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墨家（上）
几个狼狈的轻甲甲士揽着马辔回头。
方才当先放箭的队率冷冷扫视他们一眼，又回头看向月光下面的红裙女子和瘦个儿，旁边的南鼎邑只是身受轻伤，又默默回去。
露葵眉眼如剑，俏丽绝美的脸庞上带着一丝不屑。
他们一个自恃家族背景，一个美艳名声不凡，一个熟稔蛇鼠之道，没一个怕了他的。
队率冷哼一声，拨马便走，甲片泛着寒光，转入到了幽深阴暗的小巷中。
“大人，”一个骑士跟在后面问，“我们不追了吗？”
队率年纪不大，声音冷硬如铁：“追。洛阳已经封城，城内城外数重围，他绝无侥幸逃脱的道理。唯一的生路就是石家的密道，我们转入大道，纵马疾驰，肯定能赶在他之前到。”
骑士想起来那个少年长刀锋利、武功高深，内心一阵发虚：“就我们这些人？”
队率握紧了手中的一道令箭：“还有三队在南安道附近候令，刚才六儿已经去通知他们拦截了。”
……
梁弦一身麻衣，瞅见后面追兵不见踪迹，松了口气，估摸着那些人全心在白面人身上，无暇顾忌自己。
想到这里，他决定直接过南安道去石家，节省时间。
南安道宽阔阒寂，平整的石板铺就的大道两边俱是钟鸣鼎食之家，灯盏悠然，唯独石家的门口挂着两盏白色的大灯笼，门前寂寥冷落，门上还贴着封条。
梁弦心中走到大道中间，突然想起来绿云那小丫鬟还在家中，登时忧心不已。
但南安道离宅子实在是太远了，来回要耽误不少时间。
他犹豫的当儿，地面突然微微震动起来，伴随着隆隆的马蹄声。
阴暗的长街尽头突然燃起一排火把，铁色的劲弩、凛冽的钢刀和轻质的甲衣在火光中闪亮。
雪亮的箭簇勾在弦上。
“阁下想要到哪里去？”那个青年队率勒马，缓缓问。
梁弦猛然握住长刀，目光掠过那些准备冲锋的骑士，默然不语。
战马被一股杀机惊动，不安地晃着脑袋。
队率有一双细长的眼睛，轻轻眯起：“这里已经被我们重重封锁了，阁下还是乖乖回去吧。”
铁甲密罩之下的那个心脏勃然一跳，在队率耳边宛如大钟作响。
但是队率面不改色，紧抿着嘴唇，唯独他座下的战马打了个响鼻。他揽住嚼子。
梁弦目光闪了闪，突然一个侧身，跃到半空中。
……他察觉出来了，队率在虚张声势！
少年的动作触动了那些甲士敏感紧绷的心弦，一瞬间箭雨飞射，覆盖了少年头顶的空间。
丁零当啷的声音中，少年拔刀磕飞弩箭，又被逼回地上。
“保持放箭逼迫，”队率举起被甲衣半覆盖的手臂，猛然挥下，“冲锋！”
骑士们候命许久，松开紧勒的马辔。
战马低声咆哮，纵蹄飞奔，马蹄踏在平阔的地面上，溅起惊雷般的声音，仿佛要把地面踏破，让泥土翻卷起来。
织成网的箭雨逼住了少年，让他不能起身飞檐走壁。
而那列怒潮般的甲士已经冲过来，携着千钧巨力，下一刻就要把他拍成肉泥。
这种奔腾中的力量根本就不是人能想象的，即便这些骑兵都只是轻骑，但依旧可以爆发出来威胁绝世高手的能量，这也是为什么说“匹夫之勇难当千军”的原因。
而这也是普通士兵面对神勇武夫最有效的手段，即便在城中冲锋是一件十分局促危险的事情。
梁弦几乎能看清楚最前面的马匹赤红的双眼，那个骑士坚毅如石，斜提长刀，遒劲的双臂挥舞起来。
一股灼烫的感觉不可遏制地在他的身体里升起。
那一瞬间一道无形的利刃闪过空气，钢铁铸就的弩箭锵然破碎，犹如脆弱的瓷片。
“啊！”
梁弦大喝一声。
狂雷般的力量充斥着他的双臂，青筋暴起，仿佛是允许狂流奔涌的大河，他高举着朝雪，这把魔刀在半空中沐浴着月光猛然绽放出刺眼的刀光。
那声大喝炸响在半空中。
然后是绘成一道圆弧的轨迹！
少年稳稳站住身体，像是举刀迎着滔天的巨浪逆流而上。
嘭！
那匹奔跑中的战马痛苦地嘶鸣一声，被从中剖开，浓艳粘稠的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所有人的视野。
马上的骑士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甩飞出去。
少年也如遭重击，向后暴退。
剩下的骑士被这惊悚血腥的场景惊得一滞，那一刻一道道流萤般细微美好的光从他们眼前闪过，但是他们已经不能停止自己的战马冲锋……这就是骑兵！
于是一排战马无意识地冲过了一片天罗地网，刹那间血肉纷飞如雨，肢体削断，落在地上仿佛涂抹在石板上浓腥的画卷。
甚至那一刻战马还没有意识到疼痛和死亡，一声不发地就此死去。
被染红的蛛丝上的血慢慢汇聚，一滴滴沿着尾端滴落，很快变得透明干净。
士兵们惊骇欲绝，但嘴角流血的少年已经把钉在两边地面上的蛛丝收回袖间，不顾血泊中七荤八素的骑士，扭头冲进了石家。
守在石家里面的半队士兵一个照面都没有撑过去，被梁弦冲倒在地，眼睁睁看着少年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
梁弦奔着西边院子几个腾跳起跃，很快就看见了荷塘。
他目光一收，紧盯着地上横七竖八的躯体，那一队守在这里的甲士在地上呻吟。
其中一个人的胸甲上有一个深深的拳印，把那铁铸的甲片砸得凹陷下去。
这该是多么大的拳力啊。
少年不知道前面是谁先到，担心有风险，收住身子，握紧长刀，警惕地看着。
不想前面传来一声粗莽的嗓音，那个光头大和尚从假山后面走出来，脸色匆忙急促：“是梁兄弟吧，赶紧来。”
梁弦一看那只左手上的金刚琢，便知是司徒莽，手上松了松：“司徒莽？怎么是你？”
大和尚微微一笑：“是云先生让我来这里等你，不想是朝廷的狗腿子先来，我担心耽误时间，就先把他们打昏了。”
“云先生？”梁弦奇道，“那是谁？”
他在稚水宴上其实听过了元垂溪质问白面小鬼“云先生”的情况，却不曾想自己和姓云的有过什么纠缠，更不知道这人为什么叫司徒莽过来协助自己出城。
他方才和战马正面冲突，面上无恙，但是已经受了内伤，不得不警惕。
司徒莽一愣：“你不知道？”他转念一想：“罢了，他可能有他的考虑，不要多说了，追兵转眼即到，我们赶紧出城吧。”
梁弦犹豫。
大和尚知他心有疑虑，宽心道：“留在这里落入朝廷手里可就身不由己了，梁兄弟不必担心我害你，我们好歹有过一战两战的交情，更何况现在我们有求于你。”
外面又响起了一阵战马的鸣声和刀剑、衣甲的摩擦声。想必是又抽出来力量调动来追了。
但是少年还是稳住心神，按住不动：“有求于我？”
“不错，”司徒莽道，“我知道你出城之后，此去何处。”
梁弦目光流转：“哦？”
大和尚笑起来，粗衣一挥：“是天炉吧。”
这一句话果真如一道利箭，命中少年心坎。最近如此多的怪事汇成一道道河流，源头却都在那个有着古老传说的县城。梁弦心念一转，知道大和尚说的八成是真的，但就是不知道他能怎么帮他们。
一队甲士又出现在视线尽头。
“快走！”司徒莽转身。
梁弦也不再犹豫，跳进那个黑黝黝的洞口。当时婉娘正是想从这里逃走，被梁弦拦下来。
但少年怎么也没想到不几日之后轮到他被狼狈地追进了这里面。
梁弦站住，熟悉了宛如薄纱的黑暗。昏暗的石室中只有一张石床，开凿粗粝，别无他物。
司徒莽站在墙壁边上，听见梁弦进来，伸手一扣机关，那入口处就伸出来两道石板，严丝合缝地闭上，把追赶的脚步声拦在外面。
“这拦不住他们多久。”大和尚低声说，转身擦亮两支火把，朝着另一边深深的甬道走去。
梁弦接过火把，跳跃的火焰发出声音宛如猛兽的呼吸，散发着温暖的光，照出了两侧石壁上的刀痕。
这条甬道显然已经开凿了有些年头，凹凸不平的石壁渗着水意，摸上去如一层细密的露水。因而那些沁湿的斧刻已经被无声洗润得光滑，棱角磨平。
地道以一种极其轻微的角度在向下深入，一股子冰冷的寒意像是薄雾从甬道深处飘来，蒙在脸上，钻进骨子里，好像附身的幽魂。
司徒莽举着火把当先而行，倏而旁边冒出来一个转弯，隐约可以看见巨大的空间，大和尚低声说：“这是石家炼药的地方。”
他的声音在冗长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梁弦站定瞥了一眼，只见里面好像挖出了囚笼一样的洞窟，幽暗深沉，站在那里有一股子药味儿掺杂着血腥气飘出来：“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最近发现了这里的结构手稿，”司徒莽说，前挥着火把照出一片光亮，“是我们的一个叛徒帮助菩萨门修建的。我们一直以为他死了。”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今天下之士君子，忠实欲天下之富，而恶其贫；欲天下之治，而恶其乱，当兼相爱、交相利。’这句话听过吗？”司徒莽笑道。
梁弦脱口而出：“墨家！”
“不错，”司徒莽颔首，“就是我们。虽然我只是一支旁脉。”
“还真有这样一个宗门？”
“不。虽然没有这样一个宗门，但是‘巨子’这个墨家首领却一直都在，”司徒莽解释，“汉武帝罢黜百家，唯独一度是显学的墨家受创最深。不只是思想上，还因为墨家最善奇巧淫技，其中震慑行伍、克敌杀人的东西也不少，被朝廷视为大患。”
梁弦想了想，不由地点点头，如果那些古书上精微奇妙的器械果真存在，技术还掌握在一群总是希望消灭继承制的上层社会架构的人手里，皇帝必然睡不好觉。
“但是百家之中，墨家侠气最重，”大和尚一振僧衣，仿佛要把上面的寒气抖落，，“所以墨家一直存在在江湖之中，只是不再讨论国家政事，反而以复原乃至超越前辈的技艺、维护江湖平衡为己任。”
司徒莽停下脚步：“我们到了。”
梁弦抬头往前一看，只见甬道还有很长的距离，前面那一段甬道上方开了个大洞，石头不翼而飞，地上砸出的印子宛如毛刺，想必就是石家为了阻碍追踪故意堵上的。
“这不是还没到头吗？”
司徒莽微笑：“那是石家人为了迷惑朝廷人的障眼法，追兵到了这里看见甬道堵上以为是石家人顺着后面跑了，但实际上不是这样的。”
梁弦恍然，心中一动：“石家人是从别的出口跑的？”
“是的。站稳了。”司徒莽蹲下身来在一边地上摸索，“你没有发现这条甬道一直在向下倾斜吗？就是为了和前面的通道相交，那其实不是石家人挖的。”
突然大和尚手底下响起一声轻微的机括声，宛如一掌拍蚊子，然后两人脚底下猛然抖动。
一道平整的四方裂缝从地上浮现出来。
梁弦吃了一惊，原来他们脚底下不再是开凿的泥土石头而是一整张厚重的石板，铺在地上，根本感觉不到有什么不同，现在石板一动，突然向下一歪，露出一道缝隙，从中可以看到下面幽暗宽阔的空间。
“要转了。”司徒莽提醒道。
于是石板陡然翻转，把两人从大洞里漏下去，翻了个身又紧密地遮上，平平静静的，根本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
下落的过程中火把呼呼作响，向上拖曳长发般的火焰。
嘭！嘭！
两人落地，站稳在地上，面前又是一条地道，只是方向和上面那条差得远。
梁弦举着火把抬头看上面不漏一丝光线的石板，他们落下来的地方像一口深井。
他心里暗赞一声，又看看四周不久前人留下的痕迹，心想怪不得石家人怎么也找不到，就和蒸发了似的——朝廷根本就追错了方向。
司徒莽吐出一口气，领着他继续向前走。
方才当先放箭的队率冷冷扫视他们一眼，又回头看向月光下面的红裙女子和瘦个儿，旁边的南鼎邑只是身受轻伤，又默默回去。
露葵眉眼如剑，俏丽绝美的脸庞上带着一丝不屑。
他们一个自恃家族背景，一个美艳名声不凡，一个熟稔蛇鼠之道，没一个怕了他的。
队率冷哼一声，拨马便走，甲片泛着寒光，转入到了幽深阴暗的小巷中。
“大人，”一个骑士跟在后面问，“我们不追了吗？”
队率年纪不大，声音冷硬如铁：“追。洛阳已经封城，城内城外数重围，他绝无侥幸逃脱的道理。唯一的生路就是石家的密道，我们转入大道，纵马疾驰，肯定能赶在他之前到。”
骑士想起来那个少年长刀锋利、武功高深，内心一阵发虚：“就我们这些人？”
队率握紧了手中的一道令箭：“还有三队在南安道附近候令，刚才六儿已经去通知他们拦截了。”
……
梁弦一身麻衣，瞅见后面追兵不见踪迹，松了口气，估摸着那些人全心在白面人身上，无暇顾忌自己。
想到这里，他决定直接过南安道去石家，节省时间。
南安道宽阔阒寂，平整的石板铺就的大道两边俱是钟鸣鼎食之家，灯盏悠然，唯独石家的门口挂着两盏白色的大灯笼，门前寂寥冷落，门上还贴着封条。
梁弦心中走到大道中间，突然想起来绿云那小丫鬟还在家中，登时忧心不已。
但南安道离宅子实在是太远了，来回要耽误不少时间。
他犹豫的当儿，地面突然微微震动起来，伴随着隆隆的马蹄声。
阴暗的长街尽头突然燃起一排火把，铁色的劲弩、凛冽的钢刀和轻质的甲衣在火光中闪亮。
雪亮的箭簇勾在弦上。
“阁下想要到哪里去？”那个青年队率勒马，缓缓问。
梁弦猛然握住长刀，目光掠过那些准备冲锋的骑士，默然不语。
战马被一股杀机惊动，不安地晃着脑袋。
队率有一双细长的眼睛，轻轻眯起：“这里已经被我们重重封锁了，阁下还是乖乖回去吧。”
铁甲密罩之下的那个心脏勃然一跳，在队率耳边宛如大钟作响。
但是队率面不改色，紧抿着嘴唇，唯独他座下的战马打了个响鼻。他揽住嚼子。
梁弦目光闪了闪，突然一个侧身，跃到半空中。
……他察觉出来了，队率在虚张声势！
少年的动作触动了那些甲士敏感紧绷的心弦，一瞬间箭雨飞射，覆盖了少年头顶的空间。
丁零当啷的声音中，少年拔刀磕飞弩箭，又被逼回地上。
“保持放箭逼迫，”队率举起被甲衣半覆盖的手臂，猛然挥下，“冲锋！”
骑士们候命许久，松开紧勒的马辔。
战马低声咆哮，纵蹄飞奔，马蹄踏在平阔的地面上，溅起惊雷般的声音，仿佛要把地面踏破，让泥土翻卷起来。
织成网的箭雨逼住了少年，让他不能起身飞檐走壁。
而那列怒潮般的甲士已经冲过来，携着千钧巨力，下一刻就要把他拍成肉泥。
这种奔腾中的力量根本就不是人能想象的，即便这些骑兵都只是轻骑，但依旧可以爆发出来威胁绝世高手的能量，这也是为什么说“匹夫之勇难当千军”的原因。
而这也是普通士兵面对神勇武夫最有效的手段，即便在城中冲锋是一件十分局促危险的事情。
梁弦几乎能看清楚最前面的马匹赤红的双眼，那个骑士坚毅如石，斜提长刀，遒劲的双臂挥舞起来。
一股灼烫的感觉不可遏制地在他的身体里升起。
那一瞬间一道无形的利刃闪过空气，钢铁铸就的弩箭锵然破碎，犹如脆弱的瓷片。
“啊！”
梁弦大喝一声。
狂雷般的力量充斥着他的双臂，青筋暴起，仿佛是允许狂流奔涌的大河，他高举着朝雪，这把魔刀在半空中沐浴着月光猛然绽放出刺眼的刀光。
那声大喝炸响在半空中。
然后是绘成一道圆弧的轨迹！
少年稳稳站住身体，像是举刀迎着滔天的巨浪逆流而上。
嘭！
那匹奔跑中的战马痛苦地嘶鸣一声，被从中剖开，浓艳粘稠的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所有人的视野。
马上的骑士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甩飞出去。
少年也如遭重击，向后暴退。
剩下的骑士被这惊悚血腥的场景惊得一滞，那一刻一道道流萤般细微美好的光从他们眼前闪过，但是他们已经不能停止自己的战马冲锋……这就是骑兵！
于是一排战马无意识地冲过了一片天罗地网，刹那间血肉纷飞如雨，肢体削断，落在地上仿佛涂抹在石板上浓腥的画卷。
甚至那一刻战马还没有意识到疼痛和死亡，一声不发地就此死去。
被染红的蛛丝上的血慢慢汇聚，一滴滴沿着尾端滴落，很快变得透明干净。
士兵们惊骇欲绝，但嘴角流血的少年已经把钉在两边地面上的蛛丝收回袖间，不顾血泊中七荤八素的骑士，扭头冲进了石家。
守在石家里面的半队士兵一个照面都没有撑过去，被梁弦冲倒在地，眼睁睁看着少年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
梁弦奔着西边院子几个腾跳起跃，很快就看见了荷塘。
他目光一收，紧盯着地上横七竖八的躯体，那一队守在这里的甲士在地上呻吟。
其中一个人的胸甲上有一个深深的拳印，把那铁铸的甲片砸得凹陷下去。
这该是多么大的拳力啊。
少年不知道前面是谁先到，担心有风险，收住身子，握紧长刀，警惕地看着。
不想前面传来一声粗莽的嗓音，那个光头大和尚从假山后面走出来，脸色匆忙急促：“是梁兄弟吧，赶紧来。”
梁弦一看那只左手上的金刚琢，便知是司徒莽，手上松了松：“司徒莽？怎么是你？”
大和尚微微一笑：“是云先生让我来这里等你，不想是朝廷的狗腿子先来，我担心耽误时间，就先把他们打昏了。”
“云先生？”梁弦奇道，“那是谁？”
他在稚水宴上其实听过了元垂溪质问白面小鬼“云先生”的情况，却不曾想自己和姓云的有过什么纠缠，更不知道这人为什么叫司徒莽过来协助自己出城。
他方才和战马正面冲突，面上无恙，但是已经受了内伤，不得不警惕。
司徒莽一愣：“你不知道？”他转念一想：“罢了，他可能有他的考虑，不要多说了，追兵转眼即到，我们赶紧出城吧。”
梁弦犹豫。
大和尚知他心有疑虑，宽心道：“留在这里落入朝廷手里可就身不由己了，梁兄弟不必担心我害你，我们好歹有过一战两战的交情，更何况现在我们有求于你。”
外面又响起了一阵战马的鸣声和刀剑、衣甲的摩擦声。想必是又抽出来力量调动来追了。
但是少年还是稳住心神，按住不动：“有求于我？”
“不错，”司徒莽道，“我知道你出城之后，此去何处。”
梁弦目光流转：“哦？”
大和尚笑起来，粗衣一挥：“是天炉吧。”
这一句话果真如一道利箭，命中少年心坎。最近如此多的怪事汇成一道道河流，源头却都在那个有着古老传说的县城。梁弦心念一转，知道大和尚说的八成是真的，但就是不知道他能怎么帮他们。
一队甲士又出现在视线尽头。
“快走！”司徒莽转身。
梁弦也不再犹豫，跳进那个黑黝黝的洞口。当时婉娘正是想从这里逃走，被梁弦拦下来。
但少年怎么也没想到不几日之后轮到他被狼狈地追进了这里面。
梁弦站住，熟悉了宛如薄纱的黑暗。昏暗的石室中只有一张石床，开凿粗粝，别无他物。
司徒莽站在墙壁边上，听见梁弦进来，伸手一扣机关，那入口处就伸出来两道石板，严丝合缝地闭上，把追赶的脚步声拦在外面。
“这拦不住他们多久。”大和尚低声说，转身擦亮两支火把，朝着另一边深深的甬道走去。
梁弦接过火把，跳跃的火焰发出声音宛如猛兽的呼吸，散发着温暖的光，照出了两侧石壁上的刀痕。
这条甬道显然已经开凿了有些年头，凹凸不平的石壁渗着水意，摸上去如一层细密的露水。因而那些沁湿的斧刻已经被无声洗润得光滑，棱角磨平。
地道以一种极其轻微的角度在向下深入，一股子冰冷的寒意像是薄雾从甬道深处飘来，蒙在脸上，钻进骨子里，好像附身的幽魂。
司徒莽举着火把当先而行，倏而旁边冒出来一个转弯，隐约可以看见巨大的空间，大和尚低声说：“这是石家炼药的地方。”
他的声音在冗长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梁弦站定瞥了一眼，只见里面好像挖出了囚笼一样的洞窟，幽暗深沉，站在那里有一股子药味儿掺杂着血腥气飘出来：“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最近发现了这里的结构手稿，”司徒莽说，前挥着火把照出一片光亮，“是我们的一个叛徒帮助菩萨门修建的。我们一直以为他死了。”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今天下之士君子，忠实欲天下之富，而恶其贫；欲天下之治，而恶其乱，当兼相爱、交相利。’这句话听过吗？”司徒莽笑道。
梁弦脱口而出：“墨家！”
“不错，”司徒莽颔首，“就是我们。虽然我只是一支旁脉。”
“还真有这样一个宗门？”
“不。虽然没有这样一个宗门，但是‘巨子’这个墨家首领却一直都在，”司徒莽解释，“汉武帝罢黜百家，唯独一度是显学的墨家受创最深。不只是思想上，还因为墨家最善奇巧淫技，其中震慑行伍、克敌杀人的东西也不少，被朝廷视为大患。”
梁弦想了想，不由地点点头，如果那些古书上精微奇妙的器械果真存在，技术还掌握在一群总是希望消灭继承制的上层社会架构的人手里，皇帝必然睡不好觉。
“但是百家之中，墨家侠气最重，”大和尚一振僧衣，仿佛要把上面的寒气抖落，，“所以墨家一直存在在江湖之中，只是不再讨论国家政事，反而以复原乃至超越前辈的技艺、维护江湖平衡为己任。”
司徒莽停下脚步：“我们到了。”
梁弦抬头往前一看，只见甬道还有很长的距离，前面那一段甬道上方开了个大洞，石头不翼而飞，地上砸出的印子宛如毛刺，想必就是石家为了阻碍追踪故意堵上的。
“这不是还没到头吗？”
司徒莽微笑：“那是石家人为了迷惑朝廷人的障眼法，追兵到了这里看见甬道堵上以为是石家人顺着后面跑了，但实际上不是这样的。”
梁弦恍然，心中一动：“石家人是从别的出口跑的？”
“是的。站稳了。”司徒莽蹲下身来在一边地上摸索，“你没有发现这条甬道一直在向下倾斜吗？就是为了和前面的通道相交，那其实不是石家人挖的。”
突然大和尚手底下响起一声轻微的机括声，宛如一掌拍蚊子，然后两人脚底下猛然抖动。
一道平整的四方裂缝从地上浮现出来。
梁弦吃了一惊，原来他们脚底下不再是开凿的泥土石头而是一整张厚重的石板，铺在地上，根本感觉不到有什么不同，现在石板一动，突然向下一歪，露出一道缝隙，从中可以看到下面幽暗宽阔的空间。
“要转了。”司徒莽提醒道。
于是石板陡然翻转，把两人从大洞里漏下去，翻了个身又紧密地遮上，平平静静的，根本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
下落的过程中火把呼呼作响，向上拖曳长发般的火焰。
嘭！嘭！
两人落地，站稳在地上，面前又是一条地道，只是方向和上面那条差得远。
梁弦举着火把抬头看上面不漏一丝光线的石板，他们落下来的地方像一口深井。
他心里暗赞一声，又看看四周不久前人留下的痕迹，心想怪不得石家人怎么也找不到，就和蒸发了似的——朝廷根本就追错了方向。
司徒莽吐出一口气，领着他继续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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