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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卧云殿中判死生

    云朝帝宫是有名字的。帝宫于云太祖永定元年由前朝降臣步书麓奉命建造,到永定十三年方竣工。建成当日,有万雀来朝,若龙云霞一十九条捧日祝礼,帝都百姓皆以为祥瑞,云太祖颜开称善,始定宫名龙雀城。

    龙雀城四方纵横三百亩,四面围城三丈高墙,城外有宽九丈的护城河。另设四座城门:东青门供宫人百官日常出入,西霜门供皇眷平常用度运输,南绛门为正门,云帝祈天祭祀,百官恭听圣旨,新材御试等较为隆重之举皆在此进行,北墨门是专属铡官之地。

    此时的龙雀城中华灯烁燦,渐过东青门,仁侯白钰默默走在石阶之上,今晚的石阶走起来十分沉重,一步三驻惹得前面知客内侍频频回头,却也不敢多问,无非腹中发几句牢骚。此阶尽头便是卧云殿,云帝晚间休息及客卿场所。

    石阶再长也有走完的时刻,待至殿前,只听得殿内有人爽朗一笑:“白卿免礼,来人赐座!”白钰深呼一息,强自镇定步入殿内。

    卧云殿内并无太大物件,格局略小,称殿稍显不足,空旷却温暖。云帝不喜奢华,此时穿着一身柔和常服,腰系皙青玉带,立于文案之前,手中随意拿着一份奏疏阅览着。

    见白钰来到,云帝稍显疲倦的眉眼舒展了一丝,笑问道:“刚想着看完这份奏章就歇息呢,你又来烦我。什么事儿这么急着进宫?”说罢随意坐了下来,摆摆手一旁随侍也将那小绣蹲墩摆在了白钰身后。

    白钰疾走数步,上前跪在了云帝一丈之前,双手平举罪疏过额,低头说道:“臣以寡德,愧于倨位,不能上对天子洪恩,下遂黎民殷期。今治子薄教,致圣裔颜损,终酿灏祸。唯望陛下怜臣旧谊,余一人有罪,无及家人,乞请圣诛!”

    云帝听得一阵头疼,喝骂道:“好好说话!成什么体统?连你也昏了头么?成天砍头砍头,朕是昏君不成?看了一天这些艰涩晦语,你这又来了!”不过倒也听懂了白钰之意,眉头一皱接着问道:“朕的儿子怎么了?你给我说清楚!好好说话!”

    待白钰说出了事情经过后,云帝脸色终究还是沉了下来,拇指捻着中指玉扳指思索了片刻,才对随侍吩咐道:“你去通知戴闾卯,让他亲自出宫去荣亲王府调查详细经过,把载礼带回来见朕!”随侍称诺自去。

    云帝又低头看了一眼白钰:“既然你寡德愧位,就还跪着吧。”说罢又拿起一份奏章看了起来,再没理白钰。

    戴闾卯是宫中御前宣诏内侍,领了旨意,马不停蹄出了东直门,去了荣亲王府了解了事情经过,带了三皇子回来,得知真相的荣亲王也自忖逃不了干系,不及施罚,也一同进宫面圣。待得三皇子回宫,已知消息的三皇子生母宁贵妃也急忙跑来求见。

    于是方才还冷清空旷的卧云殿塞满了人,站的站,跪的跪。云帝刚有了些兴致,但看到三子载礼脸上还未清洗的面彩,语气便重了下来:“哼!朕的好皇子!宁妃你教的好儿子!”宁贵妃忍着眼泪,低头不语,告了一声罪,在旁为三皇子卸彩。

    戴内侍体会圣意,躬身娓娓道出了事情经过:

    原来数日前,荣亲王府新收上来一批北地鲜货,其中有一只特殊处理的海鹅尸体,端的美艳绝伦,消息不知如何传到了三皇子耳中(实则是云乘山通风报信),三皇子天性好玩,便缠着母妃求了云帝旨意出了龙雀城,住进了三皇叔荣亲王府里。

    那小胖子乃是太宰庙检监江流之独子,名唤江顺,一起的瘦孩童则是太宰庙右佥廷尉邵高翔之次子,名唤邵德。此二童因父关系时常厮混于京都,邵高翔在整个朝臣之中也是出了名的打蛇顺杆之人,处世圆滑狡奸,邵德年纪虽幼,却已耳濡目染,习得乃父二三。江顺心宽体胖(这里读pang去声),头脑简单,时常被邵德怂恿做出些腌臜之事来。

    这天,二童在京都有名的花柳之地游玩,邵德使计早早甩脱了二人随侍家仆。他二童心性未开,未知男女之事,却是因为此地达官贵人经常流连,路上时常遗落不少铜银。俩父平日吝予花度,二童便每每来此寻银探铜,不亦乐乎。

    走进一偏巷之中时,忽然邵德眼见一幼女,年仅六七,一身白色乱针软顺裙,生得羞言窈娜,娉娉清绝,一时动了心思,只因此女手上竟持着半柄如意晶钩!

    这如意晶钩之钩是西南蛮越土人采山中一种特殊玉石经油浸,火烧,烹煮,抛光细细制成,成钩晶莹滑透,温润雅香,但若以舌头舔舐,不仅舌头竟有磨砂感觉,连带浑身如卧绵云。钩身还会散出淡淡七彩霞光,甚是奇异。南商将此物带来云朝后,顿时成了妍魁座上之宾,专属之物。是因只有女子对此物喜好,平常贵妇皆视此物猥邪,花柳女子却无顾忌。又经京都嫲嫲炒运,诞生了京都花柳业赫赫有名的“钩清人”。

    这“钩清人”,是京都妍魁寻得赎客后必行之礼,堪称拜堂之胞。妍魁是花柳女子中的佼佼者,颜容,妆画,才艺,性情,甚至榻技都必须是楼中之最,是百里挑一的红人。若有贵客使出大把银钱,或是妍魁心倚之人,愿意举七誓迎娶妍魁,则由嫲嫲亲自操办,为二人举行“钩清人”仪式,此仪式等同于拜堂成亲,过后无须再拜堂。

    在举行仪式当天,由赎客跪于妍魁所在楼前,当着众人之面举七誓。七誓内容为:若辜负妍魁,则赎客子嗣饱受贫苦、暴怒、懒惰、贪婪、暴食、不举和疾病之折磨。举誓完毕,嫲嫲牵着妍魁盛装下楼,妍魁手中持着如意晶钩,缓缓伸入赎客口中,钩中赎客嘴内下颌,赎客依然跪着,由妍魁牵着缓缓绕楼跪行一周,礼毕。

    此“钩清人”用意有三:一为万般忍辱展现心意;二为知耻而后勇,努力赚钱养活家人;三为献丑于世人,再无女子愿嫁赎客,即使赎客已有妻室恐将离异。

    邵德看着那半柄如意晶钩,陡然想起来昨日发生的一件奇事。

    昨日云韶司底下排名第三的沉鹊楼嫁妍魁,赎客才绕楼爬行了半圈,眼看礼毕亲成之际,杀出了一只靠山虎,这虎不一般,娘舅乃是封疆大吏,食禄八百八十八石的那种,具体是谁邵德也不清楚,不过真的佩服这只虎,娘舅位居高阁,一路狼烟直上,前程光明如绣,居然肯为红颜作出如此牺牲,虽然对方是个妍魁,也算得上是痴情之人。

    当时沉鹊楼的嫲嫲既喜且惊,惊还未完,又杀出了一只红尘燕,原来此燕乃是云韶司底下排名第六的菡香舫妍魁,属意那沉鹊楼妍魁待嫁之人秦公子。

    本来事已至此,由靠山虎迎娶沉鹊楼妍魁,菡香舫妍魁下嫁秦公子,乃是两全其美的如意事,偏偏这秦公子痴情似水,刀斩更流,又惹不得那靠山虎,将属意他的如意晶钩一撅两段,狠命扔远,掩泣西去,留下菡香舫妍魁当场气晕过去,独留的“钩清人”只得择日再续。

    邵德望着白裙女童手中半截如意晶钩,始知被对方走了猫屎运捡了个大漏,尽管不是上半截,但但那下半截也是由异常稀少的南海沉香枝削成,杆身嶙峋半镂,雕刻大家“钩清人”盛礼,若能拿回去献给前日一见如故的贵少爷三哥,铁定能得不少赏钱。

    眼珠一转,眉头一蹙,邵德计上心来,不知对方来头,贸然抢夺不是上计,开口对江顺说道:“顺哥,想不想发点小财?”江顺还在地上使劲瞅着,压根就没看到那半截如意晶钩,听言急道:“你这死猴子又有啥鬼主意?”他前日看中奇巧堂的一个机关物件,掌案要价三钱银子,正自兜里羞涩,困睡来了个棉包枕头,分外急切,也不怕落枕。

    邵德一使眼色,果然江顺立马撸起袖管,昂昂上前,恶狠狠道:“哪里来的野丫头,敢偷你顺爷东西?”语罢伸手便要抢夺。可那白裙女童顺手就敲在了江顺手上,清脆吐出一字:“滚!”

    江顺吃痛,反手摔在女童面上::“好贱种,今天顺爷便要了你的好看!”

    女童柔弱,吃不住痛,倒在地上喊了声“啊”,爬起来就想逃,江顺可没到怜香年纪,手上用力扯住女童后领,“刺啦”一声白裙撕裂,裂者三寸有余,那女童“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哭声便引来了也在附近拣钱的白钰幼子白慎。

    眼见白慎灰头土脸身上肮脏,江顺怪笑着:“小子,凭你也敢来试顺爷的本······?”谁知话未说完,脸上便挨了一拳。白慎虽未学过武艺,平时摸爬滚打,早已琢磨出一套疯魔拳法,巧借甲尖把江顺抓了个满脸开花,连带身后不远的邵德也被一脚踢翻在地,叫痛不迭,半天爬不起来。

    白慎冷笑一声:“死肥猪,瘦猴子,想找回场子,叫上人三日后到城北奸商废府咱们再打一架!滚吧!哈哈哈!”江顺抽噎着,拉起邵德便溜,只能去找那三哥了。

    白慎也轻声安慰了白裙女童,问明了她乃是京都民部司赋计丞荆伦之女荆秉兰,也送她回了府。再后之事前章已有交代,自不再赘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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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帝听后默默不语,小人牵涉大官,小人放肆缺德,大官轻管无教,他的治下还能有“钩清人”这种丧俗败礼的陋习?

    “朕以凉德,所用非人”这句话出现在云帝脑中,久久挥之不去,在场之人也都听得茫然无措,卧云殿中一时鸦雀无声,掉针可闻。

    良久,云帝缓缓抬头,目光坚定,但看到三皇子洗漱干净的脸上情形,一时怒上心来,劈手将奏折摔在地上,一字一句吩咐道:“将苏岱梓给朕叫来!”戴闾卯惶恐离去,今夜恐不安宁。

    苏岱梓是宫中御前执笔内侍,听得圣意,急忙来见,不待云帝吩咐,以自顾铺纸研墨,执笔聆听。

    只听云帝沉声言道:“京都外城守御总军王煌恩守备无方,民事府府司吴祎仕治礼失察,夺职!”

    众人皆惊,跪拜道:“陛下开恩!”

    云帝厌恶,总算又道:“王煌恩罚俸三百石,限其三日驱逐兜售猥邪物件之商;吴祎仕罚俸三百石,三日之内尽禁丧俗败礼!”众人叩恩。

    云帝又道:“荣亲王云承德,玩物丧志,府内护卫云乘山怂圣裔败德行,内城金云侍卫云七郎护驾不力,云承德削蕃去位,云乘山阉宫待侍,云七郎立斩!”

    荣亲王云承德一听,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慌忙求恩,众人又拜。三皇子云载礼也急道:“父皇开恩,去三皇叔府上小住是因三皇叔素日疼爱,儿臣无以为报,前去侍奉左右但求叔侄平谊,甩拖云卫擅自作为也是儿臣之过,云乘山非但无怂恿之意反而屡劝不铎,是儿臣以势压他,这一切都是儿臣私过,与他人无关,求父皇只惩罚载礼一人,放过他们!”

    云帝厌恶之色稍重,但眼中赞赏之意转瞬即逝,又道:“既如此,荣亲王云承德罚俸一百石,将府中奇邪怪物等缴充內库,好好管教府中侍卫,云七郎去金云卫职,明日去城外缉虎大营任职偏尉,云乘山代云七郎职,领半俸三年。”众人叩恩。

    云帝接着命道:“贵妃宁氏,恃宠骄持,教子无方,妇德有损,即日起废除位分,降为庶人。”

    宁贵妃依旧无言,依旧含泪,口称谢恩,众人再拜求恩,三皇子更是伏地不起。

    云帝厌恶之色再重,片刻才开口:“既然众人求恩,那便保留位分,禁牌三载,随子载礼移居修心宫,苦学三年,大学士梅勒定用心教导,三年后朕会考察,若无寸进,维持原诏。”

    宁贵妃依旧淡然谢恩,三皇子次谢,其余众人再谢。

    思忖半盏茶后,云帝又道:“太宰庙检监江流,右佥廷尉邵高翔,此二人一者鲜贤薄才,一者口蜜腹奸,不但教子无方,子学父为不加管束,江流,邵高翔去职,其子江顺,邵德阉宫充侍。”

    众人还拜。荣亲王称道:“禀陛下,臣弟腆颜为江流求情。检监江流大智若愚,其子江顺却是真的思简脑愚,方受那邵德蛊惑,违了本心,请陛下明察!”众人亦齐声道:“请陛下明察!”

    云帝厌恶之色再重数分,良久方哼道:“着原太宰庙检监江流贬谪别都,仍就原职,举家离京,右佥廷尉邵高翔及其子维持原诏。”众人谢恩。

    云帝接着拟诏:“云韶司京都代司礼甄姟姒惨德不类,倚用非人,炒作邪礼,殢伤民化,明日午时,北墨门立斩!”众人默默不语,总得有人死不是么?

    云帝厌恶之色渐轻,点头始笑道:“仁侯。。”白钰方才一直跪着,抢言道:“乞请圣诛!”云帝不悦道:“爱卿何必如此,孩童天真,贪顽无邪,何罪之有?”顿了一顿,又叹道:“你屈猜朕意,稚子何苦,西疆十载!”

    白钰叩首:“臣······惶恐!”

    云帝哀道:“也罢,如此也可为我云朝培养一栋梁之材!待他回来,朕许他一门婚事。”既然这小子救了荆伦之女,便嫁与他为妻便是。

    白钰:“臣······”云帝哈哈大笑:“都起来吧,朕也累了。”众人跪安告退。

    翌日晨朝,圣诏一宣,群臣哗然,皆称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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