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端木命丧九泉 卢辰生死难料

    卢慎死了，这样的一代武学宗师就这样撒手人间，或许有些戏剧，或许有些荒诞，但对于他自己来说，可能并不意外，因为匡扶正道，行侠天下就是他一直以来的心愿，而这条道路是何其危险四伏与崎岖密布，想来他也是十分清楚。

    不知在他年少时有没有想过自己可能的结局，在与一名为祸四方的大恶大战三百回合最终与他同归于尽？抑或是在战场上为了自己的家国奋战力竭而死？若能这样逝去想必他也会十分满意吧，只是生活往往不能如愿，偏偏一个有着无限大志的人却要这样憋屈地死在一个饭馆里，他是为谁牺牲的呢？自己吗？百姓吗？国家吗？是太子吧，是那个他以为的能够宽仁恤民，开创一番盛世的明远太子吧......

    端木烨此时仍在狂奔向他这位挚友的路途之中，他距离卢慎的尸体有一丈远，头颅或许会更远一些，不过，总不会超过两丈，不过在他的眼中这一两丈之间的距离是这么的遥远，遥远到将他们生死两隔，遥远到消磨了他们曾在一起的岁月与记忆，遥远到他今后只能留存在自己的记忆中了。端木烨登时愣在了原地，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好友的离世，他不知该如何理解这样的卢慎，这样一反常态，肆意用自己的生命去冒险的卢慎。

    只听扑通一声，端木烨就这样跪在了地上，他现在浑身无力，如同一个棉布玩偶，右手也是随之松了下来，把卢辰放松在了地上，随后便呆呆地注视着地面，仿佛失了魂一般。

    方才在端木烨手中的卢辰目睹了自己父亲死亡的全过程，他看到了父亲的状若癫狂，他看到了父亲的失去理智，自然也看到了父亲的头颅，那颗向来高傲，从来不会因为金钱或权力而低下的头颅被沈离的长剑削下的场面，对他来说，沈离的那一剑不仅斩在了父亲的脖颈之上，更是斩在了自己的心上，以至于那一瞬间就好像是他自己要面对死亡一般，在眼前跑起了走马灯：

    在眼前不停飞奔而过的画面中，有父亲卢慎，有母亲，也有自己的哥哥，甚至有自己在村子和京城里的小伙伴们，父亲还是同以前一样时时板着一张脸，似乎随时都要开口对自己出言教训，而母亲则是一脸慈祥地要走过来将自己护在身后，以免遭受父亲的皮鞭之苦，而哥哥则是捧着一本书摇头晃脑的坐在一旁读了起来，墙外想起了小伙伴们学出来的各种怪叫，时而像猫，时而像狗，任凭旁人怎么也猜想不出那是何用意，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伙伴们正在叫自己出去玩耍，是他们之间约定好了的暗号......

    再看沈离，在他的面前盛开了一朵朵鲜艳的红花，只不过同寻常花朵不同的是，这里的花是由卢慎这位武学宗师的鲜血织成，沈离仿佛被吓丢了魂一般，双腿向前用力便径直向后飞去，片刻之间便施展出高超的轻功立在了醉仙楼最高层峥荃阁外边围着的围栏上，只见他右手将剑倒转向下撑在地板之上，而整个身躯也是随着呼气不断地起伏颤动，好像对发生的一切十分惊异，脸色阴沉得可怖，双眼死死地盯住明远太子，似乎想得到某种回应。

    可明远太子依旧是纹丝不动，依旧是端坐在那一席座位之上，待他抬起头来扫视了一圈在场的各人之后，终于将目光停留在了沈离地脸上，而自然也和他那凶狠近乎邪恶的眼神对视了起来，只见他稍稍耸了耸肩，对于沈离的凶恶不置反应，而沈离在看到了他这副模样之后不仅没有对他动手，反而是直接转身跳下了醉仙楼，只听轻轻的扑的一声，便知道那沈离就此施展轻功离去了。

    本来还在跑马灯的卢辰被端木烨从手中丢到了地上，经此重重地一摔卢辰便霎时从无边的沉沦中苏醒了过来，卢辰甩了甩脑袋，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眼前的情景，正好就看清了沈离跳上墙头一跃而下这一幕，在一阵头晕目眩中他看向了太子，只见他以一种冷静近乎冷漠的眼神扫视着他与快要趴在地上的端木烨。

    不知为什么，太子的眼神令他从骨子里寒冷到了皮肤上，仿佛自己的七魂六魄被他用某种未知的力量掏了出来，强行分开后又晾晒在了数九寒天，依稀记得两年前自己曾经在玩耍时见到过太子造访父亲，那时还笑着给自己糖果，甚至会关切地询问自己练功读书的情形，俨然一个仁德之君，眼神中透露出的温暖与光芒万丈在此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却是这股令人不寒而栗的诡异气息，他想不明白是太子本性就是现在这样还是说仅两年时间便能将一个仁德宽厚的人变得如此冷漠狠毒，看到自己昔日的老友、爱将死在别人刀下竟能波澜不惊。

    太子将轻薄的目光从卢辰脸上移了开来，重新目视前方，双手前后甩了甩，收起了来回摇摆的衣袖，随后又伸手理了理散乱的头发，露出了一张瘦削峻峭的脸庞，眉毛高挑，颧骨突出，印堂开阔，而耳朵却生的异常之高，说不上美丽，但又多了几分秀气，任谁也想不到这样的一张文弱的面庞竟能发出方才那般骇人的目光来。

    卢辰看到这一幕心中更是一团乱麻，他不知道今天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是因何而起，而在这整件事的发生过程中也有着无数的谜团，但此刻父亲已死，亲手杀了父亲的沈离自然是首恶，但眼前的这位太子，那副骇人的模样自己只怕是一辈子也忘却不掉，他隐隐感觉到在此刻的峥荃阁，只有他和呆滞的端木烨，以及早已撒手人间的父亲三个人在这场变故中没有扮演者邪恶的一方吧，明远太子只怕是也脱不了干系。

    不过卢辰还是清醒的，他知道，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先和端木烨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因为太子的目标尚不明确，天知道现在正在整理头发的太子会不会下一秒就露出獠牙转而扑死他和端木烨两人，至于父亲的仇，势必要报，只不过不是今日，也不是明日，等到了自己的武功能够真正做到天下无敌之时，等到自己的实力能够真正的与沈离还有太子站在同一个高度的时候，才是自己真正的复仇之日。

    想到此处，卢辰迅速爬到了端木烨的身后，就要拉着他一同坠下楼去，他只想着跳下楼去可以逃生，却情急之下忘掉了自己并无轻功，若是带着端木烨就此跳下楼去，只怕都要登时毙命于此了。幸好端木烨身强力壮，身子自然也是比之一般人重了许多，就凭卢辰势单力薄自然是难以利索地拖行，不然卢辰便会拖着他一同坠下楼去了。

    眼见端木烨难以拖走，卢辰便又把努力放到了唤醒他这件事上来，要是能让端木烨在晕眩中苏醒，想必也能顺利脱身，于是就在他的耳边大声喊了起来，试图叫醒这个沉沦着的人，可是端木烨经此一吓竟是到了难以唤醒的地步，任凭卢辰如何的吼叫他也是无法苏醒，卢辰此时心中焦急万分，她不仅要一边注视着太子以防他有何举动，还要奋力地试图唤醒端木烨，一时间竟是将方才失去父亲的悲痛抛到了脑后。

    卢辰眼见太子将头发束在了脑后，仍是兀自坐在原地慢悠悠地喝着手中的酒，想道“他若是想要取我二人的性命，只消遣两名自己随身的护卫便可以趁在这端木烨呆住的时间内直接来取了，那若是此刻这般的情形，想必是他本来就没打算杀我二人，那边不用过于焦急了。”

    卢辰在心中暗自寻思了这一番情形背后的意义，给自己的心下稍稍一些宽慰，是以有了些许的放松，继续在端木烨的耳边喊叫了起来，可他仍是一副痴痴的模样，盯住面前的地板，尚未对卢辰的嘶吼做出丝毫反应。

    过了不知多久，或许十秒，或许一分钟，时间在此刻仿佛失去了它本身的意义——一个象征着万物轮回进程的重要刻度。卢辰抬头看向明远太子，可眼前场景又给了他不小的惊吓，此次惊吓丝毫不亚于方才父亲的猝然离世，因为，太子原本的座位上此刻竟然空空荡荡，只剩下一个酒葫芦不住地摇晃着自己那笨重的身体，仿佛是前仰后合地嘲笑着卢辰放松警惕是有多么的愚蠢。

    方才交加着风雨的一道道闪电此刻像是劈进了卢辰的脑海里，在自己未能察觉的情况下，明远太子是如何脱身的，而此刻又身在何处，是不是正身在暗处图谋不轨？他若是能丝毫不被察觉地离开，那么他是否也能丝毫不被察觉地出现呢？

    正在他惊愕之时，突然面前闪过一道黑影，那乌色的影子是有如此之快，快到卢辰的目光已然跟不上光影的交错，快到他甚至看到之后还在思考方才的问题，迟迟难以将思维转变过来。

    那黑影自然就是明远太子，只见他眨眼间便闪到了端木烨的近前，抬起右手便向端木烨抓去，这一下势如雷霆万钧，幸好端木烨是自幼习武，就在太子的手将将要抓到了自己面门的同时，他身体中隐藏着的本能感受到了这一击中暗藏的滔天杀意，于是便迫使着自己那混乱不堪的大脑迅速回转了过来，就此端木烨才彻底清醒，于是他慌忙伸出双手将太子的手臂向左边挡去，可就在三个手臂交织在一起的时候端木烨才感受到那来自太子这干瘦手臂的强横霸道的力量，他不仅难以撼动分毫，就连稍微与之相抗竟也是种奢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力量就这样淹没在那乌色的海洋中，他知道，自己大概是大势已去了，不过要是能保住卢慎的儿子，也算自己这条命没有白丢。

    端木烨如此想着，便把思绪从保全性命变成了拖住太子让卢辰得以安然离去，于是他大喝一声：“卢辰，快走！不要管我！记得日后一定要认真修行，查清真相，为我们报仇！”喊罢便纵身跃起，将自己身上的所有暗器都一股脑地抛向了明远太子，这个一国储君，明日的真龙天子，不过在自己地生死关头，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只要能拖住多一秒就算自己的死好歹为老友卢慎做出了点微末的事吧。

    端木本来想着就凭自己这一身的功夫怎么着也能为卢辰拖出个一刻钟的时间来脱身吧，但没想到，人生之不如意十之八九，就连他这最后的心愿老天竟也是没有给他圆满。

    那黑色身影左手一摆，就轻描淡写地化解了他所有的暗器，而那右手呢，仍是以迅雷之势不断地左右攻击着端木烨，仅仅三秒，端木烨就身受十余处重击，向后倒飞而去，砸在了身后的柱子上，明远太子又是向后猛踏一步，身影一闪，便又欺近了端木的身前，随后抡起右腿重重向下踏去，而在他的脚下静静躺着端木烨狼狈的身躯。

    卢辰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世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能看见眼前那种血液筋肉横飞，灰尘木屑飘荡的景象，又是一朵一朵的鲜艳开在了眼前，这一次，他们的主人，名叫端木烨。

    仅仅过了五秒，端木烨便命丧黄泉，而卢辰自然还是愣在原地，他不是没有听到端木烨的叫喊，而是两腿早已经颤抖不止，瘫在地下了，“我这就要死了吗？父亲的大仇尚未得报，我便要离开这世间了，哥哥与母亲还没找到，这就是结束了吗？”卢辰不住地沮丧着，他明白，太子这是要斩草除根，连武功高强的端木烨都难逃其魔爪，更别说自己了，父亲往日的身影又浮现在了眼前：“你一定要勤加练习我们家传的武功，不然以后你独自闯荡江湖的时候，没有我的保护，如何自己生存啊？”

    想到这里，他仿佛又释然了，因为马上又能见到父亲了，只不过，是在九泉之下，继续想着，他便嘴角上扬，眼睛带着一丝笑意，准备迎接自己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