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眼缘
直至过了半月，拾贰其余几人纷纷都出去接过悬赏，浅奈的身体才算堪堪养好，终于被冀岳放出来透气。她闷坏了，骨头掰得梆梆响，还没来得及拆开头一份悬赏卷轴好好品读，就听袁野慢悠悠的嘱咐：“你别急，我这边有个人需要你照顾一下。”
浅奈微微皱眉，闷声叹了口气：“哪个？”
“我之前提到的那个秋家小少爷，不知道从哪弄得消息，托信儿要跟着咱们长见识。你看我整日忙成这样，照顾不好人家，你......”
嚯，这锅甩得可真好，偏找她这个冤大头，浅奈反应很迅速，果断回绝。“我什么我？我可不行，我满打满算才跟着出去一次，自家公会路子都没摸透，还能带外人？”
“不不不，我看你把我们拾贰的纲领学得很好。”
“我们还有纲领？”
“有！”袁野推搡着把人弄出去，把写着地点的字条儿塞人怀里，“滑头狡诈阴险算计！我看你滑的差不多了，晌午前到那接人一块做这个悬赏。他们秋家弟子闭关多年，你注意分寸把人给照顾妥帖喽，最好长他二两肉。”
他一边絮叨一边推人，直到推搡着赶出家门，生锈的铁门咣当合上，浅奈迎面扑来锈铁的冷臭味儿，默默回忆那堆贬义词，觉得前途堪忧。
冀岳听到声响，从厨房撩起帘子问出了什么事，袁野手麻利的捆铁锁，给他打着哈哈糊弄过去。浅奈眼角一抽，狠狠踹了一脚破门，门发出牢骚的呻吟声，依旧尽职尽责的紧闭。她没办法，只好掏出字条，眼神迷茫的四处望了望，开始赶路。
路途不算远，但足够把悬赏读完。浅奈缓缓展开卷轴，发现字迹湮得不成样子，方块字洇成大片连在一起，全然分辨不明。若是墨君鸣，此刻已决然赶回去敲袁野狗头了，公会初期虽收不到什么高价悬赏，只能从民间小栈里讨来些杂七杂八的活儿干，可卷轴破成这样，定然是袁野犯懒，筛过一遍的心思都没有，全裹回来丢给他们处理。
浅奈不是墨君鸣，她知道想发悬赏得先买卷轴，有笔墨，笔墨可以借，但卷轴铁打的要一贯铜钱。寻常人家如非必要绝不会花这笔闲钱。誊写悬赏也不代表什么，还得给银子，给的太少还没用，只得落灰成为死悬赏。然而死悬赏背后或许还有人在盼着，总归能帮一个是一个。
她细细看完一遍，更觉得其中有古怪。被湮湿前的字迹虽然潦草，但还算清秀，应当是个有学问的，但最后却没有落款，赏金金额也很零碎，连半枚铜币都有，像是把全身家当压出来了。浅奈翻来覆去辨认那堆墨迹，更是察觉不对。
掏光了家当也要发的悬赏，内容却如此含糊，刻意润色了事件的起因经过，读起来仿佛收录奇闻轶事的话本，而不像迫在眉梢的悬赏，怪不得许久未被人取走。她眯着眼，终于辨认出最重要的地址，佛家庄。
佛家庄虽不算偏僻，可周围村落的人死的死、搬的搬，几年下去唯独它留了下来。字条上约定见面的地方便是佛家庄旁处早已废弃的一个村子，浅奈勉强在晌午前赶到。风化的石墙低矮了许多，像是小人国度里建造的房子，庄稼地里野草放纵蔓延，已过了她的肩部。找了半天仍是四下无人，她只好先在一张石桌上落脚休息。
浅奈四处张望，晌午毒辣的太阳倾泻在头顶，屁股底下的石桌也烫得膈人，她倒是能坐住，但那个秋家少爷可就不清楚了，想必是是遛到哪里乘凉去。想到这里，她皱着眉头看向旁儿的林子，深树重叠，林萝碍日，倒真真是爽快的好地方，忽然口中一渴，便起身寻人去。
顺着依稀难辨的野路径直走，未多久就穿到另外一端，远远看去尽是荒凉之景，仅靠着一栅拱门上的牌匾认出那是佛家村，拱门左右对称摆着两张木碑，写道：人众则食狼，狼众则食人。
浅奈读来读去觉得不知其意，忽闻身后有异响，便疾步赶去。幽静的林子中传来拌嘴的声音，一个赞叹不已，一个漠然敷衍，听上去斗嘴的颇有生活气息，浅奈紧绷的侧脸缓了许多，抬头张望连天的碧绿，仍不见一个人影，只能闻其声。
“察觉不到亥气残留，这刺客好生厉害。”
“这是猎人素日用来套野猪的法子，少爷。”
“野猪？那为何把我俩套住了？”
“......您踩中圈了，少爷。”
最后这句带了些许的怒气，浅奈伸长脖子，终于在一片绿中见到两抹绣着祥云纹的衣襟，忍着笑意呼喊道：“两位可是秋家子弟？在下拾贰浅奈。”
“......”
“......”
想必是有点儿丢人的。不知道上边两人对峙了什么，过了一阵才回话。是刚刚那个将猎野味的法子当作刺客的愣头青，带着微妙的正经：“在下秋皓。”
浅奈掩着嘴角咳嗽几声，忽听麻绳将要挣断，念叨不好，果真透过树叶破碎的荫影中见两人有异动，她连忙去接。
林中宿鸟惊飞，肉身撞到树干上捣弄的不轻。麻绳断裂了一刻，秋仇被拽着往上升了几米，硬生生被树干挡住肚子才停下，她撞得眼冒金星，还得惦记那个糟心的少爷，伸着脖子往下去看，似乎见到一个晃悠的东西，她默念没摔死就好，也不敢借力解自己手腕上的结，几乎心如死灰：“劳烦两位把我也弄下去。”
过了一会儿，仍没动静。她皱起眉头，再次向下张望。
秋皓单脚被捆着倒吊，下坠一瞬间视线聚焦在与森林格格不入的那抹深色。那人疾行而来，映彩墨印花缎面对襟披风掀起在身后，立定后双臂半张抬脸盯过来，口中喃喃自语。秋皓实在没工夫再看下去，坠落到底后又高高抛起，丢人还带反复鞭尸，他实在没脸见人，终于停下来后才堪堪睁眼，栗色瞳孔一瞬缩紧，僵在原地。
浅奈恍惚瞬间，噙着笑道：“吓我一跳。”
虽这么说，可这人眉眼中却并无无措，却有种浓墨重彩的生动。眼尾带一点向下的柔和弧度，和线条锋利的下半张脸颇为违和，像是不动声色的发荣滋长，带着天壤的从容和笃定，柔软而力敌千钧。
也许是倒挂太久脑袋充血，秋皓无厘头的脱口而出：“是你。”
两人贴的不算远，能感觉到彼此的温热吐息，浅奈一下子脸上迷茫的不行，窥着他的表情小心翼翼的试探：“我们从前见过？”
春意正浓，沁人心脾的绿荫里她站的挺拔，眼睛亮亮的凝着一点漆色的光，恍得人敛去乱七八糟的想法。秋仇挂在上面又喊了一声，她便麻利的去掉杂乱的绳索，半晌，两人终于在下面团聚。
其实对亥人来说陷阱并不难破，只是被牵扯在一块儿有些熟手束脚。秋仇揉了揉手腕，站到秋皓旁边，发觉自家傻少爷吓得连礼数都忘了，不着痕迹的介绍道：“在下秋仇，多谢浅姑娘相助，见笑了。”
“不必多礼，西南方素人以猎兽闻名，最善布局埋线，如此遭遇实在是再常见不过。”浅奈盯着秋仇，短发且英气十足的女子，心头微妙的情绪滋生，鬼使神差问道，“袁野说的贵客可是你们两位？”
秋仇客客气气说明：“并非，我只是护送少爷到此处。”
“啊。”浅奈不经意间叹了口气，秋仇看见一双支棱着的耳朵瞬间耷拉下来，觉得好笑，“那么，两位可否还要做些准备，咱们末时进佛家庄，我先去附近探路。”
这后半句话她是对着秋皓说的，刚刚一直在晃神的人终于轻轻应声：“多谢。”
两人看浅奈离开的背影。秋仇若有所思道：“你们刚刚说了什么。”
秋皓捻动袖口，刚刚那股奇妙的情绪沉湎于泠泠血流下，缓重的心跳趋于平静，只是额角还有些鼓胀，压低声音道：“你有没有觉得眼熟。”
秋仇移开目光，顺带摇了摇头：“有意思，你觉得她眼熟，她对我却熟稔。”
此情此景实在混乱，丛林中破碎的光勾勒出两人皮相，秋皓鼻骨挺直，面色清明。他本是崇拜袁前辈，恳请多番父母才准他一封介绍信，让他下山历练，如今先生面还未见着，就被一人如有实质的气场吸引，自觉饶有兴味，再顾不得别的。
他脑子里天马行空乱想，却仍板着面孔，甚至举手投足之间仍说不尽清冷，真是托了这张脸的福。秋仇面色狰狞，翻白眼道：“您别瞎想了，指不定哪遇到过。我只听夫人的话送到这里，今后和你的袁野前辈好好过潇洒日子去吧。”
浅奈微微皱眉，闷声叹了口气：“哪个？”
“我之前提到的那个秋家小少爷，不知道从哪弄得消息，托信儿要跟着咱们长见识。你看我整日忙成这样，照顾不好人家，你......”
嚯，这锅甩得可真好，偏找她这个冤大头，浅奈反应很迅速，果断回绝。“我什么我？我可不行，我满打满算才跟着出去一次，自家公会路子都没摸透，还能带外人？”
“不不不，我看你把我们拾贰的纲领学得很好。”
“我们还有纲领？”
“有！”袁野推搡着把人弄出去，把写着地点的字条儿塞人怀里，“滑头狡诈阴险算计！我看你滑的差不多了，晌午前到那接人一块做这个悬赏。他们秋家弟子闭关多年，你注意分寸把人给照顾妥帖喽，最好长他二两肉。”
他一边絮叨一边推人，直到推搡着赶出家门，生锈的铁门咣当合上，浅奈迎面扑来锈铁的冷臭味儿，默默回忆那堆贬义词，觉得前途堪忧。
冀岳听到声响，从厨房撩起帘子问出了什么事，袁野手麻利的捆铁锁，给他打着哈哈糊弄过去。浅奈眼角一抽，狠狠踹了一脚破门，门发出牢骚的呻吟声，依旧尽职尽责的紧闭。她没办法，只好掏出字条，眼神迷茫的四处望了望，开始赶路。
路途不算远，但足够把悬赏读完。浅奈缓缓展开卷轴，发现字迹湮得不成样子，方块字洇成大片连在一起，全然分辨不明。若是墨君鸣，此刻已决然赶回去敲袁野狗头了，公会初期虽收不到什么高价悬赏，只能从民间小栈里讨来些杂七杂八的活儿干，可卷轴破成这样，定然是袁野犯懒，筛过一遍的心思都没有，全裹回来丢给他们处理。
浅奈不是墨君鸣，她知道想发悬赏得先买卷轴，有笔墨，笔墨可以借，但卷轴铁打的要一贯铜钱。寻常人家如非必要绝不会花这笔闲钱。誊写悬赏也不代表什么，还得给银子，给的太少还没用，只得落灰成为死悬赏。然而死悬赏背后或许还有人在盼着，总归能帮一个是一个。
她细细看完一遍，更觉得其中有古怪。被湮湿前的字迹虽然潦草，但还算清秀，应当是个有学问的，但最后却没有落款，赏金金额也很零碎，连半枚铜币都有，像是把全身家当压出来了。浅奈翻来覆去辨认那堆墨迹，更是察觉不对。
掏光了家当也要发的悬赏，内容却如此含糊，刻意润色了事件的起因经过，读起来仿佛收录奇闻轶事的话本，而不像迫在眉梢的悬赏，怪不得许久未被人取走。她眯着眼，终于辨认出最重要的地址，佛家庄。
佛家庄虽不算偏僻，可周围村落的人死的死、搬的搬，几年下去唯独它留了下来。字条上约定见面的地方便是佛家庄旁处早已废弃的一个村子，浅奈勉强在晌午前赶到。风化的石墙低矮了许多，像是小人国度里建造的房子，庄稼地里野草放纵蔓延，已过了她的肩部。找了半天仍是四下无人，她只好先在一张石桌上落脚休息。
浅奈四处张望，晌午毒辣的太阳倾泻在头顶，屁股底下的石桌也烫得膈人，她倒是能坐住，但那个秋家少爷可就不清楚了，想必是是遛到哪里乘凉去。想到这里，她皱着眉头看向旁儿的林子，深树重叠，林萝碍日，倒真真是爽快的好地方，忽然口中一渴，便起身寻人去。
顺着依稀难辨的野路径直走，未多久就穿到另外一端，远远看去尽是荒凉之景，仅靠着一栅拱门上的牌匾认出那是佛家村，拱门左右对称摆着两张木碑，写道：人众则食狼，狼众则食人。
浅奈读来读去觉得不知其意，忽闻身后有异响，便疾步赶去。幽静的林子中传来拌嘴的声音，一个赞叹不已，一个漠然敷衍，听上去斗嘴的颇有生活气息，浅奈紧绷的侧脸缓了许多，抬头张望连天的碧绿，仍不见一个人影，只能闻其声。
“察觉不到亥气残留，这刺客好生厉害。”
“这是猎人素日用来套野猪的法子，少爷。”
“野猪？那为何把我俩套住了？”
“......您踩中圈了，少爷。”
最后这句带了些许的怒气，浅奈伸长脖子，终于在一片绿中见到两抹绣着祥云纹的衣襟，忍着笑意呼喊道：“两位可是秋家子弟？在下拾贰浅奈。”
“......”
“......”
想必是有点儿丢人的。不知道上边两人对峙了什么，过了一阵才回话。是刚刚那个将猎野味的法子当作刺客的愣头青，带着微妙的正经：“在下秋皓。”
浅奈掩着嘴角咳嗽几声，忽听麻绳将要挣断，念叨不好，果真透过树叶破碎的荫影中见两人有异动，她连忙去接。
林中宿鸟惊飞，肉身撞到树干上捣弄的不轻。麻绳断裂了一刻，秋仇被拽着往上升了几米，硬生生被树干挡住肚子才停下，她撞得眼冒金星，还得惦记那个糟心的少爷，伸着脖子往下去看，似乎见到一个晃悠的东西，她默念没摔死就好，也不敢借力解自己手腕上的结，几乎心如死灰：“劳烦两位把我也弄下去。”
过了一会儿，仍没动静。她皱起眉头，再次向下张望。
秋皓单脚被捆着倒吊，下坠一瞬间视线聚焦在与森林格格不入的那抹深色。那人疾行而来，映彩墨印花缎面对襟披风掀起在身后，立定后双臂半张抬脸盯过来，口中喃喃自语。秋皓实在没工夫再看下去，坠落到底后又高高抛起，丢人还带反复鞭尸，他实在没脸见人，终于停下来后才堪堪睁眼，栗色瞳孔一瞬缩紧，僵在原地。
浅奈恍惚瞬间，噙着笑道：“吓我一跳。”
虽这么说，可这人眉眼中却并无无措，却有种浓墨重彩的生动。眼尾带一点向下的柔和弧度，和线条锋利的下半张脸颇为违和，像是不动声色的发荣滋长，带着天壤的从容和笃定，柔软而力敌千钧。
也许是倒挂太久脑袋充血，秋皓无厘头的脱口而出：“是你。”
两人贴的不算远，能感觉到彼此的温热吐息，浅奈一下子脸上迷茫的不行，窥着他的表情小心翼翼的试探：“我们从前见过？”
春意正浓，沁人心脾的绿荫里她站的挺拔，眼睛亮亮的凝着一点漆色的光，恍得人敛去乱七八糟的想法。秋仇挂在上面又喊了一声，她便麻利的去掉杂乱的绳索，半晌，两人终于在下面团聚。
其实对亥人来说陷阱并不难破，只是被牵扯在一块儿有些熟手束脚。秋仇揉了揉手腕，站到秋皓旁边，发觉自家傻少爷吓得连礼数都忘了，不着痕迹的介绍道：“在下秋仇，多谢浅姑娘相助，见笑了。”
“不必多礼，西南方素人以猎兽闻名，最善布局埋线，如此遭遇实在是再常见不过。”浅奈盯着秋仇，短发且英气十足的女子，心头微妙的情绪滋生，鬼使神差问道，“袁野说的贵客可是你们两位？”
秋仇客客气气说明：“并非，我只是护送少爷到此处。”
“啊。”浅奈不经意间叹了口气，秋仇看见一双支棱着的耳朵瞬间耷拉下来，觉得好笑，“那么，两位可否还要做些准备，咱们末时进佛家庄，我先去附近探路。”
这后半句话她是对着秋皓说的，刚刚一直在晃神的人终于轻轻应声：“多谢。”
两人看浅奈离开的背影。秋仇若有所思道：“你们刚刚说了什么。”
秋皓捻动袖口，刚刚那股奇妙的情绪沉湎于泠泠血流下，缓重的心跳趋于平静，只是额角还有些鼓胀，压低声音道：“你有没有觉得眼熟。”
秋仇移开目光，顺带摇了摇头：“有意思，你觉得她眼熟，她对我却熟稔。”
此情此景实在混乱，丛林中破碎的光勾勒出两人皮相，秋皓鼻骨挺直，面色清明。他本是崇拜袁前辈，恳请多番父母才准他一封介绍信，让他下山历练，如今先生面还未见着，就被一人如有实质的气场吸引，自觉饶有兴味，再顾不得别的。
他脑子里天马行空乱想，却仍板着面孔，甚至举手投足之间仍说不尽清冷，真是托了这张脸的福。秋仇面色狰狞，翻白眼道：“您别瞎想了，指不定哪遇到过。我只听夫人的话送到这里，今后和你的袁野前辈好好过潇洒日子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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