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瑟(下)

    “先生所为不必过问,我这另有事要你去办。”还是那处遥望黑石城的山坡之上,杨知秋将一锦卷交于来人,俯身轻声交代了所行之事。“属下定不负公子所托。公子,还有一事。。。”“何事?吞吞吐吐的”“近日属下接到消息,王家姐弟攻占黑石之事已传至辽远城中,不日上京必也会传开此事,恐怕唐国那边会有动作。”“我倒是好奇他们会有什么动作,呵呵”“属下明白了,属下告退!”望着来人远去的背影,杨知秋心中不禁感慨万千“但使龙城飞将在,不叫胡马度阴山。呵呵,李崖当年有天策上将王峰。李成琪,今日你又有谁!”想到此处,杨知秋双手猛的荡开披风,闭上双眼,迎着风雪泯然一笑。

    回头再看那黑石王城城头之上已然换上了狼头黑旗,站在城头之上俯视茫茫大漠草原,竟有一种高处不胜寒之感。“国师。。。”“别叫这个,听着别扭,还是叫先生吧。。。老神仙也行。”安道刚要开口便被一白须老者一语打断,老者边说边笑着看向一旁的安生。“你这样没事换着脸活,有意思吗?”安生一脸不屑的扭过头去,不去理会。“人生无常,人心无相。想学吗?”“学什么?学你的变脸!?没兴趣!”安生没好气的回应到。“嗯。。。我那本金针要术你可收好了?”“对哦!在呢!不过。。。我不想学这个。。。”“不想学这个,那你想学什么?”“你的武艺!”“杀人之术,何须要学。只要这心中杀念一起,有刀无刀都能杀人。可这金针却是能起死回生,救人于危难之术。非心念所能达成,你为何不学?”“我又不当医者,学这做甚?”安生是真的搞不懂这人从头到尾的所言所行,都是那么让人摸不着头脑。“罢了,书,你且收好,来日你想学了再说。”老者转身一捋长须叹了一口气。“先生,当日你是如何上得这城头的?”安道赶紧上前追问当日的疑惑。“想知道?随我来吧。”老者负手转身下了城头,安道赶忙紧随其后也要下去,刚行一半却见安生不为所动,还在城头发着呆。“阿姐!”“嗯。。。你先跟他去吧,我还想在这边呆一会。”安生心中忽的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让她不由的不想挪动位置,只想静静的站那看那茫茫荒野,寻求一种平静。

    一路跟随老者在这巨大的山城之中,东拐西转,不一会推开一道石头假门,眼前竟然豁然开朗。“这是!”安道转身一看,竟已身处那道巨大的石头城门之前,而这扇假门竟是开在大门边上一个不显眼的位置。“你!你早知道有这暗门,还让我去爬城头!”安道气急败坏,冲着老者直嚷嚷起来。“你不觉得从城头走是捷径吗?从这走,你认为你能找得到地方吗?”老者一捋长须哈哈一笑。“你!你是故意的!”“呵呵,怎么你后悔了?”“算了,只是未能手刃那阿罗那顺,为马叔报仇,实在不甘心!”“这王城已入你手,来日要取那仇人人头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现在当务之急的是要准备南下了。”一听要南下,安道猛的一个转身看向老者,“南下!?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去报仇了!”“仇?但你可知你的仇人是谁?又在何处?”老者负手行路,缓步走向那城外茫茫平原。“我。。。就是那曹氏害了我一家不是吗?!”安道竟是奇怪于无所不知的老者竟会问他这么奇怪的问题。“那就为了一个曹家,你就要借敌国之兵犯你母国之境,以致天下生灵涂炭。你可想过你如果这么做的话,又该如何向你父亲交代。”“我父一生为守护大唐,立下战功无数,可最后却落得个身死家灭,无人理会的下场!害我父的是曹氏,但负我王家的却是大唐!我兴兵复仇只为求个公道!又有何不对!”“于理不合,于情可许。你若无悔,便去做吧。只是你不要忘了鹰王最后的叮嘱,凡事三思而后行。”“但求心中无愧,不求无怨无悔!”安道说完转身就走,行至门前却停住了脚步。“我不认识路。”“哈哈,跟我走吧。”老者听到哈哈一笑,拍了拍安道的肩膀,前面引路而去。“这路我会再带你行上一段,算是还完你我宿缘,这往后的路却只能是你自己选了。不求无愧,但求无悔!”听着前面老者的一番言语,安道却是一头雾水,心中跟安生一样的觉得这人说话有时总是让人云里雾里。

    又过几日,众人正在城中议事,忽闻传报,不日小汗王将亲至王城,犒赏三军。众将闻报皆是欣喜异常,唯有王家姐弟与老者三人,面色各异,纷纷离座,来到走廊“该来的终究要来。你俩跟我来一下吧。”老者说完径直走向内室,姐弟虽不明就里,但也跟着一路行去。行至内室,老者拿出一长柄物件,长约一丈八寸,头罩绢布,通体黝黑却隐约中泛着丝丝银色寒光,甚是奇特。老者一把拉开罩头绢布,露出一八棱枪头。“此物名为八棱宝槊,乃用玄锋与此城寒钢融合,通体锻造而成,可破一应重甲。”言毕老者手提宝槊大步走出内室,来到城内演武场上。

    只见老者一把甩开身上罩袍,两脚跨步,双手一抖宝槊,拉开架式,须臾间或刺或劈,或斩或割,真可谓是“七尺大刀奋如湍,丈八蛇矛左右盘,十荡十决无当前。”一套下来,行云流水,看得姐弟俩目瞪口呆。不一会老者回刀收势,一捋长须,深吸了一口气。“你来试试。”老者将槊往安道面前一递。安道一接宝槊,竟是有些份量,循着方才记忆中的老者用法,也舞将起来,只是之前所习皆为短兵用法,长兵器倒是较为生疏,这时练起来竟是有些尴尬。倒是一旁的安生看得性起,几步上前“我来试试”,接过宝槊,一抖架式,竟一路将老者方才所练之法完完全全学得个透彻,还将自己的刀法融入其中,行、劈、砍、盘手之势更胜老者,看得老者与安道皆是啧啧称奇。只是一套下来,安生却是手脚发麻,大气喘个不停,“真痛快!只是这也太沉了吧,若在马上,恐怕更难施展得开来啊。”安生跌坐于地,不由感叹宝槊虽好,却是不称其手。“这本来就不是为你打造的嘛,不过你倒是用得奇好,还真是块练武的料。”“我就说嘛,你还非让我学医。”“安道,你觉得此槊称手不?”老者转头看向安道。“还行,可我用习惯了刀了,这槊还真用不来啊。”“双刀马下近战还行,但万军丛中,唯有这重槊,方可破甲斩将。当年鹰王的铁骑若能有此装备,前日的你若能有此宝槊,那结果可就大不一样了。”“你的意思是若我铁骑皆备有此槊,那天下。。。”“天下将无人可挡!可是此槊制作费时费力,所耗甚巨,更不用说使用者的训练更是困难,现今天下以槊成军的唯有大唐的神策,全军三万,全为具装重骑。将来若是战阵上遇见,千万要小心应对。”听得大唐竟还有如此精锐存在,安道不禁眉头一皱。倒是一旁安生听出二人对话中的问题,“战阵上遇见?阿弟,你们说的什么意思?”“阿姐,小汗王当初答应过我,只要我替他拿下这黑石城,他就会助我报仇雪恨,替阿爹替咱家讨个公道。”“帮你报仇!如何帮?!”“他会让我率。。。”“率军南下,攻打大唐,是吧!阿弟!你糊涂了吗?你难道忘了我们是谁!我们的阿爹又是谁!你这样做,就算能报了仇,又如何去面对咱阿爹!面对大唐百姓!”安生一听安道打算,不禁心中一阵凄冷,很是焦急,“你难道就为了报仇,竟要去舍弃家国道义,甘心为敌人所用!阿弟!难道你忘了马叔最后对你说的话吗?”“阿姐,你不必再劝我了,我心意已决。。。”“你阿姐说得对!负你们的是大唐,凭什么又要让你背负上叛国之贼的千古骂名。”说完一身雪白狐裘的小汗王杨知秋霍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杨知秋的突然出现让三人有些不知所措,瞬时场面鸦雀无声,只有杨知秋缓步走来的轻轻步履之声。“学生见过先生,这一路辛苦先生了。”杨知秋径直走到老者跟前双手前揖伏首行礼。“嗯,你来的倒是挺快。”“先生说笑了,学生只是忽接了些消息,觉得必须尽快报与王家姐弟知道,这才弃了仪驾,轻骑赶来,倒是让先生见怪了。”“什么消息?”王安道听得与自己有关,赶忙问道。“带上来。”杨知秋一声令下,一名行商打扮的汉子被带至众人面前。“郭叔!”安生一眼认出来人,竟是郭登运。“安生!我可算找到你了!”郭登运一看是安生,不禁喜出望外。“您不是在巡视辽远吗?怎么会找到这来了!莫非是找到什么线索了!”“找到了!找到了!安生!可是邳国公。。。你的义父义母他们。。。他们有难了!”“什么!到底出了什么事!”安生一听柳氏有难,顿时心中焦急万分。“你们姐弟率军克王城之事,已传至大唐人尽皆知,满国皆言你们姐弟叛国投敌,助纣为孽。而当年鹰王入王家为仆,柳氏收留、授艺于你的事情竟也让朝廷获悉,圣上以当年上将军收留敌酋、邳国公藏匿逆贼为由,下旨褫夺了上将军与邳国公的一应封号,并遣公孙克领北衙禁军前去芙蓉城押解他们夫妇进京。安生啊,他们这一去恐怕凶多吉少啊!”郭登运说完一切,似卸下千担重任,一下跌坐于地,气喘不停。听得郭登运一通报信,安生姐弟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长刀一握,安生一把拉起郭登运,“郭叔,走!我就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救下义母一家!”说着已然就要出城赶往西川。“阿姐!我与你一起去!”安道一提宝槊就要跟上。“且慢!你们这样冒冒失失的孤身前去,不说那西川,恐怕连这辽远都过不去。”老者见状赶忙上前阻拦。“先生所言极是,你们姐弟稍安勿燥。。。”“汗王之意,安生心中明了,我阿弟已为你兑现了承诺,这情分也算还了。这余下之事,乃是我们的家事,就不劳汗王操心了!”安生未等杨知秋说完就出声打断。“王弟确是完了承诺,可我的还未完成。我今日来此就为此事,有始有终,方不负当日之约。”言毕杨知秋从一旁侍从手中接过一大一小两个印玺递到安道面前,“这是北都汗王大印与汗国铁骑军印。我当日应你的,这千里草原、百万雄师今日皆交予你手,从此刻起,你我一字并肩,共主草原。”“多谢汗王心意,但我王家世为大唐子民,大唐可负我王家,但我王家之人必不负大唐百姓。安道!我们的仇我们自己报!莫要贪念那王侯权贵!”安生见状一拉正在犹豫不决的安道就要离去。“识时务者为俊杰,就凭你们三人,你认为你能救得了人、报得了仇?你就不听听你们的父亲究竟死于何人之手?”杨知秋却也不着急阻拦,只是一挥手,让一旁的侍从将一包袱递到安生面前。“那是。。。”郭登运一见包袱,赶紧上前一把抢来,继而两膝跪地,双手紧握,泣不成声。“郭叔。。。这是什么?”安生见状有些意外,赶忙上前就要扶起。“这是上将军的军旗啊!”郭登运说完一把打开包袱,双手递上一面赤红军旗。安道一步上前抖开军旗,四字“天策上将”霍然映入众人眼帘。“郭某无能,这么多年终是未能查得当年真相,幸得苍天有眼,此次入辽远,让我寻得上将军当年旧部,不但拿到了这面军旗,还得知了不少当年内情。”“郭叔!你快说!到底都探到了什么内情。”“当年新皇登基,朝廷中有诸多传言当今圣上得位不正,且一上位便要动那辽人根本,说就是冲着那汉王去的。不知为何这传言竟在这辽军当中传得开来,这辽远城中皆是辽人辽兵,而这辽人当中又以那七家为首,当时这七家家主就向那汉王与上将军讨要个说法,不然就要挟汉王兴兵举事,攻入帝都。上将军见状为抚军心,便与汉王商议派人入京确认信息,再与七家商讨对策。最后三方都接受了此议。可不曾想派出去的人,却是带回了朝廷已定下决议,确定是要废了三策,并不日就要下旨汉王与上将军回京听命的消息。七家闻信,竟予当夜兵围汉王府,幸得上将军早早得到消息,带得亲兵入府救出汉王殿下,再乔装逃出那辽远城,直奔上京。待得七家反应过来,也赶忙派出精锐百骑,由那高镇奎亲自率领尾随入京。。。”“高镇奎。。。现在的平卢节度使,原来是他!可照你这么说,他是要挟汉王造反,为什么又要害我阿爹性命?”安生想不到王峰竟会死在自己部下之手,甚是不解。“你阿爹一生忠君护国,又怎会让人有机会兴兵作乱,做那乱臣贼子。想必也是因此让他成了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而且只要他一死,汉王失了依靠、辽军有了起事的借口,各方皆得其所。就以上两条,他不死都不行了。”杨知秋把玩着手中缨络,意味深长的说出以上一段话语。“可终究他们也没有反啊!这又怎么说!”安生还是不太相信这种说法。“安生,这是我从辽远城中带出来的,你阿爹当年就是贴身带着此物,想要进京面圣的。可是。。。可是此次竟是在高镇奎的府中密格处得到。”郭登运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樟木盒子递与安生,安生当着众人,抽出盖板,小心翼翼取出其中一卷粉蜡笺,慢慢摊开示予众人。

    “朕少时从军,时杨氏为天下主,传及子孙百有余年,今运始终。朕得上天眷顾,诸贤辅助,始能逐鹿天下,扫灭诸强,承天命立国大唐。然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士门倾朝、辽边难靖,此两顽疾,实为天下之患、国之大弊。今为天下计,不得已而行绥靖之策,然不可为后世法。朕特拟此诏交与怀正,望后世之君继朕初心,革弊立新,方治大唐万世之功业。倘若继君无德无能或诸强恃势横暴,怀正可持此诏,代朕诛奸佞,扶天子,正社稷。为大唐万世计,务必除恶务尽,勿念慈良。”

    落款李崖,一边还加盖了玺印,现在看来,这便是一道密旨,只是这内容让众人顿时都有些诧异。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老者边说边看向一旁的杨知秋,杨知秋却是视而不见,莞尔一笑便自顾自的摆弄起手上的玉戒。“高镇奎!既然他与此事脱不了干系!那就将他拿来问个清楚!”“他现在可是两镇节度使,手握重兵,坐镇辽远。哪是你想拿就拿得了的。”郭登运眼见安道想要打那高镇奎的主意,赶忙打住。“此事先放一边,眼前还是先救人要紧。”安生思虑一番,收起文书,振衣提刀转身离去,安道与郭登运见状也赶紧追随其后,一路来到城下。巨石城门此时正在缓缓为这三人打开,安生一个翻身上马,驱马就要出城,却在城门下为一众人马拦住。为首两员少年将军,跨步至安道马前,单膝下跪“少主,刀山火海,吾等誓死追随,请少主下令出征!”语毕,两将背后众骑皆已具装上马、操戈在手,高呼“出征”。虽仅千骑,却气势如虹,山呼之势地动山摇,在场之人无不动容。“阿姐。。。他们。。。”安生听得众军之声,心中不免也为之所动,此时再见安道恳求之眼神,却是一把握紧刀身,正身看着安道“我们此去,前途未卜,生死难料,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驱马先行出了那城门。“拉目!社布尔!收起狼旗,全军随我出征!”安道一声令下,众军列队整齐,紧随其后,鱼贯而出。“拉目,你将此旗支起,从此刻起此旗便是我的王旗!你们的军旗!当以命护之!”安道从身旁拿出那个装着军旗的包袱交予小将拉目。“诺!”拉目一把接过军旗,不多时一面赤红的天策上将大旗豁然飘场在这一支即将远离王城的孤军当中,伴随着那远处的残阳如血,一首骨笛旧曲环绕其间,似梦非梦,似真非真,唯有空中几只苍鹰的鸣号将他们的身影越带越远,直至消失在天边。

    “先生,可是有话要对我说?”远远看着已失了踪影的队伍,杨知秋回头看向身旁老者,“世事难料,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你自己好自为之吧。”“先生,我代阿娘谢过先生教导之恩,只是学生心中所愿亦是阿娘当年难遂之愿,学生不求得天下,但求一偿心中所愿,足慰平生。还望先生谅解。”“你阿娘心中苦楚,你到底懂得几何?天不天下,仇不仇恨,又与她何干。她要的只是你的平安喜乐。而你现在所做却是在做茧自缚,何苦哉?”“平安喜乐?她又何尝有过?当年若不是得先生护扶,我母子恐早已埋骨他乡,又何来喜乐。我这一路走来,无不是在应证一条道理,唯有拥有力量才能保护自己、保护你想保护的人。”“你现在不已经是得偿所愿了吗?为什么还想要大动干戈,涂炭生灵。难道你现在还不足够能保护你自己,保护你想保护的人吗?”“足够?可伤害过我的人呢!伤害过我阿娘的人呢?”“他们都已经死了!”“死了?!我阿娘堂堂大随长公主,为和亲远嫁外邦,最终却落得个国破家亡,任人欺辱!客死异乡!而你一生痴情,甘弃锦绣前程,一路追随阿娘入了这草原,最终又得到了什么?坟茔一座、别诗一首!你说你心中难道真的无恨无悔!?”“我这一生,能陪着她走到最后,我已心满意足,无恨无悔。”老者说完转身便要离去,“过去的终究是要过去,我能帮你的也只能到这里了。以后的路你想怎么走,只能由你自己决定了。”说完此句,老者再无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径直下城离去。

    景成七年冬,北月以大唐毁约弃盟、闭市禁商为由兴兵二十万,由大将特拔火仁统领,进犯大唐,叩关辽远。

    而就在二十万大军开拔之际,王家姐弟已领军行至辽远城外十里之地,安营扎寨。这日清晨,天刚微微亮。众人却已在帐中商议如何通过辽远之法,忽得传报国师到来,正在为苦思良策而不得的众人不禁心头一振,赶忙出迎。待见又是长须飘飘的神仙老者出现时,姐弟二人不约而同上前行礼。“先生。。。”“好了,客套就不用了,来看看地图吧。”老者一挥手径直入了军帐,直奔地图而去。“汗王已发兵二十万南下中原,不日前锋就会到这辽远城下,到时一场血战在所难免。我们要尽快寻得绕过此城之路,直抵中原腹地,方能及时赶到芙蓉城救你义父一家。”老者说完以手一指地图一处,示意众人去看。“平岛?先生是想走水路,可此处却是奉国的地界,就算我们能夺得此岛,此时正值严冬,水面冰封,我们又哪来船只南下登陆。”郭登运一看地图瞬间明了老者是要走水路,绕过城防,一路南下,直抵内陆。“奉国不足为虑,现时水面冰封,正好让我们骑兵渡海夺岛,至于船只,据我所知,岛上倒是常有奉国水军战船停靠,运气好或有唐国商船那就更好了。”老者一捋长须信心十足。“这大冬天的哪来的商船,先生,如若无船,我们又当如何?”安道还是十分担心,安生也是一脸犹豫。“走此路至少还有五成的胜算,总比去图那辽远,一路打到西川来得靠谱些。如若不行,大不了再回来,说不定到时辽远城已经易主。。。”“就走水路!”安生未及老者说完,便下定决心,赌上一把。“传令下去,全军埋锅造饭,吃饱了马上出发。全速疾进!明日天亮之前务必赶到平岛!拿下此处!”安道一看安生已下了决定,便赶紧挥手众将前去准备。

    就在一行人埋锅造饭之际,百里之外却已是旌旗蔽日,铁甲如林,黑压压一片如乌云遮日,正徐徐向辽远城压将而来。不多时,大军前方一斥候飞奔直入中军阵中,“报,辽远城外十里处发现北汗王军帐驻扎。”“嗯,再探!”特拔火仁一挥手中马鞭,再令斥候探查详细。“大帅,这狼主难道是在等我们?”“临行时大汗已有交代,若那狼主在,我等皆要听命于他,就不知他心里是个什么打算,唉,走一步算一步吧。”说到此处,特拔火仁竟是有些无奈。“那他要是不肯与唐国为敌呢?我们也要听命于他?”“若是那样,我等便直取辽远,南下中原。至于他嘛,汗王有令,不可伤他性命,随他离去。”“这不是多此一举嘛,大汗这又是何苦。”左右诸人皆不解杨知秋为何要下此等命令。“你们又不是不知这狼主是何人,他毕竟为咱大汗血战拿下北都,居功甚伟,却甘弃一切南下中原,大汗可能觉得终究是亏欠于他吧。”特拔火仁却是如此猜测杨知秋的心思。“我看咱的大汗可不象你说的,是有那恻隐之心的人,呵呵。”“呵呵,是与不是又关我们何事,我们只管拿下辽远,其他一概不论。”特拔火仁言至此处,用手中马鞭直指远处辽远城的方向,志得意满。

    再看已经吃饱喝足的安道众人,已然整装上马,全军疾速直奔那平岛而去。一路进入奉国境,却不见一兵一卒出现阻拦,众人心中只是惊奇这奉国如此军备松驰,竟也能在这强国夹缝中存在至今,也算是神奇得很。然而他们不知的是这奉国建国百年皆依附于中原王朝,无论中原朝代如何更替,皆视同父母之国侍奉朝拜。故而历百年未被侵扰吞并,还得到保护,是而养成了如此松驰的治国态度。安道众人一日一夜疾行,一路畅通无阻,终于天明之际赶至平岛,此水面正如老者所言已冰冻坚硬,安道见状一声令下,众军横列成阵直朝岛上杀奔而去。正逢严冬,此岛做为一货运港湾,岛上并无多少驻军,两骑千人一上岛,不费吹灰之力便控制了全岛,俘得了驻军百人,属官若干。经审问,此时岛上各处港湾竟是一艘船也没有,这让安生众人顿时如坠冰窟,气馁不已。安道却是不信,直奔岛上制高点的了望塔楼,俯看全岛,真如俘虏所言,岛上各处竟真是连个舢板也看不见。正在众人发愁之际,却有兵士进来禀报岛上驿馆有一唐国商人想要面见安道姐弟,“此等时节竟还有行商来此?”郭登运不禁怀疑起来人身份。“这奉国盛产人参,不但是历代宫廷贡品,更是各地商人抢购之物,其价值可达千金。此时有商人出现倒也不足为奇,只是这人是如何上得此岛?”老者倒是感兴趣来人是如何上得岛的。“让他进来吧,一问不就清楚了。”安生言罢,吩咐带上来人。

    不一会一书生模样,却是商贾打扮的年青人被带到众人面前。年青人一入室内,先是轻轻抖落身上残雪,整理衣冠,继而再上前双手前揖伏首行礼于众人,“在下凌鸿山,奉家父之命在此恭候诸位多时了。”“凌鸿山。。。你家父又是何人?”郭登运听着这姓氏觉得熟悉,不觉问起来人家事。“广安府凌氏家主便是家父。”“凌平海?!”听道来人报出家门,众人不禁觉得有些突然。“家父前些时日接报王家姐弟下落后,便着令奉国外海一带大小船队暂缓行程,集中到这最近辽远的平岛海域,还着在下于陆上探查诸位消息,以期能及时接应诸位。此时这平岛外海有我凌家大小船只百余艘,可载诸位取道广安府,再图他事。”“真是天助我也!凌公子,我这有骑兵千人,另有战马器具,你确定你的船都可载上!?”安生刚要发声质疑凌家的动机,却被一旁安道一把打断,正要接上再问却又被斥候报信之声再次打断。“报,北月前锋已达辽远城外,辽远城头已起聚将鼓。”“看来大战在所难免了,我们应尽快登船,安道快去召集人马,准备行装,即刻登船。”郭登运闻报赶紧催促众人行动。“王公子请放心,甭说这千人骑兵,就是万人大军,我凌家也是运得的。诸位稍候,我这就前去让他们赶紧破冰靠岸。”说罢,凌鸿山又是一揖礼才转身离去。

    安生不懂凌家为什么会出手帮助,在她看来凌平海这样做无疑会被大唐视为谋逆,甘冒如此风险到底所图何事,在她的记忆中对于这凌家的印象也就只有那幼年宫中见到的那名贵人,但往事沧桑,对于她的印象也早已模糊不清。想到此处,安生不禁抬头四处寻找那老者的身影,以期能寻得一些答案。正寻思间,屋外却传来阵阵骚动之声,众人闻声赶紧出得屋来,却见七八十号商贾药农打扮的人正在与门外兵士争执。“到底在吵什么!出什么事了!?”安道边说边走向人堆查问缘由。“少主,他们听说辽远那边要打仗,急着要赶回去。”“这都明知道要打仗了,还要往那赶,你们是傻了吗?”兵士中有人喊话众人,劝他们留下避祸。“当年北兵破城那可都是烧杀抢掠,鸡犬不留的。我们的家人可都还在那城中,你叫我们呆在这,怎么呆得下去啊!就算是死我们也得回去啊!求兵爷高抬贵手就放我们走吧!”说罢这七八十号人竟齐齐下跪恳求。“这兵戈一起,受苦的还是这些百姓,唉,放他们走吧,是生是死听天由命吧。”郭登运摇摇头叹息着走开。“安道,北月大军南下,生灵涂炭恐怕在所难免,如再无人从中节制,这受难的又将是这无辜百姓,若是你父亲在世,亦必不忍。”老者走向前来,看着下跪众人轻声对着安道说道。“先生的意思,安道明了,可大汗执意南下,我又能如何。”“你确是不能改变他的心意,但你却能节制大军勿滥杀无辜,就看你愿不愿意了。”老者说着看向身侧正沉默无语的安生。“先生不必多言,阿弟,我们要报家仇,但也要守住我王家的忠义名声。战火无情,百姓无辜,我们不能视而不见,当日你虽弃了王印,但你依然是北月的狼主,我想北月三军还是会听你劝阻的。你就去做你该做之事,这救人的事就由阿姐去做就行,你勿挂心。”阿生说完取出白玉牌就要交到安道手中。“阿姐,你这是做甚,这玉牌本就是你收的嘛,我这有玉佩呢,莫不是你要与我交换不成?”“阿弟,这玉牌乃是。。。”“安道,如若决定要去,那老夫便与你一道前去。顺便将那玄武营带上。”老者一听安生要说出玉牌来历,竟是赶紧出言打断,转移了安道的注意力。“先生不与阿姐一起去吗?这。。。”“现在有凌家相助,你阿姐此行定不会有太大问题,倒是你这边,我却是放心不下。”“先生思虑得是,此行还劳烦先生多多提醒阿弟,切勿鲁莽行事。”安生说到此处赶紧给老者行了个揖礼。“那我这就叫上社布尔准备出发,阿姐,待我处理好辽远之事就前去与你会合。”“嗯,多多向先生请教,还有练好这把宝槊,下次见面我可要与你比试比试的!”安生说着一拳头砸在安道胸口,“放心!阿姐!我走了!”说完安道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的转身离去。“此行你要多留心凌家,凌平海一生小心谨慎,低调行事,此次如此做为,可谓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想必他所图甚大。还有那矩子令届时或许会有用处,你且要收好。待来日你姐弟再见时,再来细说也不为迟。”看着已然走远的安道,老者对着安生说出一番嘱咐来。“先生当年不但救我性命,此时又一再相助于我姐弟,不知先生。。。”“缘来缘散,缘生缘灭,缘尽缘去!缘去缘从!”老者未及安生问完便大笑离开。“这老头又卖关子。”安生摇头叹了口气,正想转身离去,却被一声角号停下了脚步,回头已见一行玄武重骑正朝着辽远城方向奔驰而去,为首的正是一身戎装,雪花覆甲的安道。前途茫茫,这才刚相聚几日,却又要生死分别,不知再相见又要何年何月,安生心中竟是有些酸楚。正在发呆际,却见安道远去的方向忽有一骑飞奔而回,直到近前,才发现是玄武统领社布尔。社布尔近前下马,将一细细折叠的赤红旗面双手交到安生跟前,言说是安道吩咐将此军旗交由安生,说完一个翻身上马又急急追赶队伍而去。轻轻抚去旗面上的落雪,安生回首只见远处海面上已是一片灯火通明,无数织印着三瓣花徽记的旗帜飞舞在风雪中,直朝小岛快速驶来。港口处,剩下的疾刃营众人也已整装完毕,就等大船靠岸。“王小姐,一切皆已准备妥当,还请小姐登船。”不多时凌鸿山与一伙计模样打扮的人前来请安生登船。“你就是王安生?”还未等安生反应过来,那名伙计竟已是一步上前端详起安生来了。“织雨!莫要胡闹!”正在安生吃惊于来人的行为时,凌鸿山已是一个箭步上前,将那伙计拉将了过来。“王小姐,请恕小妹唐突,都是平时让宠惯坏了,失礼之处,还请见谅。”凌鸿山见状赶紧上前伏首揖礼一再道歉。“人家就是好奇嘛,听闻王家姐弟年纪与我相仿,却已是骁勇善战,今日一见倒也不是那么可怕嘛,还是挺好看的嘛”安生一听说来人是凌家小姐,倒是有些稀奇她怎么会是如此打扮。“这是舍妹凌织雨,说是闲在家中无聊,不知何时偷扮成伙计混上了船,不得已,只能将其带来此处,冒失之处,还请王小姐海涵。”凌鸿山说完上前一把抓起凌织雨的衣领转身就走,直把那凌家小姐给拖曳得哇哇直叫。眼见未来有如此古灵精怪的小姑娘一路作伴,安生不知为何心中倒是添了几分暖意,稍轻了些许对于未知前途的忐忑不安。

    安生一行陆续登船,战马器具也在凌鸿山的调度之下,有序入了船仓。站在船头之上,看着一切井然有序,安生心中不禁庆幸凌鸿山的及时出现,否则前途茫然,倒真是会让她裹足不前,陷入两难之中。天色大亮,千人队伍也已装运完毕,一声长号,船队浩浩荡荡扬帆起航,直朝那广安府驶去。“王小姐,公子已在仓中备下餐食,请王小姐入内用膳。”未曾领略过海上风光的安生正在船头看着茫茫大海愣神之际,凌鸿山遣了家仆前来请她入内用餐。安生应邀跟随来人进了船仓,就见船仓中设施精美,与陆上大家厅室竟毫无异样,所用器具也是精致无比。再看桌上餐食,盘盘碟碟让人眼花缭乱,竟都是些说不出名字的吃食来。“王小姐,行走在外,只能简单置办了些家乡特产,都是些南方小菜,请勿见笑。”凌鸿山早早就恭候在桌旁,见了安生进来赶忙上前施礼,请客入席。“凌公子真是说笑了,如此丰富的菜品,倒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了。”安生端坐入席,却不知该如何选择这满桌美食。“王姐姐,我来给介绍吧!”正让安生为难之际,门外忽的闪进一小姑娘,宽袖短打,光着脚,扎着两小辫子,样子甚是可爱,细看之下竟是方才岸上的那个小伙计。“织雨?”安生认出来人,脱口而出她的名字。“姐姐竟记得我的名字,呵呵,来,尝尝我们广安府的美食。这行船在外,可不比陆上跑马行路,不是常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吗,这些呢就是我们海边人的吃食啦。先来碗热粥,再试试这小咸鱼干、小虾米也很鲜的、还有这八爪鱼、还有。。。”还未等安生反应过来,凌织雨便已朝她不大的一碗粥里夹进了不少鱼、虾海鲜,搞得安生一脸尴尬,不知该如何下口。“织雨,你这样子让王小姐如何吃得下去,王小姐是北方人,现在又初次坐船,饮食当以清淡温热为先,这些海鲜还是不要一下子吃这么多,尝个新鲜便可,以免引起腹疾。”凌鸿山见状赶忙阻止织雨行为,重又添了一碗白粥,择一小碟往里挑拣了几样小菜后一并递到安生面前,“王小姐,先尝尝鲜,喝点热粥,待午间我再让厨房做些北方面食以供王小姐食用,治下兵将、马匹,我也已吩咐各船准备好相应吃食、粮草,还请王小姐放心。”眼见凌家少主行事竟如此细心体贴,安生反倒是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感觉到安生的尴尬,凌织雨赶忙两手一推其兄,“哥!好啦!婆婆妈妈的,这里没你事啦!你这样盯着人家怎么吃饭啦!走!走!”边说边一把将凌鸿山推出仓外,关上了仓门。“王姐姐,现在少了那话唠的,你可以放松点啦,赶紧的趁热的吃饱肚子,这天寒地冻的真难受。”说完凌织雨竟一盘腿坐上椅子,自顾自的打粥吃将起来。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凌织雨,安生这才觉得是真有些饿了,端起粥碗慢慢吃将起来,品尝着这海边鲜食,咸鲜中带着一股淡淡的海腥之气,竟是别有一番风味,不自觉竟是多吃了几碗白粥。两人吃完饭,凌织雨还带着安生船头船尾的走了个遍,一路上听着凌织雨滔滔讲解,安生对这航船倒是有了几分了解,只觉大开眼界,末了还被带到她的寝室,“这船上不比陆地,地方终究是小了点,但绝对温暖舒适,王姐姐尽管在此歇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外面的人去做,我呢就在你的隔壁,有事也可以叫我哦。”看着这间装饰得雕栏画栋的寝室,不仅床塌茶几一应俱全,甚至梳妆洗浴设施也置办齐整,地板上还皆铺设地毯,架设了暖炉。看得安生那叫一个咋舌,如此奢华,真是堪比皇家。“哦对了,箱柜里有些衣饰,王姐姐可尽管穿用,还需要什么也可到我那拿,千万不要跟我客气哦。好啦,你先休息一下吧,晚些时候我再来找你。”说完凌织雨微微一笑掩门而去。

    奔波了数日的安生,此刻置身于这舒适暖阁中,不禁一身疲惫涌上身来,稍做擦试便一头钻进那暖暖被窝之中,沉沉睡去。再等昏昏醒来之时,朦胧之中睁开眼却看得一人正对着自己咧嘴微笑,惊得安生一个猛起与对面之人来了个头撞头,“哎呀!王姐姐,你咋啦!做恶梦么?”听得声音才道原来是凌织雨,摸着撞疼了的脑壳子,安生这才揉了揉双眼,看着凌织雨哭笑不得。“你咋盯着我睡啊!?”“谁盯着你睡啦,只是看你睡得沉,哥不让我叫醒你罢了。”“我睡了多久了?”安生起身看着烛火问道。“睡了一天啦,现在天都黑了,我哥让人给你做了些包子面食,你快些起来吃点吧。”听到已是入夜时分,安生想不到自己竟能放松沉睡如此久,赶忙起身梳洗一番,前去前仓见那凌鸿山。

    来到前仓只见一桌吃食和侍立一旁的仆从,却不见那凌鸿山,安生正要寻问却被织雨一把推到桌边坐了下来,“先吃饭再做事,我哥说的。你先垫垫肚子,我就带你去见我哥。”似乎已经知道她心中所想,凌织雨未等安生开口便让她勿要心急。待到安生吃完饭,织雨便又领着她一路行到船尾处,那里正是凌鸿山的书房寝室所在。与那先前所见的几处仓室相比,此间倒是显得有些简单朴素,少了那些奢靡装饰,一切皆以实用简洁为主。只是一室的书架书柜,还有那琳琅满目的书籍典册不禁让人侧目。“这有点杂乱,让王小姐见笑了,这边请坐。”见着安生到来,凌鸿山赶忙起身相迎。“阿爹和我们都叫他书痴,走到哪都得带着这些书,看着都累。”织雨说着给自己整出一空地来便坐将下去。“凌公子饱读诗书,想必将来亦是想要成为朝廷栋梁之才。”“让王小姐见笑了,凌某读书,仅是因为喜欢,而无其他。朝堂之事更是毫无兴趣。”“又来,早晚有一天都得给读傻了不可。”织雨只是在一旁乱翻起那些书卷来。“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可凌公子一身才学却无用武之地,岂不觉得可惜。”安生倒是觉得眼前的这个看似有点迂腐的凌鸿山竟是有些与众不同。“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便是凌某平生之志。”凌鸿山说完看着安生莞尔一笑,就这一笑竟似一石落水,荡起一波涟漪。安生赶忙转过头去假装看起身旁之书,以掩泛红脸色。“刚得报,下去接连数日皆有顺风助力,这船月末便可行至广安府。凌某前些时日于陆上所获信息是公孙克虽已接到上旨,但他人尚在并州,从并州赶至上京最快也需要半月时间,更何况现在大雪阻路,恐待他领兵出发,再到西川也已是入春。王小姐此行应是可以赶在他之前先到西川的。家父也已做了相应安排,届时你一行人将以我凌家商号马队身份前往西川,一路应可通行无碍,王小姐尽可放心。”听得凌鸿生的一番安排,安生刚上船时的忐忑心情顿时消失无踪,心里刹时有了轻松之感,而对于凌鸿山的细致行事也愈加佩服。“安生尚有一事不明,还想请凌公子解惑。”“呵呵,王小姐所疑之事凌某明了,王小姐也清楚我凌家虽富甲一方,但终究是市井商贾出身,当年若非受那曹氏所迫也不想卷入这天下争雄、朝堂倾扎的危乱境地。家父虽受封国公,但朝堂之上也是孤木难支,虽心中有志亦是难得伸舒,唯有小心谨慎、低调做人方可保得自身周全。还有我姑母当年嫁入宫中,也是处处受气,若不是得你母亲帮扶,恐也难有今日出宫归乡之幸。但我家虽有避世离乱之心,但恐终究还是要遭人惦记,家父前些时日虽已辞了官职返乡,可人还未到家,圣上却是一道旨意先到了家门口,竟是要将我家大姐下嫁于并州公孙家。是可忍,孰不可忍。既然当今圣上如此待我凌家,那凌家也不必再为他有所顾忌。况且姑母有言王家子妤夫人有恩于我凌家,今日王家蒙难,我凌家亦当力所能及报恩于你姐弟二人。来日你若举事,我凌家也必倾尽全力,助你一臂之力。”“你可知你凌家此举视同谋反,你可想过后果?”“凌家三代劈波斩浪,历尽艰辛方才创下如今一方基业。却不曾想不管如何小心谨慎,亦是难免被卷入纷争之中。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没法躲,不如顺势何为。无论如何也断不会束手就擒、引颈受戮。”听完凌鸿山所言,安生无语,却是一人默默起身走向仓外。

    看着安生走出仓外,织雨也赶忙跟了出来。“别听那个书呆子说话了,王姐姐。。。其实此次要不是因了阿姐之事,阿爹和大哥也不会下如此大的决心。姑母就只有我阿姐了,阿爹是断不会再让姑母受此委屈的,所以。。。”“那并州公孙家竟是为何让你们觉得配不上你家阿姐?”安生倒是对这公孙氏有些陌生。“呸!王姐姐你不提也罢,就公孙宏那孙子也敢谈配得上我阿姐!一家子见利忘义的小人!”一提到公孙氏,织雨竟是张嘴就来一口唾沫,也顾不得礼数张口就骂。“织雨,女孩子家家也当顾及自身颜面,如此行为不是让王小姐看笑话吗?”听得织雨骂声,已行至二人身后的凌鸿山不禁皱起眉头。“呵呵,凌公子不要责怪织雨了,小妹真性情,我甚是喜欢的。”安生看着正在朝凌鸿山做鬼脸的织雨,竟是忍不住笑将起来。“只是这公孙家公孙宏又是怎么个回事?”安生边掩脸而笑,边想着好奇起这织雨口中的小人一家来。“此事说来话长,夜来寒冻,我让人热了些糕点酒食来,我们一起进仓,我再给你细细道来。”听着又有得吃,而且还有热酒,织雨竟是激动得拉着安生就直奔内仓而去,刚进方才后仓书房,却发现凌鸿山先前已让人整理了满屋书籍,摆上了糕点酒食,并换添了暖炉,暖暖洋洋甚是舒服。“哥,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喝酒啦?嘿嘿”织雨闻着那热热的酒香,盯着凌鸿山一脸坏笑。“塞北严寒,海上更是湿冷。当要喝此热酒以驱身上寒气,王小姐,请。”凌鸿山正要给安生斟酒,却见一旁的织雨已经自顾自的开怀畅饮起来,赶紧上前一把夺下酒壶。“小妹,只是让你小酌驱寒暖身,莫要再喝醉!”“呵呵,织雨喝醉过?”安生又是好笑起这对兄妹。“谁醉过?别听他胡说,这里最不能碰酒的人才是他,他那是一杯倒!”织雨气嘟嘟的一旁拿起糕点就往嘴巴送,末了还揭了他哥的短。“凌公子,不擅饮,那这酒。。。”安生举起酒杯,却又停在半空中,笑着看向那凌鸿山。“这。。。王小姐说笑了,在下确是不擅酒量,但一杯倒不至于,莫听小妹胡说。王小姐,请。”凌鸿山说完,红着脸与安生相敬而饮。

    几杯下肚,屋内暖意渐生。凌鸿山拿出一份大唐舆图舒展于地,指着其中一处开始娓娓道来“此乃并州,领太原、上党、建兴、西河、雁门、乐平、新兴等七郡,治下晋阳城。这并州是为历代兵骑养马之地,有得此州便可得“制天下命”的说法,而这公孙氏便是发迹于此。前随立朝,其祖上因战功受封于并州,而后代亦蒙荫历任并州刺史,掌控并州军政大权。前朝盛业十三年,唐军破上京城,末帝自尽于含元殿上,死前将太子交托左武卫大将军柳青山带出宫禁,前往并州以期公孙家能助太子复国兴邦,重整河山。可未曾想时任并州刺史公孙睿却早与曹氏私底下暗通款曲,眼见上京城破却是按兵不动,末了见到突围而来的柳青山更是先假意接纳,而后再暗中下药绑了他与随太子献与唐军。你说此等不忠不义之徒,如何与之为伍!更不用说结为亲家!”凌鸿山说到那公孙睿叛国弑君之举时,愤愤不平之态跃然脸上。“柳青山。。。”安生听到这个名字,忽的想起柳氏送予她的那把苗刀,“是义母的父亲!他后来如何了?”安生想到此赶忙追问起那柳青山的结局来。“当时先帝念及柳青山忠勇,不忍杀他,想劝其归降。但那个公孙睿却当着柳青山的面勒死了随太子,柳青山义愤难平,当场咬舌自尽,全其臣子之节。可惜可叹,唉。”言至此处,凌鸿山竟自斟杯酒,一口饮下,以慰心中难平之气。“那后来呢?”安生还想知道关于柳氏的故事,可那凌鸿山饮下那杯酒后竟是一头伏案,睡将过去了。“哈哈,王姐姐,你看我没骗你吧,我哥那真是一杯倒的酒量,不过这倒也好,他那啰嗦听了都烦,来,我陪你喝!”织雨看着醉倒一旁的凌鸿山不禁嬉笑起来,看见此景也让安生忍不住噗呲笑出声来。“对了,我听我哥说那要去捉你义父一家的是那个叫公孙克的,是不?”“嗯,是这个名字,难道这人与公孙家有关系?”“何止有关系,这小子就是那孙子的弟弟,两个小杂碎,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听得那公孙克竟就是柳氏的仇家之人,安生不禁大惊失色。“不过说也奇怪,公孙宏不就在那帝都,让他去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大费周张的去叫那公孙克来办这事,搞不懂。”“这有什么不懂的,不就是惦记那剑南节度史的位置嘛,这公孙家这几年凭着圣上宠信,不但独掌了了神策军,现在又谋划起这封疆大吏了。这帮子小人,还真的是野心不小。”正当安生疑惑之际,一旁已经睡倒的凌鸿山竟忽的又抬头冒出话来,直把安生织雨给吓了一跳,却待要再与之讲话时,他竟又一头伏倒,无声无语。“这德行,算了,睡觉去吧。”织雨见状只打了个哈欠,拉着安生就要回去睡觉。“你先去睡吧,我在这等你哥酒醒吧,反正我也不困。”“行吧,你累了就叫人,自然有人会来照看于他。”说完织雨径直走回房间,只留下安生与凌鸿山两人独处一室。看着摇曳的灯火烛光,再细细回忆方才言谈,安生心中不禁涌起对于柳氏一家的思念之情,恨不能早些赶至她们身边,可再想到她们一家受其连累,失了平静太平的生活,心中又是一阵愧疚难平,踌躇之间只能是借酒消愁,不知觉间竟是饮完几壶,昏昏沉沉中醉倒于凌鸿山身边。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待她渐渐苏醒过来时,却发现已是躺在榻上,身盖毛裘毯子,而那昨夜醉酒不醒的凌鸿山已然端坐在不远处的案几之上,正在聚精会神阅读书册。

    闻得身后动静,凌鸿山赶忙起身来到榻前,双手揖礼给安生赔礼道歉,“昨夜醒来见小姐醉卧席间,恐夜寒着凉,才将小姐移至榻上。失礼冒犯,在下在此赔礼道歉。”“呵呵,公子多心了,倒是我昨夜失态,劳烦公子照顾了。”正当两人还在思虑该如何打破尴尬对话之时,织雨已大步冲进仓内“哟!大清早的你们这是唱的哪出啊!哥!有岸上传信到了!”说着上前将一卷小纸交予凌鸿山手中,“可有什么消息?”安生赶忙起身问起信息。“你弟昨日以千骑大破辽军三万,阵斩唐军五将,现已兵围辽远城。”报完消息,凌鸿山神色严峻的将纸条递与安生。看完信报,安生却无半点喜悦之情,只是默默起身,却不自觉天昏地转差点摔倒榻上,幸得一旁织雨眼尖赶忙上前扶住,只是安生这一晕倒是吓得凌鸿山差点手足无措,赶忙上前安慰道“王小姐,权且宽心,令弟身旁有那老先生和郭将军在,想必也不会出什么差池,你莫要过于担心了。”“就怕阿弟报仇心切,倒是让人当了枪使,坐实了那国贼之名,这让我如何向死去的父亲交代。”安生言至于此,竟是痛心疾首。“自古忠孝难两全,令弟心中若有大义,自不会行差踏错,你就不要再去多想了,只要我们到时登陆救人事成,便可赶去与之会合。你现在且要保重身体,下去的路可能更难走,莫要再伤了身子。”凌鸿山上前将披风与安生披上,再言开解。

    “不知西川那边可有消息传来?”安生听进开解,稍整情绪,一改愁容,便追问西川柳氏的消息。“尚无消息,过几日入了唐境或能收到传讯。”“嗯,对了,可否安排,我想去看看将士们,顺便商议下入西川后的行事。”听到安生要去巡视众军,凌鸿山即刻安排下人前去准备。待到风平浪静之时日,安生一行便换乘小船,登上各舰一一巡视各处将士,末了还召集众人于旗舰之上共议下一步行事。

    旗舰大仓之内众人正在围观大唐舆图,安生船上几日除了熟悉一些大唐朝堂及各道府行政关防布置之外,更是与凌鸿山学习如何使用舆图。“此琅琊台就在我们航线必经之处,从此登陆再转进西川岂不是更加快捷,凌兄,你说呢?”安生指着图上一处看向凌鸿山问道。“嗯,琅琊台,确是最佳登陆之处,只可惜就在你姐弟二人兵克黑石消息传入上京之际,朝廷便当即遣了尉迟正国为河北道行军大总管,领军三万要从此出海驰援辽远,夹击北月大军。若不是刚好遇上这严冬,港口被封冻,恐怕此时你们遇到的就不是我凌家船队了,而是这尉迟大将军了。想必现在这三万大军应该还在这琅琊台等待出海,我们断是没法上得了岸的。”“竟有此事,我只想问若能从这琅琊台上岸,我们能几时赶到西川?”安生还是不想放弃这琅琊台,却是要计量这其间差异。“若能登陆可省下一半海上路程,你究竟想要如何?”“一半路程,便可再添几分胜算。”看来安生是决计要打这琅琊台的主意。“那可是三万唐军,尉迟正国也是当朝名将,这琅琊台断不是我们能轻易拿下的,更何况就算让你上了岸,你又如何一路无阻赶至西川,这其中困难你可曾想过?”凌鸿山却是对于这取道琅琊台的打算一点也不赞同。“以我疾刃突袭其中军,擒住那唐军主将,便可登陆上岸。再一路疾驰夺关,沿途城关必定来不及设防,只要够快,我觉得小姐之计可行。”一旁小将拉目反倒是对于安生计划信心满满。“倒可一试!拉目,你从军中择精锐三十人,来日与我先行悄悄登岸擒那尉迟正国,凌兄,到时还烦你助我登岸。”“你们。。。你们这是在以命相赌,你等皆不习水性,到时若不得手,又将如何脱身?”凌鸿山差点没被安生的草率决定给气昏过去。“也罢,既然王小姐决计要走这琅琊台,那我凌鸿山就舍命陪君子,跟你走上一遭。”“你。。。你去做甚?”安生被这书呆子的回应一下子就给逗笑了,这一笑也惹得众将在那闷声憋笑。“王小姐莫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我此番随你上岸可不是要去打打杀杀的,而是去求见那尉迟正国。”凌鸿山并不去理会那些嘲笑之声,只是正襟而坐道“这尉迟正国乃是前随老将尉迟无量之子,秉其父志,为人忠勇正直,在军中甚有威望。届时我将以凌家之名带你求见于他,当面晓之情理。若能得其通融,自是甚好,若是不能,近在咫尺间,你亦更有机会将其挟持。王小姐,你看此计行否?”听完凌鸿山的计划,安生及众人尽皆默然无语,“方才言语间多有冒失,还请凌兄莫要放在心上,凌兄。。。”“好了,你我现皆是在同一条船上,就不要再如此见外了,就叫我鸿山好了。”“好!那你也莫要再以小姐称呼我了,就叫我安生!呵呵”说罢两人相视而笑,似有默契一般。

    船队一入了大唐海域,便见风雪聚停,微风扑面,暖暖的阳光开始铺满各处甲板。站在船头遥望那不远处的未知之地,安生此时心中却不知为何全然没了当初的那些担忧和忐忑,只是增添了不少暖意和信心,不自觉脑海中还不时浮现凌鸿山那呆板的表情来,想到此处竟是不觉笑出声来。“你在笑什么?”不知何时凌鸿山竟是悄悄出现在身旁,“哦,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某个好笑的人来了。”“好笑之人?想不到在你心中亦有好笑之人,不知是何人?”凌鸿山还想探究,却见安生已是转头看向那远方海面沉默无语。夕阳西下,赤霞映满海面,望着这浩瀚无垠的落日美景,两人却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的看向海面那点点波光,放任各自心境随风而起,随风而落,最终却如这大海一般,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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