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灯火通明的渔船如一颗闪闪发光的宝石,镶嵌在黑夜的画布中。海面起风了,泛起了粼粼波涛,波涛虽不大,撞击在船沿上发出一波连一波的‘啪啪’声。船身开始有节奏的左右微微晃动,睡梦之中的孩子们,仿佛又回到了襁褓的摇篮之中,桅杆‘吱呀吱呀’的声响就像一首摇篮曲,亲昵地抚慰着那温柔梦乡。

    牛伯很不服输的把鱼网一次一次的撒向海里,他抬手抹了抹额间的细小汗珠,满心期待的拉起渔网。

    “太倒霉了,鱼儿都像在躲着我们。”他不无气馁的说道。

    “你看开点吧。”阿公坐在船头的小凳子上,他握住鱼杆,专心志致的盯着船下被灯光照得明亮的浮标处,浮标虽然也在随着微波晃动,可他知道,此时并没有鱼上钩,因为他手上握着的鱼杆并没有感觉到有一丝一毫的拉力或震动。

    牛爸爸又重复的撒了几网,依然没有鱼。他把渔网往甲板上一摔,他放弃了用渔网捕捞。他改用鱼杆钓鱼,就搬了张小凳子,一言不发的坐在阿公的旁边,把鱼线狠狠的甩了出去。

    阿公想说点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他只是盯着鱼线上的浮标,仅此而已。

    海面的风越来越大了,气温也越来越低了,两个老年男人只是沉默的坐在船头。突然,阿公明显的感觉了鱼杆在晃动,他本能的握紧了鱼杆。

    “上钩了。”他说。

    “上钩了?”牛伯把头扭过来,激动的问。

    “是的,上钩了。”阿公站立了起来,他紧握着鱼杆,根据以往的经验,从拉力上可以判断出咬钩的鱼并不大,但至少有东西在水里真真切切的咬上了他的鱼钩。他收紧了一下鱼线,又往前松开了一段鱼线,他与鱼之间在互相的拉扯着,他小心翼翼的操作着,生怕这上钩的鱼儿又跑掉了。

    “要帮忙吗?老古。”牛伯急切的问。

    “我可以,小鱼而已。”阿公自信满满的,他曾在水库里钩到过一尾八斤重的草鱼,一家人吃了三天。而现在的鱼,照这力度,估计也就一两斤重吧。

    眼看拉扯得差不多了,他突然收紧鱼线,往上一提,一条活蹦乱跳的鱼被他拉到了甲板上。

    牛伯很高兴,仿佛这鱼是他钓上来的般,急忙冲过去双手牢牢的抓住了这条鱼,“抓住了,我抓住了。”

    阿公把鱼钩从鱼儿尖尖的嘴上取了下来,这是一条怪鱼,巴掌那般大,全身披着金黄色的外衣,非常的漂亮。像海豚又绝对不是海豚,他也不知道是什么鱼,“你认识这鱼吗?”

    “不认识,但是很漂亮,不知道是不是小海豚。”牛伯把它放在一旁的水桶里,看着它惊恐的在水桶里乱撞,“我们总算有一条鱼了。”

    “是,现在没这么遗憾了吧?”阿公知道,这小鱼不可能是海豚,就是是海豚的幼鱼也差不多有一米长吧,这鱼只是长得像海豚而已,但身形才跟自己的巴掌这般大。

    “我若也能亲自钓上一尾,那就真的满足了。”牛伯又回去坐在凳子上,专心的钓起了鱼。

    阿公很想让古云禾也来瞧一下,他把鱼提到进船仓的门旁。外孙女根本就没有睡觉,还在画画呢。

    “禾儿,这么晚还不休息啊?”阿公关切的询问道。

    “嗯,一会睡。”她只是在专心的在速写本上涂着。

    阿公靠过去,“我瞧瞧。”纸上画着的是一艘船,就是眼前的这艘渔船,“唯妙唯俏,很生动。”

    “谢谢阿公。”她能得到阿公的肯定,心里乐开了花,“还没画好呢。”

    “那你慢慢画。”阿公从背包里拿出水壶,喝了几大口,“阿公钓了一尾漂亮的鱼,你要不要去看一下?”

    “真的吗?”她从座椅上弹下来,就往甲板上冲了出去,围着小水桶,高兴的看着。这鱼真漂亮,长得海豚一样的尖嘴,全身金黄色的,没有渗杂一点其它颜色。我要把他画下来,她心里想。这鱼说起来也奇怪,竟然把头仰出水面,从桶里瞪着两颗豆大的淡红色眼睛望着古云禾。古爸爸从船仓走了出来,把毛毯披在她的肩上,鱼忽然就怕人似的钻进了水桶的底部,然而,当爸爸走向了船头的钓杆后,鱼儿又从水里冒了出来,还是在呆滞的望着古云禾。

    “这鱼儿并不怕我。”她托着腮在想,就蹲坐在水桶旁的甲板上,目不转眼的看着这美丽的鱼儿。

    鱼儿也看着他,一动不动的。四目相对,可是她看不出鱼儿有任何的表情,也听不见鱼儿发出的任何声响,她不可能猜得出来这眼前鱼儿的心思。

    “鱼儿鱼儿,你是不是想说什么呀。”她心里说道,然后悄悄的把食指伸出来,慢慢的朝这金黄色的鱼儿伸了过去,鱼儿却也不躲闪。当她的食指触碰到鱼儿的头部时,不由得大吃一惊,“这鱼真凉啊。”

    与其说是鱼儿凉,倒不如说是海水变冷了。

    “禾儿,你知道那是什么鱼吗?”阿公坐在还在还在专心志致垂钓的牛爸爸旁边,手里握着鱼杆,回过头来问她。

    “稍等,我查一下。”她掏出手机,拍了张鱼的照片,她准备把照片传到网上去搜一搜,但是她迟疑了一下,若是李婶此时在场,肯定又要抱怨她了:什么都去网上去搜答案,就不能开动脑筋好好的想一想,网络越发达,人们就越来越笨了,都不会思考了。她只是迟疑了一下,这眼前的这条鱼她是不可能想明白是什么鱼的,因为她对鱼类这种生物并不了解,她最后还是决定找网上的现成答案,可这时才发现没有网络,连手机信号也没有,只能遗憾的摇摇头,“阿公,我查不到,手机没信号。”

    “那行,不管它了,你快回去睡觉吧,太晚了。”阿公叮嘱她。

    她只是随口应了一声,并没有离开,她还在看着鱼儿,鱼儿也还在看着她。她在想:鱼儿是不是想回到它妈妈身边,它应该是想它妈妈了吧。想到这里,她便把手伸向鱼儿,双手穿过这冰冷的海水,一下子就把鱼儿给握在手中,鱼儿没有表现有丝毫的恐惧,更没有挣扎,只是任由这眼前的女孩把自己从水桶里面捧了出来。原来这鱼儿除肚皮上是奶黄的之外,全身都是金黄色,就连腮鳍、背鳍和尾巴都是金黄色的。鱼儿的尖嘴一张一张的,像在大口的呼吸。她能清楚的感觉到,这鱼儿的光滑的鳞片和它身上跳动的脉搏。

    她把鱼儿捧到护栏前,把双手伸出护栏,双手一松,‘咚’的一声,鱼儿便回到了大海。鱼儿从水里冒出了头,望了她几眼,便转身游向深海。

    它去找鱼妈妈了。

    古云禾偷偷的把鱼儿放回大海,早就做好了被挨一顿臭骂的心理准备,她扶着栏杆,小声的朝阿公说:“阿公,我把鱼儿放回海里了。”

    阿公还没反应过来,牛伯却惊呼道:“什么!你把鱼放走了?”他几乎连滚带爬的跑向了古云禾身旁,抓住栏杆把身子探出去,往船沿边的海里四处搜寻,哪里还有鱼儿的影子,“你这小孩,太不省心,你不知道那是我们唯一的鱼吗?”牛伯似乎有点气急败坏的说道。

    “嚷什么!你冲孩子嚷什么!”阿公也走了过来,搂住了古云禾颤抖的肩膀,小声说道:“没事,一条鱼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先回船仓,没事的。”

    古云禾不敢说话,怯怯的走回船仓,背后还听到阿公和牛伯在大声的争吵着。有阿公在身旁,她什么也不怕,可她感觉自己做错事了,她也不敢细听,只是把毛毯盖过了头,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

    没过多久,船头停止了争吵声,阿公走了进来,他走到古云禾的身旁,轻轻的抚摸着孩子的那用毛毯包裹住的头,“禾儿,没事了,阿公不怪你。”

    古云禾把毛毯一掀,露出了满脸委屈的表情,“阿公,对不住。”

    “傻孩子,有什么对不住的,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我太自私了。”她泪目朦胧的朝阿公说道。

    “你不自私,恰恰相反,你很有爱心,很善良,这是很优秀的品格,这是书本和课堂上也未必能学来的优秀品格,阿公为你感到骄傲。”阿公一点也没有要责怪她的意思。

    “可是……那鱼儿……还是我偷偷放走的。”

    “傻孩子,那鱼儿这么漂亮,能不成阿公要吃了它不成。”阿公伸手帮她抹了一把眼泪,“就算你不放走它,阿公也会把它放走的。”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阿公什么时候骗过你。”阿公向前腾了两个座位,“睡吧,太晚了。”

    阿公看着她直躺在座椅上,又把毛毯帮他披上,站了一会,才放心的走向船头。刚迈出船仓,一个巨浪拍了过来,他差点就摔了一跤,船身摇晃得很厉害。

    “老古,什么情况?”牛伯有点惊慌失措,他牢牢的抓住船头的护栏。

    “起浪了,别在外头待着了!”阿公朝牛伯大喊道,“能过来吗?”

    “应该……可以。”牛伯一路抓住护栏往回挪。

    ****骤然而至,电闪雷鸣,风越来越大,巨浪一个接一个的拍来。虽然不明白这海中为什么会有这滔天巨浪,估计就是这****引起的潮涌吧,但此时已经来不及分析了,渔船开始在高速的上下起伏,在快速的打转。

    “有巨浪,大伙都坐稳抓牢了!”爸爸大声喊道。

    船仓里的所有人都被折腾醒了,货架上的零食开始和四周的杂物开始向船上抛落,好在座椅是固定在船仓底部的,人只要捉牢把手,并不会被抛出,但是这上下左右毫无规律和预兆的剧烈折腾,船上的人几乎都快要吐了。

    “救生衣!”牛叔也大喊,原来大家把救生衣早就脱了下来,丢得到处都是了。

    爸爸急忙的把救生衣胡乱的捡起来丢给他们,也顾不上哪件是谁的了。

    牛叔的把膝抵住座椅下面的空隙,以把自己的整个身子支撑住,他拿过救生衣就开始帮家人快速的穿上,然后捉住了把手,然后把牛皮皮紧紧的抱住。牛吉吉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他在牛嫂的怀里大声的哭着,牛嫂只能不停的安慰着他,“没事的,没事的。”

    爸爸朝惊慌失措的古云禾走去,搂住了她的肩膀,并安慰她不要怕,一会风暴过去就没事了。

    “爸……我……不怕!”她想告诉爸爸她很勇敢,但是身子却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好孩子。”爸爸把她身下歪歪扭扭的救生衣帮她整理好,并让她牢牢的捉紧座椅把手。

    连续的几波浪后,船开始摇晃得没那么的厉害了。

    “爸爸要赶快的去后面找船主,你自己先在这里跟大伙待一起,可以吗?”爸爸朝古云禾说道。

    “我可以的。”古云禾也看着爸爸回答道。

    爸爸点了点头,他开始向船尾的驾驶仓慢慢的挪去,边挪边大喊:“老板!船主……”四周除了雷声,拍打在船上的雨声和孩子的哭喊声,并没有人应答。

    驾驶室是在船尾,是个小两层的架构,底下一层是储物间,最上一层才是驾驶控制室,这也使得驾驶室可以很轻易的看清整条渔船和船体的前方。

    爸爸好不容易的挪到了驾驶仓,这才发现船主在昏睡过去了,就在驾驶室的地板上,旁边还滚着空酒瓶子。爸爸很生气,上去捉住船主就一阵乱晃,船主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爸爸朝天大吼:“这是一整船人命,你竟喝这么多酒,你这是在犯罪,是要被判刑的。”

    真不知道这船主是受了刺激,原本看起来这么朴实稳重的人怎么会干出这种事。他摇晃着脑袋,“咦!你怎么跑这里来,快下去,这是驾驶室。”

    “你还知道这是驾驶室啊!”爸爸把他拉直,让他可以透过玻璃看清楚渔船外面海上的状况,“你睁大眼睛看看外面!”

    船主看了一眼外面,一道闪电的闪过,他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似的使劲的揉了揉眼,大惊道:“快回去,有滔天巨浪!”船主快速的发动起了渔船,并命起了安在驾驶窗的信号枪,快速的走到门口朝天发出了求救信号。

    借着信号弹的火光,爸爸也看到了,正前方的不远处一个滔天巨浪正在向着暴雨中的渔船袭来,这巨浪足足有几十米高,这巨浪真的撞向渔船,会把渔船撞个稀碎,就算这艘渔船足够的坚固,也会被瞬间的吞噬掉。爸爸大惊失色,慌忙的跑向船仓。

    回到船仓,爸爸竟然安静了下来,他紧紧的抱住古云禾。他并没有跟大伙说有滔天巨浪正在朝渔船袭来,而是提高声音故作镇定的说了一个慌:“刚才,我到了后头才发现,这一切都是船主为了增添气氛而故意设计的一个游戏,没什么好害怕的。”

    “游戏!”大伙异口同声惊讶道。

    “是的,是游戏!”爸爸很肯定的说道。

    牛皮皮把头扭过来,“这太刺激了,比坐过山车还刺激呢。”他又朝弟弟大声的笑道:“这只是一个游戏,你看你都哭鼻子了。”

    牛吉吉抹了抹眼泪,不好意思的把头埋进了牛嫂的怀里,还伸出小手朝身旁的牛皮皮乱挥,“妈妈,你看哥哥又欺负我。”

    “游戏?这怎么……”牛叔差点就说漏嘴,目光刚好落在了爸爸的脸上,他似乎从爸爸的脸上读懂了什么,“对,是游戏,我也是知晓的。”

    依靠在爸爸怀里的古云禾当然知道,这才不是什么游戏,这一幕似乎就是自己的那个噩梦,那个一直纠缠着她的噩梦。好在她能明白爸爸的良苦用心,于是,她清了清噪子,开始唱起了《弟子规》,大伙也随着节奏跟着一起哼唱了起来:

    “弟子规,圣人训。首孝悌,次谨信。泛爱众,而亲仁。有余力,则学文……”

    “冬则温,夏则凊。晨则省,昏则定。出必告,反必面。居有常,业无变……”

    船仓变得温暖了起来。渔船的外头,电闪霹雳依旧,暴雨呼啸依旧。

    此时的滔天巨浪已近在眼前,船主微调着方向把,身为一个有经验的船长,他深深的知道,面对这种巨浪,是不可能躲避掉的,贸然掉头会更加的危险。他已在海上漂了大半辈子,印象中很久都没有看过这么大的滔天巨浪了,唯一的一次就是当年自己还是小孩子时,曾跟在自己父亲身旁经历过一次,可那一次的浪并没有这么高,而父亲则是他那渔村里最出色的渔夫,也是驭船技术最出色的船长,父亲仅是面无表情的瞪着当年那个巨浪,然后牢牢握住方向把,迎着浪,毫不畏惧的直接冲了过去。

    “父亲……”船主大呼,“请保佑我。”他学着父亲当年的模样,紧紧的握住方向把,他要让渔船冲过眼前这个前所未见的巨浪。

    “来吧!巨浪,我不怕你!”他大声的呼喊着,这呼喊声似是拥有着某种神秘的魔力,让他的胆子变得更大,让他更勇敢了起来,他目光如炬,他开始让渔船加速,渔船急速的冲向那朝着他们汹涌袭来的滔天巨浪。

    渔船瞬间就被巨浪吞噬掉,再无踪影……

    巨浪过后,海面上只余下几块渔船的残木,稀稀拉拉的依附在一堆白色的泡沫前晃荡着,在大自然的面前,人类总是那样的渺小而脆弱。暴雨还在肆虐着,黑夜还在笼罩着,雷鸣还在咆哮着,闪电还在天边撕裂着,它们对这眼前刚不久发生的一幕视若无睹,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呼。”一个脑袋浮出水面,正是古云禾,她抱住一片似浮木般大小的东西浮了出海面,她大口的呼着气,海水混着雨水几乎让她睁不眼,她慌张的努力睁开眼,四周搜寻着,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天边仅有的微光,也照不亮眼前的一切。

    “阿公!”她大声的喊着,雨水和海水就一直往她嘴里灌去,这带着咸腥味的海水,呛得她快喘不过气来,“阿公!阿婆!”

    阿婆在家里边呢,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叫‘阿婆’,她觉得自己是不是给这冰冷的海水泡傻了,她大哭,她也不管那么多,仍然一边大哭一边大喊:

    “阿公……阿婆!”

    “牛伯!牛嫂!”

    “皮皮!吉吉……”

    “有人吗?”

    她无助的哭喊着,声音在这雨声中被冲刷得细若蚊蝇,几近听不见。她双脚在海水中乱蹬,她拼命的往旁边游,可没蹬几下,她就撑不住了,海水太冷了,她的体温在快速的下降,她根本游不动了,只能拼了命的抱住那块浮木,她挣扎着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把自己的身子横在浮木上,慢慢的便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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