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危机救生
芳鸣在队上住了两天，抒昂希望能多陪陪芳鸣说话，他想挽回一些此前由于自己过于冲动的举动，对两人关系造成的创伤。但不遂心愿，最近的火警再次呈井喷之势，春节期间，老百姓放下繁忙的工作，在家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萧雄、抒昂却要带着队员们疲于奔命。一个有着2007平方公里的县级市，却只有一个消防中队，救援地点往往与消防队相距甚远，开车有时需要一个多小时，甚至更多的时间，而且救援队伍需要走盘山公路、隧道、乡间小路，路况复杂，需要面对各种灾害事故类型：山岳救援、水上救援、危险化学品处置、井下救援、矿难、坍塌、各种火灾事故等等。萧雄知道这是芳鸣第一次到消防队做客，故意留给抒昂更多的时间陪女朋友，但萧雄刚带队出警，这边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两个指挥员是在警铃声、消防车警报声和火场浓烟的笼罩下，度过这个春节的。
芳鸣一个人呆着无聊，走进抒昂的办公室，她看到一个电脑桌面设置成她和抒昂的合影照片，她坐在电脑前面，这是抒昂从BJ连夜赶回，在医院照顾她的时候，两人在医院的小公园，芳鸣痊愈时的留念。那时的她体弱、清瘦，大病初愈后还没有恢复元气，懒懒地靠在抒昂的肩膀上，抒昂有些羞涩地搂着她，那时的他们相依为命，但现在两人的前进方向似乎被无形的力量拉扯、分离，已不在同一个轨迹。芳鸣看到办公桌靠墙的位置，放了一厚摞的书，拉开抽屉，是各种各样的笔记本，笔记本的色彩亮丽，有不同的主题，她知道这些是抒昂的宝贝，翻开来，淡淡的墨香扑面而来，工整、秀气的字体跃然纸上。救援经历、读后感、随笔随想，密密麻麻。桌上放了一杯清茶，茶叶静静躺在杯底，茶汤有些发黄。抒昂的生活还是那个样子，看到这些物品，芳鸣知道他始终在坚持对理想的追逐，她也知道，本已承受极高工作强度的抒昂，还要读书、写作、思考，那留给自己的时间还会剩下多少？她不知是该欣慰还是悲哀，她甚至在想，抒昂真的需要爱情吗？他似乎更适合一个人生活。
一个小战士端着托盘，里面有菜、馒头和稀饭，芳鸣见他打报告，有些不知所措。
“快进来！”芳鸣赶紧上前去接。
“嫂子好！您坐啊！您先吃着，如果不够，我再去厨房拿。”
“谢谢，这么多我吃不完，你也吃啊！”
“我们都吃过了，快点吃吧嫂子，一会儿凉了。”
芳鸣望着对面的小战士，个子不高，身子清瘦，但特别精神，两只手红红的略显浮肿，单眼皮，眼睛里满是真诚。厚厚的嘴唇，浓浓的眉毛，小平头，衣服干净、整洁，说话声音不大，但十分诚恳，值得信任，给人以踏实、稳重的感觉。
“你叫什么名字？”
“石敬成。”
“是你们指导员让你来的？
“没有，指导员和队长都出警去了，留下我们几个新兵在队上留守，我看您没来餐厅吃饭，指导员估计很晚才能回来，所以就把饭端来。”
“哦，非常感谢！你们指导员这个人怎么样？”
“特别好！”
“怎么个好法呢？”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善良，有正义感的人，他对每一个战士都特别好，从来不讲脏话，他说话战士都喜欢听，原来我最讨厌开会，可自打指导员来了以后，战士都想听他多讲一些。指导员是高材生，有文化，学东西特别快，而且很谦虚、低调，说话总带着笑，每次晚上出完警，都带我们去吃好吃的。指导员把我们当兄弟，关心我们，总是爱和我们谈心，拉家常，有时还给我们做饭，换换口味，做的面条那叫一绝。出警的时候，总是冲在最前面，跟着指导员干活，特别有劲儿，大家都喜欢他。”
“哦？你不是故意拣好听的说吧？”
敬成有些着急，“我说的可都是心里话，我们萧队也特别好，只不过有些怕他，有好多话都不敢和他说，我们就和指导员说，他也不嫌烦，总是耐心地把话听完，再讲话，我们特别佩服他。指导员对我非常好，上次考核要不是指导员的推荐，我就没有机会展示自己。指导员还让我考消防指挥学院，一直在做我的工作，可我学习太差，怕考不上，但指导员还是耐心地和我说该怎么准备，该买什么书，该怎么学习，我很感激他。”
“那你们指导员就没有缺点吗？”
“我还没有发现，人肯定有缺点，指导员的缺点我暂时还找不到。”
芳鸣没有想到，她和敬成的聊天几乎没有障碍，气氛轻松、愉悦，敬成也放得开，愿意敞开心扉。芳鸣希望从战士这里了解到关于抒昂更真实的一面，芳鸣对于抒昂的表现并不吃惊，这的确是他该有的样子。
抒昂终于回来了。芳鸣知道抒昂中午就出警去了，午饭和晚饭都还没有吃，她看到抒昂瘫坐在沙发里，战斗服和靴子都没有力气去脱，满脸的黑色烟尘，身体散发出火场里特有的刺鼻气味，那是塑料制品未完全燃烧散发的气味。芳鸣赶紧给抒昂倒上一杯热水。
“抒昂！你想吃什么？”
“太累了，我就想睡觉，不想吃了，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刚才敬成给我送的饭。你想吃点什么，我去买，再累，吃上一点再睡，好不好？”芳鸣握住那双沾满烟尘的双手，一股冰冷的气息从手心儿传到心里。芳鸣看着抒昂的眼睛缓缓合上，立即帮助他脱去战斗服和战斗靴，让他躺在床上，然后拿出一床被子轻轻盖在抒昂身上，她不忍心唤醒抒昂，他已经疲劳过度。芳鸣顿时五味杂陈，心里泛起各种滋味，些许苦涩，些许伤楚，些许慰藉，些许自责，眼前的抒昂，令他朝思暮想，却已经有些陌生。
抒昂夜里醒来，芳鸣握着抒昂的手，躺在他怀里，半梦半醒。芳鸣泡了一碗面，抒昂没几口就吃得一干二净，简单洗漱，两人躺在客房床上，说了两句话，抒昂又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芳鸣早早起床，昨晚，抒昂的呼噜声和身上散发的烟尘味道，让她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索性就拿起抒昂换下的内衣，关上卫生间的门，悄悄洗完。窗外，天空懒洋洋地睁开眼睛，注视寒冷的苍茫大地，窗户上，玻璃由于室内外的温差，结上一层白色的霜，无法辨认外面的方向。一声尖厉的警铃声又一次打破周围的宁静，芳鸣的心里一紧，缩作一团，这才感到寒风从窗户的缝隙钻了进来。芳鸣轻轻打开卫生间的门，看到抒昂已经穿好了衣服，一边穿鞋子，一边用电台和电话员交流。
“我是问你有没有人员被困，有没有危险品，拣重点汇报。”
“是，指导员。现场据报警人说，有两名值班人员被困在仓库里，仓库存放有四瓶氯气。”
“马上把现场情况通知110指挥中心，120急救中心，让他们派精干力量立即到现场，通知安监部门，把报警人的电话即刻发到我的手机上。立即联系单位负责人，让他们的技术人员必须在场。如果现场氯气没有发生泄漏，在能够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指导员工利用单位内部一切可以利用的消防设施、水源，在我们到场之前先进行火灾扑救。和萧队取得联系，我带攻坚组先到现场，让他准备增援。一定要快。”
“收到，指导员。”
“鸣鸣，你再休息一会儿，我会尽快赶回来。”话音未落，抒昂拿起电台向车库跑去。
“抒昂，一定保护好自己，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好！等我回来啊！”声音在楼层中回响。
抒昂到车库召集三位班长，传达自己的部署。抒昂和一班班长赵一卓先行，带领攻坚组和一辆城市主战消防车到场处置；萧队和二班班长邓壮壮乘多功能抢险救援车，同时带上防化服，堵漏和洗消工具，氧气呼吸器，危险气体监测设备等装备准备增援；三班班长贾宏飞把供水设备、泡沫灭火剂备齐，带两辆大吨位供水消防车立刻出发。抒昂知道萧雄昨晚比他回来的更晚，本想让他多休息一会儿，他在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脑子里不停闪现那两个被困的员工和四个氯气瓶。
抒昂部署完毕，踏上主战车，立刻拨通报警人的电话。
“你好，我是消防中队的指挥员，请你把现场情况有重点的描述一下。”
“您好，队长，我是橡胶厂的负责人，厂里刚生产出的产品，还没来得及运走，不知道为什么就着了，我们也灭不了，灭火器都用完了，还是扑不灭，你们快来救救我的厂子，它可是我的命根子……”
“我问你，是不是有两个人被困在火场？”
“应该是，车间最里面有个仓库，有两个值班人员住在里面。”
“仓库里面有没有存放危险物品？”
“有的，有四个氯气瓶。”
“仓库有没有起火？现场有没有异味？”
“仓库没有着，仓库在最东边，货物堆在西边，火是从西边开始着的，现在还没有烧到那里，中间有机器设备，火一时半会儿烧不过去，现场没有异味。”
“好，我们正往你那里赶，我们到场之前，你一定要做好下面的工作，请做好记录：一，把厂区的消防车道清理干净，保证消防车能够顺利停靠厂区的任何位置；二，安排一个熟悉厂区情况的员工迅速找到离起火点最近的室外消火栓；三，让你们懂技术的人员马上到现场去；四，安排人员和两名被困人员取得联系，并在厂房外侧找到离仓库最近的入口，或者方便进入仓库的窗户。最后，协调一辆铲车迅速到场。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我马上安排，你们快点来吧。”
“你放心，我会用最快的速度赶到。”
抒昂提醒队员们把战斗服穿好，检查呼救器、电台和个人防护装备，全部把空气呼吸器戴好，并调整到最舒服的位置，准备战斗。
“兄弟们！都给我认真听着，现场有人员被困，而且有氯气瓶，安全员要注意监测现场有没有氯气泄漏，火灾扑救时一定要注意，不要碰倒那几个瓶子。我知道大家经过这几天的连续战斗，身体极度疲劳，但是这次灭火战斗我们面临的危险，不同以往，都给我打起一万分的精神，氯气是有毒气体，一旦吸入是足以致命的，大家要万分小心，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可以轻举妄动。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
队员们全部进入战斗状态，车里的消防队员相互检查装备、器材，每一个细节都将关乎此次灭火救援行动的成败。消防车在马路上疾驰，消防警报刺穿冬日清晨的寂静，远处滚滚黑烟向上升腾形成的烟柱染黑了纯净的天空，抒昂和战友们盯住恶魔般的黑色烟柱，与火魔搏杀的欲望愈发强烈。
“赵班长，橡胶类的火灾应该用泡沫扑救，燃烧物质极易复燃，抓住时机用铲车把橡胶堆分离，你灭火经验丰富，我说的战术合理吗？”
“战术是合理的，去年也是在这个镇子，发生过橡胶厂火灾，用水浇了大半夜也扑不灭，表面看没有火，其实橡胶堆里还在阴燃，这才想到调铲车，浪费太多时间。指导员，看来您没少看我们之前灭火救援的录像资料啊。调派铲车是十分必要的，而且供水是极其重要的，后续的水源一定要跟得上。单干线两支泡沫管枪先用着，宏飞的两辆大吨位，一旦到位，两条干线四支泡沫管枪，两支枪控制，两支枪堵截，找机会用铲车把橡胶堆分开、翻开，这样会节省大量的水、泡沫和时间。”
“最关键的还是救人，我带石敬成和姜北辰去仓库想办法先把人救出来，你带攻坚组灭火，宏飞到了以后让他负责供水，动作要快，兵贵神速。”
“好的指导员，您一定注意安全。”
“放心吧，一卓，你带着兄弟们先不要内攻，有新的行动一定要电台请示，萧队估计快要到了，到时现场由他指挥。”
抒昂和一卓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是互相信任，是互相激励，也是互相祝福。
到场后，一卓立刻展开水带铺设工作，选取水枪阵地。抒昂和橡胶厂的技术人员碰了碰头，详细掌握工厂存放的危险物质，随后开始进行初步侦查，主要目的是找到营救被困人员最合适的位置。经过快速侦查，在仓库的东侧墙壁上发现一处小窗户，但窗户的位置距地面还有近三米的距离，抒昂立即决定准备破拆，救援小组的营救方案确定。五分钟后，贾宏飞带两辆大吨位供水消防车到场，同时，铲车也一并到位，八分钟后，萧雄带增援力量到场，灭火救援行动全面展开。
仓库没有起火，这是好消息，可坏消息是起火部位的浓烟是向仓库位置流动的，仓库处于下风方向。抒昂和仓库的两名被困者取得联系，被困人员告诉救援人员仓库还没有过火，并确认氯气瓶是完好的，没有发生泄漏，他们吸入到一些烟气，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抒昂命令敬成立即把两个防毒面罩从窗户送进仓库，避免被困人员再次受到烟气的侵袭，同时立即进行破拆，破拆组将要在窗户下方打开更大的出口，使被困人员方便逃生。
萧雄到场后，和抒昂交换了意见，他的营救方案得到萧雄的支持，萧雄主要负责灭火和供水工作，同时，安排两名安全员在厂区周边巡视，使用有毒气体探测仪，不间断监测是否存在氯气等有毒气体泄漏，并在厂区周边200米外设置警戒线和警戒力量。
破拆工作进展顺利，橡胶厂厂房是彩钢板搭建，金属切割机在窗户下方切开一平方米左右的口子，被困人员从消防队员早已搭建完成的救生梯处安全撤离，营救工作顺利完成。抒昂将两名被困者移交给医护人员，带着敬成和北辰从破拆口进入仓库，再次确认氯气瓶没有发生泄漏，并将厂房内的窗户全部打开，做好排烟工作。
萧雄指挥水枪阵地的设置，边消灭、边堵截，第一灭火组被调整到厂房东侧，阻截火势向仓库蔓延，同时铲车从厂房南侧出口进入，由一支水枪保护，将橡胶堆适时分离。经过一个多小时的紧张、有序处置，泡沫灭火剂几乎将整个厂房地面覆盖，明火全部被消灭。萧雄将现场氯气瓶的处置工作向安监部门的工作人员移交后，队员们开始收拣装备、器材准备返回。
当两位指挥员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主战车旁边时，互相已无法辨认，橡胶起火后产生大量的黑色粉尘，布满两人的面部，通过袖标和指挥服才相互得以确认。
“兄弟，你的脸怎么回事？”
“雄哥，你扮演包公也不用化妆。”
两人对着主战车的后视镜，都大笑起来。
“合个影吧，兄弟！”
“好啊，雄哥！”
从这次战斗以后，“火场双雄”这个绰号，在中队内部开始流传，两位指挥员在无数次灭火战斗中配合默契，指挥得当，同时，结下深厚的战友情谊。萧雄的灭火救援经验丰富，部队管理井井有条、纪律严明，他是看着每一个战士一点一点成长起来的，能从他们表情的细微变化和只言片语中，迅速捕捉当时的心理状态，并及时调整管理模式，这是抒昂最钦佩萧雄的地方。抒昂善于学习，这使他成长迅速，“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他会把中队出警、考核的录像资料反复研究、揣摩，并总结、归纳，应用在工作和实战中，他对工作到了一种痴迷的地步，这种忘我的状态，让他飞速融入到中队的生活、工作中。在训练场，有时难以分出谁是干部，谁是战士，抒昂对自己的要求极为严格，训练中不惜力，考核中不要命，战斗中不怕死，战士们从心底里喜爱他们的指挥员。
抒昂和萧雄返回大队，车还没到大门，两位指挥员就看到芳鸣站在门口，她正对着消防车的方向招手，两位指挥员迅速下车。
“欢迎两位英雄凯旋！”
“抒昂，你看芳鸣都等不及了，下午战例研讨你不要参加了，带着弟妹出去散散心。”
“那怎么行，萧队，工作要紧，这也是我难得的学习机会，芳鸣一定会理解的，对吧？”
“当然，我理解。萧队，我也该回去了，本来昨天就该上班的，新的一年刚开始，行里有许多业务都要等我回去处理。我在这里还给你们添麻烦，你们实在太忙了。”
“弟妹，这么说就是见外啊，兄弟们都盼着你能多来。如果你执意要走也得吃过晚饭，抒昂，把弟妹留下来吃饭啊！我先回去洗洗，你们聊，我就不当电灯泡了！”萧雄笑着离开。
“鸣鸣，真是对不起，你好不容易来一次，我也没有好好陪你。”
“抒昂，快别这么说，这次来，我也挺受教育的，我的思想境界真的是挺低的，关于我们的关系，我一定回去好好考虑一下。”
“鸣鸣，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是不是我前几天那些话触动到了你？有时，我也是想一吐为快，我并不认为你的思想境界低，也许我们应该找个地方好好谈一谈，可是你看我这里这么多的事。”
“不着急，你先忙吧，你有你的工作，我也有我的工作，下次你回来，我们再谈，正好利用这段时间，我们都再想一想。”
“现在就走？”
“东西我都收拾好了，本来就想看着你安全回来，我就回去的。快回去洗洗，中午好好休息，这段时间你太累了，出警一定注意安全，我走了。”芳鸣说完就走向自己的车。
抒昂看到芳鸣疲惫的样子，自己也是狼狈不堪，不好再挽留，站在门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芳鸣开车经过抒昂，挥了挥手，目送芳鸣离开。
芳鸣一个人呆着无聊，走进抒昂的办公室，她看到一个电脑桌面设置成她和抒昂的合影照片，她坐在电脑前面，这是抒昂从BJ连夜赶回，在医院照顾她的时候，两人在医院的小公园，芳鸣痊愈时的留念。那时的她体弱、清瘦，大病初愈后还没有恢复元气，懒懒地靠在抒昂的肩膀上，抒昂有些羞涩地搂着她，那时的他们相依为命，但现在两人的前进方向似乎被无形的力量拉扯、分离，已不在同一个轨迹。芳鸣看到办公桌靠墙的位置，放了一厚摞的书，拉开抽屉，是各种各样的笔记本，笔记本的色彩亮丽，有不同的主题，她知道这些是抒昂的宝贝，翻开来，淡淡的墨香扑面而来，工整、秀气的字体跃然纸上。救援经历、读后感、随笔随想，密密麻麻。桌上放了一杯清茶，茶叶静静躺在杯底，茶汤有些发黄。抒昂的生活还是那个样子，看到这些物品，芳鸣知道他始终在坚持对理想的追逐，她也知道，本已承受极高工作强度的抒昂，还要读书、写作、思考，那留给自己的时间还会剩下多少？她不知是该欣慰还是悲哀，她甚至在想，抒昂真的需要爱情吗？他似乎更适合一个人生活。
一个小战士端着托盘，里面有菜、馒头和稀饭，芳鸣见他打报告，有些不知所措。
“快进来！”芳鸣赶紧上前去接。
“嫂子好！您坐啊！您先吃着，如果不够，我再去厨房拿。”
“谢谢，这么多我吃不完，你也吃啊！”
“我们都吃过了，快点吃吧嫂子，一会儿凉了。”
芳鸣望着对面的小战士，个子不高，身子清瘦，但特别精神，两只手红红的略显浮肿，单眼皮，眼睛里满是真诚。厚厚的嘴唇，浓浓的眉毛，小平头，衣服干净、整洁，说话声音不大，但十分诚恳，值得信任，给人以踏实、稳重的感觉。
“你叫什么名字？”
“石敬成。”
“是你们指导员让你来的？
“没有，指导员和队长都出警去了，留下我们几个新兵在队上留守，我看您没来餐厅吃饭，指导员估计很晚才能回来，所以就把饭端来。”
“哦，非常感谢！你们指导员这个人怎么样？”
“特别好！”
“怎么个好法呢？”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善良，有正义感的人，他对每一个战士都特别好，从来不讲脏话，他说话战士都喜欢听，原来我最讨厌开会，可自打指导员来了以后，战士都想听他多讲一些。指导员是高材生，有文化，学东西特别快，而且很谦虚、低调，说话总带着笑，每次晚上出完警，都带我们去吃好吃的。指导员把我们当兄弟，关心我们，总是爱和我们谈心，拉家常，有时还给我们做饭，换换口味，做的面条那叫一绝。出警的时候，总是冲在最前面，跟着指导员干活，特别有劲儿，大家都喜欢他。”
“哦？你不是故意拣好听的说吧？”
敬成有些着急，“我说的可都是心里话，我们萧队也特别好，只不过有些怕他，有好多话都不敢和他说，我们就和指导员说，他也不嫌烦，总是耐心地把话听完，再讲话，我们特别佩服他。指导员对我非常好，上次考核要不是指导员的推荐，我就没有机会展示自己。指导员还让我考消防指挥学院，一直在做我的工作，可我学习太差，怕考不上，但指导员还是耐心地和我说该怎么准备，该买什么书，该怎么学习，我很感激他。”
“那你们指导员就没有缺点吗？”
“我还没有发现，人肯定有缺点，指导员的缺点我暂时还找不到。”
芳鸣没有想到，她和敬成的聊天几乎没有障碍，气氛轻松、愉悦，敬成也放得开，愿意敞开心扉。芳鸣希望从战士这里了解到关于抒昂更真实的一面，芳鸣对于抒昂的表现并不吃惊，这的确是他该有的样子。
抒昂终于回来了。芳鸣知道抒昂中午就出警去了，午饭和晚饭都还没有吃，她看到抒昂瘫坐在沙发里，战斗服和靴子都没有力气去脱，满脸的黑色烟尘，身体散发出火场里特有的刺鼻气味，那是塑料制品未完全燃烧散发的气味。芳鸣赶紧给抒昂倒上一杯热水。
“抒昂！你想吃什么？”
“太累了，我就想睡觉，不想吃了，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刚才敬成给我送的饭。你想吃点什么，我去买，再累，吃上一点再睡，好不好？”芳鸣握住那双沾满烟尘的双手，一股冰冷的气息从手心儿传到心里。芳鸣看着抒昂的眼睛缓缓合上，立即帮助他脱去战斗服和战斗靴，让他躺在床上，然后拿出一床被子轻轻盖在抒昂身上，她不忍心唤醒抒昂，他已经疲劳过度。芳鸣顿时五味杂陈，心里泛起各种滋味，些许苦涩，些许伤楚，些许慰藉，些许自责，眼前的抒昂，令他朝思暮想，却已经有些陌生。
抒昂夜里醒来，芳鸣握着抒昂的手，躺在他怀里，半梦半醒。芳鸣泡了一碗面，抒昂没几口就吃得一干二净，简单洗漱，两人躺在客房床上，说了两句话，抒昂又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芳鸣早早起床，昨晚，抒昂的呼噜声和身上散发的烟尘味道，让她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索性就拿起抒昂换下的内衣，关上卫生间的门，悄悄洗完。窗外，天空懒洋洋地睁开眼睛，注视寒冷的苍茫大地，窗户上，玻璃由于室内外的温差，结上一层白色的霜，无法辨认外面的方向。一声尖厉的警铃声又一次打破周围的宁静，芳鸣的心里一紧，缩作一团，这才感到寒风从窗户的缝隙钻了进来。芳鸣轻轻打开卫生间的门，看到抒昂已经穿好了衣服，一边穿鞋子，一边用电台和电话员交流。
“我是问你有没有人员被困，有没有危险品，拣重点汇报。”
“是，指导员。现场据报警人说，有两名值班人员被困在仓库里，仓库存放有四瓶氯气。”
“马上把现场情况通知110指挥中心，120急救中心，让他们派精干力量立即到现场，通知安监部门，把报警人的电话即刻发到我的手机上。立即联系单位负责人，让他们的技术人员必须在场。如果现场氯气没有发生泄漏，在能够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指导员工利用单位内部一切可以利用的消防设施、水源，在我们到场之前先进行火灾扑救。和萧队取得联系，我带攻坚组先到现场，让他准备增援。一定要快。”
“收到，指导员。”
“鸣鸣，你再休息一会儿，我会尽快赶回来。”话音未落，抒昂拿起电台向车库跑去。
“抒昂，一定保护好自己，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好！等我回来啊！”声音在楼层中回响。
抒昂到车库召集三位班长，传达自己的部署。抒昂和一班班长赵一卓先行，带领攻坚组和一辆城市主战消防车到场处置；萧队和二班班长邓壮壮乘多功能抢险救援车，同时带上防化服，堵漏和洗消工具，氧气呼吸器，危险气体监测设备等装备准备增援；三班班长贾宏飞把供水设备、泡沫灭火剂备齐，带两辆大吨位供水消防车立刻出发。抒昂知道萧雄昨晚比他回来的更晚，本想让他多休息一会儿，他在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脑子里不停闪现那两个被困的员工和四个氯气瓶。
抒昂部署完毕，踏上主战车，立刻拨通报警人的电话。
“你好，我是消防中队的指挥员，请你把现场情况有重点的描述一下。”
“您好，队长，我是橡胶厂的负责人，厂里刚生产出的产品，还没来得及运走，不知道为什么就着了，我们也灭不了，灭火器都用完了，还是扑不灭，你们快来救救我的厂子，它可是我的命根子……”
“我问你，是不是有两个人被困在火场？”
“应该是，车间最里面有个仓库，有两个值班人员住在里面。”
“仓库里面有没有存放危险物品？”
“有的，有四个氯气瓶。”
“仓库有没有起火？现场有没有异味？”
“仓库没有着，仓库在最东边，货物堆在西边，火是从西边开始着的，现在还没有烧到那里，中间有机器设备，火一时半会儿烧不过去，现场没有异味。”
“好，我们正往你那里赶，我们到场之前，你一定要做好下面的工作，请做好记录：一，把厂区的消防车道清理干净，保证消防车能够顺利停靠厂区的任何位置；二，安排一个熟悉厂区情况的员工迅速找到离起火点最近的室外消火栓；三，让你们懂技术的人员马上到现场去；四，安排人员和两名被困人员取得联系，并在厂房外侧找到离仓库最近的入口，或者方便进入仓库的窗户。最后，协调一辆铲车迅速到场。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我马上安排，你们快点来吧。”
“你放心，我会用最快的速度赶到。”
抒昂提醒队员们把战斗服穿好，检查呼救器、电台和个人防护装备，全部把空气呼吸器戴好，并调整到最舒服的位置，准备战斗。
“兄弟们！都给我认真听着，现场有人员被困，而且有氯气瓶，安全员要注意监测现场有没有氯气泄漏，火灾扑救时一定要注意，不要碰倒那几个瓶子。我知道大家经过这几天的连续战斗，身体极度疲劳，但是这次灭火战斗我们面临的危险，不同以往，都给我打起一万分的精神，氯气是有毒气体，一旦吸入是足以致命的，大家要万分小心，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可以轻举妄动。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
队员们全部进入战斗状态，车里的消防队员相互检查装备、器材，每一个细节都将关乎此次灭火救援行动的成败。消防车在马路上疾驰，消防警报刺穿冬日清晨的寂静，远处滚滚黑烟向上升腾形成的烟柱染黑了纯净的天空，抒昂和战友们盯住恶魔般的黑色烟柱，与火魔搏杀的欲望愈发强烈。
“赵班长，橡胶类的火灾应该用泡沫扑救，燃烧物质极易复燃，抓住时机用铲车把橡胶堆分离，你灭火经验丰富，我说的战术合理吗？”
“战术是合理的，去年也是在这个镇子，发生过橡胶厂火灾，用水浇了大半夜也扑不灭，表面看没有火，其实橡胶堆里还在阴燃，这才想到调铲车，浪费太多时间。指导员，看来您没少看我们之前灭火救援的录像资料啊。调派铲车是十分必要的，而且供水是极其重要的，后续的水源一定要跟得上。单干线两支泡沫管枪先用着，宏飞的两辆大吨位，一旦到位，两条干线四支泡沫管枪，两支枪控制，两支枪堵截，找机会用铲车把橡胶堆分开、翻开，这样会节省大量的水、泡沫和时间。”
“最关键的还是救人，我带石敬成和姜北辰去仓库想办法先把人救出来，你带攻坚组灭火，宏飞到了以后让他负责供水，动作要快，兵贵神速。”
“好的指导员，您一定注意安全。”
“放心吧，一卓，你带着兄弟们先不要内攻，有新的行动一定要电台请示，萧队估计快要到了，到时现场由他指挥。”
抒昂和一卓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是互相信任，是互相激励，也是互相祝福。
到场后，一卓立刻展开水带铺设工作，选取水枪阵地。抒昂和橡胶厂的技术人员碰了碰头，详细掌握工厂存放的危险物质，随后开始进行初步侦查，主要目的是找到营救被困人员最合适的位置。经过快速侦查，在仓库的东侧墙壁上发现一处小窗户，但窗户的位置距地面还有近三米的距离，抒昂立即决定准备破拆，救援小组的营救方案确定。五分钟后，贾宏飞带两辆大吨位供水消防车到场，同时，铲车也一并到位，八分钟后，萧雄带增援力量到场，灭火救援行动全面展开。
仓库没有起火，这是好消息，可坏消息是起火部位的浓烟是向仓库位置流动的，仓库处于下风方向。抒昂和仓库的两名被困者取得联系，被困人员告诉救援人员仓库还没有过火，并确认氯气瓶是完好的，没有发生泄漏，他们吸入到一些烟气，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抒昂命令敬成立即把两个防毒面罩从窗户送进仓库，避免被困人员再次受到烟气的侵袭，同时立即进行破拆，破拆组将要在窗户下方打开更大的出口，使被困人员方便逃生。
萧雄到场后，和抒昂交换了意见，他的营救方案得到萧雄的支持，萧雄主要负责灭火和供水工作，同时，安排两名安全员在厂区周边巡视，使用有毒气体探测仪，不间断监测是否存在氯气等有毒气体泄漏，并在厂区周边200米外设置警戒线和警戒力量。
破拆工作进展顺利，橡胶厂厂房是彩钢板搭建，金属切割机在窗户下方切开一平方米左右的口子，被困人员从消防队员早已搭建完成的救生梯处安全撤离，营救工作顺利完成。抒昂将两名被困者移交给医护人员，带着敬成和北辰从破拆口进入仓库，再次确认氯气瓶没有发生泄漏，并将厂房内的窗户全部打开，做好排烟工作。
萧雄指挥水枪阵地的设置，边消灭、边堵截，第一灭火组被调整到厂房东侧，阻截火势向仓库蔓延，同时铲车从厂房南侧出口进入，由一支水枪保护，将橡胶堆适时分离。经过一个多小时的紧张、有序处置，泡沫灭火剂几乎将整个厂房地面覆盖，明火全部被消灭。萧雄将现场氯气瓶的处置工作向安监部门的工作人员移交后，队员们开始收拣装备、器材准备返回。
当两位指挥员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主战车旁边时，互相已无法辨认，橡胶起火后产生大量的黑色粉尘，布满两人的面部，通过袖标和指挥服才相互得以确认。
“兄弟，你的脸怎么回事？”
“雄哥，你扮演包公也不用化妆。”
两人对着主战车的后视镜，都大笑起来。
“合个影吧，兄弟！”
“好啊，雄哥！”
从这次战斗以后，“火场双雄”这个绰号，在中队内部开始流传，两位指挥员在无数次灭火战斗中配合默契，指挥得当，同时，结下深厚的战友情谊。萧雄的灭火救援经验丰富，部队管理井井有条、纪律严明，他是看着每一个战士一点一点成长起来的，能从他们表情的细微变化和只言片语中，迅速捕捉当时的心理状态，并及时调整管理模式，这是抒昂最钦佩萧雄的地方。抒昂善于学习，这使他成长迅速，“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他会把中队出警、考核的录像资料反复研究、揣摩，并总结、归纳，应用在工作和实战中，他对工作到了一种痴迷的地步，这种忘我的状态，让他飞速融入到中队的生活、工作中。在训练场，有时难以分出谁是干部，谁是战士，抒昂对自己的要求极为严格，训练中不惜力，考核中不要命，战斗中不怕死，战士们从心底里喜爱他们的指挥员。
抒昂和萧雄返回大队，车还没到大门，两位指挥员就看到芳鸣站在门口，她正对着消防车的方向招手，两位指挥员迅速下车。
“欢迎两位英雄凯旋！”
“抒昂，你看芳鸣都等不及了，下午战例研讨你不要参加了，带着弟妹出去散散心。”
“那怎么行，萧队，工作要紧，这也是我难得的学习机会，芳鸣一定会理解的，对吧？”
“当然，我理解。萧队，我也该回去了，本来昨天就该上班的，新的一年刚开始，行里有许多业务都要等我回去处理。我在这里还给你们添麻烦，你们实在太忙了。”
“弟妹，这么说就是见外啊，兄弟们都盼着你能多来。如果你执意要走也得吃过晚饭，抒昂，把弟妹留下来吃饭啊！我先回去洗洗，你们聊，我就不当电灯泡了！”萧雄笑着离开。
“鸣鸣，真是对不起，你好不容易来一次，我也没有好好陪你。”
“抒昂，快别这么说，这次来，我也挺受教育的，我的思想境界真的是挺低的，关于我们的关系，我一定回去好好考虑一下。”
“鸣鸣，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是不是我前几天那些话触动到了你？有时，我也是想一吐为快，我并不认为你的思想境界低，也许我们应该找个地方好好谈一谈，可是你看我这里这么多的事。”
“不着急，你先忙吧，你有你的工作，我也有我的工作，下次你回来，我们再谈，正好利用这段时间，我们都再想一想。”
“现在就走？”
“东西我都收拾好了，本来就想看着你安全回来，我就回去的。快回去洗洗，中午好好休息，这段时间你太累了，出警一定注意安全，我走了。”芳鸣说完就走向自己的车。
抒昂看到芳鸣疲惫的样子，自己也是狼狈不堪，不好再挽留，站在门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芳鸣开车经过抒昂，挥了挥手，目送芳鸣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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