧越旺,手机电池在高温的炙烤下发生了爆炸。我忍着手上的疼痛,拉着男子坐的椅子往门口移去。来到床尾,电线缠住了轮轴。待我准备弓身解开缠线时,又一声更大的爆炸声传来,火星四溅,落在棉被上的几处火源开始燃烧。我无力顾及男子,跑上去拍灭了正在蔓延的火苗。

    情急生勇,为防止火焰飞散再次点燃床上用品,我随手抓起男子搭放在扶手椅上的羽绒外套缠裹住右手,冒着再次被烧伤的风险,将桌面左侧靠近床铺燃烧正旺的储物盒扒落到右边的空地下。

    在这寂静的寒夜,物体落地的声响无异于雪夜的雷鸣,一声女人的惊呼似夹杂于这洪锵巨声之中。我惊在原地不敢动弹。愣怔片刻,我甩下手上燃烧的外套往外奔去。在我跑出房间急于转下4楼的时候,瞥见一个人影藏在6楼楼梯的拐角处。

    森,当你昨日在医院给我讲述令嫒“犯罪”的经过时,我才明白当夜瞥见的身影原来是她。想必我跳出花丛蹑手蹑脚走上楼时,前来看护售货机的令嫒认出了我。我的举止一定令她感到疑惑。她跟了上来,从窗罅中目睹了我在室内做的一切。

    根据令嫒对你的叙述,我可以想象出她在避开我后如何悚惧我摊上人命而报了火警,继而疏散租客并设法解救这个自己讨厌的男子……也许男子气数已尽,原本敞开的房门在我离开后被风吹闭,致使室内的有毒烟雾难以排出而丧命。

    逃离现场后,我转而藏进了附近一栋烂尾楼内。我在这蒸腾着屎尿气味的暗室里静静等待了近3个小时,才沿着河边僻静的小道回到事务所。我有充足的考虑以解后顾之忧:如果警方立案调查此事,必会调取楼房周围事发前后几小时的监控记录,躲避有利于错开这段重点调查的时间。

    可是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

    十一号下午,忽有两位身着警服的刑警来到事务所调查我昨夜的行踪。原因是警方在现场的一个塑料瓶上发现了我的指纹。

    他们带着怀疑的目光进入我在大楼5楼的办公室,询问了与我同一团队的几名同事,昨晚也在事务所加班的助理成了他们重点询问的对象。经过缜密的调查,他们才得出了我在事发当夜不具备作案条件的推定。

    面对意料之外的讯问我虽表现的极为镇定,但心里难免在打鼓。我自信是个细心的人,上楼前,我就戴了橡胶手套和防止落发的无纺布网帽,连袖口和裤管也用透明胶带扎了起来,实在想不明白自己的指纹为何会出现在现场一瓶没有接触过的泉水瓶上。

    我自小就不信鬼神,目下却无一个合理的说法解释这件诡异的事,冥冥之中或真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伸张正义,我稳固的信念动摇了。

    次日我才从令嫒口中弄明白了,这半瓶水是令鹏7号到此打游戏带来的;至于指纹,则是当天我帮忙搬水时粘上去的。阴错阳差,生出一场虚惊。

    昨夜在你喝醉的当口,令鹏和老伯在宅舍客厅被警方调查。老伯见到来访的刑警把脸一沉,武断儿子干了违法乱纪之事,摔下筷子就厉责儿子……尽管他当时还一无所知。

    森,二哥在此提说一下,令嫒对你所述的拽着令鹏离开506室的情景,其实是发生在7号傍晚。

    这天我们在家为令鹏洗尘,摆好饭菜却不见他人,令嫒就出门寻找弟弟,她早已知道了弟弟这位好哥们的住处,上楼强行将沉迷游戏的令鹏带回家来。饭桌上令嫒活波如常,她顾及令鹏的面子,一字未提此事。

    十二日,令嫒向我说起你上门调查指纹的事,才将当日寻找令鹏的经过告诉了我。我才解开了因指纹而被警方盯上的疑团。

    今天中午,令嫒为了救下气急垂危的父亲下定决心坦白“罪行”时,她将7号带走弟弟的经过融会于自己窥到的实幕,才能说得让你难辨真假。

    现在,你应该明白令嫒为何会了解案情经过并承认罪行了吧,她的付出可以救下3个至爱的人。如果我保持沉默,令嫒有理有据的供词足以使她被定罪。

    今天中午,令嫒在电话中告知我老伯晕倒在警局门口之时,就暗示过我她要承担全部的罪责,言外之意是要我不必为此而抱愧。

    为了坚定我保守秘密的决心,她还提到了源源,高明地将女儿的未来与父亲的照顾完美系缚在一起,迫使我犹生投法之忌。我为她的用心而感动。我想,如果令嫒此刻知道我已记录下这场意外的完整经过并要公之于众,想必她是反对的。

    森,源源的成长自然需要我的保护,但更需要一个有担当的父亲,请你将我完整的记录收存起来,在我被定罪的那天转交她。令嫒对源源的爱不亚于我,请将我托她照看女儿的口信带给她,原谅我辜负了她的良苦用心。

    我笃定,令嫒会和天下的所有慈母一样照顾好我的女儿。哦——不,不该说是我的女儿,在她温柔的内心,也许早已将源源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她用女人如水般的温情弥补了源源缺失的那份母爱。从这方面来讲,源源已是她的孩子。

    最后,请源源原谅父亲、原谅他在今后很长一段日子中缺少的陪伴,理解父亲今天所做的决定。

    姜川

    13/11/2021于金色谧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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