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上)

    琅琊台三面濒海,一面接陆,为历代中原一重要的出海口,传说亦是当年始帝出海寻长生药的出发地。此地不仅为海港商贸之要地,亦是人才辈出之处,天下三大士门之一的琅琊王氏便居于此地。只是时下这王氏兄弟虽才情横溢,却只纵情于山水诗画之间,其画作亦是千金难求,故而虽已非朝堂显贵,却也依然是门廷若市,求画之人那是络绎不绝。而时下已是严冬,琅琊台本也该迎来一年中最为冷清的时月,但此时的琅琊台却是旌旗招展,人马攒动,比往年的春日更为热闹。

    三万唐军的军帐布满小城,港口处更是戒备森严,人来人往运送器械物资,斥候快马亦是往来奔驰,传递军令。港口不远处便是中军大帐所在,此时大帐之内的尉迟正国正一脸严峻的望着帐外大雪,一手马鞭不断有节奏的敲击着一旁的案桌,刚刚斥候送来的军报,让其原先还有的几分把握竟在瞬间消失殆尽。“不能再等了!将军!再这样等下去,黄花菜都凉了!辽远城根本坚持不了那么久!”帐内诸将皆都急着进言,“等!就是黄花菜凉了,我们也要等。”尉迟正国一扬马鞭,起身走出大帐,“我等奉的令是出海路,背击北月,辽远城守不守得住,非我等职令所在。无上令,我们就得在此等。否则就是违令。懂吗?”说着尉迟正国一马鞭轻轻戳在刚才急于出声的那个部将胸口。“可要是辽远城失了,我们又背击个啥?”部将还是不明尉迟的心思。“那我们就改道南下,坚守紫荆关。”尉迟正国说到坚守紫荆关之时,竟有刹那间的晃神。当年他父子二人因不满徐氏擅权,惑乱朝纲而辞了官职,归了乡里,种地浇菜,过起了采菊东蓠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生活,可最后竟也是因为这北月犯境而不得不上城抗敌,事后却是功成身难退,李崖以帝王之尊三入尉迟家,恳请尉迟父子出仕为官,最后李崖终是以诚心打动了尉迟无量,他这才说动其子尉迟正国出仕为官,效力大唐。此刻的尉迟正国一想到当年之事,再看眼前形势,竟不由心生感慨,终究是百转千回,却似又要回到原点。

    正在众人看着茫茫白雪,沉默不语之际,忽见一斥候急奔近前,揖手禀报,“报!凌家少主凌鸿山已于北港登岸,求见大将军!”“凌家?这大冬天的也没歇着,凑什么热闹!”旁人一听是凌家商船前来靠岸,皆是觉得古怪稀奇。“这凌家商船共有几艘?”尉迟正国闻报转身看向北港方向出声问道。“靠岸的仅有小船一艘,其余船只皆停泊于外海,未得点查。”“嗯,带他上来吧。”“诺!”斥候领命报揖退下。尉迟正国则是返身回到大帐,升堂高坐,静待凌鸿山的到来。

    不多时,就见雪花飘散中两名俊朗男子,一前一后步入大营,正对着大帐主座方向疾步行来,尉迟正国此时正襟安坐于大帐之内,远远看着二人行来,只见行于前者,头戴束发皮冠,插一粗糙木簪,身着素色襕袍,外罩青色鹤氅,朴实无华中全无半点豪门奢华之态,倒与那修身悟道之士有着几分相似。再看其身后从者,步履稳健,疾走如飞,虽也是一身素衣简装,却是长刀在手,全身透着一股肃杀之气,裘帽之下的面容阴柔中透着刚毅。尉迟正国看到此处,不禁心中感叹英雄出少年,来人必不可小觑。二人行至帐前,却被兵士拦下,只道是要将手中兵器留下。“大将军可识得此刀否!?”安生见状一手横刀举于身前,大声喝问帐内尉迟正国。闻听此喝,尉迟正国不禁好奇,示意旁人取刀来看。待将长刀取来,尉迟正国接过手来,未及拔刀验看,便已是一声惊叹,“柳家苗刀!”,再将长刀拔出半鞘之后,猛的收刀回鞘,疾喝道“来者何人!此刀如何得来!”听到帐内喝问,帐外兵士赶忙放行二人,安生大步踏入帐内,伏首揖礼座上尉迟正国,正言道“小女子王安生,此刀乃为义母柳氏之家传宝刀,大将军识得此刀?”“王安生,王峰之女,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你姐弟二人现在可是大唐的敌人,你竟还敢入我军帐!你不怕死吗!?”听到王安生三字,帐内众将竟是不约而同抽刀出鞘,意欲上前擒拿。见此剑拔驽张态势,凌鸿山赶忙上前揖礼打圆场,“大将军息怒,我等今日冒险前来,是有要事求见于您,您可让我等将情由说完,再论生死亦不晚矣,还请大将军斟酌。”尉迟正国手端长刀,细细抚摸,半晌不语。帐内众将亦是握刀在手,进退无据之中,全都看向座上的尉迟正国。“大将军,我王家是忠是奸,公道自在人心,今日此时我亦不会多加解释。安生此次南下只为一事,救我义母柳氏一家,当年义母救我性命,授我技艺,恩同再造,安生不能眼看她有难却坐视不理。还望大将军念在往日与柳家同殿为臣的情分上,行个方便,放我等南下。安生在此叩拜大将军了!”说完双膝落地,就要叩头。“放肆!前随无道终至败亡,我今为唐臣,自当恪尽职守,守土护国。无论你先父之事有何屈折,尔等也不应甘为敌犬,助纣为虐。而你凌家更不该食君禄而行谋逆之行!”尉迟正国言毕示意左右拿下二人。安生一听有异正要起身,却已被一长刀架在脖颈之上,细看之下竟是那把柳氏苗刀,持刀之人正是那尉迟正国。

    “丫头,劝你束手就擒,莫再挣扎,否则我亦可让你血溅当场,明白吗?”说话间尉迟正国已来到安生面前,手握长刀紧贴着安生脖颈之处。眼前突变让凌鸿山心中大惊,正待言语间却已被左右之人架起双手,捆绑起来。“公孙氏当年背主弑君!逼死柳将军!今日又欲谋那剑南权位而陷害柳氏一家!难道尉迟将军就如此枉顾忠良,不辨是非!”挣扎间凌鸿山依然大声喝问起那尉迟正国。再看那尉迟正国却不为所动,一挥手就要将两人押入铁牢。“且慢!我有一物可证我王家清白!”安生此时也顾不得其他,只让人解其双手,她好将物证呈上。尉迟正国心想量她此时也玩不出什么花样,一挥手让解了捆绑,只待安生呈上物件,一看究竟。安生揉搓了下双手,慢慢从胸前袍服中取出那道装着李崖密诏的樟木盒子递与旁人交与尉迟正国。看完诏书内容,尉迟正国却是将诏书木盒恢复原样,走下大座,亲手递还与安生,一言不发径直走出大帐。此等举动却让大帐内众人不明所已,纷纷呆立原地,众将也是面面相觑,不敢声张。须臾一兵士入帐传令,“大将军令,全军三日后开拔,赶赴紫荆关。众位将军请速归本营,传令诸军。再将此二人看押起来,三日后一起随军出发,押解进京。”

    三日后大军起拔,一行缓缓离开了琅琊台,而被各自关在铁牢之中的安生与凌鸿山此时也正被一队兵士押解着跟随在那队列之中。安生回头看着身后囚车中的凌鸿山,心中满是担心与愧疚,感觉到了安生的目光,正在闭目养生的凌鸿山赶忙睁开双眼,冲着前方回头的安生微微一笑,示意一切安好,不必担心。两人心中诸多言语已尽在那刹那间的眼神交汇中,可谓一切尽在不言中。就在两人心中还在为彼此相互挂念之际,忽听得不远处似有破弦之声传来,安生一个激灵,赶忙曲腿起身,看向半空。“敌袭!”未及警示报完,半空中已是一片箭雨袭来,大军队列瞬间人仰马翻,中箭者无数,一时间哀嚎声,喊叫声乱成一团,安生一看落在身旁的羽箭,“疾刃!是疾刃!”一眼认出是疾刃营双羽箭的安生不禁激动的大声喊话给身后囚车中的凌鸿山,听到安生的喊话,凌鸿山也赶忙起身望向队列四周,几轮箭雨过后,突遭袭击的唐军已然阵形大乱,一时半会儿竟无法构筑起防御阵形来。而就在此时,一队劲骑却正朝着安生囚车所在位置奔杀而来,一路上飞箭频出,弯刀飞舞,路上唐军纷纷躲避,不敢应其锋芒。不多时,疾刃营便已杀至安生两人身旁,为首拉目一刀劈开两人囚车,斩断铁链,拉过两匹战马让两人骑上,再将两人护在军中,一路掩杀出去。“可知那尉迟正国身在何处!?”安生立于马上却不急于突出重围,却要寻那尉迟正国,“小姐,此地不宜久留!呆会唐军反应过来,我们可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拉目见状不禁心中焦急。“安生,有什么事先冲出去再说!”心急如焚的凌鸿山赶忙一马鞭抽在安生座骑上,一行人马这才一路飞奔杀出军阵,直奔一旁丛林而去。

    再回头看那领军主将尉迟正国,此刻正被众将搀扶着端坐在路旁包扎箭伤。原来刚才疾刃冲阵时,拉目便一眼望见了那一身金色将甲的尉迟正国,眼见敌主将在前岂有放过之理,于是连发三箭直取尉迟正国。闻得箭矢之声,尉迟正国接连避过胸前两箭,却就是看着第三只来箭生生射入左肩,而不闪躲招架,中箭之后一声闷哼跌落下马,身旁众人皆以为主将重伤,赶忙上前救护。也正是这一突发状况使得唐军大乱,失了指挥,让那疾刃竟在万军之中轻松救得人去。

    而一路疾奔入林的众人也是一口气奔驰半日,日落之时方才择一隐蔽处停下歇息。“你方才急于找那尉迟正国是为何事啊?”喝过一口水,缓过劲来的凌鸿山不禁疑惑于安生刚才的举动。“我只想拿回那把刀,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了,好在我们的目地达到了。拉目,清点人马,所有人都齐了吗?”安生起身急于想知道疾刃营的损伤情况。“小姐放心,全营一千五百骑无一损伤,尽在此处,听候小姐号令!”“织雨她们呢?”凌鸿山这才想起自己的那个调皮妹妹来,幸好没在此处看见她。“凌小姐眼见你二人迟迟未归,下令船队避开唐军,改道南岸小港以轻舟摆渡让我等登了岸,而后而后。。。”“而后呢我们就发现你们被人给逮了,再往后呢我们就救了你们啊!”拉目正吞吞吐吐间,忽见身着一身轻甲的凌织雨已经跳到凌鸿山面前扮起了鬼脸。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凌鸿山看见凌织雨出现的那一刹那间,竟是有些头疼欲裂的感觉。“你。。。你跟着来做什么啊!船队呢?”凌鸿山一手抚头,强忍心头火问道。“人家担心你们才会跟着来嘛,要没我,你们现在可不还在那笼子里呆着。船队你放心啦,我已让他们继续南下返回广安了。哥,你别生气了嘛。”凌织雨这时倒是撒起了娇来,弄得凌鸿山众人哭笑不得。“人都来了,你也不可能再将她赶回去不是吗?没事,织雨,从此刻起你必须紧跟我身旁,寸步不离,我定保你性命无虞。下去难免会有战阵厮杀之事,倒是我连累了你兄妹二人,到时我定尽全力也要护你们周全。现在大家还是赶紧休整一下,明日日出便要立即出发,以防追兵。”安生说完拉过织雨一旁休息去了。倒是凌鸿山此时却是一头乱麻,只能围着火堆胡乱的塞了几口干粮便倒头望月发呆去了。

    次日拂晓,林中仍是一片黑暗,安生众人却已是熄火埋灶,整装出发了,“我们这该如何行路方为快捷稳妥?”安生立于马上却不知该行往何方向,只能问道于一旁的凌鸿山,而一夜未眠的凌鸿山此时正红着一双眼睛一语不发盯着头上树冠发呆,须臾才蹦出一句话,“昼伏夜出,或能避人眼目,就是太慢了。”“我们这可是千把号人,你看这还刀枪箭矢,顶盔贯甲的,就算昼伏夜出,早晚也得露馅。”凌织雨听了直呼太夸张。“鸿山,除此之外再无他法了吗?”安生也觉凌鸿山此法行不通。“算了,不必问他了,想必他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姐,要不这样,我们先行出去探探路,再做打算如何?”凌织雨倒是快言快语,话没说完就已拉过马头就要前行。“你留下,安生,我们一起去探探回来再做计较。”凌鸿山驱马上前一把拦住织雨,回头邀上安生一起奔向前路而去。

    不多时两人已是出得森林,不远处便是一条笔直大路,此时尚早,道上行人倒是未见几个,虽是如此,两人亦是小心翼翼下马牵线,步行过去。一路上两人尽皆沉默无语,心中却是七上八下,只道是心中不时疑惑自己行得来这大路又将为何?身后那千人铁骑又如何能顺利赶至西川?这种种难题让两人茫茫然一路竟是行到了大路中间。望着身边发际纷乱,一言不发的凌鸿山,安生有点局促的刚要开口说点什么,未开口却被他立时打断,“莫急,天无绝人之路,你且放宽心,我定能想出法子。”虽是这般说法,但他一脸的严峻依然逃不过安生的眼睛。“都怪我擅做主张,我只是想。。。”“呵呵,想法是不错,只是你让我当时还真有些措手不及,下不为例啊。不过此番我们能如此顺利逃出,倒是有些意外,这尉迟正国。。。”安生刚要为自己之前的献刀之举向凌鸿山道歉,他却是并不在意,倒是觉得尉迟正国能让他们如此轻易脱身有些意外。话说到此,两人抬头望着看不到尽头的道路,相视无语,只是继续默默向前走去。

    正在两人感觉漫无目地之时,忽听得路旁小亭处有人轻声招唤,“念石兄,别来无恙。”凌鸿山闻唤一个转头,只瞧见小亭处一儒生打份的年轻人正朝自己揖礼打招呼。“子惜,你怎么会在这?”凌鸿山赶忙定神细看来人,竟是琅琊王氏兄弟中的长兄王安,王子惜。“念石兄,当日一别已有数载未见,今日再见,不想却是这般情形。我已在此候着你们多时了,先进来喝杯热酒再细言说吧。”言毕王安掀住亭中竹帘请进两人。待三人落坐后,一旁小童赶忙上前为三人斟上热酒后退身亭外。“长话短说,尉迟将军已将你二人之事与我详谈过了,我今日在此候着二位也是将军的安排,此物将军让我交还王小姐。”王安说着从旁拿出一麻布包裹的五尺长物交到安生面前。安生双手一接,心头不禁一颤,赶忙打开麻布,真如心中所猜竟是那把柳氏宝刀,宝刀边上放着一张尉迟正国手书的“忠义难千秋,孤忠葬青山”。“物归原主,此外将军亦有话让我带与王小姐。来日沙场再见,生死悉听天命。”安生听完尉迟留言,报揖在前施礼于王安言道“将军苦心,安生明了,多谢公子。”“话已带到,我也该回去了。念石兄,乱世之秋,我也知你是身不由己,还请珍重吧。”王安说完递上杯酒与两人一起一饮而尽,转身走出亭外,径直飘然离去。“本是世外清闲人,却也不得不卷入这浊世混沌之中。”望着远去的王安,凌鸿山心中满是感慨。

    依着王子惜的指点,两人赶紧将千人队伍尽皆改头换面,打着进京商号浩浩荡荡出发赶路。只是行未多时,安生还是觉得不妥,“鸿山,如此行路太慢了,也必引起注意。”“嗯,我已飞鸽传书父亲,想法在前面沂州府筹措些唐军衣甲,若以府军行事,我们便方便得多了,只是现在还未收到回复,我们还是先不要进城,尽量走小路,一切小心行事为上。”凌鸿山此时正盘坐于马车内看着大唐舆图,心中却是焦急盼望着广安的回信。“不如这样,我先行赶去西川,你领军随后赶来,如何?”安生却是等不及再这么耗时下去。“你一个人?”凌鸿山心里却是不放心,“还有我啊!好姐姐!带上我吧!我不想跟这一堆臭汉子呆一起,闷死了!”不知何时,这凌织雨竟是凭空蹦了出来,吓了两人一跳。“呵呵,也是,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跟着你们确是不便,那就跟我走吧,不过我们可是要日夜兼程的,你吃得了这苦吗?”“吃得了吃得了,姐姐,您就放一百个心啦!”听着安生同意,凌织雨那叫一个高兴。“那就这样定了,拉目留下帮你领军。我们西川再见!”安生说完唤来拉目吩咐一番,便两人双马绝尘而去。而正苦等回信未果的凌鸿山却在不久后等来了沂州府的凌家信使,看完信函的凌鸿山却是一把捏住信札,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射而出。

    景成八年春,凌平海于广安府发讨檄书,历数曹氏诸罪、士门诸弊,起兵讨曹,以清君侧。一时间天下风云变幻,大唐之境烽烟四起,兵戈骤现。

    而此时的上京曹庆昌闻报广安兵事,当场勃然大怒,朝上便要亲自领军平叛,却被景帝一反常态的当庭压了下来。眼见朝堂之上形势有异,朝事归来后,曹庆昌便将自己关进书房,一日一夜谁也不见,滴水未进。直至次日晌午,有人传报上官大人来访,这才开门迎客。两人行过虚礼便对面而坐,“荣公,这才一日,为何竟是如此憔悴。圣上听闻荣公身体报恙,甚是担心,特遣下官前来探望,还望荣公保重身体才是。”上官秋眼见一脸疲态的曹庆昌,却也只是淡淡的说出一番客套话来。“有劳圣上挂心了,有什么话就请侍中大人直说吧,说完了也好早些回去跟圣上交差不是。”曹庆昌眼见来人态度,强撑起身,转过身去背对着上官秋缓缓说道。“荣公,下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上官秋也起身正对着曹庆昌。“此间就你我二人,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如此,下官就有所不敬了,敢问荣公可还记得当年徐氏之事?”“嘿嘿,陛下以我比徐氏,难道他是想当那杨文宇?”闻听有人提起前朝徐氏之事,曹庆昌不禁一声冷笑,转头瞥了一眼上官秋,上官秋倒是淡淡一笑,双手揖礼继续缓缓说道“当年随帝败亡,徐氏之祸应为首要,士门倾朝,架空皇权,前车之鉴。本朝开国虽有赖荣公之助,然积弊不消,那大唐恐也难免再蹈前随之辙。”“哼,士门之祸!?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荣公,曹氏历经三朝,百年名门,故吏门生遍布天下,若因您的不知进退。。。岂不可惜。”“陛下若嫌老臣碍事,老臣这就辞了那些劳烦差事,去与那汉王做伴,何如?”“荣公,您这又是何苦,汉王与陛下毕竟是亲兄弟,也都是您的亲外孙,您就这么想看着他们骨肉相残。”“哈哈哈,亲情?可笑!你带话回去,老臣告老还乡。送客!”曹庆昌话毕一挥手径直离去。

    景成八年春,北月汗王亲临久攻不克的辽远城下,五日后高镇奎开北城门,迎北月大军入城受降。是夜,北月狼主王安道率玄武营突袭辽远城,生擒高镇奎及其七家家主,并在王峰旧部支持下弹压辽军大营,接掌辽军。北月二十万大军退出辽远城外,去城二十里地扎营立寨。次日辽远城头两镇辽军尽弃辽帜,皆着唐军衣甲列阵城头,招展大唐军旗,而正中城楼之上一面赤红天策上将军旗更是迎风飘荡,猎猎作响。

    站在当年将军府大堂之上的王安道,看着周遭的一应物件,恍若隔世,摸挲着那些器物,似如其父就在身旁。一边的郭登运见状正要开口问那高镇奎的处置,却见那社布尔已是大步踏入大堂抱礼问道“少主,高镇奎如何处置?”。“带上来。”王安道看着大堂正中的“守正卫道”四个大字,心中不禁愤恨难消。“郭叔、先生,请坐,今日若能在这里了却这段仇怨,我倒是要听听他有什么可说的!”王安道抱礼左右,待郭登运及何仁就坐后,自己一振战袍端坐正中主座之上,就待将那高镇奎押解上来。不多时披头散发,一身破袍烂衫的高镇奎被推入大堂之中,按倒在地。“高镇奎,你可识得我否?”听得座上有人发问,左右兵士皆都放开手来,被松了劲的高镇奎从地上抬起头看了一眼上座的王安道,复又低下头倒在地上,却不发一声言语。见状左右兵士正要上前一把抓起他的头发,却被何仁伸手阻止,“你们七家机关算尽,最后反误了卿卿性命,难道事已至此,你还要将那秘密带进棺材中去。”“哼,胜王败寇,死不足哉,小子,你不就是想知道王峰当年是怎么死的嘛,没错,是我杀的。”高镇奎一扬头甩开兵士按压之手,跌坐于地,正面对上王安道的怒视,毫无惧色。“当年废辽策乃朝廷天子之责,与我父又有何干,为何你要一路伏杀,事后竟还灭我家门!你到底与我家有何仇怨,竟要下此毒手!?”一听王安道的喝问,高镇奎却只是意味深长的瞥了一眼一边端坐的郭登运缓缓说道“小子,一人做事一人当,我高镇奎当年确是伏杀了你父王峰,但你家灭门之事却非我所为,至于为什么非要千里追杀你父,呵呵,你倒是可以问问这位郭大将军,想必他会说得比我更清楚。”此时一直在一旁沉默无语的郭登运一听高镇奎指名道姓,却是一声冷笑“都到这个时候,你还想欲盖弥彰,那封从你处得来的密诏我已经交予了王家姐弟,我劝你还是自己将事说个清楚吧,或能留你全尸。”“哈哈哈!好啊!好啊!交得好啊!李成琪千算万算估计也没算到你竟会是王家的人,哈哈哈!也罢!小子,你听着!你父亲死于我手上是没错,但真正想要他死的却是汉王李成泰!”一听景帝与汉王的名讳双双出现,王安道心中一惊,难道王峰之死真如当初马叔所言,或有内情。倒是两旁的郭登运与何仁却是一脸波澜不惊,似乎已对接下来的那些阵年往事了然于胸。此时的大堂之上,却是风过无声,滴水凝滞,时间之卷随着高镇奎的言说,将那段血腥晦暗的往事再在众人面前缓缓摊开。

    应泰元年,登基不久的李崖御驾亲征,与北月左奴王相持于紫荆关前,数月难分胜负,彼时双方都面临着粮草将尽,军力疲乏之窘境,此时王峰提议自己孤身择小道入那辽远,说服辽人归附大唐,以此断那北月援军后路,一战而胜。李崖闻之甚喜,遂授予王峰临机决断之权,促其速行。王峰绕小道日夜兼程赶至辽远,密会七家,订下协议归附大唐,也就是后来的平辽三策。七家以其青壮家丁万人交与王峰统驭,血战断天隘,辽军也因此一战成名,为以后李崖对抗北月所倚重。但那在不得已时而定下的平辽三策也让李崖心里甚是担忧,因此在血战过后一年,李崖便就急召王峰入京议政,所议之事便是这辽远之策,只是他们到底议出个什么结果来却无人知晓,但议政之后不久王峰便被赐婚,并授平卢节度史,兼领范阳,成为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而同时汉王李成泰也被下旨建府辽远,府成之日便要离京赴辽,与王峰一起镇守边关,无诏不得返京,可见李崖对于辽远此地的重视程度。

    再说这汉王李成泰,少时便成长于军营之中,从小就爱舞枪弄棒,李崖见此便一直将其带在身旁,随他出入战阵,经历了不少腥风血雨,十一岁便受封汉王,以至李崖身旁众将皆都认为将来继大统者必是这位汉王殿下。却不曾想这汉王最后竟会被调离上京,远赴边关,直道帝王之心真不可测。而这李成泰也是想不到自己竟会被封府辽远,远离上京,倒是遂了他喜欢兵戈战阵生活的心愿。到了府成离京之日,立时出发赶赴边关,到了地方与王峰一起戮力齐心,通力合作,修城防、兴粮桑、促商市,一时之间贤王之称传遍辽远,深得辽人之心。而其与辽人七家的往来自是不在话下,特别是这高镇奎,更是其一手促成,当上了这高家之主。

    话说回来,李崖突然驾崩,曹庆昌第一时间封锁消息,扶晋王李成琪上位,之后还禁止汉王入京吊唁。待消息传到辽远城都已过去半年有余,李成泰一听消息,那叫一个愤恨,可随之而来的李成琪要废辽策的廷议不知为何竟同时在辽远城里传得是人尽知,而正在愤恨之中的李成泰更是收到自称来自宫中的消息,声称先帝李崖生前曾留有一密诏于王峰,是有关帝位传承之旨意。虽说这李成泰对于那皇位向来并无兴趣,但眼见这位登了帝位就视自己为心腹之患,更要一手毁了自己辛苦建立起来的辽远事业的亲弟弟,李成泰心中烦闷,便约来高镇奎于府中饮酒消愁,不曾想酒后失言,说出了密诏传闻之事,这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高镇奎一向唯这李成泰马首是瞻,心想若这密闻属实,那汉王做了皇帝,自己与那七家岂不是从此便可以高枕无忧,说不定还可以封王拜爵,位列公卿。一想到这便赶紧回去与七家商议,要如何助汉王夺位称帝,联系坊间传闻的废辽策之事,七家便以此为由求见李成泰,一来想探究这密诏之事的真假,二来便是要向汉王表示七家愿助其上位之心。可不曾想,闻得消息的王峰却是早早就来到王府,就等着七家上门。眼见王峰在场,七家索性当面提出密诏传闻之事,要王峰拿出密诏一看究竟。而这李成泰则干脆装聋作哑躲到一旁,做壁上观。王峰眼见如此情形,心中甚是着急,只得想法先行稳住七家,再与李成泰言说分明。于是便于七家之面断言并无传位密诏之说,那都是有人想要挑拨汉王兄弟反目的阴谋。可这等说辞又如何能让七家信服,而且七家又再追问廷议废辽之事,说当年王峰与李崖可是信誓旦旦,并也正式下过诏书的,现在却翻脸不认帐,这是背信弃义之举。若景帝执意背信废辽,辽人便要拥汉王为帝,举兵入京。就在两边相持不下之际,李成泰终于出来打了个圆场,言说要派亲信之人前往上京了解庭议之事的真假,回来再做分说,一番说辞下来总算让七家与王峰的争执告一段落,当日之事也就此平息下来。

    “可派人上京却只是汉王的一个幌子,为的只是拖延时间,准备起事。就在信使传来废辽之事为真的消息时,你们便按先前计划兵围汉王府,想借机起事。可不曾想上将军却早先一步,领亲兵强入王府挟了汉王,突围出城直奔上京。闻得消息的你们,未曾想到会出现此等局面,只得一路追截,想法抢回汉王。”郭登运听得高镇奎停顿之际,紧接着替他将当年之事继续说了下去。“哼,你也只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汉王岂会想不到王峰会出来阻扰,起事之前,汉王早就定下主意,若是遇到王峰阻扰,便将其除之。而且为了嫁祸李成琪,汉王更是在被挟出府时留下讯息,将那袭杀之地就定在了京效鹿园。此事到此,汉王计划可谓天衣无缝,只是那一晚不知为何汉王竟被连夜召入宫中,也就这一变化,让我们一切计划功亏一篑,天意啊!”高镇奎说完这一切,双手顿地,心有不甘。“既然计划有变,汉王入宫,你为何又要袭击鹿园?”“我也是在袭杀之时才发现汉王不在的,事后才知汉王是连夜被太后召入宫中。”说完这些高镇奎又低下头,摊坐于地,不再言语。“汉王。。。”虽已揭开当年事情真相,但其中细节与牵扯之人亦让在座诸人不禁陷入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默之中。念叨着汉王二字,王安道起身踱步至门外,“郭叔,他说的可能当真?”“嗯,密诏之事也是我将要离京之时,圣上才密告于我,而我此次巡边辽远,其实也是为了此事而来。只是没想到密诏内容竟是如此,一时情急,便弃了一切直入北月境寻你姐弟,现在想来,有点鲁莽了。”郭登运言至于此竟有些懊恼的双手握拳,低下了头。“郭将军也不必如此在意,李成琪的削名爵诛功臣之举也并不完全是你之过,唉,安道啊,你不觉得这一切事端的缘起都是因了一则传言,这不是很奇怪吗?”一旁久坐并未出声的何仁缓缓抬头看向门外的王安道说道。“您说的是密诏之事?宫中传出的,有何问题?还请先生示下。”王安道听到此处,赶紧回身步入屋内,面向何仁请教。“高镇奎,你还要老夫替你说吗?”“哼,看来二位对在下所知的了然于胸啊,反倒是这位王家大少爷却是一无所知,哈哈,有趣,你们就这么怕自己说出口吗?还是你们不敢自己说啊!”“该说的终究是要说,该担的终究是要担,天道轮回,你我皆有彼此要承担的因果。”说完此句,何仁一捋长须闭上眼不再言语。“哼,不错,其实密诏之事早于汉王我已获知,而告知我此事正是你的那个北月兄弟,杨知秋!”“什么!杨知秋!。。。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一听杨知秋三字,竟似一道惊雷,让王安道一时呆愣无措。“杨知秋?我也一直对于当年所谓宫中传出的密诏之事感到疑惑,还一直以为是曹庆昌或是圣上的问题,但还真没想到怎么会是他。”一旁的郭登运也是一脸惊讶。“国师大人,您当年可是这位小汗王的首座恩师,当年之事您不会一无所知吧。”高镇奎一脸嘲笑盯着何仁。“当年便是这位小汗王的使者带着李成琪的廷议抄件找上门,而之后也是他出的主意,提出以密诏之事鼓动汉王出头起事,而北月也会暗中相助,只要汉王上位,北月便会与大唐订立盟约,开通互市,辽远也可永保太平,不再兵戈相向。可没想到。。。”“没想到什么?”一见高镇奎似还有未尽之言,王安道一把向前抓起他的衣领喝问道。“没想到真有密诏。。。我将诏书带回辽远,密藏于暗室,几月不敢出得府门,直到曹庆昌的到来。。。那时北月确实阵兵城外,但谁都知道只要我辽远不乱,那北月也不敢擅动兵戈。只是这曹庆昌一来便软硬兼施,逼问那密诏下落。那杨知秋也多次来人催促起兵。不得已,我只能让七家煽动兵乱,见势不妙,那曹庆昌也只能将密诏之事暂且压下,我也就势要得了这两镇节度使,一切事情也就此算是告一段落。事后为了让杨知秋退兵,我私底下答应了会一直出卖军资粮草,以此换得辽远与北月的暂时相安无事。只是终究人算不如天算。”“只想着苟一方一时的太平,终究是养虎为患,自噬其身。你辽人百年难得太平,看来也是自找的。”何仁说完起身来到王安道身旁,示意左右将高镇奎押将下去。刚行至门外,高镇奎却停下脚步,微微一侧头对着王安道言语道“那一日想要袭杀你父亲的,还有另一波人,只是被我抢先了一步。”“那是什么人!?”“不清楚,只是见着其中有人穿着虎头军靴。”说完此句高镇奎头也不回,径直被押出府院。“虎头。。。内廷狮虎卫?!”郭登运一说到此,不禁一个冷战。“李成琪。。。李成泰。。。杨知秋!”重重的说完这三个字,王安道猛的仰天大喝一声,方才让胸前那口闷气出将出来。“当年撺掇李高二人的北月使者,便是现今杨知秋身边的影者-无相,但他的真名倒是没几人知道。他本姓徐,单名一个度字。”“徐度。。。好象在哪见过这个名字,徐?。。。不会是徐氏一族的吧。。。不可能啊。。。徐氏当年可是被尽夷三族的,怎么可能还有活人?”郭登运听得何仁言说起这影者无相的由来,竟是有些疑惑。“冤有头,债有主,这一切的由来,终究还是因我而起,那也就只能由我来言说这一切吧。”何仁望着屋外飞檐之上的白雪,缓缓将当年之事一一道来。

    大随盛业十三年,唐军破上京城,拘百官于大兴殿上,一一历数功过。而自前齐至晋,再到随,百年士门渐成以三家为首的士族天下,这三家便是当时以徐家为首的,徐氏、曹氏、王氏三家,而这徐家自随朝起,世代公卿,数代皇后也皆出自其家,可谓贯穿随朝,这徐氏是倍受荣宠,权倾朝野,而也正因如此,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随之覆灭,徐氏也难逃灭亡。唐皇以擅权乱政,妄顾民生、陷构忠良三大罪诛灭了徐氏三族。而这徐度便是当年的徐氏少主,本应在那死囚名册之上,挨那断头一刀,却不曾想竟因一人而最终逃出生天,而此人便是何仁。话说这徐度与何仁年纪相仿,当年皆求学于五老峰张道人门下,学成之后,徐度自然是入朝为官不在话下,而这何仁却是一生散漫不求仕途,只想游荡于乡野之间,自在逍遥。可他的同门师弟徐度却不这么认为,他只觉得何仁一身才华不得施展,日日布衣粗粮游荡街巷,甚是可惜。除了不时的接济他些钱粮外,还变着法儿的拉他亲近士族,求入公门。虽然很是厌烦那些乏味的清谈酒席,但念在同门的一片心意,何仁还是不时装傻充愣随他混迹其间,骗着些好酒来喝。若不是杨淮安的出现,也许他的一生也就这样放荡不羁下去也说不定,可偏偏还是遇上了那个改变他一生轨迹的人。

    杨淮安,随末帝杨文宇之妹,擅音律,一曲幽兰技惊四座,也就在那一刻,已是喝得酩酊大醉的何仁,第一次有了触动其人生的感觉。为了能再听再见杨淮安,他一改初衷,入仕为官,更是为了亲近于她而选择做了太子洗马一职,而杨淮安也为何仁的一身才华、放荡不羁的才情性格所心动,郎才女貌本是一桩美事。可不曾想大随天下变色,风雨飘摇,为保江山,杨文宇不惜远嫁亲妹以求北月出兵,此等饮鸠止渴之举遭到了徐度、何仁为首的一众朝臣反对,但杨文宇一意孤行,而当时的徐氏家主徐品庭也为击溃唐军,一再力主穷兵黩武,更不惜怂恿杨文宇丧权辱国以求北援。眼见无计可施,何仁一气之下不顾徐度劝阻,弃了官职,打点行装随着那送亲队伍一路去了天寒地冻的北月,以琴师之名陪侍在杨淮安身旁,直到最终,这是后话。

    再说这何仁一路随着杨淮安入了北月,而北月汗王也在不久后听从左奴王的谏言,出兵辽远。杨淮安闻得消息,便告知于何仁,想让他去打探下自己兄长家人的信息,何仁自当是答应下来,便只身一人再赴中原,但待他赶到上京之时,上京早已改旗易帜,为了探听到确切消息,何仁大施其技,混入宫中,探知了杨文宇的死讯和埋葬之处,更探到了太子已出宫的讯息,本该就此离去之际,却不曾想误打误撞看见了正要被押往大牢,准备来日问斩的徐度,便设法乔装易容将其救出。最后清点徐氏一族时,却只是寻到了一具上吊于牢中的身着徐度官服和玉佩官符的尸体。何仁将其一路护送回北月,让其负责保护杨淮安母子,杨知秋出生之后,徐度易名无相,从此只于黑暗中行事,力求为徐氏一门被诛一事报仇雪恨。而在此之后,断天隘一战,北月精锐尽数覆灭,大唐天下大势已定。之后为解杨淮安思亲之情,何仁决定再赴中原,寻机带回杨文宇父子尸骨。可不曾想此去带回的一个不经意的消息却在若干年后会再引来天下兵戈四起,尸山血海的情景再现。

    再说何仁一路潜行进了那上京城,不同于几年前的血海尸山的破败之景,此时的上京已然又恢复到了之前的繁华热闹的帝都之象,何仁一路不敢停歇,照着之前探得的杨文宇父子的埋骨之地,于深夜无人之际起土拾骨,收拾停当就要准备离京赶回北境,却忽的一时技痒性起,便再施技潜入宫中,四处闲逛,心想能寻得几件当年事物带回给淮安,可又怕她睹物思人,一时间看着这原本熟悉却又陌生的若大宫殿,何仁竟是一时失神,不知所往。“先生,别来无恙啊。”被这一声问候吓了一跳的何仁赶紧回头,却是看见一内官打扮的陌生面孔正微笑着看着自己。“哦。。。我。。。”正不知该如何回答的何仁,在那一脸春风般的笑容里第一次感到了种说不出的恐惧与慌乱。“先生看来是累迷糊了,此处是内殿,您怎么跑这来了啊,晋王寝宫在东边呢。来啊,快给先生提灯引路。”来人说着就让身后的提灯宫人上前为何仁引路。“哦。。。哦。。。是在东边。。。在东边,这天黑的老眼昏花了,没事没事,老朽自己能寻着地回去,就不用劳烦诸位了。”说着何仁就想早些脱身,总觉得那个内官的眼神似能看穿一切似的,让他极不自在。“那也好,杂家就不远送了,来啊,给先生一盏灯,天黑路远,先生,还请小心保重。”说完示意一旁宫人递上了一盏宫灯,然后双手向前揖礼后缓缓转身离去。接过宫人递过的宫灯,刚想道谢的何仁却只是看到了一个或远或近的背影。“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不知为何会脱口而出的问话,让何仁差点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先生不认得咱徐爷爷?”宫人一脸狐疑的看着何仁,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认得认得的,这眼神真不该晚上出来瞎溜啊,劳烦小爷了。”何仁说完赶紧提着宫灯一路小碎步的离去,生怕在那再多停留一刻。

    提着宫灯穿行于黑夜中的内宫,空旷寂静,偶有几声鸟鸣蛙叫,却也让人觉得阴森可怖,何仁有点后悔当初的一时性起,此时恨不得长双翅膀飞出这高墙深院。正在蒙头乱窜间,忽见不远处有一宫室,灯火通明,外边侍卫林立,倒是有了几分人气,何仁不觉趋步向前,待近了看得见殿前匾额写着承庆殿,原来这何仁不知不觉中竟是行到了皇帝居住的内苑来了。想着来了都来了,何不进去瞧上一瞧当今的大唐天子到底是何等人物,一想到如此,何仁不觉来了精神,一抖身飞檐走壁上了承庆殿,待潜入殿中,于梁柱之间却听到殿内两人的一段对话。

    “怀正,北境之事如你所言,当可消停数年,此间你务必整军备战,辽远之事,朕也只能依靠你了。”“陛下言重了,守土安民乃我做为臣下的本份,倒是陛下这边的难题,臣却是终究帮不上忙了,臣有愧。”“哈哈哈,怀正啊,你十五岁从军便跟着朕出生入死,这满朝文武,人才济济,朕唯一能信的却始终只有你,可人有所长,必有所短。沙场之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朕不如你,朝堂之上人心争斗,你却不如朕。不过,你走了后,朕确实是如失臂膀,朕。。。还真的怀念当初那些沙场拼杀的日子。”“陛下,那汉王殿下,您当真要。。。”“此子悍勇,但心思单纯,让他出去跟你历练历练吧,以后的事我自有安排。倒是这小的。。。朕有一诏留予你,你当收好,非到必要不可视之于人。此事关乎大唐天下,朕也只能交托于你了。”“这。。。陛下。。。”“此二患,必须除之,否则大唐难免重蹈前随下场,怀正,我将辽远与泰儿交予你,你当知其中意义。”“王峰就算骨肉俱糜,亦当替陛下匡扶大唐,至死无悔。”何仁听到此处,正欲翻身看看对话二人长相,却听得外面殿门打开的声响,一熟悉的人声自殿外传来,“官家,夜食已备好了。”“哦,把这事忘了,怀正,你看咱都聊了大半夜了,这肚子可还空着呢,来来,吃些垫垫,呆会再聊。”“哈哈,陛下这一说,臣倒也是觉着真有些饿了,唉,可惜了,如果大牛也在的话,我们还能喝上几杯。”“大牛啊,现在的他恐怕比起你我,却是更加的自在快活,如此安排但愿他能懂得朕之苦心。”“不知来日可还有机会三人共饮。”“与其期待,不如今日你我不醉不归,如何?”“陛下有此兴致,臣自当奉陪到底!”“哈哈,好!替大牛多喝几杯,走!”言毕,只听得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消失,何仁这才舒了一口气,正想在梁上稍微坐起身子,却忽又听得一人声从那殿外传来,“爷爷,这人咋个处置?”“问清楚了就别留人了,哪来的回哪去吧。”“诺。。。”听得这殿外两人对话,何仁不觉寒毛林立,尤其是那熟悉的声音,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人感觉如坠冰窟。何仁感觉先前那想探究秘密的兴趣,此时竟然坦然无存,只是想着赶紧离开这冰冷之处。

    离了上京,何仁一路马不停蹄赶回北境,与徐度一起陪着杨淮安将其兄长及侄子的尸骨择一风水之地安葬妥当。祭奠之时,何仁与徐度聊起上京见闻,其中提及秘入宫中听到的那段对话,当时听得此事的徐度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不曾想其却将此事牢牢记在心间,数年之后与杨知秋共同筹划了这场惊天大局,让已享太平数载的南北两境竟又烽烟四起,战火连天。

    “待我发觉秋儿与徐度的谋划后,却已是无力劝阻,当时斯人已逝,我也了无牵挂,无奈之下,只能遁走中原,游历人间。期望于其间寻得解决之法,以免天下兵戈再起,生灵涂炭。”何仁说完过往,轻叹一声回身坐回了位子。“那现如今,我们前有北月大军压境,后有李成琪步步紧逼,孤城难守,先生,我们该何去何从?”郭登运一脸愁容看向何仁。“杨徐想要报仇,就绕不开这辽远城,那我今日就要在这辽远城上与他战上一战,传令下去,整军备战,我今日就要死守在这辽远,王家人还没死绝!是忠是奸!战场上见分晓!”王安道一道军令,辽远城上建鼓骤起,声威气壮,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大汗,狼主这是想要跟咱死磕的意思啊!”“唐人都视他为叛逆了,他还要替他们拼命,他疯了吗?”北月诸将眼见辽远城上鼓声四起,皆都不解王安道此举,“于这乱世,皆身不由己。若我是他,也必是如此。传令下去,三日后攻城。”杨知秋久久凝望着城上那面赤红的天策军旗,终于下了决心,“忠孝两全?你这又是何苦。”一想到此处,杨知秋心里竟是有些酸楚。正要转身离去,却与迎面而来的三军统帅特拔火仁撞了个照面,“大汗,之前我们已夺得辽远,却被您下令弃城,拱手让给了王安道,如果说他还是咱北月的狼主,那我等也无话可说。可现在那王安道竟是打了唐军的旗号要与我们死战!将士们。。。”“你们夺的?偌真是你们夺的,那三日后你们就再给本汗夺回来,想必没什么问题吧?特拔火仁。”未及特拔火仁把话说完,便被杨知秋生生给噎了回去。看了一眼眼前一群吃了瘪的将领,杨知秋拉了拉披风,头也不回的纵马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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