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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春树与暮云

    1.别等以后,以后不会更好了

    平城的夜景一向很美,区别于灯火通明的大都市,窗外的车水马龙,没有太多复杂的线条或是点缀,只是那样简简单单的排列,也足以让人沉醉其中。

    唐向晚其实很少住酒店,除了以往做跟剧编剧的时候,会在酒店长住一段时间,平常在平城几乎都是住在自己家里的,但无论是在酒店还是在自己家中,其实感觉都是一样的,因为始终都是自己一个人。

    唐向晚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着自己刚摆放在桌子上的八音盒。她伸手将盖子打开,音乐就渐渐流淌了出来,钢琴的声音如同叩击泉水的银器,空灵而又坚韧,那是一首AlwaysWithMe《永远同在》。

    八音盒里的小人就那么跳着舞,不知疲惫地旋转,像是找不到方向的自己,更像是这么多年来无所畏惧的时光。

    他会来吗?

    她真的太害怕了,怕陈曳会突然离开自己,怕他根本就不在乎自己。

    他就像是风一样,抓不住,也看不见,即使他无处不在,即使他紧紧包裹着自己,却仍旧感受不到一点真实的存在。

    房间的玄关处有个明亮而宽大的穿衣镜,唐向晚走到镜子面前,上下打量着自己。

    她的脸有些红,带着些少女的娇羞,却也有唯恐他不会来的忐忑与不安。

    一个小时之前,她给陈曳发了个定位,只是这一个小时过去了,他都没有回复自己。她想,他一定是看到了的吧,看到了,却没有回复。

    但他应该会来的吧?

    唐向晚有些忐忑不安地在房间里徘徊着,从左走到右,又从右走到左,如果他来了,自己是要下去接他上来吗?还是就在房间里等着他?第一句话该说什么才好呢?还是一句话也不要说?

    正胡思乱想着,手机突然振了一下,她慌慌张张地拿起手机,果然看到了陈曳发的消息——

    “晚晚,我突然有点事,得回老家一趟。”

    短短一句话,唐向晚的心一下子沉到了海底,死寂无声。

    周围的一切看上去都格外讽刺了起来,一个人抗拒另外一个人,究竟能抗拒到什么境界?

    唐向晚深吸了一口气,将正在放着音乐的八音盒拿了起来,再也没有看这间房的任何布局,出了门,直接将那八音盒丢在了门口。

    那八音盒在地上打了个滚,音乐戛然而止,像是被摔坏了一样,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一直下了电梯,退了房,出了大门,她的心口还是凉凉的,甚至还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这算是,被拒绝了吗?

    可是,他们明明已经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了,为什么他看上去还是离自己那么远?唐向晚不懂,她真的有些不明白。

    这几天的情景依稀还在眼前,他的笑容,他说过的话,都深深印刻在她的记忆中,没有半分模糊。

    唐向晚站在酒店的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一时觉得自己像个被世界遗弃的人,找不到属于她的归途。

    手机突然有人弹了个视频过来,唐向晚顿时燃起了一线希望,迅速点了接听之后,却看到了祝萌萌那张喜气洋洋的脸。

    “晚晚!求助,紧急求助!”

    唐向晚自己还需要找人求助呢,哪有闲心去管她,叹了一口气,问道:“什么事情啊?”

    祝萌萌明显压低了声音,语气神神秘秘:“我现在和谢警官出来吃夜宵了,我偷偷跑到一旁来问你的。告诉我,怎么跟他表白比较不突然?你可是编剧啊,快帮我设置个浪漫点的情节。”

    唐向晚心情不太好,两眼显得有些无神:“你随便用个什么‘真心话大冒险’引过去不就行了。”

    “‘真心话大冒险’两个人也能玩?”

    “怎么不能玩。”唐向晚一边说话,一边抬头看着路面,脸色很是不好。

    “你怎么了啊晚晚,平时问你,你不是都挺热情的吗?今天怎么这么个鬼样子,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有多丑吗,出殡一样黑着个脸,谁欠你钱了?”

    “有吗?”唐向晚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

    “怎么没有,你看你这个脸,我截图给你看!”视频那边的祝萌萌迅速截了个图,然后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问道,“你这是在哪儿啊,怎么背景看起来像个酒店?我告诉你啊,唐向晚你可给我矜持点,别玩什么投怀送抱的事情啊!”

    这四个极其讽刺的字一出来,唐向晚便僵了僵,随即便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讪讪一笑:“我怎么会呢,你不是要给你的谢警官表白吗,快去吧,别跟我说了。”

    挂了电话之后,唐向晚有些出神地望着马路,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夜风吹起,将一缕发丝拨到她的鼻子上,她有些烦躁地抹了抹脸,失落不已。

    石头剪刀布?

    听起来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关了视频之后,祝萌萌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语言,然后从不远处走了回来,坐在了谢攸面前。

    周围的人并不是很多,两个俊男美女坐在棚子外面,也算是养眼。

    祝萌萌跑现场的次数不多,也没什么经验,累了一晚上实在是有些饿了,识相的摄像大哥称家里有事先回去了,于是夜宵摊上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我们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吧。”祝萌萌试探着问道。

    “这个……两个人要怎么玩?”

    “很简单啊,就直接石头剪刀布,谁赢了,就可以问对方一个问题。如果问的问题不想回答的话,就要答应对方一个要求。”

    “好。”

    “那我们开始了?”

    谢攸点了点头:“好。”

    祝萌萌清了清嗓子,害羞地问道:“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儿?”

    谢攸愣了一下,旋即笑道:“其实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奇怪,对我来说,不是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儿才去喜欢这个人,而是喜欢一个人,才去喜欢这个类型。”

    祝萌萌听了这话,有些窃喜,然而她并没有在面上表现出来,而是抿了抿嘴,小声嘟囔:“继续,石头剪刀布!”

    谢攸一笑,出了拳头。

    这一次祝萌萌出的剪刀。

    “哎呀,你赢了!”祝萌萌有些不开心,“你问吧,你问吧。”

    谢攸沉思了片刻,大概是想不出来有什么问题可以问的,就随口问了一句:“你困吗?”

    祝萌萌这次是真的不开心了:“你确定要浪费这个问问题的机会?”

    谢攸的清浅笑容依旧挂在脸上,随意道:“问什么不都是一样的吗?反正咱们工作上也会经常见面的,以后又不是没有机会问了。”

    懒得跟他计较了,祝萌萌摆手道:“好吧好吧,答案是不困,继续。”

    祝萌萌再次出了个剪刀。

    这次谢攸出了布。

    “嗯,该你问了。”谢攸的目光看向了不远处的路口,又看了看手机,似乎有些漫不经心。

    这一次,祝萌萌却好像并不打算问一个普通的问题,她酝酿了一整个晚上,就是为了能够问出这句话来,从一开始,她的心就一直悬在半空中,除非她想要的答案尘埃落定,否则无法轻易回归原位。

    顿了很久很久,祝萌萌才终于开了口:“那你……喜欢我这个类型的姑娘吗?”

    谢攸一下子惊得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大概是真的完全没有料到她会说这么一句话,有些失语。

    “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祝萌萌皱起了眉,原本清丽的眉间满是不解和疑惑。

    谢攸看着面前的小姑娘,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对自己的内心产生了怀疑,然而片刻之后,他的面色渐渐变得冷峻了起来,不再是先前春风和煦的笑容,反而多了一些意味不明的表情。

    “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没有问。”

    “什么问题?”

    “你自己想想是什么问题。”

    祝萌萌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心跳得飞快,紧张地问道:“你……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不是。”

    祝萌萌松了一口气,对面那人却好像并没有松气的意思,没有一点犹豫,直接出声道:“我已经结婚了。”

    霎时,周围一片寂静,祝萌萌原本期待的表情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挂了视频,一直走出了大门,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唐向晚都有些六神无主。上了车之后连安全带都忘了系,直到司机提醒她,她才神思恍惚地系上了安全带。

    报了家里的地址,司机便准备出发了,唐向晚恍恍惚惚地将头偏了过去,却突然顿在了原地。

    不远处那个颀长而又笔直的身影,她不会认错,绝不会认错。

    然而这一晃神的工夫,车已经开出去了老远。

    “师傅,回刚才的地方!”

    唐向晚一下子急了,把正开车的司机都吓了一跳:“咋的了?要回去的话要从前面掉头的。”

    “那你在这里把我放下来吧。”

    下了车的唐向晚有些慌不择路了,拎着包就朝回跑。她今天难得穿了一次高跟鞋,鞋子还有些磨脚。

    在这样的情况下,唐向晚跑得格外吃力,索性脱了鞋子朝前跑,一不小心就被石子硌了一下,疼得她差点掉了眼泪。

    就这么一直跑了五分钟,才终于回到了刚才的地方,然而当她拎着鞋子和包站定之后,那一处却已经空无一人了,没有别人,也没有他。

    看来是自己眼花了,唐向晚有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想给陈曳打电话,大声告诉他自己现在患得患失的想法,可又担心他觉得自己矫情。

    半晌,唐向晚有些无力地坐在了地上,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她把头埋在了自己的臂弯里,无声沉默,眼泪就那么一点点淌了下来,她是真的觉得委屈,整颗心被碾得稀碎,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不少人都在对她指指点点。

    刚才带了她一截的出租车司机绕了一个大圈又回来了,停在了路边。

    原本想跟她说,姑娘你还没给钱呢。可当他摇下车窗,将头探出来,看见她这样狼狈的样子,顿时也就忘记了钱的事情。

    虽然他根本不知道这女孩儿发生了什么事情,想了想,他还是忍不住劝道:“小姑娘,人生长着呢,没什么大不了的啊。”

    2.自始至终只是一个人的剧本

    谢攸那句话说完之后,祝萌萌就跟傻了似的站在原地,浑身力气都在一瞬间被抽空,好半晌才僵硬道:“哦……是吗?”

    谢攸有些担心地看了她一眼,想问一句“你没事吧”,最终却把这句话咽了回去,将眉目收敛了起来。

    因为他知道,在这种时候无论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他并不是个圣人,对于眼前这个特立独行的姑娘,他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感觉的,她热烈得像是夏日里盛放的大丽花,从不畏惧一切未知,就和刚刚入警的自己一模一样。

    如果他没有结婚的话,或许还有可能主动去追求她。

    只是这个世界最难的就是如果,就连设想,也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你……”祝萌萌的声音有些哽咽,像是呛了水一样,断断续续,“你一定很爱你的妻子吧?”

    谢攸有些迟疑,却还是回答道:“我跟她是在高中就认识的,在一起很多年了。”顿了顿,又补充道,“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是吗?

    祝萌萌有些不敢去直视他的眼睛,那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可笑。

    半晌,她强迫自己笑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一脸严肃道:“看我,把你拉出来吃夜宵,都忘了时间了,你老婆该着急了吧?”

    谢攸沉默片刻,看了看手表,回道:“她今天晚上加班,正好可以顺路过来。”

    “是吗?”祝萌萌干笑了两声,也不看他,就故意看着远处的路灯,“那……那她什么时候能过来?”

    谢攸刚准备说些什么,忽然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那里缓缓驶过来一辆白色的别克车,打着近光灯,停在了大排档的旁边。

    车窗被缓缓摇下,露出一张姣好的面容,驾驶座上的女人将头探了出来,也不看祝萌萌,只冲着谢攸温柔道:“吃好了吗?”

    她黑色的长发被夜风轻轻撩起,带着成熟而又自在的独特气质。

    祝萌萌呆呆地看着车里头的那个女人,如果换在平时,她一定会在心里头暗自和对方做比较,谁眼睛更大,谁更白,谁更有气质,但是此时此刻,她整颗心几乎都放空了,什么也不敢想。

    因为在她和那人对视上的那一刻,她就明白,所有的比较都没有任何意义。

    谢攸一看到妻子过来了,连表情都柔和了下来,只是语气还是照旧平淡,并没有多么亲切:“吃好了,咱们顺路把祝记者送回去吧。”

    “不用了。”祝萌萌连忙站了起来,慌慌张张地摆手,“我……我男朋友一会儿过来接我。”

    谢攸一愣,表情有些怪异,也不点破,只道:“那你一个人小心,注意安全,有什么事情就跟我打电话。”

    “给你打电话有什么用……”

    谢攸也没笑,只有些无奈道:“你忘了,我是个警察,保证人民的安全是我的职责。”

    祝萌萌想起他之前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无声一哂。

    车内,谢攸的妻子将头探了出来,对着祝萌萌礼貌道:“你就是他经常提起的祝记者吧?我叫叶之楠,是他的妻子。”

    祝萌萌连忙站了起来,有些不稳,却还是回道:“你好,我是祝萌萌。我也经常……听谢警官提起您。”

    叶之楠有些埋怨道:“老公,咱们还是陪祝记者一起等她男朋友过来吧,这大晚上的,你把她一个姑娘家放在这里多不好,最近这里经常有年轻姑娘出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说着,直接打开车门,踩着高跟鞋走了下来,拎着包坐在了两人的旁边。

    祝萌萌抬眼看了叶之楠一眼,果然发现对方也在悄悄打量着自己,神情是相当温柔礼貌的,但总觉得她也并没有多喜欢自己。

    也许这就是女人的第六感吧,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是故意的。

    她哪有什么男朋友,还不是为了面子临时杜撰出来的。想到接下来不知道该怎么收场,祝萌萌的表情一瞬间变得相当怪异。

    谢攸明显看出来了祝萌萌的窘迫,好几次提出分开走的建议,都被叶之楠以“年轻姑娘一个人不安全”为理挡了回去。

    祝萌萌深吸了一口气。

    男朋友是吧?

    在平城待了这么多年,连这种场面都收不了,她还怎么混?

    祝萌萌掏出手机,在列表里翻了一圈。其实追她的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就鬼使神差地点开了宋孝玄的对话框,然后打了一段字发了出去。

    她简短说明了一下自己现在的尴尬情况,然后发了一个定位。

    没过一会儿,对方便回复了一大屏幕的“哈哈哈哈”过来。

    祝萌萌暗自咬了咬牙齿,这个宋孝玄,居然还敢取笑她,一生气就直接把手机盖在了桌子上。

    “祝记者这是怎么了?”叶之楠笑着问,“是男朋友迟到了,惹你不高兴了?”

    “是啊。”祝萌萌微笑,“他总是迟到。”

    叶之楠也跟着笑了起来,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丈夫,眼底都是浓到化不开的眷恋:“我老公也就这点还好,从来都不迟到,每次都舍不得让我多等。”

    谢攸回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桌子底下,祝萌萌攥紧了自己的袖子,一丝酸涩在鼻腔中滚动着,难受到几乎要崩溃。短短的十几分钟内,她一直在佯装镇定,可她毕竟没有那么深的功力,看着面前这对神仙眷侣,只觉得自己是个可笑的小丑。

    她以为自己是找到了王子的人鱼公主,却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是海底那个恶毒的巫婆,是别人幸福的绊脚石。

    十几分钟就这么过去了,久到祝萌萌以为不会有人来管她的时候,远处忽然驶来了一辆卡宴TurboS,直接绕过了之前那辆白色的别克车,一个稳刹直接停在了祝萌萌面前。

    男人停好车下来,直接走上前去,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怎么穿这么点,在外面冻着怎么办?”

    祝萌萌有点蒙,然后她就看着宋孝玄一身笔挺西装,站在谢攸夫妇面前,态度礼貌而又疏离道:“让你们费心了,我和萌萌就先走了。”

    就在他要揽着祝萌萌离开的时候,她突然顿住了脚步,出声道:“等一下。”

    没等宋孝玄反应过来,她便大步走到谢攸面前。

    穿着高跟鞋的脚步有些踉跄,却足够坚定,如同一个即将踏上战场的士兵,绝了自己的一切退路。

    她抬头,看向了谢攸,仿佛周围没有旁人。

    如果不是今天晚上,或许她还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遇见谢攸的那一天,还以为会是普通的一天,直到此刻都觉得不可思议。恰恰好,刚刚好,两个人交汇在一点四九万平方公里中的某一个地方、一万年里的某一个时间节点。

    她是那么喜欢发着光的谢攸啊,他的认真,或是让她小鹿乱撞的笑容,他讲过的话,他的扣子,他给她的梦,他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过的,也许有一天她把自己忘了,也不会忘记这个人。

    这就是最好的爱情,她已经拥有了。

    哪怕只是她一厢情愿的短暂拥有。

    旋即,她伸出手来,将东西直接塞在了他的手心里。

    祝萌萌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四目相对之间,再没有火花,亦没有眷恋。这个人如同流星一般掠进了她的世界,又以这种方式毫不留情地将她驱逐,然后依旧温柔地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有点难过,但不至于绝望。

    也不等对方说话,祝萌萌直接转身回到了车上,半晌,那辆车便开离了他们的视线。

    谢攸的目光投向了他们离去的方向,然后缓缓抬起手来。

    略显粗糙的手掌上,安安静静地摆放着一粒金属纽扣,上面刻着六个字母。

    POLICE。

    暗淡无光。

    流畅而熟悉的男声传进了她的耳朵,徐茵一下子僵在了原地,连账都忘了结。旁边的朋友自然也听见了歌声,一下子便懂得了,想劝些什么,却又无从说起,最后叹了一口气,把账给结了,直接把神游状态的徐茵拉出了这家店。

    刚才店里放的歌曲正是前些日子上映的电影《平生无憾》的主题曲,这部电影虽然评分不高,但因为男女主角都是时下最红的一线大咖,所以获得了很高的关注度。而电影的主题曲也确实是好听,所以最近大街小巷总是在循环播放着那首歌。

    其实倒也没什么,只是这首歌是陈曳创作的,就有点什么了。

    一旁的朋友打开了手机,搜索了“陈曳”两个字,出来的便又是那几张让他名声大噪的惊艳侧脸图,边叹气边道:“哎……现在这个网络时代,说不准身边的邻居第二天就上了头条了,看来以后要对身边的每一个人好一点。”

    徐茵偏过头来,看了一眼朋友的手机,有些发怔地看着屏幕上的照片。照片上的人是那样熟悉,无论是眉眼还是嘴角,都是她印象中最完美的样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离自己那么遥远。

    一旁的朋友看了一眼徐茵,见她还是这样失魂落魄的状态,忍不住出声安慰道:“你这人,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你想想啊,陈曳现在红了,多少小姑娘追着想见他一面都不容易呢。怎么说咱们也是真枪实弹追过明星的人了对不对,说不定以后还能攀个关系进娱乐圈溜达溜达呢。”

    徐茵没说话,明显也没有在听。

    朋友叹了一口气,也感到了一点淡淡的忧伤:“茵茵啊,你喜欢陈曳,其实也有好几年了吧。”

    是啊。

    也有好几年了。

    那个时候她还是大一的新生,因为长得漂亮,所以身边不乏追求者。虽然说不上是系花,但追她的人也不比系花少,可是那个时候她偏偏喜欢上了陈曳,很早的时候,她还以为陈曳也是他们学校的,后来才发现他不是。

    “我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还是在厕所呢。”

    听了这话,徐茵有些难过,往事就那么一点点被掀开了。

    当时的陈曳还不像现在这么寡言少语,也不像现在这么独来独往,他和一大群朋友看演唱会,就坐在她前面的位置。

    从入场开始,徐茵就被他吸引了目光,只觉得他的侧脸特别好看,就像是一块弧度优美的东陵石,让人移不开眼。全程一直在偷看他,连演唱会都没怎么仔细听,当时她就在想,离开的时候一定得要到他的联系方式。

    演唱会结束之后,他就和朋友一起走了,走得太快,直接消失在了拥挤的人潮里,当时她以为自己可能一辈子都遇不到他了。

    结果在上厕所的时候,还是碰见了他。

    当时女厕所门口排成了长队,男厕所门口的人寥寥无几,他就站在门口说了一句:“男士都稍微等一等吧,让一部分女士先进去。”

    然后就那样守在了门口。

    好在现场的男士也都比较配合,纷纷和他一起在门口守了起来,当时她就觉得,这个人真的很绅士。

    然后,她就走了过去,排到她的时候,她很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陈曳看了她一眼,语气淡淡的,却很温柔:“不客气。”

    ……

    朋友的声音将徐茵拉回了现实。

    “算了,茵茵,你就认了吧,咱们这种普普通通的人也没什么能力去帮他,只有唐向晚那种人才能捧红他。由此可见,陈曳就是个靠女人上位的小白脸,这种人你还有什么好留恋的。”

    “滚。”

    “什么?”朋友有些呆在了原地,她说了这么大一段话,对方回给自己的竟然是这么一个字。

    “我叫你滚。”徐茵红着眼睛,神色凛然,“哪怕他不喜欢我,我也绝不允许别人对他说三道四。”

    3.从未开始,何谈结束

    车内,祝萌萌泣不成声。

    身上披着宋孝玄的西装外套,一把鼻涕一把泪哭道:“你哪儿来的这么好的车,平时也没……也没见你开啊?”

    宋孝玄一晒:“怎么可能是我的车,我跟朋友借的……大半夜跟他借车,费了点劲呢。”

    祝萌萌并不领情:“我又没让你借。”

    “还不是为了给你长长脸?我们萌萌的男朋友,怎么能没有一个像样的坐骑啊?”

    祝萌萌白了他一眼,想像往常一样骂他几句,却连一句话也骂不出来了,突然大声哭道:“我好气啊!我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他怎么就有老婆了呢!”

    这话,他有点不知道怎么接……

    宋孝玄将头别了过去,看着前方的道路,叹了一口气。

    “你叹什么气!”祝萌萌更生气了,“我差点就做了人家的小三了,就不能安慰我两句吗?”

    “我喜欢的女人都要跟别人生孩子了,还要我怎么安慰?”宋孝玄叹了叹,终是道,“算了,你要听什么样的安慰?”

    祝萌萌一噎,将头偏了过去,抽抽搭搭道:“算了,你别安慰了,安慰不出个什么屁来。”

    街灯闪烁,车窗外的景色如同放映机里的画面一幕幕过着,宋孝玄不知道是在看着前方的路况,还是在看着什么别的东西,良久,淡声道:“傻妞,丢了一座城池,难道就亡国了吗?”

    祝萌萌一愣,停止了抽噎,看向了他:“行啊宋孝玄,狗嘴里吐出了象牙来。”

    宋孝玄一笑,笑容里带着点淡淡的涩:“看你还会骂人,我就放心了。”

    话虽然这么说,可之于他自己来说,有个人就是他的整个国。

    从进台第一天起,他的注意力就只在她一个人的身上,那个时候他还是大四在读的实习生,想象中的记者大概就是祝萌萌那样的,风风火火,无所畏惧。每次她从外面采访完回来,都会路过他的卡座,在道路尽头的饮水机旁接一杯水,而他每天最期盼的,也就是那片刻的交集。

    她每天都会喷同一种香水,甜甜的,像是雨后的清香。

    为了能够留下来,他的整个大四除了答辩都没有回学校,只希望能完成好自己的每一次工作。

    入职的那天晚上,他辗转反侧,想鼓起勇气请她吃顿饭。

    第二天,他在桌子上收到了她准备的入职小礼物——一支黑色的钢笔,小字条里写着她有些潦草的祝福:加油,新同事!

    短短的几个字,没有什么特别的话。

    可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无法从她的世界里走出来。

    唐向晚最终还是在酒店里待了一整夜,但几乎是一直失眠到天明的,房间里的一切摆设都变成了讽刺,所以天亮了之后她便迫不及待地离开了这个地方。在路上的时候,她看了一眼微信运动,忽然让司机掉转了方向,去了陈曳的住所。

    她有他家里的钥匙,自己之前将一辆车停在了他们那栋楼的车库里。她把车开出来之后,直接停在了路边一棵不起眼的树后面,然后摇下了车窗。

    微信运动里,陈曳的步数又多了几十步。

    她的直觉,陈曳并没有回老家,一定还在家里。

    也许是“作”的原因作祟,她也不想直接打个电话过去问清楚,就那么一直坐在车里,放着音乐,观察着出口,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狗仔队出来的。

    两个小时之后,久到唐向晚差点就要睡着了的时候,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颀长身影。

    陈曳穿着白色的衬衫,手里拎着一个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的袋子,走到路边开始打车。

    唐向晚一下子精神了,迅速将车窗关上,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他果然没有回什么老家,他昨天那句话,就是借口。

    想要弄清楚他究竟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只有跟着他看到真相才能知道了。

    陈曳打到车之后,唐向晚便悄悄开车跟了上去,一路跟在了那辆出租车的后面,中间特意隔开了几辆。

    正值上班高峰期,这条路有些堵,车辆复杂,所以陈曳并没有发现她的存在,加上她的车也就是个再正常不过的黑色,即使陈曳之前见过车牌号,也很难去注意了。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前面的出租车最终停在了医院的门口,抬头看了一眼医院的大门,唐向晚一时间有些怔忪,甚至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只是陈曳付钱下了车之后便直接进了医院大楼,唐向晚却还要找地方停车,一时焦躁了起来。等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停车位,对方却已经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

    唐向晚懊恼地站在医院的大厅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有些不知所措。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其实很奇怪,明显就是不信任陈曳,可她实在是太好奇了,她想知道他究竟有什么秘密瞒着自己,否则他为什么要骗自己?为什么要拒绝自己?

    抛开长相和身材,她怎么说也是个正常的女孩子啊,他没道理这么抗拒自己,像是见了瘟疫一样吧。

    作为一个言情小说的作者,唐向晚深知生活远比小说狗血的道理,此时此刻的她忍不住在脑子里猜想,陈曳是不是得了什么病,所以才一直瞒着自己,所以才会那么抗拒自己?

    该不会是那方面的病吧……

    想到这里,唐向晚更忍不住想要去问他,想弄清楚真相,然后告诉他,无论他有什么病,她都不介意!她会一直陪在他身边的,绝对不离开他,绝对不嫌弃他。

    这种念头一起,唐向晚便收不住了,一瞬间仿佛韩剧女主附体,在医院里狂奔了起来,从一楼的走廊一直往上,二楼……三楼……四楼……

    可是哪里都没有陈曳的踪迹,连个影子都没有。

    唐向晚有些无力地靠在医院的白墙上,她想要给他打电话,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难道一开口就问:“陈曳你是不是得病了?”

    纠结的心情如同杂草一般生长,在她心中盘根错节地纠缠着。

    唐向晚正要掏出手机的时候,突然被人撞了一下,那一撞,直接将她推进了一个病房,整个人踉踉跄跄,险险扶住一旁的门,然后便僵在了原地。

    唐向晚瞠目结舌,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躺在面前病床上的那个人。

    “陈……陈叔叔。”

    记忆中,他总是很谦卑地站在父亲的身边,很少说话,但开车的时候总是很沉稳,父亲去世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他。

    他的眼睛是闭着的,容貌和以前相差的有些多,除了苍老之外,更憔悴了许多,但依稀还能看出来当年的影子。

    还没等她从见到陈明亮叔叔的惊讶中缓过神来,便又看见了坐在病床旁边的中年女人,她又惊讶地唤了一声:“阿姨?”

    林茱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唐向晚,一时间也愣住了,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想要同她打声招呼的时候,似乎又想起了她刚进门的时候喊的那一声“陈叔叔”,便出声问道:“你怎么认识我家老陈?”

    她丈夫已经瘫痪多年了,病痛将他折磨得不成人形,就连当初不少老朋友都认不出他来,眼前这个上流社会的小姑娘,又怎么会认识他呢?

    唐向晚恍惚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阿姨……您是陈叔叔的夫人?”

    林茱越发疑惑了:“你……”

    “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打听陈叔叔的消息。”唐向晚的眼神变得有些难过,“自从陈叔叔和爸爸一起出事之后,我就一直在打听,没有想到……”

    “你……”林茱的目光突然变得尖锐起来,联想到她的姓和儿子的态度,她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你是唐毅的女儿是不是?”

    唐向晚没想到林茱突然翻了脸,顿时蒙在了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是不是唐毅的女儿?”林茱又追问了一句,眼神变得越发怨毒。

    唐向晚有些畏惧地朝后躲了一躲,过了好半晌,才道:“阿姨,我是……”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林茱直接冲上前来掐住了她的脖子,目光变得极其怨毒:“原来你就是唐毅和向岚的女儿!你毁了我的家庭,毁了我一辈子的幸福!你是我这辈子最恨的人!”

    对方突如其来的敌意让唐向晚彻底蒙了,但她现在一句解释的话也说不出来,因为她的脖子已经被林茱死死掐住。

    唐向晚的脸渐渐涨得通红,她想要伸手去推开对面的人,却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只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眼来:“阿……阿姨我……”

    “妈!”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厉喝,林茱的身子突然被拉开,然而她的双手依旧笔直地伸向前方,朝着唐向晚的方向张牙舞爪。

    唐向晚剧烈地咳嗽起来,靠在墙上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发现是陈曳冲进来拉开了他的母亲。

    陈曳将林茱摁在了床上,语气有些着急,甚至带着些慌乱:“妈,你冷静一点!”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林茱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甚至是在冷笑,“你早就知道她是谁的女儿,你瞒着我!”

    陈曳偏过头来看了唐向晚一眼,气血朝头上涌了涌,然而他只是轻声说道:“你先出去一下。”

    唐向晚还没有彻底弄清楚状况,但看见目前这个局面,她也知道自己站在这里不太方便,有些担心地看了陈曳一眼,便转身出了门,将门轻轻带上。

    里面传来林茱已经渐渐有些平复的话语,不算太清晰,但大体内容还是能够听见的。

    “你告诉妈,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陈曳没有回答,周遭的空气沉默不已。

    “你之前说的女朋友,是不是就是她?”

    唐向晚忐忑地靠在门上听着里面的动静,有些不安地攥了攥手。她实在不明白陈曳的母亲为什么会这么恨自己,当年父亲出事的时候,陈明亮叔叔确实是和父亲一起出事的,但是母亲告诉她,她已经处理好了陈叔叔那边的一切后续赔偿。后来她想要去探望的时候,才知道陈叔叔一家都已经搬走了。

    她只是没想到,陈曳居然就是陈明亮叔叔的儿子……

    “儿子,妈这辈子对你没有别的要求,但你绝对不能和她再有来往了。她们家害得我们还不够惨吗?你爸爸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连大学都没有上!她生来就是克你的,你知不知道?”

    陈曳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不远处的白墙,他甚至都不敢将视线转到门的方向,即使知道自己看不见她的脸。

    林茱的声音并不是很大,传在他的耳边却是那么清晰,一如他经常梦到的、最惧怕的场景。每每想到,便又是如履薄冰。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一天的出现,只是没想到来得那么快,那么突然,连一点准备都没有。

    陈曳还是辩解了:“我们家的事,跟她没有关系。”

    “妈当然知道不是她造成的,但是你就是不能再跟她有任何瓜葛了!”林茱的声音又变得尖锐了起来,“真是造孽啊……你如果还要跟这个女孩子有来往,妈就去死,现在就死。你现在就答应妈妈!”

    4.说了再见就真的再也见不到

    面前的门终于开了,唐向晚有些怯懦地朝后退了一步,甚至不太敢去直视他的眼睛。

    陈曳站在门口的阴影处,低头望了她一眼,眼神里有许多她看不懂的情绪,像是下了一整个冬天的雪,又凉又厚重。

    而唐向晚只是呆呆地回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所有的话语都梗在了喉咙里头,怎么也咽不下去。

    当年的事情,她完全不清楚,但林茱对自己的恨意也是那么露骨,没有丝毫挽救的余地,如果是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出了什么问题,她怎么样都会想办法解决的。

    可是这种事情,要怎么去解决?

    阴影之中,男人面色苍白,站在那片没有光照射的地方,平静的眼神中没有一丝感情,当然,只是在外人看来如此,来来往往的医护人员和病人都忍不住侧目,似乎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静静地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久到似乎以为时间就此停滞了的时候,他转过了身去。

    “你走吧。”

    那样的毅然决然,那之后,唐向晚便再也看不见他的脸了。

    陈曳关上门后,没有去看自己母亲的表情,也没有看床上的父亲,他只是静静倚靠在那里,不动,不说话。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就如同没有人知道他曾经多么卑微地爱着一个女孩儿,他曾经藏了那么久,从来没有人知道他的想法。

    平城的风永远都是那样匆匆忙忙,即使是这般空洞的走廊里,也从未停下过它的脚步。

    谁还记得,女孩儿的房间里那段没有任何美感的琴音,响在耳边,就是许多年。少年冷漠的心里,也藏着一个不冷漠的人。

    然而时光就如同平城的风一样,永远走得那么急促,不为谁放慢脚步,也不为谁停留。

    我以为我能跑得过时间,我以为我能永远瞒住你,或者有一天我能够亲口告诉你。

    但当你自己发现的时候,我才终于明白,原来命数就是如此。

    唐向晚一个人在家冷静了好几天,看小说看剧,打游戏。

    她以为陈曳就仅仅只是需要几天时间去缓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她再也没能联系上他。

    电话不接,发出去的信息全部石沉大海。他没有删除她的号码,却也没有回复任何消息,朋友圈依旧是之前冷冷清清的几张简单的风景照片。

    唐向晚就像是中了什么魔咒一般,铺天盖地打听他的消息,曾经驻唱的酒吧,甚至是自己开的朝阳客栈,还有很多其他的地方,可是他们都说联系不上他。

    她也曾去他住的地下室找他,可门是锁上的。

    她恨自己那天为什么要跟过去,为什么要知道这件事情,也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他的母亲对自己有那么深的恨意。

    他就好像从来没在平城出现过一样,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来。

    然而并不只是她一个人在找陈曳,还有一家业内有名的经纪公司,因为找不到人,电话都打到她这里来了。

    而唐向晚也只能哽咽着说,她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那家公司的总监有些惋惜地说,你要是能联系上他,还是多劝劝他吧,正是最好的时机,只欠一把火就能红了,稳扎在一线不是问题。

    而陈曳,这个不打一声招呼就消失的人,早就离开了这座城市。

    因为创作了电影的主题曲,他拿到了一笔可观的费用,足够给父亲换一家更好的医院了。

    办理转院手续之前,他去地下室收拾了自己全部的行李。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家当,除了他的吉他和衣服,也都是些杂物了。他叫了快递将大件的物件先寄了过去,剩下的东西随身带走。

    当时的陈曳站在自己的书桌面前,将那已经有些年头的盒子打开,拿出里面的东西,手指一一抚过。

    一副破旧的眼镜,几张相片、书签、海报。

    大概每一张纸他都能说出故事来,但此时此刻,他并不是很愿意多做停留,仿佛再多看几眼,就会舍不得。

    陈曳合上了盒子,装进了自己的行李箱里。

    在二月春风还没来得及吹起的时候,一张照片落在了地上,悄无声息,将他的故事留在了这个还没有结束的地方。

    凌晨一点半。

    夜已经很深了,玻璃窗外星星点点都是城市的灯火,寂静而又空旷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了键盘的敲击声,也只有她这一处亮着灯。

    祝萌萌坐在电脑面前,写着今天外采的稿件,一句一句斟酌用词。在她这个行业,加班加点都是常态,记者不仅要承担出镜记者的责任,还要负责报选题、撰稿、审稿的工作,有的时候还需要草剪视频素材。

    肚子饿得不行了,但是这个时间点能点的外卖也就只有烧烤夜宵了。想到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祝萌萌就对烧烤恨之入骨,看了一眼桌子上一堆泡面,也实在不想吃。

    左思右想,她决定还是赶紧把新闻稿先写完了,回家再煮面吃吧。

    也不知道谢攸那天是怎么想的,会不会觉得她这个人很可笑。祝萌萌有些烦躁地敲了敲太阳穴,不能让他觉得自己很失落很伤心,要让他知道自己现在正在努力加班工作,丝毫不在乎这件事情。

    想到这里,祝萌萌掏出手机,打开微信发了一条朋友圈,定位在电视台。

    想了半天也不知道配什么字,最后索性就打了一个字“饿”,然后继续写稿子。

    又是半个小时过去了,正拗词的时候,寂静的办公室里突然响起了手机铃声,吓得祝萌萌一个手抖差点按了删除键。

    看着不停闪烁的屏幕,祝萌萌一脸呆滞地接了电话,这个点了……谁还给她打电话啊?

    一接电话就听见唐向晚的鬼哭狼嚎声,祝萌萌吓得立刻将手机拉开了八丈远,但对方的哭声依旧清晰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祝萌萌白眼都快要翻到天上去了,直接道:“我的天,大半夜的你哭什么啊?又看什么悲情电影了?我跟你说我现在可一个人在台里加班呢,你这哭声太吓人了……”

    “他不要我了……”唐向晚一边哭一边擤鼻涕。

    “谁不要你了?”祝萌萌本来想说,你啥时候有人要了,看她这个状态不太对劲,也就没敢说,“你是说陈曳吗?”

    唐向晚躺在床上,窝在被子里哭得被单都湿了一片,把自己那天的事情一一跟祝萌萌讲了一遍,然后说:“我以为他就是冷静几天,然后就告诉我当初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他现在就这么失踪了,萌萌你说他是不是个渣男啊?我是不是被他给耍了?”

    祝萌萌按了按太阳穴:“以我这个同班同学对他的认识呢,多半不是个渣男,肯定是事出有因。”

    “可是他能去哪儿呢?”唐向晚抽抽搭搭,“我回医院去找他,可是医院说他爸爸已经转院了,但也不肯告诉我转到了哪里。”

    “也许他是回老家了呢。”祝萌萌用肩膀夹着手机,一边继续写稿子,一边说,“我记得他老家是南城的,以前高中交表的时候我无意中看见过,因为刚巧和我舅妈住一栋楼里,我当时还可惊讶了呢。”

    “真的吗?”唐向晚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终于抓到了一块浮木,立刻问道,“南城哪里?”

    “你不是吧,真要去找他啊?说不准人家不在呢,再说不准他早就搬家了呢。”祝萌萌有些不可思议地拿起了手机,“而且你都多久没出过远门了,要不你缓缓,过几天周末我陪你去?”

    “我明天就要去。”唐向晚从床上坐了起来,“你快发给我。”

    祝萌萌有些无奈地挂了电话,将她舅妈的地址发了过去。

    看着屏幕,祝萌萌发了好久的呆。这个傻姑娘,到底是着了什么魔,也不知道多年以后她想起自己的举动,会不会觉得很幼稚。

    但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幼稚呢,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祝萌萌叹了一口气,打开微信,将刚才那条朋友圈给删除了。

    正要继续写新闻稿的时候,远处的门口突然进来一个人影,祝萌萌又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居然是宋孝玄。

    他看上去有些匆忙,像是刚从被窝里爬起来,随便套了件衣服就出来了。他手里拎着一个蓝色的保温桶,开了灯后,直接穿过走廊走到了她的工位面前,将保温桶放在了她的桌子上。

    祝萌萌目瞪口呆:“你……”

    宋孝玄有些气喘,缓了一会儿才说:“你今天怎么要加班啊,我走的时候看你的位置上没人啊。”

    祝萌萌愣着:“我好像是下楼拿了个快递。”

    “行吧,趁热吃。”宋孝玄好像也没打算听她的回答,转开保温桶,将里面的夹层一个个取了出来,摆在她面前,叨叨着,“不就是个男人嘛,至于这么用工作麻痹自己吗?”

    “你瞎说什么!”

    祝萌萌刚呸了一句,宋孝玄立刻说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就开个玩笑,快吃吧。”

    祝萌萌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锅贴和瘦肉粥,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粥,温热而又软糯。

    空旷寂静的办公室里传来她低声的一句:“宋孝玄。”

    “干吗?”被点了全名的宋孝玄有些紧张。

    “挺好喝的。”

    5.而你又是谁的一生意义

    秋日的阳光并不算刺眼,透过破旧的车窗随意地照下来,打在唐向晚苍白而又修长的手指上,也打在手机里没有任何回复的屏幕上。

    唐向晚垂下无神的眼眸,将手机倒扣在桌子上,随即慢慢缩回了手。

    祝萌萌告诉她陈曳有可能在南城的时候,她几乎都快要落泪。

    就是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消息,她就已经失了所有的方寸。

    没有坐飞机,因为她觉得,陈曳一定是坐火车回去的。

    她爱他,她觉得他也爱她。

    本以为会有一个完美的结果,至少时间也不应该这么短暂,却没有想到会这样仓促地收场。

    唐向晚真的很想问他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突然就不要自己了,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哭红了眼睛给他打了几十个电话,却无一回应。

    她做事却向来有始有终,如果不当面说清楚,恐怕一生都过不去这个坎,哪怕他当面告诉自己,他不爱她了,也比这样消失要来得干脆。

    所以她来了,什么行李也没有带,什么人也没有告诉,一身狼狈地踏上了前往南城的火车。

    一个人,一辈子,总会有那么一次不计后果的冲动,而她这一生的所有青涩的冲动,全都给了这个叫作陈曳的男人,从高中放孔明灯的那一刻开始,一直到现在。

    火车渐渐开始减速,窗外的风景如同一幅慢慢打开的山水卷轴,往事一点一点涌入心头,又酸,又涩,她就那么失神地望着窗外,直到走道里路过的大娘拍了拍她消瘦的肩膀,带着一口浓重的方言提醒说:“姑娘,终点站到啦。”

    唐向晚从记忆中回过神来时,车厢里只剩下零零星星的几个人了,她连忙站起身来,拎着略重的双肩包,踉踉跄跄地下了车。

    一只脚刚踏出车门,冷风就迎面扑来,呼呼朝她脖子里灌,唐向晚连忙捏住了单薄的领口,一手狼狈地提着包,整个人看起来落魄不已。最近天气有些变了,她出门的时候竟然忘记多穿点衣服。

    陈曳现在一定也很冷吧,他总是那么粗心,早上起来也不知道多穿几件衣服。

    出了站,唐向晚背着包双眼无神地朝前走着,出租车司机殷勤地上前来问她要去哪里。

    唐向晚拿出手机,给司机看了一眼祝萌萌给的地址,司机摇了摇头:“你搞错了吧,没有这个小区。”

    “怎么会呢,这里明明就是我要去的地方啊。”

    司机皱着眉头,似乎是有点不敢确定,但还是告诉她:“你说的这个地方现在不是住人的,那一片的危楼早就拆了,改成了一个学校,你还要去吗?”

    那句话就像是给她的最后一击,唐向晚突然就停下了脚步,神情绝望。

    “小姑娘,还要去吗?我看你也是从外地过来的吧,要不先找个住的地方,我给你推荐一个吧!”

    唐向晚若无其事地将手机收了回去,抬起下巴便换回了那张傲气十足的脸:“不用了。”

    然后,她转身走到一个角落,靠在墙上开始发呆。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唐向晚抖着手,再一次按上了那个熟悉的名字,心跳得很快很快。

    这一次,他会接吗?

    说不定他就接了呢?

    打过去之后,却还是和先前一样的结果。

    明明知道会是这样,心里却还是疼得一抽,她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明明知道死缠烂打没有结果,却还是不甘心这样的结局,既然已经犯贱了,那就犯到底吧。

    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陈曳会这么对她,会这样一走了之,所以她一定要等到他给自己一个答案。

    也许是她穿得太过单薄,就一件短袖,与现在降温了的天气格格不入,也可能是她在这里站了实在太久太久,来来往往的人都会对她注目几眼。

    就在她以为不会再有回应的时候,手机却突然响了。

    唐向晚吓得手一抖,连看都没来得及看,满怀期待地接通,语气惊喜:“陈曳?”

    耳边却传来了余烬震怒的声音,隔着屏幕都能想到对方暴怒的样子。

    “唐向晚,你跑哪儿去了?老子找了你一天!要不是问了祝萌萌,你就死在那儿吧你!”

    这家夜宵摊的客人一如既往地多,不少都是学校周围的小情侣,也有吵吵闹闹的兄弟,但这些原本都忙着自己吃喝的人,如今都把目光投向了同一个方向。

    倒也没有别的稀奇,只是那里有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

    “余烬,你说他为什么不喜欢我啊?我那么喜欢他,他为什么不喜欢我?你说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啊。”末了,她又摇着头自我否定,“不,他明明是喜欢我的,他那么喜欢过我啊。可是他为什么不要我呢?”

    余烬就那么静静看着她,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跳,望着她醉了酒的容颜,满心都是苦涩。

    “你是不是疯了,一个人跑到陌生的城市喝闷酒,出事了怎么办?”

    “你说为什么他就这么消失了?连一句道别都没有,我只是想见见他,我就只是想见他一面啊。”

    余烬就那么看着她,平静道:“这么多人看着,你是想上明天的新闻吗?”

    “上啊,来拍我啊,都来拍我啊!”唐向晚忽然笑了起来,冲着他,大笑着,“这样他就能在新闻上看到我了,那也是很好的……你说他会看到吗?他会担心我吗?”

    “想喝酒,回平城喝去,我陪你喝,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我才不要跟你喝酒,你走,我要跟我陈曳喝酒。”唐向晚嘻嘻笑着,又开了一瓶酒,“我要跟我爱的人喝酒,跟他喝我才高兴,我才幸福。”

    余烬闭上了眼睛,终于脱口而出:“你这是喜欢上一块塑料,就忘了自己是颗钻石吗?”

    “你才是塑料,你全家都是塑料,你滚!”唐向晚也一下子站了起来,她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别人说陈曳的不好。

    “是,我是塑料,你说我是什么我都认了,但你再怎么喜欢他那也都是你自己的事,与他无关,你懂吗?”

    “余烬,从你口中说出这句话不是很搞笑吗?”醉了酒的唐向晚笑了起来,“你的存在,不就是对这句话的最大讽刺吗?”

    余烬的神色一瞬间变得暗淡了下来,但只是一瞬,他便又恢复了往常云淡风轻的样子:“我知道,所以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情。可是唐向晚,你开心吗?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开心吗?后悔吗?”

    “我很开心,我不后悔。”

    空气中沉默了片刻,良久,余烬似乎已经接近崩溃,一下子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其实,他想说——

    我也很喜欢你啊,这么多年,我也一直在等你啊。哪怕是知道你和那个人在一起了,我也没有放弃过等待,知道你一个人跑到了南城,我放下了手上最重要的事,直接坐飞机赶到你身边,我为了什么?

    为了好玩吗?

    可是,他知道,就算他说了这些话,也没有任何意义。

    其实等待算得了什么,永远也等不到的才是最大悲哀。

    于是,他便平复了心情,淡声道:“我不相信过了几年、几十年,你还能坚定地喊出一句‘我爱他我永远爱他’。”

    “我能。”她不假思索。

    那一瞬间,静到天地都安静,唐向晚抬头看向了他,带着醉意的眼底满是星光璀璨。

    “我能我能我能!”

    余烬全身僵直,转身便走。

    走到三米之外,他突然深吸了一口气,又折返了回来,将那个瘦弱的身影一把拥在了怀里,带着些微不可闻的鼻音:“晚晚,你这样我真的很心疼你。”

    唐向晚最终还是买了最近的机票回了平城,那个醉酒的晚上,她明明什么也没有想,却又似乎想通了很多事情。

    歇斯底里是换不回人心的。

    她现在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先做好自己的事情,不要再去想那个人。

    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要处理继父钟谦的事情,要查清楚当年唐毅死亡的真相,要弄清楚陈曳的母亲为什么这么憎恨自己,只有理智才能解决一切问题。

    她也曾给陈曳的母亲林茱打过电话,被对方骂了一顿之后,发现自己被加入了黑名单,再也打不过去了。

    唐向晚坐在电脑面前,给谢攸拨通了一个电话。

    “谢警官,明天有空见一面吗?”

    6.许一个愿,初见仍是初见

    “不就是个男人吗?至于这么用工作麻痹自己吗?”学以致用的祝萌萌有些嫌弃地看着唐向晚。

    上次余烬打电话过来给她一顿喷,说她不该把唐向晚骗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后来祝萌萌也觉得自己确实不该在唐向晚最脆弱的时候说这种话,于是请了一天假专门过来陪唐向晚,没想到唐向晚也不怎么搭理自己,一上午了都黑着个脸坐在电脑面前码字。

    瞥了几眼,还觉得剧情有点眼熟。

    一个人在旁边坐了半天,祝萌萌终于忍不住了:“你写小说就写小说吧,能不能别老是哭丧着个脸……”

    “什么叫老是?”唐向晚瞥了她一眼,继续敲字。

    “上次跟你视频的时候你也是这个表情,真的难看死了。以后还是要多笑,这样才有机会遇到更好的人知不知道。”

    “上次什么视频?”唐向晚明显没注意到她后面这句话,只愣了一下。

    “才过去多久啊,你就不记得了?就那天我跟谢攸吃夜宵的时候,我给你拨了个视频问你该怎么撩他的时候啊。”

    唐向晚听了这句话,一时间叹了一口气,想到祝萌萌跟自己讲的那天的后续,就觉得格外心疼她。

    祝萌萌根本没注意到唐向晚的心思,仍旧在认真地寻找着上次的截图,从相册朝上翻了翻照片,终于找到了。

    “你自己看!自己看丑不丑,你现在就这个德行。”

    祝萌萌将那张视频截图递到了唐向晚面前:

    照片里的唐向晚黑着一张脸,看着镜头,却又不知道是在看什么别的东西。

    “好吧,确实挺丑的……”唐向晚看着辣眼睛,正要将手机推回去,突然一僵。

    那张照片里,自己的背后站着一个人,简简单单的黑色上衣,干净利落的短发,上挑却并不冷漠的眉眼,清冷却并不薄情的唇。

    那么熟悉,熟悉到好像是昨天还见过一样。

    一时间,唐向晚的心跳好似停了半拍。

    原来那天她没有眼花,陈曳真的去了,只是躲在远处没有见自己罢了。

    ……

    祝萌萌大概也看见了那个影子,愣了半晌。

    空气开始凝滞了起来,就在她以为唐向晚又要开始哭的时候,对方却突然抛开了这个话题,问了一句很奇怪的话:“萌萌,你还记得高中的时候,你跟我说过的那句话吗?”

    “什么话?”祝萌萌看了她一眼,“我们之间说的话少说也有上百万句了吧,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那一句?”

    “当时是校园歌手大赛决赛的时候,你当时端着一杯开水,豪言壮语地说:‘有喜欢的人怎么了,就算我喜欢的人结婚了,老娘也照样把他给抢过来!’”

    祝萌萌突然大笑了起来:“是吗?我真说过这种话?”

    “你说过。”

    但你最后并没有这么做。

    唐向晚在心里这么补了一句。

    只是她偏过头看了一眼祝萌萌的脸,那里面除了释然之外,大概还有很多别的东西是她这个局外人看不出来的。

    这么长的日子以来,她从祝萌萌嘴里听到最多的两个字就是“谢攸”:

    谢攸今天又破了新的案子!

    谢攸参加了他们局里举办的游泳比赛拿了第一名!

    谢攸出差了!

    谢攸谢攸谢攸。

    那些话语依稀还在耳畔,只是说这些话的人,眉眼的神色却是极其平淡,就好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祝萌萌这个人她再清楚不过了,从高中开始就是个要强的姑娘,什么都要争在最前面,所以她从来都没有看上过任何人,即使是在毕业之后,也是每天都在忙工作,可以为了一次报道不吃不睡通宵加班。

    可是她在那个人面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她收敛了一切锋芒,变成了一个可爱的小女人,只是当她卸下了自己全部的防备,准备全身心投入这场突如其来的爱情时,命运却告诉她不可以。

    是她错了吗?

    不,她没错,她只是动心了而已。

    那是他错了吗?

    他也没有错,他并没有给祝萌萌幻想的空间,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个打算。

    错的是一见钟情。

    ……

    唐向晚静静看着自己最要好的朋友,目光里满是心疼。

    只是从她的眼里却怎么也看不出来伤心的意思,有些理解,却也有些不解。

    “其实我很想知道,为什么我和陈曳分手的时候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一样,而你在得知谢攸已经结婚之后,这么快就释然了?”唐向晚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口。

    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祝萌萌讶异地看了她一眼,便笑了起来。

    风从窗外吹了进来,将她耳边一缕发丝轻轻扬起,在光影下卷出了最美好的弧度,即便是眼底隐藏了很久的光,也变得明亮了起来。

    “晚晚啊,你还不懂。对我来说,那种喜欢得不得了的人,能遇见一次,也就够了。”

    唐向晚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的谢攸,面色有些尴尬,即使现在是在谈公事,脑子里浮现出来的也都是祝萌萌的脸,和她跟自己说过的那些话。

    时间过得太快了,和萌萌第一次进派出所的场景依稀还在眼前,只是很多事情都变得不同了。

    谢攸其实也不太自然,却并没有多么尴尬,想起了她和祝萌萌之间的关系,只是自然地问了一句:“小祝她还好吧?”

    小祝……

    这个称呼实在是让人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唐向晚沉吟了一下,答道:“她挺好的。”

    “那就好。”

    谢攸并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只是专心地看着面前的文件,大概是在措辞一会儿怎么跟她说明钟谦目前的情况。

    唐向晚看了一眼他的眉眼,心里一阵难受,想到祝萌萌每天在自己耳边念叨的那些话,每天因为这个人而雀跃的神情,到头来在他心里也不过“那就好”三个字,实在有些心酸。不过这也正说明了谢攸这个人确实是个难得的好丈夫,只对一人专情,对旁人无情。

    而且抛开这些事情来说,谢攸也是个相当负责的警察。

    “关于钟谦的案子,我有必要跟你说明一下。”谢攸关上了文件,严肃道,“每件案子都会经历公检法三个部门不同的诉讼阶段,目前这个案子,公安机关的侦查阶段快要接近尾声了,接下来是检察院起诉阶段。关于钟谦敲诈勒索一事,我们取证的过程很顺利,证据确凿。但……关于你之前说的谋杀……”

    唐向晚一听这话,就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一时间着急道:“谢警官,你相信我,我父亲唐毅的死肯定跟他脱不了关系。”

    “这件事情过去得太久了,没有留下任何线索,目前仅仅靠着你的口供和指向不明的录音文件是不能证明唐毅就是他杀,更无法直接定罪。我现在只能保证我会尽力去取证侦查,如果他就是杀人凶手,我绝不会放过。”

    “谢谢你。”唐向晚叹了一口气,也知道自己有些强人所难,顿了顿,她忽然抬头问,“现在这个阶段,我能去探视他吗,说不定能问出点什么来?”

    “当然可以。”谢攸双手交叉道。

    面前的人还是老样子,即使是进了看守所,好像也没有多么憔悴,只是下巴的胡楂暴露了他目前的窘迫。

    唐向晚冷眼看着他,入骨的恨意从心里升起。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这个人一辈子都待在监狱里不要出来。

    “原来人真的是不能过多施恩给一个陌生人的,因为你永远也不知道这个人会不会变成一头狼。”

    “我以前一直在想,作为一个人,你究竟能狠毒到什么地步呢,总不至于,连一点真心也没有吧。后来我发现我这个想法实在是太可笑了,因为你根本不配被称为人。”

    钟谦笑了起来,看着面前的亲生女儿,说道:“文人相轻,你看不起爸爸,也是有一定原因的。”

    唐向晚嗤笑了一声:“你也配自称文人?”

    “你以为你优秀的写作才能是谁遗传给你的?”钟谦的语气隐约还能听出几分骄傲,“如果不是我,你现在能有这番成就吗?”末了,又叹了一口气,“毕竟不是自己养大的女儿,跟儿子总归不一样。”

    唐向晚简直不知道该怎么骂他才好了,只觉得从心底涌起难以消散的厌恶:“仔细想想,你这一生对身边的人还真是物尽其用啊,娶了我妈,用父亲留给她的遗产养何小媛。生了我,想用我的钱送你的私生子出国留学。”

    “女儿,你不知道这世界上有第四种感情,叫翁瑞午与陆小曼吗?有很多事情你还不懂,你所敬重的唐毅,你以为他就是个好人吗?我才是你的亲爸爸,你应该向着我,这样才是正确的。”

    唐向晚简直要被他的无耻气到窒息,她咬着牙,一字一顿:“即使他不是我的亲生父亲,我也一样爱他、敬他。”

    钟谦忽然笑了起来:“这话何其耳熟,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一个人说了同样一句话,可惜后来,他死了。”

    唐向晚从一开始本来是很冷静的,她想要用唐毅从小到大教会她的那样沉稳的处事方法去面对他,可是她终于发现,在这么一个禽兽面前,所有的话术都没有被使用的必要。

    “你是不是自我感觉特别良好,觉得全世界的人都欠你什么,是不是以为永远都没有人知道你的罪行?姓钟的,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没有那么多人在乎你,更多人在等着看笑话。不要再拿我妈妈来威胁我了,当我知道她默认了当年的那场事故之后,你的威胁就再也不管用了。所以,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觉得恶心,极其恶心。”

    钟谦忽然阴笑了起来,苍白的脸上盖满了笑意:“你以为,不认我这个父亲,你就能过得很好吗?你是我生的女儿,我会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

    7.第二次亡命人生

    唐向晚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捧着保温杯,也不说话。

    向岚坐在她旁边,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母女二人,一起过了二十多年的日子,此时此刻却如同两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一样,没有人主动开口。

    微风吹过,唐向晚垂下眼眸,瞥了向岚一眼,出声道:“已经到了检察院起诉阶段,你现在跟我说再多也没有用了。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弄清楚当年的真相,找到我父亲去世的真相。”

    “晚晚……”向岚有些哽咽地望着她,“妈知道你都是大姑娘了,有自己的主见和主张,可是……他毕竟是你的亲爸爸啊,你是他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怎么能因为外人,怀疑自己的亲生父亲呢。”

    还是那一套说辞,唐向晚有些无力地垂下眼眸,连看都不想再看向岚一眼,她知道今天出来见向岚本身就是个错误,可她还是来了。

    身边的向岚还在苦苦哀求着唐向晚,唐向晚却已经从长椅上站了起来,直直看向了她的眼睛。

    “本来我不想问的,我现在很想问你一个问题,当年陈明亮叔叔和我爸一起出事成了植物人,你赔偿给他们多少钱?”

    向岚万万没想到她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吓得心口一惊,呆呆地望着她:“你突然提这个干什么?”

    看着对方诧异的表情,唐向晚一下子便了然于心了,不知道为什么,一股凉意从背后升了起来,她甚至都不想去追问当年事情的细节,也不想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唐向晚冷笑了一声:“这么多年来,陈叔叔都是靠着家里拆迁的赔偿付医药费的,你当年的作为,我一点也不想了解,也不会再问你了。”

    “晚晚,你这是什么意思?”向岚皱起眉来,正要训斥一下女儿,却发现对方根本没有要继续跟自己聊下去的意思,而是直接背对着她,声音冷漠如冰。

    “妈,你自己可以没有心,但你至少让我做一个完整的人,包括此刻。”

    “这马上就要过年了,听说今天晚上就会加餐,上次过节有三鲜水饺,不知道今天是什么。”一旁穿着囚服的中年大叔在钟谦的身边蹲了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而钟谦只是坐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书,根本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那中年人觉得没意思,忍不住酸了他一句:“都进来的人了,还看什么书,看得懂吗?”

    钟谦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轻轻翻过一页,静静地阅读着手中的书。

    那大叔冷哼了一声站了起来,没再搭理他了。

    一直到晚上加餐的时候,民警将发的东西送了进来,监室里的气氛才逐渐活跃了起来。每日都吃着差不多的饭菜,难得有一次加餐,大家都有些激动。

    “今天有水果和饺子,你们分一下,好好过个节,别让外头的家人为你们担心。”民警讲了几句话,便出了门,将门再次锁上。

    一直没有什么波动的钟谦在看见面前的桃子时,眼神忽然变了。他久久凝视着桃子,伸手摸了摸上面细碎的绒毛,沉寂了许久的记忆便立刻涌现了出来。那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了年轻时候的向岚,她那个时候还很漂亮,也死心塌地,就像那么多年后的她一样,傻得很。

    他这一生太多情了,娶的那个不够爱,爱的那个却不能娶。

    钟谦静静坐在那里,神色凝重。他只是觉得太不甘心了,如果是当年的事情被查证清楚,他被捕入狱倒也罢了,毕竟他已经苟活了这么多年。但如今只是因为勒索罪就让他坐牢,实在让他觉得不甘心,那是他亲生的女儿啊,被自己亲生的女儿亲手送进监狱,是何等的心酸?

    也不知道儿子和何小媛在外面过得怎么样,身边也没有人可以照顾,不像唐向晚和向岚,都有自己赖以生存的经济来源。他这次被判入狱,也不知道是多少年,等他出来的那一天,儿子恐怕都认不出来自己是谁了吧。

    如果有机会能够出去,他带着小媛和儿子去国外避一避,应该能够隐姓埋名过一辈子吧。

    “这饺子不错,还是牛肉馅的。”刚才过来跟他搭话的人一边吃饺子一边感慨,“都好久没吃过牛肉了。”

    钟谦忽然将自己面前的那一碗饺子推了过去,伴随着瓷碗在地上摩擦的声响。那人疑惑地偏过头来:“怎么……你不喜欢吃水饺吗?”

    钟谦忽然微笑了起来:“刚才看书看得入了迷,没注意到你说话,这碗饺子就当作我的赔罪礼了。”

    那人喜不自胜,连忙将饺子接了过来:“不愧是文化人,还有赔罪礼。”想了想,将自己面前的桃子递给了他,“我看你捧着个桃子,应该很喜欢吃吧,我把我的都给你。”

    “是的,我很喜欢吃。”钟谦说完,接过桃子,连擦都没有擦一下就送进了嘴里,不到片刻的工夫,两个桃子就只剩下了桃核。

    “怎么吃得这么着急,又没人跟你抢……”那人的话还在嘴边上,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刚才还和自己谈笑风生的人,脸色却渐渐发白,好像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样子,捂着自己的胸口,表情痛苦万分。

    周围的人也被这番情景吓到了,连忙喊人。

    “怎么回事?”警察进来后,皱着眉问房间里的人。

    大家都沉默着不说话,刚才那个给钟谦桃子的人从喉咙里抖着声音挤出一句话:“刚才还好好的,吃了两个桃子突然好像呼吸困难的样子,没过一会儿就晕过去了。”

    年轻的医生将钟谦的领子翻了上去,看见他嘴唇、耳朵和脖子周围的大片红斑,轻轻蹙起了眉。

    “他现在全身都起满了荨麻疹,这是严重过敏的情况,我这里医疗条件不够,应该立刻送去大医院就诊,一定要快!”

    警察连忙对身后的人道:“秦东,你带着小陆马上把他送去中心医院!”

    身后的警察立刻行动。

    片刻的工夫,钟谦已经被抬上了车,急急忙忙被送往中心医院。

    刚才和钟谦交换饺子的人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回事啊……他自己会吃桃子过敏,自己不清楚吗?”

    电视台。

    “所以呢?你就过去把他骂了一顿,然后什么也没问出来?”祝萌萌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叹气,“解气倒是解气,但是也没什么意义。”

    “你不知道,他真的是不要脸到了一种境界,我当时真的忍不住。”唐向晚放下手中的杯子,“你知道吗?钟谦被拘留之后,那个女人还过来求过我,说希望我能够放过他们,我才要求求他们放过我好吗?”

    “你是说何小媛吗?”祝萌萌一听见这个名字眉头就蹙了起来,大概也不是第一次从她这里听见这个名字了。

    “是啊,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何小媛。其实以她的相貌,找个还不错的人嫁了,组建一个正常的家庭过日子也不难,也不知道是在图什么。”

    “图你的钱呗。”祝萌萌翻了一个白眼。

    “她都已经开了咖啡厅,还要怎样?”唐向晚似乎又想起什么,“她瞒着钟谦开了一家小咖啡厅的事情,我还没有跟他说,我那天本来是要说的,但是我又怕他放了心,觉得原来他们母子是有生计的,我可不想让他在牢里太轻松。”

    祝萌萌开始分析:“这女人也是不简单啊,这么多年还偷偷攒下了一笔开咖啡厅的钱……就冲这一点,你妈就斗不过她。”

    “我现在不想提我妈。”

    祝萌萌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你现在这个状态真是让人担心,要不是我春节要加班,就陪你出去散散心了。”

    “没事啦,我在你这里坐坐也就好了。”唐向晚朝后一靠,叹了一口气。

    中心医院。

    “病人已经抢救过来了,目前情况暂时稳定,但还需要住进ICU进一步治疗。”医生拿着表对站在一旁的警察说道。

    那位叫秦东的警察皱着眉,表情有些犹疑:“一定要住吗?我们这个病人有点特殊,医生您是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但是他这个情况还是得先观察一下。病人告诉我们,他之前已经有过一次严重过敏的先例了。一旦出现过敏反应,是会一次比一次严重的。”

    秦东表情纠结了一下,最终还是妥协了,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的病房里传来了推搡的声音和一声厉喝。

    感觉到有情况发生,秦东立刻转身冲进病房,却见辅警小陆坐在角落,头部鲜血直流,脸色立刻变了:“怎么回事,人呢?”

    小陆全身都没有力气,虚弱地伸手指了指窗户:“他,跳了……”

    钟谦刚才被推进来的时候还是一副昏迷不醒的样子,秦东出去签字了,小陆在里面暂时负责看管,只是背对着钟谦倒水的片刻工夫,就被他给偷袭了。小陆也是万万没想到这个人居然胆大包天到敢袭击警察的地步,一时间放松了警惕。

    身后的医生看到这个情况也是蒙了一下,立刻叫人进来将鲜血直流的小陆抬了出去,进行抢救。

    秦东冲过去趴在二楼的窗户朝下一看,钟谦已经了无踪迹,气得一拳头砸在了窗子上,迅速打开对讲机,边呼叫边朝楼下狂奔而去。

    “你今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怎么什么事情都不顺利……家庭、爱情、事业,整个垮掉。”祝萌萌忽然神神秘秘凑了过来,“要不我给你算一下?”

    唐向晚呸了一声:“有什么好算的,你能把我的陈曳给我算回来吗?”

    “我这可是为你考虑。别忘了我祖上是做什么的,说不定真能把你的陈曳给算回来呢?”祝萌萌突然掐指,“一三得三,一四得四……你陈曳应该四天后就回来了!”

    “你可真是,得了吧!”唐向晚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看了一眼表,“差不多我就得回去了,本来就是过来谈事情,顺道看看你。”

    “嗯,你先回去吧。”祝萌萌站了起来,正要说什么的时候,路过的同事刚巧看见了她,火急火燎道:“祝萌萌你怎么还在这儿杵着!赶紧过去开会,刚刚的突发新闻!”

    “什么新闻?”祝萌萌呆了一下,她刚才聊得太投入都没有顾得上看手机消息。

    同事直接把手里的资料递给了她:“赶紧,直接去26楼,我先上去了。”

    祝萌萌接过资料,原本只是打算扫一眼,却一下子定在了原地,失了言语。

    唐向晚疑惑地问了一声:“出什么事了?”

    “你……”祝萌萌瞪大了眼睛,看着唐向晚,“你还不知道吗?”

    “我知道什么?”唐向晚不知道祝萌萌怎么了,突然变成这个样子,正要追问的时候,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她急急忙忙拿出电话,上面却显示着“谢攸”两个字。

    祝萌萌不小心扫到了一眼,面上却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将头扭回来继续看着资料。

    唐向晚有点尴尬,但还是直接接通了电话:“喂,谢警官?”

    “钟谦逃跑了!”

    “什么?”唐向晚吓得声音都没有压住,“他跑了?这怎么可能……”

    “情况有点复杂,一开始他吃桃子全身过敏,事发突然没来得及通知你,没想到他是在赌命。具体情况见面再跟你详谈,现在我们怀疑他会对你进行打击报复。不管怎么样,你一定要先搬家,换一个他不知道的地方暂住,公安机关全力追捕期间,一定要确保自己的安全。”

    听着电话那头嘈杂的声音,唐向晚全程蒙着脸,连话都说不完整了:“如果之后抓到了他,会加重判刑吗?”

    “拘留期间逃离,加上重伤一名辅警,情节是非常严重的。你现在尽量不要外出,有什么情况直接打我的电话,我会全力保护你的安全。”电话那头的谢攸明显也是焦头烂额,顿了一下,又补充道,“钟谦这个人我接触过,心眼比较多,找不到你很可能会找你身边的人下手,你这段时间提醒一下你的母亲,还有……你身边的朋友,一定要多留几个心眼,注意不要被人尾随。”

    唐向晚看了身边的祝萌萌一眼,应道:“我知道了,辛苦您了,谢警官。”

    8.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

    余烬将车开进了地下车库,停好车之后,为唐向晚打开了车门。

    顿了半晌,他终是问道:“你确定要住在这样的地方吗?”

    唐向晚戴着口罩从副驾驶走了出来,整理了一下裙摆,随口回道:“怎么了,这地儿不好吗,又隐蔽又便宜。你可千万别告诉任何人啊,这可关系到我的生命安全。”

    一开始她要搬家的时候是打算给搬家公司打电话的,只是想到有可能会泄露消息,才找了裴晓,约好了在小区停车场见面,没想到最后来的人却是余烬。

    余烬简直懒得跟她争辩什么,看着她搬行李的身影,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行行行,你说好就是好,天底下最最最好。我配两个保镖过来保护你怎么样,你一个女孩子……”

    “你这样是生怕我继父不知道我住哪儿啊?”唐向晚翻了个白眼,“放心吧,等过段时间警察抓到人了,我再换个地方住就好了,短时间也找不到那么快就能入住的地方,而且我现在就想待在这里,哪儿都不想去。”

    余烬叹了一口气,也没再劝她些什么,直接拎着三个大行李箱就朝地下室的方向走去。

    来回搬了三趟才算是把唐向晚的所有东西都搬过来了,余烬一路上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干活,而每当唐向晚想拿个什么小件过去的时候,都会被他半路拦截。

    余烬将所有的行李都搬过去之后,站在那间地下室的门口,看了一眼里面的环境,忽然自嘲地笑了笑。

    可能这就是满血boss(游戏中的怪物)被没穿装备的小兵给秒了的痛苦吧。

    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四周的环境,将目光停留在了楼道附近,皱了皱眉:“你说你搬家搬的这破地方,也太危险了,灯一灭什么都看不见,哪天让人给摸进来你都不知道。”

    “余渣渣,谢谢你。”唐向晚忽然开口。

    余烬愣了一下,随即便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余渣渣余渣渣的,这种煽情的时刻能不能叫我的大名?”

    “好。”唐向晚抬起头来,认真重复了一遍,“余烬,谢谢你。”

    余烬想说些什么,最终却都咽了回去,看着那破旧的地下室,终究是叹了一口气道:“这里真不是人住的地方,还不如搬去我家里住几天。什么时候想好了,我会随时来接你的。”

    “接我干吗?”

    “接你过门啊。”

    唐向晚“扑哧”一笑,眼睛都笑眯了:“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我很正经。”余烬说。

    “我也是认真的,不要等我了,真的。”唐向晚深吸了一口气,“第一眼没有喜欢上的人,以后也不会喜欢。更何况,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磁场相合,如果我对你没有感觉,哪怕你为我做了再多,我也仅仅只是会感动而已,不会变成爱你。所以余烬,我是不可能和你在一起的,哪怕我以后随便找个相亲对象结婚,或者一辈子都不嫁人。我也不会和你在一起的。”

    唐向晚的语气听起来很认真,不像是在跟他开玩笑:“反正你这么优秀,喜欢你的人那么多,好好处一个,不要再这么随性了。”

    “我真的有这么差劲吗?”余烬皱了皱眉,有些受伤地看着她。

    “不是差劲,我只是不想让你成为一个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余烬很理所当然道:“可是我愿意啊。”

    唐向晚忽然有点难过,眼神渐渐变得暗淡了起来。然后,她便第一次朝他走去,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在一瞬间卸去了所有的疏离。

    但只是一瞬,她便扬起头来:“我不愿意。”

    她的眼神里满是星星点点的光,但并不是为他而亮的。

    余烬没有说话,眼底也没有失望,似乎早就料到是这个答案。

    就像他第一次跟她表白时一样。

    于是,他便笑了起来,揉了揉她的脑袋:“知道了。”

    当你发现一件事情永没有结果的时候,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再执着于结果。

    余烬已经离开有一会儿了,唐向晚看了看自己那一大堆行李,有些无从下手。每次搬家的时候,她都不喜欢请人来收拾,因为自己的东西太多太复杂了,每一个东西一定都要放在最顺手的地方才行。

    房东把钥匙交给她的时候,并没有和她说太多题外话,只是说之前住在这里的人比较好静,家具也不多,很多东西也没有带走,让她不要介意。

    她又怎么会介意呢,她巴不得,多看到一些他在这里住过的痕迹。

    唐向晚抬起眼眸,将目光落在了书架上那本《舞!舞!舞!》上,无声一哂,没想到陈曳的书架上也会有村上春树的书。

    地下室一如既往的阴暗潮湿,并没有什么别的改变,也并没有因为她的出现而变得明亮几分。就如同那个人的心一样,无论她是在心房内,还是在心房外,都是一样冷冰冰拒人以千里之外。

    只是一个连阳光都无法照进去的地方,她又是哪里来的自信能走进去呢。

    翻开那本书的时候,唐向晚愣了一下。

    原本只是想随便翻翻,却没想到一打开便是一张薄薄的书签。书签是一个不规则的菱形,上面一片空白,既没有图案,也没有文字,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明明很简单,却怎么也看不透。

    放下书签,唐向晚不经意瞥了眼这一页的内容,却看到了一段话。

    ……

    从今天起,你要做一个不动声色的大人了。不准情绪化,不准偷偷想念,不准回头看。去过自己另外的生活。你要听话,不是所有的鱼都会生活在同一片海里。

    就像是在说自己一样,唐向晚有些怔忪地看着那段话,指腹在纸上细细摩挲着,鼻子忽然有些莫名的酸楚。

    可是陈曳将书签夹在这一页又是什么意思呢。

    唐向晚慢慢将书放了回去,正要挪开箱子准备铺床的时候,忽然瞥见了地上的一张照片。那张照片看起来有些眼熟,唐向晚弯腰将它捡了起来,却一下子怔住了。

    那张照片是女孩儿奔跑的背影,像素并不清晰,背影的颜色却绚烂而明亮。

    记忆一下子涌了过来……

    那个时候学校举办运动会,她就是穿着这身荧光色的运动服参加的。当时运动会和歌手大赛的彩排是同时进行的,她原本想去看陈曳彩排,没想到时间刚好重合在了一起,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去参加800米赛跑了。

    因为是唐毅女儿的原因,她当时在学校就已经有很多人认识了,所以为她加油的人特别多,以至于祝萌萌当时想给她递杯水都递不进去。她当时回头找祝萌萌的时候,似乎好像是看见过陈曳,只是当时想到他在彩排,才觉得可能是自己太想见他的幻觉。

    唐向晚呆呆看着手中的照片,耳边都是嘈杂的加油呐喊声。

    上一次看到这个照片的时候,是在微博一个叫李小飞的头像上。

    唐向晚心底很快升起强烈的预感,她迅速打开微博,找到之前那条他回过留言的评论,然后从头像点了进去。

    还是之前的资料。

    天蝎座,平城。

    最近更新的一条微博,还是转发的自己新书预售的那一条。

    那张泛旧的照片静静躺在桌子上,被光影照成了浅浅的金黄色,而此刻寂静的全世界,都跟着变成了温暖的色调。

    原来,她一直所以为的单相思,并非是她独自一人的狂欢。

    ……

    原来,这漫长的岁月里,一直有你的存在。

    9.若是有幸陪伴你

    唐向晚几乎从来都没有经历过这样枯燥而又乏味的生活,每天待在地下室里,不是写稿子就是改稿子,现在警方那边还没有将钟谦缉拿归案,所以她暂时还不敢找朋友出去玩,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还能静下心来做一些自己早就想要做的事情。

    她将陈曳和自己的故事写进了这本新开的小说里。因为讲的是自己的故事,所以写起来格外难,每一个甜蜜的情节都像是在凌迟自己的心脏,而那些让她心疼的回忆,她又更是写不下去。

    可她又是第一次庆幸自己是个作者,因为她可以在书里去完成很多没能跟陈曳去做的事情,在书里跟他在游乐园疯玩一整天,在书里和他到处旅行,在书里吻他拥抱他,在书里……被他爱着。

    她曾经多么希望自己能够成为那个人生命里永远的女主角,但真实人生毕竟不是小说,一切都是不可预知的。

    地下室的空气阴暗而又潮湿,带着一种几乎可以说是毫无生机的颓败气息,唐向晚有些焦躁地删掉了刚写完的一千字,站了起来,走到垃圾桶的面前,将新的塑料袋套好。

    然后,她拎起那袋装满了外卖盒子的垃圾就开了门,朝楼道里走去。

    枯燥而又乏味的生活,每一天都是这样,没有什么新鲜气息的注入。

    楼道的声控灯坏了,坏得很突然,唐向晚皱了皱眉,蹬了好几次脚都没有反应,只能硬着头皮朝前走去,好在钟谦并不知道自己搬到了什么地方,暂时也不用去担心。

    这小区虽然破了点,基本的安保还是有的,也不用担心会发生什么事情,更何况,钟谦是绝对想不到自己会搬到这么破旧的地方来的。

    想到这里,唐向晚便壮起了胆子,朝幽深的楼道里走去。

    穿过一条半长的甬道,一路走到了最深处,越接近垃圾桶,越散发着一种阴凉而又发闷的气味,有点类似被风吹干的腊肉味。

    伴随着这股难闻的气味,她似乎听见了空气中有衣袖摩擦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在黑暗中动了动。

    唐向晚皱了皱眉,心口都紧了几分。

    她刚才出来得太着急,以为只是丢个垃圾就好了,所以没有带手机,所以现在就连用手机当手电筒都不行了。

    这个时候再回去拿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还是速战速决吧,丢完垃圾就赶紧回去,说不定只是个抽烟的邻居呢。

    唐向晚上前一步准备将垃圾丢进去,突然撞上了一个人的胸口。

    “啊——”

    原本安静的楼道里突然爆发出一道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而尖叫声过后,旁边似乎有脚步匆匆离去的声音,衣袖摩擦的声音和刚才一般无二。

    唐向晚吓得一个踉跄,恍惚之中,似乎是被自己撞上的“那个人”稳稳扶住了她。

    眼睛已经有点适应了黑暗,她勉勉强强能看清楚对方一个大致的轮廓,应该是个年轻的男人。

    至少不是钟谦……

    虽然看不清对方的面容,直觉却在告诉她,对方正在注视着她。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两个人不同频率的呼吸声。

    这种感觉让她更加慌乱了,唐向晚刚松下来的一口气又提了上来,匆忙地道了一声谢,然后急急朝后退去。

    不过几秒钟的工夫,她已经冲回了地下室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门,把自己锁在了屋子里,然后拼命地喘着粗气。

    半晌,她低下头,看了看还拎在自己手里的垃圾袋。

    门被猛地带上的声音,从甬道的另一头穿了过来,那样清晰入耳。

    男人将目光投向了刚才的地方,注视着钟谦仓皇离去的方向,重新靠了回去,倚在黑暗之中。

    半晌,潮湿而幽深的楼道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喟叹。

    陈曳的目光,凝视着她离去的方向,在黑暗里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从病房里看到报道钟谦逃走的新闻那一刻起,他的心就再也没有安宁过片刻,安顿好家里的事情,直接买了最快的机票回到了平城,在她家门口待了很长时间,却没有想到她居然搬来了自己曾经住过的地方。

    还好自己来得及时,刚才看见钟谦鬼鬼祟祟站在她的门口徘徊的时候,他的心就像是悬着一根针,害怕自己晚到一步,她就会有危险。

    ……

    或许离开并不是代表着离别,也并不是代表着从此消失。

    我不在你的身边了,可我依然关注着你,你开心时的笑容,你沮丧时的皱眉,你左右的朋友,你身边的危险。

    你的一切,都在我的视线中。

    直到有一天,我忘了所有的人,也不会忘记保护你。

    “嗯,我现在不方便跟你说太久,路面监控太多了,留给我的时间没有多少了,你和楠楠现在立刻买机票去美国。”钟谦站在公共电话亭压低了声音,“我现在要回去找她,刚才本来有个好时机,可惜遇到个不长眼的人。”

    电话那头的女人声音似乎有些慌张:“老钟,你考虑清楚,千万不要因为冲动去做什么事情……唐向晚她还只是个孩子,她毕竟身上还流着你的血,她没有做错什么,是你不该逼她逼得太紧了。要不你还是去自首吧,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我和楠楠会等着你出来!”

    钟谦的表情似乎有些不悦:“她做出那些事情之前,有没有想过自己身上流着我的血,你不用再替她说话了。”

    “我不是在替她说话,我是担心你啊!”电话那头的女人声音哽咽。

    钟谦笑了起来,带着一点难得的温柔:“你不用担心,只要她这次乖乖地拿钱出来,让我们有个好退路,我是不会杀她的。但如果她还是执迷不悟的话,那我的刀子可就不会再长眼了。”

    “老钟,你去自首吧!就算多判几年也好过现在一错再错,你现在在哪里,我现在过去找你!”

    钟谦的脸色变得有些奇怪了:“多判几年?小媛,你不想跟我去国外过好日子吗?我去坐牢你就这么开心?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别人了?”

    电话那头的女人抽泣着:“你这个时候能不能不要胡乱猜测了,我只是希望你好好的,不要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了,我已经过怕了没有着落的日子……”

    “我现在就是想让你过上安定的日子!”钟谦的声音陡然拔高,“只要她肯听话,乖乖拿钱出来,我们一家人就能去国外过上安稳的日子,到时候我们好好培养楠楠,他一定会有出息的,我们一家都能过上好日子。”

    “钟谦……”

    “你不要再劝我了。”钟谦似乎打算直接挂掉电话,却在最后一刻顿了一下,对着电话道,“如果我万一有什么事,你和楠楠一定要摘清关系。”

    没等何小媛回复,他就直接挂掉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何小媛失魂落魄地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看了一眼面前正在写功课的儿子,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用“血色全无”来形容。

    “楠楠……”她轻声唤了一声儿子的名字。

    钟楠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来:“怎么啦?”

    “没什么……”何小媛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半晌,又道,“楠楠爱爸爸吗?”

    钟楠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随后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我们家的户口本里没有他,他不是个好爸爸。”

    何小媛哽咽地捂住脸,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出门的时候把门轻轻带上,然后抖着手给向岚拨通了电话。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她第一次给那个女人打电话,电话号码还是很早之前在钟谦手机里找到的。

    “喂?”向岚很快接通了电话。

    何小媛深吸了一口气:“喂,岚姐吗,我是何小媛。”

    电话那头一下子寂静了。

    “我现在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你女儿唐向晚现在很可能有危险,钟谦他现在正要去……”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对面的女声冷漠而又尖锐,“你居然还敢给我打电话,那是我的丈夫,我不需要你来告诉我他的行踪。”

    何小媛着急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听着,钟谦刚才给我通了电话,他现在就要去找唐向晚要钱了,我听他的语气好像有点不太对劲,你知不知道你女儿现在住在哪里?”

    向岚冷笑了一声:“你在帮他套话吧?你觉得我会告诉你我女儿现在住哪儿吗?她现在安全得很,你们不用白费心机了。”

    电话那头的向岚听起来很坚定,却是没什么底气的,因为她现在也不知道女儿搬到了哪里。

    “你不告诉我没关系,你把她的电话号码给我。”

    向岚实在懒得跟她废话,直接挂掉了电话,将手机扔在了沙发上。想来想去,她还是给女儿发了条信息,问女儿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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