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舍”“得”
冀岳照例卯时起床，一丝不苟的将衣物穿好，站在窗户前自省三分钟，去隔壁敲袁野的房门，去敲董莲的房门，墨君鸣和龙潭的房门，丹梦鸳的房门，浅奈的房门。说是敲，就是敲，也不指望把人敲醒，有时得到屋内两声梦呓般的哼声，有时那鼾声响的依旧锣鼓喧天，无论何种他竟都不恼。
照例到最后一盏门前，他刚刚屈指，忽然门呼啦被向里拉开，刚刚举起的手甚是尴尬的悬在浅奈头顶。两人大眼瞪小眼愣了半秒，浅奈扑哧笑道：“日安。”
冀岳干脆继续屈指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敲，慢吞吞应着：“今日怎么起得这样早？”
“袁野昨晚说有要事讲，思来想去便睡不着了。”浅奈伸头朝其余几个门望去，仍是大门紧闭，丝毫没有要开的意思，带着半分自嘲道，“没想到就我一个沉不住气的东西。”
“再睡一会儿？”
“好哇。”
冀岳给她关上门，却听出里面的人并没有安稳入睡，门内传来纸张哗啦哗啦的响动，接着便是笔尖魔怔般涂画的声音，他不动声色的下楼给人留出空间，情不自禁回想起来袁野对浅奈一句漫不经心评价——这小家伙看似云淡风轻，其实摇摇欲坠，一不留神可能就嗝屁崩溃。
这话不假。他把最后一点糖块倒出来放进锅里，稀粥很快便熬出一丝甜味。楼上袁野好像终于醒了，打着哈欠把屋门撬开，看到楼下冀岳已经端着碗筷走出来，骂骂咧咧的吼道：“一群懒蛋，都他妈起床！”
他叫人的功夫可是练过的，不到一炷香大伙便都安安稳稳的坐到餐桌前头，董莲睡眼惺忪的端着碗喝粥，没注意到破碗有一块缺了的豁口，差点把自己舌头嘎掉，惊恐的清醒过来，墨君鸣哈哈大笑。
袁野狼吞虎咽吞下去早饭，往嘴里叼了根烟头，又恢复到平时懒散的样子：“说正事，公会成立之初，好多事情还是要按流程商量清楚，当初我承诺给你们‘舍得’两字，不是闹着玩的。现在可以详细和你们讲讲，想先听哪个？”
他视线围着圆桌绕了一圈，看上去五个小孩各有个的打算，但就是没人开口搭腔。袁野捏了颗花生咸菜扔过去砸中墨君鸣：“你说。”
“我、要、先、听、‘得’。”墨君鸣盯着那颗花生米沉到粥底，怒目圆睁道。
“好，那我们先详细讲讲这个‘舍’字儿，说人话就是你呆在这不能白呆，需要做什么。”袁野缓缓道，“数百年前，大陆曾被蛀孔中溢出的恶兽所围困，直到独孤苌上位后，率黑骑将恶兽一鼓作气灭个干净，又得高人相助，总算把这蛀孔给勉强补上。可好景不长，或许是苟活的恶兽暗处作祟，包括独孤苌几人先后突然疯魔，天佑城再也不能维持从前一人专制的状态，被约束后处理事情总有些束手束脚，许多阴沟里的事装睁眼瞎，许多来不及救的人命丧黄泉。”
浅奈深以为然，点点头。
“我呢，从前避世太久，如今更是看不下去，铁下心来要管一些事。”袁野叼在嘴里的烟头很快燃尽，长长的烟灰抖落在裤脚上，继续道，“会得罪很多人，会有生命危险，还会很丢面子。”
说这句话时他好像在追思，深邃的眼眶中含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阳光照射在他湿润的眼白上，他就用这样的目光扫射了圆桌上的年轻人，喷了一口烟，继续坚定的叙述。
“我也不会告诉你们更多。况且现在你们涉世未深，在稳住自己价值观前，很多事情别去瞎打听。公会前期以悬赏任务为优先，每一次都要响亮的打出去名号，引得越多人知道越好，等有人开始取我们狗命的时候，就是初步胜利，懂？”
“......”
龙潭用力点点头，“懂！”
董莲一言难尽的看向龙潭，他胆子颇小，听完已经差点吓的要跑路了，没想到的有人竟没心没肺，真不知道时让人羡慕还是让人担心。冀岳敏锐察觉到他的害怕，觉得有必要阻止一下袁野猖狂的行为，叹道：“别吓唬他们了。”
袁野做了个捂嘴的动作，自以为挑起另外那个让人舒心点的话题：“来谈谈‘得’吧！谁想起个头讲讲自己的伟大愿望？鄙人洗耳恭听。”
四下寂静，竟一个开口的都没有。清风徐徐吹过院中的锅碗瓢盆，赶走了偷食挂在墙上的腌肉的野猫，野猫软绵绵的叫了一声随风滚下栏杆，桌前几人却无一人在意，各自发散的眼神不知在盯着何处的响动。不知道过了多久，仍是没人开口，纵使袁野说得再宛如儿戏，他们也能意识到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也是不可更改的抉择。
更重要的是，一旦说出自己所求，即是应下袁野所需，说严重点，半条命就搭上了。丹梦鸳深深吸气，终于当了这个开路先锋，她用手把还温存着的茶碗饮尽，直截了当的说：“我要拿下烟系下一届家主的位置——最终的选举有三分成，长老准予、主族引荐、同辈对擂。”
“没问题。”袁野说得轻描淡写。
丹梦鸳反倒开始震惊了，用受惊的喜鹊似的声音道：“族里有些顽固的长老已经把我除名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式弟子身份，而且我在火属主族也没有依仗的前辈。”
“我说了没问题。”
虽然心底还是将信将疑，但压在身上沉重的包袱终于被卸下，丹梦鸳松快的喘了口气，刚刚用力握着茶碗的手指开始隐隐作痛，她只能尽量遏制微微颤抖的指尖，悄无声息的将手里的瓷器放下。董莲目不转睛的看着一切，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我记得你说过不喜烟系的规矩？”
“就是因为不喜，”丹梦鸳摇摇头，“所以要主动改变。一直逃避不是我的做派，就算夹在偏见的世俗与自甘堕落的族人之中，也容不得半分退让。”
袁野正要点烟的手停顿在空中，只用嘴角微微一笑，挺起胸膛道：“这话霸气，我喜欢。”
两人的话有异曲同工之妙，浅奈没有作声，默默摩挲着手中杂乱的掌纹。梦鸳姐是不愿坐以待毙主动争取，那袁野这么一大把年纪还从避世安逸中抽身而出，费尽心思成立拾贰，又是为何？
这话自然是问不出口的，并且龙潭开始用求救的目光盯着她，浅奈只好安抚性的拍拍他的手背，小声道：“说你最想要的。”片刻，龙潭果真想到一个，灵光一闪道：
“我想要拯救苍生！”
一句惊天。他说完后得意洋洋的抿着还沾着米粒的嘴角，没反应过来，腿上就狠狠挨了袁野一脚，把他踢得很是疑惑，清澈的眼神中透漏出愚蠢的天真。袁野笑骂道：“去你妈的，天下苍生真要那么容易被救，还他妈有你的份儿？说点切实际的！”
众人皆发笑，浅奈也笑，却明白这不是什么凭空而出的大白话，她按捺不住想起从前，芸蚀说这番豪言壮语时的样子，“沐甚雨，栉疾风，炽热顽心，叁力协契，定能踏破万局，拯救苍生”。如今看来不过是当时一时兴起，难为龙潭记这么些年，挺没出息的。浅奈眯起眼，突然感到浑身困倦，想到自己也是半斤八两，哪里有资格说别人。
龙潭只好换一个，但思来想去好像再没别的念头，急得抓耳挠撒。冀岳忽然发声：“之前总见你缠着墨君鸣打架，是喜欢么？”
墨君鸣一阵恶寒，头发炸毛似的蓬松起来，正欲张口说些什么，被袁野一个眼神打断，只好按捺着心底的恶心继续听下去。龙潭抿着嘴，发出蚊子嗡嗡叫的声音，终于道：“好像有点喜欢，打完挺痛快的。”
“多往比武这边想想，也许能找到。”冀岳点点头，蓝眼珠仿佛于天空融为一体，他很严肃的提醒，“龙潭情况特殊，别太早下定论，暂且保留吧。”
袁野竖起食指隔空点了点冀岳，表示赞同，又转而把目光移向仅剩的三位，摆出洗耳恭听的姿势，示意别磨蹭浪费时间。董莲左右看看，左边那个翻着白眼不看人，右边那个仍是笑着默不作声，他吞下去一口唾沫，终于鼓足勇气：“我想要不惑年之前达到辟谷境界。”
这倒是普通，墨君鸣挑眉这样想到。虽说大部分平庸之辈暮年才刚刚迈过辟谷的门槛，但天下之大，人才济济，不惑之年前就答道辟谷境界的也不乏少数。如此胸无大志，他满脸嘲讽地等着看人被笑话，竟一个开口的都没有，袁野也只是比划个手势示意他知道了。墨君鸣正欲发开口，忽然察觉到浅奈冷冷瞥过来的视线，这还是头一回在她这看到警告的意味，他只好怏怏闭嘴。
袁野敲了敲桌子：“下一个。”
墨君鸣也不再推脱，他野心勃勃，却反倒不知从何说起，好不容易忖度好说辞，兴致冲冲地拍案而起：“我想要打败一个人，墨家家主——”
话还没说完，突然被袁野一声嗤笑打断。就连龙潭说那番荒谬的言辞时袁野都未曾打断，墨君鸣自觉脸上无光，羞愤地正欲对峙，却听袁野率先质问：“你是想扳倒墨君一的族权？”
“不想。”墨君鸣发火不成被人噎回去，还是满头雾水，“那群笑里藏刀、吃白食的人，他最会对付。”
“那你是想要他身败名裂？”
墨君鸣把头摇成拨浪鼓：“不想。”
“那你是想他俯首听命、威风扫地？”
“不想。”
“那我不明白了，你既不想人家丢权，又不想人家丢脸。”袁野呵呵一笑，“即便是此生荣华富贵我也能帮你实现，干嘛非要盯着人家不松手呢？”
墨君鸣无语凝噎，支支吾吾半晌，话锋一转道：“......荣华富贵？”
众人皆看过去。袁野叼着最劣质的土烟，领口泛黄的背心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他有些心虚的避开视线，假装抬头看鸟，可惜这破房子地方太偏，枯木凋谢，鸟都不稀罕来这搭窝，只能听远处传来难听的鸦啼。他轻咳一声，又恢复到平日理不直气也壮的语气：“别岔开话题！”
“我就是想胜他！”墨君鸣脑子转得飞快，恼羞成怒道，“就是想给那些不识抬举的小人看看，我后起之秀不成么！有问题吗！”
“没有，当然没有。”袁野哈哈大笑。自从他偶然拾到这个离家出走的小少爷，得知其受够了族中上上下下的冷嘲热讽，又见他整日阴翳的咄咄逼人，直到刚刚也不能确定究竟会不会迁怒墨君一，做出无可挽回的后果来，如今这一逼问，反倒叫他看出来端倪，这人死鸭子的嘴，邦邦硬，口上不饶人，心却还是好的。
他见墨君鸣反应过来，正要发飙，安慰道：“墨君一不错。当年我听闻水属墨家垮台的风声，没成想这个刚到弱冠之年的小孩，硬生生稳住了大局，后生可畏啊。”
“不过是凭父......上任家主铺路罢了。”墨君鸣嗤笑一声，“真要说后生，独孤诤才是凭一己之力挽狂澜于既倒，平天下之安定，你怎么不夸他？”
袁野试探在前，着实理亏，只好顺着他的意思哄：“都好，都好。”
敷衍至极，却也无人在意了。丹梦鸳用四指扇着凉风，她盼着听浅奈的愿望盼了许久。这姑娘矛盾的很，有时疏人于千里之外，有时又忠义的不可谓不诚，那双深邃的黑色眼睛中好似有熠熠金光，又仿佛是万劫不复的泥沼，她一心想探个究竟，当下是片刻再也等不下去，催促道：“继续吧。”
“到我么。”浅奈会心一笑，装模作样的叹声气，脊背缓缓离开木头椅子，声音轻柔的仿佛在讲童谣，“我所求的，不过是一件案子。”
墨君鸣下意识去看龙潭，结果对方也是茫然的表情。照这样看，此事儿要么在婴殿前，要么在分开后，才会让他也浑然不知。墨君鸣下意识想到初见浅奈时，对方崩溃痛哭的场景，不止他一人想到这件事，院内一时无人作声，风滚球悉悉簌簌的乱跑。
她继续温声道：“一具三种伤痕的女尸，年龄大约十八九岁，不知为何惨遭灭口，我要查清楚此人姓甚名谁、家居何处、元凶帮凶所为何人、始末缘由又为何事。”
冀岳拧着眉毛斟酌道：“可有尸体？”
浅奈本能摇头，又很快点点头，伸出骨骼分明的左手食指，默不作声地抵住太阳穴，是全记在脑中的意思。
“这反倒有些难办。”袁野出乎预料的纠结起来，伸出手搔着胡渣。
“凶手我已有头绪，您先帮忙留意此人身世即可，有需要我会再找您。”浅奈快速道，又立马补充，“无论结果如何，绝不祸及拾贰。”
“这倒无妨。祸不祸的，拾贰今后惹的事不会在少数。你将此人面貌画下来，再想想她喜爱的吃食，特别的风俗习惯，我寻寻看。”袁野摆摆手站起身来，骨头发出嘎嘣的清脆声音，许是坐太久了，他单手像擦火柴那样摇晃几次，随意撩起一簇火苗跃动于指尖之上，忽然话锋一转，“如果找到凶犯，你会怎么做？”
浅奈双手端正的放在膝盖上半握成拳，像是早就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缓缓抬起下颌看向袁野，眸色中照映着那团似乎有生命力的红光，逐字逐句吐出冷冷的话语：
“杀人，偿命。”
照例到最后一盏门前，他刚刚屈指，忽然门呼啦被向里拉开，刚刚举起的手甚是尴尬的悬在浅奈头顶。两人大眼瞪小眼愣了半秒，浅奈扑哧笑道：“日安。”
冀岳干脆继续屈指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敲，慢吞吞应着：“今日怎么起得这样早？”
“袁野昨晚说有要事讲，思来想去便睡不着了。”浅奈伸头朝其余几个门望去，仍是大门紧闭，丝毫没有要开的意思，带着半分自嘲道，“没想到就我一个沉不住气的东西。”
“再睡一会儿？”
“好哇。”
冀岳给她关上门，却听出里面的人并没有安稳入睡，门内传来纸张哗啦哗啦的响动，接着便是笔尖魔怔般涂画的声音，他不动声色的下楼给人留出空间，情不自禁回想起来袁野对浅奈一句漫不经心评价——这小家伙看似云淡风轻，其实摇摇欲坠，一不留神可能就嗝屁崩溃。
这话不假。他把最后一点糖块倒出来放进锅里，稀粥很快便熬出一丝甜味。楼上袁野好像终于醒了，打着哈欠把屋门撬开，看到楼下冀岳已经端着碗筷走出来，骂骂咧咧的吼道：“一群懒蛋，都他妈起床！”
他叫人的功夫可是练过的，不到一炷香大伙便都安安稳稳的坐到餐桌前头，董莲睡眼惺忪的端着碗喝粥，没注意到破碗有一块缺了的豁口，差点把自己舌头嘎掉，惊恐的清醒过来，墨君鸣哈哈大笑。
袁野狼吞虎咽吞下去早饭，往嘴里叼了根烟头，又恢复到平时懒散的样子：“说正事，公会成立之初，好多事情还是要按流程商量清楚，当初我承诺给你们‘舍得’两字，不是闹着玩的。现在可以详细和你们讲讲，想先听哪个？”
他视线围着圆桌绕了一圈，看上去五个小孩各有个的打算，但就是没人开口搭腔。袁野捏了颗花生咸菜扔过去砸中墨君鸣：“你说。”
“我、要、先、听、‘得’。”墨君鸣盯着那颗花生米沉到粥底，怒目圆睁道。
“好，那我们先详细讲讲这个‘舍’字儿，说人话就是你呆在这不能白呆，需要做什么。”袁野缓缓道，“数百年前，大陆曾被蛀孔中溢出的恶兽所围困，直到独孤苌上位后，率黑骑将恶兽一鼓作气灭个干净，又得高人相助，总算把这蛀孔给勉强补上。可好景不长，或许是苟活的恶兽暗处作祟，包括独孤苌几人先后突然疯魔，天佑城再也不能维持从前一人专制的状态，被约束后处理事情总有些束手束脚，许多阴沟里的事装睁眼瞎，许多来不及救的人命丧黄泉。”
浅奈深以为然，点点头。
“我呢，从前避世太久，如今更是看不下去，铁下心来要管一些事。”袁野叼在嘴里的烟头很快燃尽，长长的烟灰抖落在裤脚上，继续道，“会得罪很多人，会有生命危险，还会很丢面子。”
说这句话时他好像在追思，深邃的眼眶中含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阳光照射在他湿润的眼白上，他就用这样的目光扫射了圆桌上的年轻人，喷了一口烟，继续坚定的叙述。
“我也不会告诉你们更多。况且现在你们涉世未深，在稳住自己价值观前，很多事情别去瞎打听。公会前期以悬赏任务为优先，每一次都要响亮的打出去名号，引得越多人知道越好，等有人开始取我们狗命的时候，就是初步胜利，懂？”
“......”
龙潭用力点点头，“懂！”
董莲一言难尽的看向龙潭，他胆子颇小，听完已经差点吓的要跑路了，没想到的有人竟没心没肺，真不知道时让人羡慕还是让人担心。冀岳敏锐察觉到他的害怕，觉得有必要阻止一下袁野猖狂的行为，叹道：“别吓唬他们了。”
袁野做了个捂嘴的动作，自以为挑起另外那个让人舒心点的话题：“来谈谈‘得’吧！谁想起个头讲讲自己的伟大愿望？鄙人洗耳恭听。”
四下寂静，竟一个开口的都没有。清风徐徐吹过院中的锅碗瓢盆，赶走了偷食挂在墙上的腌肉的野猫，野猫软绵绵的叫了一声随风滚下栏杆，桌前几人却无一人在意，各自发散的眼神不知在盯着何处的响动。不知道过了多久，仍是没人开口，纵使袁野说得再宛如儿戏，他们也能意识到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也是不可更改的抉择。
更重要的是，一旦说出自己所求，即是应下袁野所需，说严重点，半条命就搭上了。丹梦鸳深深吸气，终于当了这个开路先锋，她用手把还温存着的茶碗饮尽，直截了当的说：“我要拿下烟系下一届家主的位置——最终的选举有三分成，长老准予、主族引荐、同辈对擂。”
“没问题。”袁野说得轻描淡写。
丹梦鸳反倒开始震惊了，用受惊的喜鹊似的声音道：“族里有些顽固的长老已经把我除名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式弟子身份，而且我在火属主族也没有依仗的前辈。”
“我说了没问题。”
虽然心底还是将信将疑，但压在身上沉重的包袱终于被卸下，丹梦鸳松快的喘了口气，刚刚用力握着茶碗的手指开始隐隐作痛，她只能尽量遏制微微颤抖的指尖，悄无声息的将手里的瓷器放下。董莲目不转睛的看着一切，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我记得你说过不喜烟系的规矩？”
“就是因为不喜，”丹梦鸳摇摇头，“所以要主动改变。一直逃避不是我的做派，就算夹在偏见的世俗与自甘堕落的族人之中，也容不得半分退让。”
袁野正要点烟的手停顿在空中，只用嘴角微微一笑，挺起胸膛道：“这话霸气，我喜欢。”
两人的话有异曲同工之妙，浅奈没有作声，默默摩挲着手中杂乱的掌纹。梦鸳姐是不愿坐以待毙主动争取，那袁野这么一大把年纪还从避世安逸中抽身而出，费尽心思成立拾贰，又是为何？
这话自然是问不出口的，并且龙潭开始用求救的目光盯着她，浅奈只好安抚性的拍拍他的手背，小声道：“说你最想要的。”片刻，龙潭果真想到一个，灵光一闪道：
“我想要拯救苍生！”
一句惊天。他说完后得意洋洋的抿着还沾着米粒的嘴角，没反应过来，腿上就狠狠挨了袁野一脚，把他踢得很是疑惑，清澈的眼神中透漏出愚蠢的天真。袁野笑骂道：“去你妈的，天下苍生真要那么容易被救，还他妈有你的份儿？说点切实际的！”
众人皆发笑，浅奈也笑，却明白这不是什么凭空而出的大白话，她按捺不住想起从前，芸蚀说这番豪言壮语时的样子，“沐甚雨，栉疾风，炽热顽心，叁力协契，定能踏破万局，拯救苍生”。如今看来不过是当时一时兴起，难为龙潭记这么些年，挺没出息的。浅奈眯起眼，突然感到浑身困倦，想到自己也是半斤八两，哪里有资格说别人。
龙潭只好换一个，但思来想去好像再没别的念头，急得抓耳挠撒。冀岳忽然发声：“之前总见你缠着墨君鸣打架，是喜欢么？”
墨君鸣一阵恶寒，头发炸毛似的蓬松起来，正欲张口说些什么，被袁野一个眼神打断，只好按捺着心底的恶心继续听下去。龙潭抿着嘴，发出蚊子嗡嗡叫的声音，终于道：“好像有点喜欢，打完挺痛快的。”
“多往比武这边想想，也许能找到。”冀岳点点头，蓝眼珠仿佛于天空融为一体，他很严肃的提醒，“龙潭情况特殊，别太早下定论，暂且保留吧。”
袁野竖起食指隔空点了点冀岳，表示赞同，又转而把目光移向仅剩的三位，摆出洗耳恭听的姿势，示意别磨蹭浪费时间。董莲左右看看，左边那个翻着白眼不看人，右边那个仍是笑着默不作声，他吞下去一口唾沫，终于鼓足勇气：“我想要不惑年之前达到辟谷境界。”
这倒是普通，墨君鸣挑眉这样想到。虽说大部分平庸之辈暮年才刚刚迈过辟谷的门槛，但天下之大，人才济济，不惑之年前就答道辟谷境界的也不乏少数。如此胸无大志，他满脸嘲讽地等着看人被笑话，竟一个开口的都没有，袁野也只是比划个手势示意他知道了。墨君鸣正欲发开口，忽然察觉到浅奈冷冷瞥过来的视线，这还是头一回在她这看到警告的意味，他只好怏怏闭嘴。
袁野敲了敲桌子：“下一个。”
墨君鸣也不再推脱，他野心勃勃，却反倒不知从何说起，好不容易忖度好说辞，兴致冲冲地拍案而起：“我想要打败一个人，墨家家主——”
话还没说完，突然被袁野一声嗤笑打断。就连龙潭说那番荒谬的言辞时袁野都未曾打断，墨君鸣自觉脸上无光，羞愤地正欲对峙，却听袁野率先质问：“你是想扳倒墨君一的族权？”
“不想。”墨君鸣发火不成被人噎回去，还是满头雾水，“那群笑里藏刀、吃白食的人，他最会对付。”
“那你是想要他身败名裂？”
墨君鸣把头摇成拨浪鼓：“不想。”
“那你是想他俯首听命、威风扫地？”
“不想。”
“那我不明白了，你既不想人家丢权，又不想人家丢脸。”袁野呵呵一笑，“即便是此生荣华富贵我也能帮你实现，干嘛非要盯着人家不松手呢？”
墨君鸣无语凝噎，支支吾吾半晌，话锋一转道：“......荣华富贵？”
众人皆看过去。袁野叼着最劣质的土烟，领口泛黄的背心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他有些心虚的避开视线，假装抬头看鸟，可惜这破房子地方太偏，枯木凋谢，鸟都不稀罕来这搭窝，只能听远处传来难听的鸦啼。他轻咳一声，又恢复到平日理不直气也壮的语气：“别岔开话题！”
“我就是想胜他！”墨君鸣脑子转得飞快，恼羞成怒道，“就是想给那些不识抬举的小人看看，我后起之秀不成么！有问题吗！”
“没有，当然没有。”袁野哈哈大笑。自从他偶然拾到这个离家出走的小少爷，得知其受够了族中上上下下的冷嘲热讽，又见他整日阴翳的咄咄逼人，直到刚刚也不能确定究竟会不会迁怒墨君一，做出无可挽回的后果来，如今这一逼问，反倒叫他看出来端倪，这人死鸭子的嘴，邦邦硬，口上不饶人，心却还是好的。
他见墨君鸣反应过来，正要发飙，安慰道：“墨君一不错。当年我听闻水属墨家垮台的风声，没成想这个刚到弱冠之年的小孩，硬生生稳住了大局，后生可畏啊。”
“不过是凭父......上任家主铺路罢了。”墨君鸣嗤笑一声，“真要说后生，独孤诤才是凭一己之力挽狂澜于既倒，平天下之安定，你怎么不夸他？”
袁野试探在前，着实理亏，只好顺着他的意思哄：“都好，都好。”
敷衍至极，却也无人在意了。丹梦鸳用四指扇着凉风，她盼着听浅奈的愿望盼了许久。这姑娘矛盾的很，有时疏人于千里之外，有时又忠义的不可谓不诚，那双深邃的黑色眼睛中好似有熠熠金光，又仿佛是万劫不复的泥沼，她一心想探个究竟，当下是片刻再也等不下去，催促道：“继续吧。”
“到我么。”浅奈会心一笑，装模作样的叹声气，脊背缓缓离开木头椅子，声音轻柔的仿佛在讲童谣，“我所求的，不过是一件案子。”
墨君鸣下意识去看龙潭，结果对方也是茫然的表情。照这样看，此事儿要么在婴殿前，要么在分开后，才会让他也浑然不知。墨君鸣下意识想到初见浅奈时，对方崩溃痛哭的场景，不止他一人想到这件事，院内一时无人作声，风滚球悉悉簌簌的乱跑。
她继续温声道：“一具三种伤痕的女尸，年龄大约十八九岁，不知为何惨遭灭口，我要查清楚此人姓甚名谁、家居何处、元凶帮凶所为何人、始末缘由又为何事。”
冀岳拧着眉毛斟酌道：“可有尸体？”
浅奈本能摇头，又很快点点头，伸出骨骼分明的左手食指，默不作声地抵住太阳穴，是全记在脑中的意思。
“这反倒有些难办。”袁野出乎预料的纠结起来，伸出手搔着胡渣。
“凶手我已有头绪，您先帮忙留意此人身世即可，有需要我会再找您。”浅奈快速道，又立马补充，“无论结果如何，绝不祸及拾贰。”
“这倒无妨。祸不祸的，拾贰今后惹的事不会在少数。你将此人面貌画下来，再想想她喜爱的吃食，特别的风俗习惯，我寻寻看。”袁野摆摆手站起身来，骨头发出嘎嘣的清脆声音，许是坐太久了，他单手像擦火柴那样摇晃几次，随意撩起一簇火苗跃动于指尖之上，忽然话锋一转，“如果找到凶犯，你会怎么做？”
浅奈双手端正的放在膝盖上半握成拳，像是早就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缓缓抬起下颌看向袁野，眸色中照映着那团似乎有生命力的红光，逐字逐句吐出冷冷的话语：
“杀人，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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