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二回 五部雷帅合炼雷珠，紫貂戴孝柔肠寸断

    灵钏取出半部海图交给卢英，此举让卢英满目放光，遂手指海图详细说明，除北上山东辽东之外还可南下泉州广州，甚至将海路拓展至外域，以此垄断多条商路。一席话说得灵钏归海心服口服，均感卢英正是所需之人。于是借着三分酒意，归海当众宣布此后巨鲸帮首领一职，便交给卢英代管，自己则带三百海鬼，暂回桃花岛休整，如有海战再行出山。

    如此宾主尽欢，直至四更方才散去，各自回房休息。次日一早，灵钏尚在宿醉未醒，月璃突然推门闯入，对灵钏急道：“昨日欢宴，众人并无异样。怎知五更天时，天象异常，月璃起来查看，见叶大侠不知去向，只打开房门在桌上留下一张字条和一个布包。”灵钏闻言酒醒了大半，赶忙起身更衣，也不管云鬓散乱粉黛不施，赤着双脚便和月璃两个跑出卧房，直奔叶玄所在西厢。

    待到叶玄屋里，只见所有用具摆放整齐，地面纤尘不染，堂上石桌放有一张字条和一个锦囊。灵钏赶忙将字条拿起，只见叶玄留书其上：“叶姑娘见字如晤。叶某行走江湖十余年，如今幸得叶姑娘这一知己，实为三生有幸。然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叶某如今吉时已到便当故去往投仙界。今以灵珠相赠，还望姑娘以后善自保重，重梳婵鬓，美扫娥眉，故施风华绝代，以成三界流芳。”旁边留叶玄之名和一首绝命诗，上书：吾本非常人，留恋尘世间；修真曾悟道，现世度群迷。三元都总管，灵妙镇群魔；化世有良方，光耀步玉清。

    灵钏见字不禁心中大怮，算起来叶玄如今灵气已然散尽，没有修为何谈登临天界、驾鹤成仙，书中所言只怕是叶玄安慰自己的托词，于是急招明州土地，要其找到叶玄所在。明州土地不敢触怒鬼王，赶忙散出阴兵去查。灵钏亦不肯坐等，也不断放出灵蝶以充耳目，搜寻良久终于在岱山岛上一处岩洞内，找到业已坐化的叶玄尸身。

    灵钏虽知终有这一天会来，但当叶玄真得离开时，灵钏这才觉得天塌地陷、五雷轰顶，过往种种、百般滋味一起涌上心头，只后悔不曾将心事说破，如今再也没有机会。

    待众人将叶玄尸身入殓封棺，月璃又打开锦囊将其中之物奉给灵钏，只见一颗紫色宝珠内生天雷闪耀不休，灵钏认出此物和自己炼化水灵珠的手法相同，乃是集合五雷之力炼成的雷灵至宝，只不知叶玄如何炼成并留赠自己。一时情不自禁张口便喊叶玄，开口之后才想起斯人已经不在，不由悲从中来泪流不止。

    而就在灵钏亲穿孝服以未亡人身份为叶玄扶灵时，叶玄元神早已在雷部五位元帅保护下来到武当山下，招来五龙祠中五气龙君一起返回天庭。五位龙君以自身法力生出五彩祥云，以五龙捧圣之姿护送叶玄元神一路来到南天门，守门神官增长、持国、广目、多闻四位天王一起上前，向北极四圣之一的九天荡魔祖师参拜行礼。并命手下仙吏通传消息。不一会，便有天尊手下六丁六甲神前来相迎，此外三十六路天将除王灵官仍在下界未归、太岁殷元帅担任值日神巡守天宫未到之外，其他天将皆来南天门迎接天尊归位。

    在一众簇拥下，荡魔天尊回到北极太和宫，元神回归仙体。洗梳更衣之后又前往凌霄殿参见玉帝，将此次下凡所遇诸事一一汇报。只将显化真身惊走韦陀，因此暴露形迹不得不提前返回天庭述职一事隐瞒过去。

    原来荡魔天尊本是净乐国王子，姓叶名光纪，周初时人，生而神灵察微知运。相传净乐国又称麇子国、糜国，属祁姓，起源于微，一迁至晋东、二迁至渭水、三迁至钖穴、四迁至巴陵。商末时率百濮部族参与伐商有功而受封建国，得享国祚四百余年，后春秋时鲁文公十一年为楚穆王所灭，此为净乐国旧事。

    再说叶光纪长大成人后十分勇猛，不喜权谋、唯务修行，发誓要除尽天下妖魔，所以不肯继承王位，只愿入山寻道。后遇紫虚元君下凡点化，终得无上秘道；又游东海，在吴地陵盂峰得洞灵真人授以神剑。之后在武当山修炼四十二年功成圆满，白日飞升。上天之后得元始天尊赏识，令其敕镇北方，收降东北黑气妖氛。此后历经二十八战，四次战死又得复生。终不负天尊重托，剪伐天下群魔，横扫九州妖邪，并收化各路妖王入列麾下三十六天将之内，从此海岳平宁乾坤清泰。玉帝因其功绩甚伟，特擢升为荡魔天尊，位列北极四圣，与天蓬元帅、天猷副帅、翊圣将军并列，效力于紫薇大帝麾下，此后每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巡游下界，监察世间善恶。

    待散朝之后，荡魔天尊从凌霄殿出来，快走几步追上太白金星李长庚，两人从朝会殿一路走到接引殿外。寒暄几句，天尊随口问起下凡期间可有凡人成仙，太白金星便从袖中取出案卷，查到数人，将名讳事迹一一说明。荡魔天尊听到“韩湘”之名时，面色一滞，但并未多问。先前下凡时灵钏曾对叶玄说起八仙之中有位韩湘子以箫笛著称。天尊如今还记得，只是颇感奇怪，为何灵钏一介女妖竟知道韩湘结交龙女成仙的秘事。这时身后有人过来招呼，太白金星和荡魔天尊两个回头转身，只见正是北斗之一的禄存星君和文昌宫里的司命星君。

    叶玄知道那禄存星君就是灵钏的师父天玑老人，言语中便有几分亲近。只听天玑老人笑问：“不知天尊此番下凡，见我那两个徒儿如何？”天尊随口答道：“星君座下两位高徒，一个勇毅果敢、一个聪慧严明，皆是栋梁之材，不愧是名师高徒。”天玑老人又道：“我那两个徒儿皆应天劫而生，确是天造之才。可惜一个性情太过刚直、一个遇事不够果决，将来若能多经磨难，或能去伪存真、扬长避短。不过说到天劫，不知面对这场灾祸，天尊可有应对之策？”言外之意便是问荡魔天尊是否要插手此事，天尊转身对着凌霄宝殿一拱手道：“那还要看天君有何安排。”

    天玑老人见天尊推托不予明示，心中放心不下，遂又问道：“听闻这次我那蠢徒儿在老君山闯祸惹得道祖不快，这才劳烦天尊多耽搁了些时日才回返天庭。如今天尊空手而回，不知要如何回复道祖。”说的正是灵钏在老君山夺取仙炉，误引西海鼍龙打死山神一事。荡魔天尊闻言，知道天玑老人挂念徒弟安危，于是回道：“本君已在凡间查明，那老君山神被害一案，乃是西海鼍龙顽劣所致。如今鼍龙及其龙母皆被收在聚阴池里，与孽龙一族杂处静思己过，和贵徒并无干系。至于那鼍龙将功赎罪，相助陵光神君逃出千年寒冰亦算有功。将来如何，还要看他们在这场天劫中如何出力，那时才能决定去留。这番话待我去了兜率宫面见道祖也是一样说辞。”天玑老人见荡魔天尊确是有心维护灵钏，这才放下心来，站在一旁含笑不言。倒是司命上前对太白金星和荡魔天尊薄施一礼，然后问道：“二位尊神成仙日久，不知对这天劫有何看法。”

    太白金星笑道：“这世间常有非常之事，于是便有非常之人。那紫貂成精的女妖既是应劫而生，想必其中定有道理。如此想来，这场天劫大概也会和之前几次一样有惊无险、平安度过。”一旁荡魔天尊知道司命所问，是想知道这场天劫的烈度如何，于是说道：“我等成仙虽久，但于这命运二字，始终是难以参透。吉凶祸福皆是天数，我等既在天道之中，便对此事无能为力。”司命闻言，已知问不出什么结果，遂歉然道：“小神虽忝居司命之位，负责监察一切凡人的命劫运数，号称司掌一生命运，却对这场关系无数生灵的天地大劫毫无头绪，也毫无办法。”太白金星这才发觉司命星君原是为天下苍生的命运担忧，遂开解道：“我等虽为神仙，面对命运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更何况结果如何。这世上万事并无绝对，也无注定。凡事开了头，就会一直朝着结尾走去，不到结束，谁也不知最终会是怎样收场，而这也恰恰是命运无常的魅力所在。”

    司命星君闻言思索良久，方才有所领悟，毕恭毕敬对着太白金星和荡魔天尊深深一拜，说道：“小神受教了。”而荡魔天尊亦觉太白金星话中意有所指，却难参透其中因由，于是也对太白金星告辞道：“老星官辛苦，本君要回太和殿去了。”太白金星亦回礼道：“我亦要去下界招安宣旨，天尊请。”一旁天玑老人和司命亦拜辞二神，各自返回北斗七宫中的天玑宫和天权宫的文昌阁里去了。

    告别三神，荡魔天尊一路从天王殿经华乐宫，穿过天兵营来到紫微宫，先拜见紫微大帝，将此次下凡转世，为大唐续命一事做了详细陈述，又将收化五龙等事一一上报，紫微大帝让荡魔天尊酌情处理，将此事略过不提。之后二人又谈起天劫一事，如今虽不得要领，但紫微大帝仍将重任托付天尊，说天蓬元帅如今虽在渡劫不在其位，但还有天猷副帅和翊圣将军保卫天庭，荡魔天尊可全力保护下界不受妖魔戕害。这北极紫微大帝乃是四御之一，与南极长生大帝、勾陈大帝、后土娘娘一起辅佐玉皇大帝，故称四御，在天庭之上权势极大，同时也对天庭人间负有护卫之责。

    待汇报完毕，荡魔天尊这才回到太和殿，早有下凡转世为王贽的王灵官在大堂静候。那王灵官原名王恶，本是淮阴恶神，荡魔天尊昔日下界降妖伏魔时，第二十六战便是收伏为害一方的王恶。此后王恶紧随天尊左右东征西讨，于石雷山一役助天尊收服诸部雷神，共计五方雷将、八方云雷使者、五方雨雷使者、雷部总兵等，之后诸部雷神皆封为九天霹雳大将军、雷部电母、月孛天君等，归属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座下。王恶于此役出力甚多，因而战后论功，天尊奏告天庭，玉帝念其忠勇录为雷部豁落灵官，又赐金印内篆“赤心忠良”四字，令为天庭五百灵官之首。因此荡魔天尊与王灵官两个最为亲厚，此后荡魔天尊数次下凡都有王灵官随同左右，共襄义举。这一世荡魔天尊化身叶玄，相助李愬雪夜入蔡州延续大唐气数，王灵官亦化身王贽同往。那王灵官素以武勇闻名，昔日曾有妖王反上天庭打到凌霄殿外，时值王灵官巡守通明殿，便上前将妖王挡住，两人一场恶斗，这才使各路天将及时赶到，将妖王擒获，为天庭立下大功。

    后至北宋，有江西龙虎山第三十代天师虚靖真人张继先弟子萨守坚，后世与张道陵、葛玄、许旌阳共称为四大天师。其时萨真人路过淮阴，发现有恶霸乡绅欺骗愚夫愚妇用童男童女活祭庙神，遂以飞符焚火烧了王灵官配享的神庙，又将王恶烧成火眼金睛。王恶不服便上告天庭，认为百姓愚行不该累及神灵。于是玉帝下旨赐王恶慧眼金鞭，准其暗中跟随萨真人，若其犯下过错，即可用金鞭打死以报前仇。却不想十二年间，王恶以慧眼观察无遗，萨真人却无一事有错。于是在闽中王恶拜萨真人为师，受道符秘象、习学法术，誓佐行持。而萨真人亦给其改名王善，并奏请天庭将王灵官任命为道教护法神将，专管天下土地，又司天庭、人间纠察之职，使得自汉朝社神赵公明升任财神之后，天下土地再无法上达天听的状况为之改善。因而与佛教护法神韦陀菩萨并称于世，此为后话，放下不提。

    此刻荡魔天尊与王灵官久别重逢，遂说起各自在人间际遇。王灵官听到灵钏一路打穿地府，收化黑莲，救出朱雀等事，不由大感敬佩。只可惜一直行走川陇之间，未能与天尊灵钏一起涉险，王恶深感遗憾。而荡魔天尊则问起王灵官如何返回天庭，王灵官答道：“那金星老官儿昨日下界，先来蜀地找到散仙蓝采和，邀其参加蟠桃大会；之后又到川陇道上化身老翁同我相见，说天尊已归位，我可尽快上天复职。因此当夜我便自绝经脉，元神由老官儿引着，这就回到天庭。”荡魔天尊闻言唏嘘不已，心想若灵钏得知叶玄王贽两个前后逝去，不知会作何感想。一旁王灵官倒没看出荡魔天尊心想别事，还在絮絮叨叨说那蓝采和一介童子，若非仙酒难得，就凭他那点修为哪里上得了蟠桃盛会。两个各说各话，好一会才突然发现话分两头，于是哈哈大笑，一起走出厅堂往后园走去。

    不多时，两位尊神又说起此番下凡，各在武功修为上的进境。荡魔天尊知王灵官一生好武，于是将此番下凡所创各路武功心法一一展示，又和他一起探讨，去粗取精、澄沙汰砾，将几套武学加强改进直至完善，两个这才回屋饮酒叙话。不久说起天劫，王灵官拍着胸脯道，若天尊下界，自己也还会跟着去闯荡一番。若遇蚩尤复生，便去扭断他的脖子。荡魔天尊却暗自思衬，灵钏与其麾下一众妖将是否有独立面对魔军之力，自己昔日历经二十八战才有今日，如今想来亦殊为不易。若到时灵钏属下众将不敌魔军，自己又该带谁下凡，既能有所补救，又可保证天界平安。正想着，一旁王灵官居然醉倒酒桌旁鼾声如雷，荡魔天尊彷如还在人间那般，取来外袍给王恶披上。一不留神袍中掉下一物，正是灵钏昔日打死蛇妖锦三娘以其灵气炼化而成的毒龙胆，带在身边可防瘴疠侵害。于是荡魔天尊坐回桌前，手中摩挲着那枚宝物，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温情笑容。

    与此同时，明州岱山岛上，灵钏已在岛中央建起的灵堂里对着叶玄王贽两人的牌位枯坐半月，期间不眠不休不饮不食，为二人昼夜祈福。心中亦不断通过想象来复盘先前韦陀来袭，叶玄以请神符将其击退的整个过程。反复再三，确认正是自己害了叶玄，那请神符原本就是逆天而行，所以反噬的后果极为惨重。先前迦叶尊者几番试探想要拉拢自己为佛教效力，都遭软拒，想必正是因此才惹来此祸。如今因自己实力不济，叶玄为救自己散尽修为求道成空。虽然灵风一直在旁宽慰，说叶玄仙缘未断，虽散修为，但元神仍旧飞升，去往天庭任职去了，此事亦有土地作证。可灵钏明白，尸解成仙和肉身成圣完全是两个概念，尸解成仙修成的只能是尸解仙，即便上到天庭也没有多少法力傍身，到时难免遭人欺侮无力抗争；但肉身成圣就不同了，法力道行一点未损，上到天庭也是实力出众不可小觑，到时自然可以位居高位，不用从底层干起。想到此处，灵钏更是心如刀绞。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