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烈火

    二十年前的冬天，那场雪下的极大，往雪里一踏，几乎没过了膝盖。院子里养着好几株红梅，专给你姨娘赏雪用，她爱画画，我便在梅下舞剑。

    有时候舞的兴起了，又会耍上几转圆月大刀，可过不了多会，雪花总飘进屋里，我便在院内搭了个木亭，那天是大寒，按照惯例家中煮上了一锅羊肉汤。

    你姨娘披着一件金丝绽梅的长袍，带上那支秋梅金步摇，靠在亭中的软塌上，火红的碳映得她脸儿红扑扑的，听着墨儿给她读枚乘赋。

    墨儿从小十分顽皮，比不得他两个哥哥文静爱读书，也最像我，一耍上刀枪就迷了眼，但自从今年曼谖又怀上之后，这小子居然不逃学堂了，说是要给还没出生的妹妹取个天下第一好的名字，整日缠着两个哥哥读书认字，无事便给曼谖诵诗咏赋。

    你姨娘很是高兴，听了好久才进去喝羊肉汤，那汤都炖的发白了，我们父子闻起来香的不行，但小曼谖可不爱喝，只要进屋闻到这味道，曼谖就不停地发吐，你说奇不奇怪。

    那有什么法呢，只好将浓汤分给了下人，又摆上花果，曼谖才进屋喝了点参汤。墨儿看着你姨娘着急，便在跟前给她捶背，一边捏肩一边小声地问：“娘，你有啥想吃的不？孩儿去给你买回来。”

    我当时在屋外练刀，就见墨儿一跃一跃跳出来，那大眼睛滴溜溜的转个不停。我收了刀，问墨儿曼谖还发吐吗，这小子理也不理我，气宇轩昂地朝门口走去，我又问他要去哪里，他发现我的语气严厉起来，遂笑说，娘想吃城门口那家的酸枣糕和酸辣藕丸他便出去买，我看着那小子嘻乐呵的小脸蛋儿，装的跟大人一样，往街上踏一步，那雪早漫过屁股了。

    我便挂了刀，去城外买糕点。

    走在路上，那雪多白，家家栓了门，小贩收了摊，越往城外走，走得只剩我一人，往巷子里瞧去，几床破席子东一处西一处地盖在流浪汉身上，有的手臂露出来，上面薄薄一层雪，透出黑紫色，显然是才冻上不久的。路边有的连席子也没有，裹着层薄布，这时来了阵风，那布里仅存的一点棉絮随着雪刮到衣带上，我拍拍雪，棉絮还挂在带子上，我抖将下来，是灰黑色的。

    城门口早封了，那两家卖酸枣糕、藕丸的，早已关了店，我拍拍门，老两口跟我很熟，便送了盒枣泥，让我回去放灶上蒸起，说蒸好后得煨上半个时辰，我出了巷子，天也很快黑了，雪也停了。

    天又很快亮了。

    那光在城内，把蓝晃晃的夜空照得通红，一层层地往外扑，跟杂耍班子的小孩往半空中窜来跃去似的。人呼出的雾气像火一样，烫的我面前的雪都化了。

    这一片白，一片红，我走在路上，火光越来近，噼啪作响，火跟着钻进腿窝筋里，烧柴似的，棍子都烧断了，那白的世界一瞬又一瞬地绊住我，倒下去，又爬起来，我跑向火光，越跑越快，上面写着两个大字。

    吕清酬听到这里，不由得低下头去，眼前方锐的左腿阵阵抽动，跟发了癫似的，右腿纹丝不动，脚上的布鞋磨的破烂不堪，一根黑黄的趾头如枯枝一般伸出，厚厚的老茧使人很难分出脚趾和脚盖的界限。

    “侄儿，正巧你今日来看我！”方锐突然提高了声音，脸上被纹路紧紧裹住，露出的笑使吕清酬想起自己梦里的那个小孩子，火中映出的嘴巴抬起的弧度，简直和眼前的形状一模一样，那种断木不停砸向自己的恐惧感又出现了。方锐扣住清酬的手，笑道：“我终于找到害曼谖墨儿的凶手了！还有你娘，咱们一家人······狗娘养的！”说到最后一句话，那因纹路而模糊的脸上映出乌篷里的光，斑斑点点照射出他发丝的断折，一丝突然扭住一绺，跟绞棺材似的。

    吕清酬反握住双手，抬起头，这二十年来第一次端正着直视姨父的眼睛：“姨父，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好吗？跑完这趟，侄儿就要成婚了。”

    那坚定的眼神里带着一些恳求，话未落音，吕清酬的手就被突然甩开，面前的姨父恶狠狠地望向别处：“过去？你说过去就能过去？我的曼谖，墨儿，你大哥二哥，谁还给我？啊？还给我一个？”

    “姨父，侄儿不是这个意思······”

    方锐的喘气慢慢平缓下来，语气也转而慈爱起来，“侄儿，我报我的仇，你成你的家，你这个年纪，哪个不是儿女成群？也该早点生个小子，叫你姨父抱上一抱。”

    吕清酬哑然，只得笑着告别姨父，挑起帘子跳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