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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4章 逃

    仲春的太行山,料峭春寒徘徊着不肯走远。高大的落叶松直耸入云,枝头还挂着前一场大雪留下的痕迹。清晨的寒风吹拂过树枝,沙沙响着。早起觅食的猕猴坐在树梢,正挠头想着,到底曾在哪棵树下藏过的坚果……忽地,一大一小两道人影如蜻蜓点水般从树尖上掠过,偶一落脚,压得树枝撒下了片片雪沫,飞舞在晨曦之中,晶莹剔透,落在鼻子上,痒得打了个喷嚏……抬头寻时,却是空荡荡一片,只有头顶的树枝在晃啊晃……而那两个身影,时而窜高,时而低伏,已向远处越蹿越远……

    冷风吹拂过面庞,吐气化成阵阵白烟,张清只觉得腿似灌铅,腰似已断,胸脯便好似漏了气的风箱,哼哧哼哧的响……终于一口气再也衔接不上,脚下一软,绊在了一棵老树高高隆起的树根上,一头栽倒在地……他还想挣扎着爬起,却怎地也没有了力气……身后的李三放慢了速度走过来,手里的短枝啪的一声,打在屁股上,嘴里数着,“十七……”

    从昨夜到现在,二人已经在这绵延不断的山里,不间断奔行……重复的进行着追捕与反追捕的“游戏”,而“游戏”获胜还是失败,就看张清被追上击打的次数,是否比前一晚少……

    “不行了,师傅……时间到了……真……的到了……已经辰时了……”张清趴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的告饶,“……十七次,比昨夜……少了三次……”

    李三没抬头,“还差半个时辰,你已休息了三息,再不起来我要打第十八次了……”说着,手里的小棍又举了起来……

    “别,起来还不行么……”张清哀嚎着,手脚在地上一阵刨,居然像个弹簧一样一跃而起,发足狂奔而去,只留下一片残雪和灰尘的暴土扬长,当然,很多都落向李三的头上脸上……

    李三轻轻一侧身,轻松避过了大部分雪和烟尘,浑似没事人一般……如果不绕到他身后,仔细看那颈后的细密汗珠,根本想不到这一夜,他已奔跑了上百里,现在的他,也真真切切的感到一丝疲累……

    方才,他在张清准备起身时,就识破了这些小手段;他也知道,张清趴在地上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辛苦,但奇怪的是,明明习惯了残酷和铁血的军旅生涯,也只信奉汗水和实力,最不屑于投机取巧和阴谋诡计的自己,刚刚面对徒儿的撒娇耍赖一样的小手段,竟生出了一丝欣赏的感觉,好像自己也有些陶醉于这场游戏……当然,能从几天前一夜被击打上百次的成绩进步到二十次内,这个徒儿的天赋和潜力,也真的值得欣赏……

    时间,终于不紧不慢的到了辰时,张清觉得自己浑身快要散了架一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甚至顾不上喝口水,吃口干粮,只想就这么仰面躺着,看着天上的太阳,看着清风抚着白云从头上飘过,直到晚上再一次的训练开始……

    方才最后的二十里,他被李三逼的激发出了全部潜能,这才以十九次被打中的成绩结束了训练,现在的他,每一个骨头节里都是酸和痛,每一块肌肉都在轮番痉挛抽搐……他觉得浑身上下似乎只有脑子还能动……

    “早知道满山跑也算习武,还不如打小搬到山里来住。别的不敢说,打猎将来肯定拿第一啊……现在山里的这些兔子麋鹿什么的,哪个跑得过我……父亲一直盼我考上功名,有没那个本事,现在还不好说,不过如果跑得快就算武功高,我一定早早就能晋身九阶高手……不过,跑得快又有什么用呢?要知道,我还有一个道士师傅,只要能学会那一招御物飞天,怎么也不会比跑来得还慢吧……不过记不清了,是不是也要练到第九阶道术,才能飞起来啊……”

    人和动物有什么不同?可能就在于,人是追求意义的动物。张清现在就在疑惑,探求,反思……自己这些天离开英水村的家,离开张康明和王氏,还有沉默寡言的六一,来到这太行大山里训练的意义。毕竟,在山里跑步拿不到“奥运金牌”;自己想拥有的,是那朦朦胧胧的,还没真正触碰到的“超自然”的力量,而不是成为一个身体强健的猎户;在这个近似中国历史上的某个封建王朝,出人头地的方法很多,比如说考取功名,比如会行军打仗,比如习武闯江湖,比如修仙入圣,但绝不是最会逃命,虽然在这方面,他目前做的很不错……

    作为一个灵魂里的现代人,他已经活了将近三十岁,他当然知道自己想要的目标是什么,也能够理性的判断,支撑这些目标背后的必要条件是什么……所以,当他发觉自己的努力付出,所作所为和目标并没有关联性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感叹,唏嘘,踌躇……也开始想“家”……想这一世的家,也想上一世的家……

    在这里,他只是个儿子,而曾经,他也是一名丈夫,一个父亲。每个父亲,不管当着面会多凶,在周围没人,一个人看天的时候,可能都会想想自己的儿子,可能都会想到露出微笑。即便孩子再怎么淘气,愚蠢,也总能想到让他露出微笑来的某件事……

    最后一次见他们是怎样的情景?贪玩不写作业,被骂哭,“我”气到爆炸,手抓拖鞋狂揍……然后老婆护犊发彪,离家出走……为什么“我”会暴怒到那个程度?明明也会想他们想到微笑的啊,那时又怎么能下的去手的?……头脑中的时间似乎定格,然后一切开始倒带……到“我”的小时候,某个下午,自己一个人写作业,不会的难题,苦闷,偷看电视……然后被父亲发现,狂揍……某天,家里多了个鱼缸,里面的小金鱼真漂亮,“我”偷偷把它捞出来,想仔细地看,却没想一下蹦到地上,又蹦到了够不到地柜子底下……然后撒谎鱼是自己蹦出去地,再被狂揍……又是某天,课间“我”和同学打闹,碰翻了班里地投影仪,摔坏了被请家长,又被狂揍……

    终于,在那一次狂风暴雨的惊吓中,“我”变得不敢闯祸,不敢做错,不愿尝试,沉默寡言,敢想不敢做……有一个好的创意不敢提出,总是先做简单重复地工作,把复杂的拖到最后却草草了事,领导和同事们鄙视的看着能力低下,屡次让人失望的“我”,职业生涯每况愈下……到底是失败,还是畏惧失败毁了“我”?

    历史在重复,命运在轮回,父辈加诸于“我”的暴力与自卑,“我”一点不剩地全部转嫁给脆弱的无力反抗的儿子们,“我”不能控制自己的人生,“我”却格外想控制他们……不许淘气,不许偷懒,不许行差踏错……“我”为什么这么可怜又可恶……

    疲惫的身体,疲惫的一颗心……此刻,张清只想缩的更小一些,只想这么永远的“逃”开……原来,逃命的本事,还真的是最合适给“我”来学……两滴水珠溢了出来,顺着眼角流到耳边,又坠向了地面,在泥土里滚了一下就消失不见,只在脸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

    这一世呢?如果只看“我”一个孩子,父母对“我”似乎不错,但是,家里还有个六一……如果前世的父亲对“我”是秋风扫落叶,那么这一世的张康明夫妇对待六一,完全把他们的冷暴力与漠视倾泻在这个不满八岁的孩子身上……除了那一夜,夹壁中老鼠叫声几不可闻的那夜,母亲王氏给六一掖被角那短暂的温情一幕,让人感到了一丝母爱的温暖……其余的所有时间,竟像是寒冬一样冰冷……为什么明明为人父母,却要把仅有的那一丝丝爱,一丝丝好,还都放在人都看不到的旮旯犄角?想到这一点,张清的心里就痛,就冷,一想起六一,就仿佛从天上看到遭受毒打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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