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读网 > 其他小说 > 问情奈何桥 > 第八章 十里酒香

第八章 十里酒香

    又是十几年过去了,少良的儿子根生也已经十五岁了,而梅花和那白鹤轩都已经十二岁有余。同龄人里还有鹤轩一奶同胞的弟弟白鹤堂和齐家齐宝升的侄子齐绍贤,几个孩子共同读起了白家的学堂。少良娘也已经去世多时,虽然家里支撑局面的是少良,但实际主事的还属香桂。白家老爷于去年也是与世长辞,他家主事的正是白老爷的儿子也就是鹤轩的父亲白佳启。庄里三大富户仍然是齐家、白家和马家,其他住户虽然是不短吃喝,但基本都是从三个富户家里租田耕种。规矩还是老规矩,租的田不用支付租金,只是一半用来种植鸦片,一半用来种粮食,收获的鸦片上交给三个租户;收获的粮食归自己。白家在奈何桥自白老爷就一直开设一个小烟馆,上缴来的鸦片也就自产自销;马家收缴上来的鸦片大多卖给了齐家,因为齐家不仅在东西两个县城开有烟馆,还做着鸦片的买卖。

    这一日少良从外地做木匠活回来,香桂做了一大桌饭菜慰劳一下少良也顺便招待一下少良的几个徒弟。当众人坐定准备要吃饭的时候,少良看着满桌的美味,抹了抹嘴道:“这么一桌好吃的,没有酒怎么行?”几个徒弟也跟着起哄。香桂变打发根生去庄里的杂货店买些酒来。这根生蹦蹦跳跳地出去,没一会跑了回来,说杂货店里的酒卖光了。香桂一笑道:“你快去白佳启白伯父家借些酒来!”

    众人打开根生拎从白家拎来的酒坛七手八脚地每人倒了一碗,先是品了品,后仰头一饮而尽。少良道:“这白佳启怎么学起他爹来啦!跟谁都小气,就连给亲家喝的酒也不是好酒!”众人听后哈哈大笑。

    “这白佳启就是蜡烛,不点不亮!看我下次怎么给他个难看!”香桂答道。

    少良徒弟耿三不仅一向好吃懒做,还嗜酒如命。其实他的年龄比少良大,之所以拜少良为师学手艺,但整日不思进取,也只是想混个吃喝罢了。别人只喝了一碗酒,可是他喝了大半坛,嘴里还不住地唠叨:“这酒不好,这酒不好,我看怕是兑了水了!”

    香桂笑道:“我说耿三,你跟着你爹耿铁嘴学学算卦看命多好,动动嘴也就能混得个好酒好菜,你非得学这体力活。如今到好,你爹一命呜呼了,你整天醉生梦死,不学无术........”

    “师娘!你可不要这样说,我虽然没从我爹那里学得个一知半解,但我也是有一门技术的,只是无处施展罢了,哎!说什么来着?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耿三插嘴道。

    香桂道:“你有什么本事,说来听听,我来鉴别一下你到底是不是千里马?”

    “我自幼在我一个姨表亲家学酿酒,一学就是十几年,酿得一手好酒。只是后来她家败落,酒坊也黄了,害得我那时起酒没喝到过好酒!”耿三答道。几个徒弟里也有人附和道:“师娘,他没说谎,是有酿酒这两下子,他酿的酒我们喝到过,的确不错。”

    “你是用什么酿酒?高粱?玉米?”香桂问道。

    耿三坐直了身子道:“高粱、玉米、红薯都能酿酒,但论味道还是这高粱酿的酒口感劲头最好。”

    “别干耍嘴,这高粱咱家有的是,如果真是按你说的,今天你师娘我就做一回伯乐,你酿一酿来试试,缺什么,用什么尽管开口!”

    这耿三真是不含糊,在马家架起了大锅,用当年新收获的高粱真的酿起酒来。香桂为了表示支持,让少良和其他几个徒弟都打起了下手。三日后,果真酿出了一大坛子酒来。庄里人闻到酒香味,也都跑过来看热闹。香桂并不小气,把酿好的酒分给众人品尝,凡品尝过的人无不啧啧称奇。香桂还是不放心,又拿些酒给齐家齐宝升品尝,那齐宝升什么好酒没见过,品尝后也表示味美醇香,还给了“柔、绵、甜、纯、静、爽”几个字的评价,香桂听了喜出望外。

    就这样,马家的酒坊正是开张营业了。当年的耿徒弟一下里变成了耿师傅,耿三也不再称呼少良为师傅,香桂为师娘,而是把少良称东家,把香桂称弟妹;香桂、少良也开始称呼耿三为耿师傅。

    这酒坊一开,马家有好酒的消息被传遍了十里八村。有些人说在十里外就能闻到酒香味,是一路寻着酒香前来购买品尝的。于是马家酿的酒由此得名“十里香”。

    随着酒的畅销,不但附近十里八村的人来买酒,就连东西两个县城里开饭馆、酒楼、酒铺的人也来纷纷打酒,一时供不应求。香桂用赚来的钱不断扩大酒坊规模,置办了五口烧锅,还挖了三个酒窖,烧酒的工人多达二十几人。

    这一日白佳启也来到少良的酒坊凑热闹。香桂打了半碗酒给白佳启品尝,白佳启尝后赞叹不已。香桂把碗夺过来,往里兑了半碗水道:“亲家,刚才的酒太烈,你再尝尝这个!”

    白佳启喝了一口吐在了地上道:“亲家母,你要是这样招待我,下次我可不登门了。”众人听了哈哈大笑。

    酒坊的生意一天好比一天,时常来买酒的人虽是大车小辆的远道而来,但空载而归的事也是时有发生。让香桂着急的是,就靠自己家这几十亩地生产的高粱是远远不够的。这一日香桂找到了白佳启道:“佳启大哥,我看我们这租地种鸦片的规矩也该改改了。鸦片这东西害人害己,你看看这十里八村的年轻人有几个不抽大烟的,你再看看他们一个个骨瘦如柴,不思进取。大清朝就兴起过禁烟运动,我看都禁晚了,如果早点,何苦外国人都来欺负我们。我们种鸦片,你家里又开了烟馆,虽然是赚了点钱,但恶事也做了不少,长久下去谁不恨我们?”

    “弟妹,按你说的不种鸦片,那种什么?”佳启道。

    “我看,就种高粱!租地的规矩还是不变,凡是从我们手里租地种田的,叫他们都种高粱,一半收成归自己,一半上交抵地租。上交来的高粱,你家的都卖给我,我给你高价,我看不比种鸦片少赚。”

    白佳启听后笑了笑道:“弟妹,你真是会做生意啊!都把生意做到我们白家来了。开烟馆从我父亲的时候就开始了,这是他老人家经营一辈子的产业,怎么能毁在我手里?我看你还是先把在县城里开烟馆的齐宝升说服才是!”

    香桂笑道:“白老爷在时,家教甚严,虽然是家里开烟馆,但也只是对外营业,绝不允许自家人沾惹半点。这白老爷一去,你也没有遵从父辈的教诲,自己如今都抽起了大烟,终于还是做到了害人害己啊!连自己亲家都没说服,还怎么去说服那齐宝升啊!”说完香桂就往外走。

    香桂离开白家没走多远就听后边有人叫她,回头看时正是鹤轩。鹤轩跑到近前道:“婶婶,你方才跟我爹的谈话我都听到了,你别着急,我自有办法。”说罢跑开了。

    没过几天,这天中午香桂正在家里忙家务。鹤轩匆匆忙忙地闯了进来道:“婶婶,我爹从后边追了过来,非要揍我不可,快找个地方让我躲躲!”香桂把衣橱门一开,那鹤轩也就钻了进去。

    没一会儿,那白佳启果真手里拎一个棍子追了进来。气喘吁吁道:“弟媳妇,你可看到鹤轩那小子?”

    香桂道:“我说白家大公子,什么时候开始发起火来,拿我家鹤轩出气?你是不是鸦片吸多了啊?”

    “哎!弟媳妇,这个时候你还来奚落我一番,我都快被这败家子气死了!非揍他不可!”佳启说着,四处里寻视着。

    香桂道:“你道说来,我看看鹤轩到底犯了什么错,非得挨顿打不成?说的有理,我帮你一起找孩子,我们一起揍他。”

    佳启一把拉起放在柜子上的酒壶,咕咚咕咚喝了几口道:“这瘪犊子真是气死我了,你猜他做了什么?他尽然背着我敢去抽大烟,还说那大烟抽后神清气爽!”

    香桂听了笑道:“我说佳启大哥,我早跟你说了,大烟那东西害人害己,你偏不听。这回好了,鹤轩也学起你了,你抽他也抽,你们爷俩真是背着抱着一般沉。别说鹤轩该打,我看打他之前应该先打你才对!”说着香桂上前伸手夺过佳启手里的棍子,从窗口扔了出去。

    佳启一跺脚,甩头走了出去。鹤轩从衣柜里钻出来,嘿嘿一笑,也就离开了。

    没过两天,鹤轩仍然是满头大汗地闯进马家,仍然是钻进了衣柜,后边仍然是拎着棍子追来的白佳启。香桂看后怒道:“我说佳启大哥,你这样做我看不好吧,知道的清楚你是在撵孩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白马两家发生了什么过节,要动五把超呢!还有,这鹤轩早晚是我马家姑爷,虽然你教育孩子有理,但如果打出个好歹,别怪我不客气!”

    佳启把棍子往地上一摔道:“这孩子学坏了,抽大烟!不教育不行!”

    “佳启大哥,抽大烟也不算什么坏事,不夺不抢,不伤天害理。再说了,你家里就开烟馆,凭什么只害外人,不允许自己人抽啊?我看这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我今天把话跟你说明了吧,鹤轩只要不夺不抢,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抽几口大烟,我这个未来岳母娘不介意!但是你若打孩子,我可不同意!”香桂厉颜厉色道。

    白佳启气冲冲地走了,鹤轩嘿嘿一笑,只管去找根生、梅花玩耍。

    当然夜晚,白佳启垂头丧气地来到马家,一进门就对香桂道:“弟媳妇,你做两个小菜,温壶好酒,我今天跟少良兄弟喝几盅。”香桂见他心事重重,也就不变多说,只管去做了。

    几盅酒下了肚,佳启叹了口气道:“弟媳妇,我思前想后,考虑了很久,觉得还是你说得有道理!平日里别人抽大烟,自己也抽,并没觉得害处有多大。可是如今这儿子好上这口,就让我寝食难安,心神不定,诚惶诚恐起来了。我决定按你说的,把烟馆关掉,以后不再种植鸦片,全都改种高粱。顺便我也做出了一个决定,就是我自己也要把这大烟戒掉!”

    香桂笑道:“佳启大哥,你能够大彻大悟就对了,俗话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这一举动就等着乡亲怎么给你竖大指吧!另外我还想说一下,这抽大烟的坏处小则让人神魂颠倒,丧失斗志,大则糟蹋身体,折损阳寿;可是这赌博的坏处可就大多了,小则让人困顿不堪,大则可是要倾家荡产的啊!以我看,既然你已经领悟到抽大烟的坏处,何不把你家的赌场也关掉,如果孩子们粘上赌博,我看后果更是糟糕不堪啊,弄不好你我劳苦一生,几代人的积累都会毁于一旦!”

    佳启思索半晌,一拍桌子道:“好!就听你的,我把烟馆和赌场都关了。哎!也该清静清静了。”

    少良道:“佳启大哥,烟馆、赌场不开了,专心种植高粱。我家原来租地和你家的规矩是一样的,但后来我发现种了高粱酿酒的收入一点不比从前少。况且我们的十里香卖变了方圆几十里,紧俏得很!你的高粱卖给小弟也可以,或者用你的高粱做账,拿利润分红也是可以的。”

    “怎么做,都兄弟和弟妹做主好了。”佳启答道。

    香桂道:“这样好了,我们就按一定的价格先收购哥哥家的高粱。到了年底再核算利润盈余,然后再按哥哥提供的高粱份额给哥哥分红吧!不过弟媳妇可是丑话说前头,收购高粱的钱款可是卖了酒后才支付,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买卖我家可没这实力啊。”

    “弟媳妇,都按你说的,你说得算还不行?”佳启答道。

    “今天听哥哥这么一说,弟媳妇高兴,既然高兴,就去再加几个菜!”香桂说罢走进了厨房。

    白佳启关掉了经营了几十年的烟馆和赌场,自然是好评如潮。没过多久,齐宝升也改了租地的规矩,不再种植鸦片,开始种植高粱。有了齐白两家的支持,香桂不再担心酿酒高粱的短缺问题,五口烧锅日夜不停酿制,不但来者都是满载而归,就连自家的三个酒窖也存了个满满腾腾。

    齐白两家依托马家的酒坊也是赚得盆满钵满,尤其是那齐宝升,虽然不种鸦片了,但和马少聪合作,从南方置买茶叶的同时,还捎带物美价廉的鸦片回来,一时生意好的不得了。香桂用赚来的钱财不断置办良田,还在东西县城开设了“十里香酒铺”。酒坊里的伙计,都是来自穷苦人家的壮年小伙子,其实并没有工钱,只是提供住宿和吃喝用度。但赚了钱的香桂并不小气,不但负责他们的吃喝,还给他们发起了薪水,每个人每月一块大洋,年底还另有份子钱。一时十里八村的年轻人都托人走关系来到马家酒坊找活干。不知道是谁编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编出来的顺口溜,在方圆几十里传开:齐白马一二三,金山银山属其三。奈何桥山连山,十里高粱红翻天。不见赌,不见烟,年轻力壮酿酒钱。大小姐,俏丫鬟,放下手中针线,快来学学马家巧内贤。

    世间的是事就是这样,并不是件件尽如人意,有些事即便你努力了,也未必就一定会收到好的效果,所谓的造化弄人就是这个道理。还有就是人在顺风顺水的时候,往往会被胜利冲昏头脑,容易盲目冲动,做事不知收敛。凡是要冷静三思,居安思危,谨言慎行才是逢凶化吉,长久发展的良策。不过如果恰逢乱世,一切做人做事的道理都是没用的,因为这是一个不讲道理的年代。

    香桂的酒坊生意正如日中天的时候,恰逢第一次直奉大战。这战争拼的是开战双方的实力,而这实力的本质就是金钱财力,而这金钱财力又是来自于统治之下的平民百姓。开始是加征税赋,到后来就演变成了横征暴敛。

    酒坊已经被一而再再而三地征税,即使是这样,但也未达到伤筋动骨的地步。这一日,齐宝升来了,少聪也一同跟了进来。看到他们愁眉苦脸的样子,香桂就猜到了二三。

    宝升一拍大腿道:“哎!这生意没法做了!山河破碎,民不聊生!打仗,打仗,整天就知道打仗!我们生意人这是招谁惹谁了!”

    “宝升大哥,再这样下去,我们几十年的心血都会毁于一旦,还得想个法子啊!”少良道。

    “想法子,想什么法子,我已经血本无归,就剩下奈何桥那百十来亩地了。对了,还有少聪,少聪有头脑吧,还不是落了个精光!”宝升道。

    少聪叹了口气道:“如果没个正规的政府,就靠这军阀统治,我看老百姓是没有宁日!收税,刮剪地皮也就算了,把我们存在银号里的钱款都给充了公,说什么政府临时筹借军饷借用,日后加倍奉还。还日后奉还,还加倍奉还?真是白日做梦!钱款没收也算球,大不了再赚,可是如今军阀混战,各地硝烟弥漫,南北不通,哪里还有贸易。这不,茶馆光剩桌椅板凳;宝升大哥那烟馆光剩烟枪、烟灯;还有那药铺,也就剩下几个空架子了,根本拿不到货,无米下锅啊!我算是看透了,开茶馆、开烟馆、开药铺,什么都不如开地盘,开政权,开个国家!”

    香桂道:“四弟,你也不要发骚了,看看现在,在想想当初你们哥三个跟着老爷子背井离乡来到奈何桥,你就知足吧,大不了回来跟你哥哥种地。宝升大哥,你也不要着急,虽然我家里积蓄不多,但囤下来的高粱少说也有上千旦,还有酒窖里满满的三大窖好酒,算下来价值不菲。光你的高粱钱也有一万多大洋,等兄弟媳妇把酒处理掉,高粱也酿成酒,还了你的钱财,还怕不能东山再起不成?”

    宝升忙道:“少良媳妇,哥哥今天来就是为这事来的,虽然铺子开不了张,但人吃马喂的,需要钱啊!”

    “嫂子,小弟也是来向你借钱的。”少聪也低声道。

    “不是事,不是事!三天之内我把窖里的好酒处理掉,买家都已经联系好了。等钱一到手,宝升大哥先依着你把高粱钱拿走。四弟那边嫂子给你一千大洋够不够?”香桂侃侃而谈,句句贴心。

    当宝升、少聪正开心时,门口一阵大乱,冲进来一群当兵的和警察,再往后看,大车小辆无数。少良赶紧迎上来道:“几位军爷,来到寒舍可有事.......”还未等少良说完,一个重重的嘴巴挨了个正着。

    那打头的军人道:“少来跟我文绉绉的,如今几十万将士在关内浴血奋战,缺衣短粮,你们到是活得自在安逸,在家里屯粮酿起酒来了!”说着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盖有红印的纸来道:“马少良一家听好了,如今国难当头,你家的粮食和酒被政府征用了!”说罢一挥手,大批的军人冲进了粮仓和酒窖。

    齐宝升见状,大踏步走到那个军人面前,伸开双臂道:“且慢!粮食是自己种的,酒是自己酿的,这不偷不抢,怎么说征就征?还有天理,还有个枉法吗?”

    那个军人狞笑着,端详了宝升半晌,一伸手拉下了宝升胸前的怀表,揣进了自己的兜里道:“枉法!这就是枉法!”

    “我跟你拼了!”宝升怒吼了一声上前与那军人拉扯。那军人把宝升推在一边,伸手从腰里拔出手枪,于此同时后边的几个军人端起了长枪也对准了宝升。“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那军人话音刚落,啪,啪,啪就是三声枪响。枪响过后,本来就被气得瑟瑟发抖的香桂,啊呀一声,昏死了过去。

    宝升道是见过世面,临危不惧,枪响过后,虽是惊出一身冷汗,但还是屹立不倒。与此同时,众人将目光聚于大门外。只见一高头大马之上,头戴大盖帽,身穿军服,肩披黑面红里大氅,剑眉虎目,唇上两撇八字短须,手里的短枪正冒着黑烟。宝升仔细端详,不由得喜出望外,此人非别,正是二十几年不见的马少凯。

    少凯收起手枪,甩凳离鞍,噔噔噔几步来到宝升面前,单膝点地拱手道:“宝升大哥,一向可好,小弟少凯来迟一步,让老哥哥受惊了!”说罢一头触地。

    齐宝升搀起少凯,伸开双臂,紧紧地将少凯搂在怀里,热泪夺眶而出,二人半晌无言。少聪跑到近前,喊了声三哥,拉着宝升和少凯向屋里走。众军人和警察一个个呆若木鸡。那个宣读文书的军人满脸堆笑,奏上来,赶紧将那块怀表塞进了宝升的上衣口袋,少凯厉眼回头看时,他赶忙退到了一边。

    众人走进堂来,跟在少凯身边的还有一位个头高挑,相貌英俊,身穿军服的少年。众人坐定,那晕厥过去的香桂也醒了过来,半依着枕头,有气无力地盯着少凯。少良赶紧走到近前道:“家里的,别傻愣着了,你看谁回来了,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老三少凯啊!”香桂听了也只是不做声,双目之中冲满了敌视,任凭少凯怎么拱手问候,她仍然是一动不动。

    少凯将刚才那宣读文书的军人唤了进来道:“你刚才宣读征粮征酒的文书是谁发的?”“左旗县县长......”“少废话,叫他来见我,越快越好!”那人打了个立正,转身跑了出去。

    当少凯得知爹娘已去世多年,掩面哭泣,并决定择日上坟填土。少凯将那俊俏少年叫到当中,介绍道:“这是我儿子马强,小强子,二十岁了,如今也在部队里跟随我左右。”马强向少良、少聪等众人一一鞠躬行礼。

    众人正在交流不休的时候,香桂忽然开口道:“少凯三弟,你可是真行啊!年少离家,抛娘弃父,如今高头大马,带着人回来抄你哥哥的家了,有你这样荣归故里的吗?”

    “嫂子,切勿动怒,这些当兵的来家里闹事,小弟根本不知,更不是小弟指使,等一会那县长来了,一问便知。小弟自然还大嫂一个公道就是了。”少凯红着脸道。

    少凯已经二十几年没回家了,这一回来,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不可开交。正聊到兴处,门口来了一辆轿车,从轿车里走下一个头戴礼帽,身穿灰色裤褂,手持文明棍的人。可这人来到少凯面前也只有点头哈腰的事,无半点绅士风度了。少凯道:“你是县长?”“是的,是的,我是左旗县的县长,我叫.......”还没等他说完少凯道:“少啰嗦,我是奉天二十八师骑兵团一团上校团长马少凯!”说着掏出了证件晃了晃,那县长哪里敢看,只剩下擦汗抹脸了。

    少凯道:“到马家征粮征酒的文书是你下的?”“马上收回,马上收回!”县长道。少凯接着道:“我还听说你没收了齐宝升和马少聪的银行存款?”“马上退回,如数退回!”县长道。

    少凯思索了半晌道:“眼下正值直奉大战,前线死伤将士无数,缺钱缺粮也属事实,老帅也为此急的焦头乱额。我看齐宝升和马少聪也当为国为民尽一番力,他们被没收的款项就各退一半回来吧,这样你也好对上有个交代。还有这马家酒坊已经多次缴税,数额也不少。如今酒坊的粮食和酒就不要再征收了,给人一个活路,你看如何?”“照办,照办,就按长官的交代办!”县长答道。

    县长走后,院子里的警察军人也都撤了,众人高兴异常。那香桂一时来了精神,赶忙下地备酒做菜。

    次日天还没亮,马家兄弟三人带着马强和根生就到山脚槐树林里给爹娘上坟填土。刚回来,还未来得及吃早饭。齐宝升就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个人拄着拐杖,还有一个年轻人。

    少凯一眼就看出来,那拄拐的正是当年给齐家看家护院,还曾多次与少凯北上采买药材,九死一生、患难与共的章景泰大哥。二人见面当然是洒泪拥抱了一番,当问及景泰的腿伤,宝升道:“哎!当年家里闹土匪,双方厮打之时,景泰挨了土匪一枪,这不废了一条腿。如今景泰兄弟年龄也大了,无儿无女,我也就把他接回家中,与我聊天解闷。”少凯听了也只是表示惋惜,并未说些什么。

    宝升叫过那年轻人道:“小斌子,快过来,给你少凯叔叔磕头。”年轻人也就照做了。宝升接着道:“这是我的小儿子,叫齐斌,小斌子,今年二十有一,比小强子贤侄还大一岁,本来我想给他安排一门亲事,但今天看到兄弟你混迹军政,有权有势,威风八面,我就改变了想法,让他跟着你到军营里去历练历练吧。这小子不仅识文断字,还跟着景泰兄弟学了不少的拳脚功夫。”

    “哥哥,这如今兵荒马乱,到处硝烟弥漫,刀枪无眼啊!历来战场上冲锋陷阵的无不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你这等家室,我看还是不要叫孩子去冒险了。”少凯道。

    宝升哈哈大笑道:“少凯兄弟,你此等身份了,还不是叫儿子从了军?这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就答应了哥哥吧,哥哥给您作揖了。”

    “少凯兄弟,你就带上小斌子吧,这孩子我是看着长大的,骑马打枪样样精通!保准不会给你添乱的。”景泰道。

    少凯思索片刻后拍了拍齐斌的肩膀道:“好!好一个样样精通,就和我儿子小强子一个部队,一个军衔,二十八师骑兵一团少校团副吧!”齐斌听了高兴无比,那马强伸出手来,两个年轻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次日,县里的人送来消息,齐宝升和少凯的银行存款如数退回,并没有克扣半分。高兴之余少凯问起了少聪的家室,可是少聪也只告诉少凯岳父是做买卖的商人,并未说出山东渔村海家的事。当日少凯在众人簇拥之下带上齐斌离开了奈何桥。

    虽然香桂的酒坊保住了。但由于直奉大战,结果又是奉系战败,虽然战败的奉军也只是退回到关外,战火未殃及东北复地,但给东北的经济还是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一时间东北大地上百姓苦不堪言,买卖铺户更是挣扎度日。这酒坊的生意大不如前,香桂将五口烧锅减至两口,只管低调、谨慎经营。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