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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受教》

    “嗯!”

    韩老师道:“没事,年幼人平时多学着跟自己对对话,有些事跟自己说一说辩一辩,事情的来龙去脉往往也就清晰了,知识性的东西对你来说并不是多大难事,要平静,你可以的!这点非常难得!”

    “老师,我平静不了,我……”

    韩老师温和地笑了笑,“平静和因求索而产生的情绪波动往往不同,你能深思一些事,唯有心静的人才可以做到,孔明说静以修身就是这个理,能平静自己的心灵,然后再去平衡周围的环境,还是要融入周围人群,你有比较能沟通交流的同学吗?”

    刘亮程如实告知,韩老师微笑摇手,“这不重要,他们和你只是差别的问题,永远记住一点,人和人之间的差别不大!不要分别心太重,太重就真的失重了!”

    韩老师长呼吸一口,绵长平静,月光朦胧面上,看得刘亮程整个人柔和起来。

    “人是要知不足,知不足才能不断进取,但还要知足之足。”韩老师说着这就要到书屋了。

    刘亮程道:“‘知不足,还要知足之足’,老师,我不太懂,不是知足常乐嘛,我经常很不开心了!”

    “这是假象,因为你在周围看到的大都是‘知足’,知学习知识考评结果的足而不是求索之道,屈原说‘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你是不知足,是不知事物求索之足,理想和现实的矛盾导致了你的困顿以及你所说的痛苦,矛盾不是推动事物向前发展的根本动力嘛!其实读书人身上往往都有如是问题,我年轻也是啊,所以,你还是要坚持你的‘知不足’,老子说:‘知足之足,常足矣。’这个“知”是问心无愧,是孟子的‘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是‘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是大丈夫胸怀,是内心有理想有担当,这样的足,你该知道,而且你已经知道!只要再略微反思一下,就好,呵呵……”

    情不自禁的感动举止和滚烫的心灵震颤,一时都融合在刘亮程那瘦削的身上,他似懂非懂地不再言语,只是想多听,惟怕老师停止表达和疏导……

    韩老师又道:“求知上的知不足,其实是永恒的,生活物质上的知足常乐其实也是永恒的,这种看似矛盾却浑圆融通的现象,是中国文化综合性的表现,在道家观照表里的文字解释里,就是‘阴阳’两仪,‘一阴一阳谓之道’,道即在此,知道,知道,知的不就是这些嘛!呵呵,其实人心都有自愈功能,甚至可能超乎你的想象,半是痛苦半疗愈!在实践中解决问题,在问题中砥砺品性,知行合一不就是这个嘛……”

    书屋立住,韩老师望望远处的白茫茫的山野松林,悠长的感发声里仿佛深藏着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沧桑、安宁和自豪,韩老师介绍道:“这几片都是咱家自己的地,我爷爷和我父亲拓荒经营这地方好几十年,现在我接了手,常带着朋友来玩玩,以后空了常过来玩。”

    “哦,谢谢老师。”应声间刘亮程直了腰杆,“老师,那这里这么多种树木……都是您们种植的吗?

    韩老师道:“几代人的心血,你看在眼里的,背后都是时间的印证,不少人惦记着它们,呵呵……”

    看他年纪太小,韩老师也不便和他说得太多,但短短的半天,刘亮程已然感受到韩老师冰山一角的学问世界,自己是多么幸运地能认识他接触他。书本的世界,大学的世界,工作的世界,和眼前的这个天地之间的山林仿佛隔绝又仿佛重叠,让他瞬间有遗世之感,心内奔涌着激荡着的少年意气。

    韩老师道:“年轻时候就该想着远方,好好干!申州是个好地方,安塘也是个好地方,我几个亲戚都在那里,以后我过去找你玩!”

    一个鞠躬,刘亮程满心敬畏和激动,“好的老师!”

    久旱逢甘霖,他感觉自己荒漠如漫沙的世界里落下了一春的雨,他感激王辉卿的极力推荐,更感激命运的指引,却都在韩老师的微笑里成了理所应当。

    “走,进屋里坐坐。”他拉着刘亮程的手进来,已经有半屋子老少在久等了。

    坐毕,满屋子图书,足有五六千册,以古籍图书为最,经史子集排列有序,很多刘亮程听都没听过。扫过诸子百家,刘亮程心道:“《长短经》是个什么?《法言》又是啥?《鬼谷子》,苏秦张仪的老师?二十五史?这么多啊?”再看看桌面,“文康县镇地方志研究”,几沓府县地方志和稿本看得刘亮程涌起叹服和尊崇,“老师真是个大学者!”

    韩老师把他带到里屋,外头议论着各种观点和思想,这边清清静静,韩老师道:“年轻的时候啊,我也和你一样,都有一些一时过不去的心事,往根本上深索,其大无外,其小无内,看古往王侯将相,眼界也就宽了,看圣贤道佛菩萨言论,心灵也就平和了,读读诗词文赋,生活的温度也就热了,努力学习将来工作做事业,宽度厚度温度,都不能少嘛!”说着他回头就朝外走,送走几位弟子学生又回屋子,“呵呵,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是个做事的人!很好!又能静下心来,这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来,喝口茶暖暖身子。”

    刘亮程措手道:“老师,我很暖和,手心脚心都很暖和。”

    “那就好,来喝茶。”

    书屋里不间断来人,来一个坐一个,不到八点这就坐满了屋子。

    韩老师对几个老学生笑道:“八十年代多亏你们几个,呵呵,当时高中校门口有多少社会小鬼,在大门上写‘少林寺’三个字,意思是本科上线零个。要不是你们几个护着学校,安静读书难度可就大了……”

    几位弟子谦逊着只说是老师功劳,韩老师摇摇手,又道:“都是过去事了,当初蒋介石败走台湾,本校的两个师范班可都是人才种子,后来在老校长化玉成先生的带领下躲到玉米地,才留住火种。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建校六十多年来,人才辈出,当初你的那些师兄师姐都是有理想有天赋的少年,薪火相传,转眼都到95年了……”

    如在梦里,如在书里,刘亮程当晚要求住下来第二天再走,这就跟着一帮师兄弟几个房间凑合着住,一夜未眠,第二日起床他要去跑步,满山跑了一圈,临走时鞠躬感谢韩老师,因缘就此定下师徒此后几十年感情……

    校门口等待着刘亮程,见了那个韩老师口中的有骨气的人儿,两人这就朝县城图书馆走去。

    一路刘亮程跟她分享着韩老师的语言,惊得赵毓芝拉着他的手道:“你什么时候说话这么顺畅了?激动的嘛?我知道他是个人物,可和我们追求的不一样,他讲的是学问,是传统,是从前,你要的是今后,是理想,是硕博连读甚至出国,刘亮程我告诉你!以后你就得把自己逼成雄心壮志的人!不然我怎么和你说话?”

    “我觉得你说得,说得不对!”刘亮程第一次这么直接得否定她,“你太偏激了,而且我们不是约定明年再谈这个事嘛?”

    “我等不及!你知道申州一天变化都快嘛?你还闷在小镇上,跟个历史老师学太极拳,醒醒啊刘亮程!这是二十世纪最后五年,我的师兄师姐一个个出国深造,未来就在眼前啊刘亮程!别稀里糊涂得被带跑偏了,我的小男朋友!”她竟然这么称呼刘亮程。

    换作以前,他会激动地想抱住她,可现在,他两目出神,一动不动,而且不想去图书馆了。

    “走吧!我累了,进去看看书,待会带你去见我一个表哥,他刚从国外回来。”赵毓芝一步跨走,却留下刘亮程呆呆立着。

    他还是跟了进去,却躲在一边看闲书,一本薄薄的《道德经》看得他想着韩老师的话,一时入神了。

    毓芝看了他的书,气不打一出来,“我天!大哥,你着迷啦?看《道德经》?开什么玩笑,你的英语学习呢?”说着给他一本英文词典,毓芝几乎命令道:“过年后开始背英语,不然后面想补来不及了!”

    “毓芝,你能听我说说话嘛?”

    刚要再问,毓芝就要给他付钱,他忙拦着,毓芝推开他,他却拉着毓芝出门,刚到门口就被毓芝锤了胸口,“你放肆!干嘛拉我?”

    “我不能拉你嘛?”刘亮程两目炯炯,第一次生气了。

    “你走吧,我们今天不适合见面!”毓芝说罢转身就走。

    跟在后头,刘亮程气得说不出话,半个钟头后,他请她去吃午饭,可毓芝要带他去见表哥,因为表哥电话里说在给她做西餐。

    “你去吧,我要回家了。”刘亮程在站台定住,感觉分外的冷,紧紧大棉衣,想着毓芝的冷脸,他暗暗笑了,“你走得太快,我跟不上。”

    “呵!是不愿意!”说罢她就甩着小皮包,跨着皮靴雪中孤独地决绝地离去。

    刘亮程突然奔跑起来,朝自己的乡下的家开始奔跑,这次他要跑回家,咣当一声摔在雪地里,爬起来继续跑……

    十分钟,半小时,一个小时。

    突然一声车响,喇叭按得分外响,“刘大傻子!你给我站住!”

    汽车跟在后头,直到毓芝也跟着跑,突然她也滑倒了。

    “你怎么这么傻!”毓芝抱着他哭了。

    “对不起,我没有你这么样的条件,我没有你快!对不起……”两人哭得表哥笑了笑,“走吧,我请你们吃地道的家乡菜!”

    两人这才有了平和脸色,可表哥说的外国世界,越听越遥远,直到他把刘亮程送回来了家。

    呆呆地坐了半天,刘亮程再次来到山上,挖了很多笋背着篓子回家做菜,准备年后带到学校去……

    此刻的安塘,也下了几天雪,飘飞得两岸三处人人出门来赏。小桥流水,白墙青瓦,柳枝戏飞雪,运河水弄堂,安塘成了一幅画。

    立在桥头,她呆望了好一会,直到表姐何秋华的到来。

    吃着吃着,几口馄饨下了腹,却淡然无味,回头郑春晓就恼了,“老板!服务员!怎么没有盐啊?”

    加了盐她喝一口就吐出来,“乖乖隆地咚!老板,你想齁死我啊!这馄饨怎么吃!”

    何秋华赔礼道歉,拉着她就出门了教训她,“故意的吧,你怎么可以这样?故意给我难堪是不是?”

    郑春晓也不理她,“都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

    何秋华故意道:“我知道,不就是二舅提前把红包给我了吗?至于吗?还不是每人三千块,我也没比大家多一分不是?”

    “瞎扯!”郑春晓蔑视她一眼,继续走在热闹的街上,“何秋华!能不能不拿这些钱不钱的俗事来说事,姑娘心情不好,又没惹你这个大家闺秀,用得着笑话我家嘛?”

    “你说什么?”何秋华有点蒙,“我什么时候笑话你家了?你脑袋被驴踢啦?”

    郑春晓想起年前她妈妈和自己母亲吵架后二舅多说了齐雨凡几句,郑春晓自己也认为母亲过分了,可道理如此,心里不舒服,嘟囔一句,“不就是你父母又升级了不成,你们都好,我爸没本事,我妈又喜欢犯神经病!以后,二舅给我的钱,我再也不要了!永远!我郑春晓说到做到!今天心情不好,改天再约吧!再见!”

    她要跑走,何秋华拼命追,气喘吁吁追到巷子口,痛快淋漓地又把郑春晓一顿臭骂,郑春晓各种不服,大吵一架,两人各回各家。

    三四天没联系,郑春晓整个年节她都心神不宁,又被母亲一顿训斥,只憋在房间哭,哭罢又笑,笑自己犯傻。

    终于还是表姐还找她,齐雨凡再讨厌姐姐,也对这个侄女没有怨恨,还把女儿骂一顿,两人吃了一顿牛排这才和好。

    直到元宵节联谊会上和钱预量他们一起去看表演,郑春晓才缓解了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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