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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回:瓜洲渡妙尼施劝惩 玄墓山情僧注色空(一)

    话说文花以色事人,强颜欢笑,五内酸楚。一曲方罢,不意见着巧姐,唬了一愣,抚琴复歌:

    搅柔肠离恨病相兼,重聚首佳期卦怎占?豫章城开了座相思店。闷勾肆儿逐日添,愁行货顿塌在眉尖。

    严篙称心快意,提笼架鸟,哼个现学的小曲,出去寻幽看景去了。文花得便儿问了来由,叹道:“你比我命还苦,狠舅奸兄,不念人伦!”巧姐哭了,趴西窗寻看王家冲,泣唤“姥姥”,道:“我不要在这里,姥姥救我。”

    文花真心劝他:“巧姑娘,这话放在心里,别叫外人听见。人前你且装个丫头,掩人耳目,人后,姐姐还把你当小姐。”巧姐听了,转身扑在文花怀里,抽抽搭搭的泣个不住。文花揽了他抚慰:“别怕,有姐姐在前头挡着。”

    鱼往深处走,人往恩处走,巧姐念着姥姥,常往姥姥身边去,来了就不大很情愿回去,刘姥姥猜着了,便也挂着他。记着有日子没见巧姐了,这日入祠掸去飞尘,上香供水拜了,从茗玉祠出来,一径儿便去望王舅母。

    间道上遇见一辆驴车,侧身正避让,小红掀帘子唤“姥姥”,问:“姥姥这是去那里,可见了巧姑娘?”因把王仁家的话说了,刘姥姥一听,忙道:“坏了,别是把刘家冲认作王家冲,走错了路罢。我赶快去问问娘家侄子。”说了就走,小红忙把他唤上车,送他问去。

    奔波几日,贾芸打听的八九不离十,道:“熟鬼害熟人,不出意外,就是霍拐子的家奴干的。先在严氏家庙,如今到了锦香院。还好,跟从前东府的文化在一起。大奶奶是财主,我去借钱赎巧姐,才张口,他就诉苦诉的不了!说兰哥儿在学里吃不饱,穿不暖,没的打学正教谕的嘴,叫人明里暗里看轻了去。韶韶刀刀,也如当日嫡亲的舅舅绝我告贷一般!倪二哥非亲非故,见一次救一次,去岁不是他和结义的兄弟王短腿舍命相救,宝叔也不能从瓜州平安回来。”

    小红道:“埋怨也无益,二奶奶是巧姑娘的娘,在日待我,也如宝叔待你似的。再怎么着,也得把巧小姐从火坑里救出来。你劳乏了,且歇歇,我去瞧瞧爹娘就来。”

    贾芸知他去意,心敬贤妻之德。自打茶壶里倒了一碗茶,心头只想着还往那里凑银子,竟忘了动手吃。一时端起茶碗来,就听见门外脚步响,心说娘子回来了,出门一看,却是刘姥姥扶着板儿颠颠的走在院子里。

    林之孝卖了寄在铺子里的一副棺材,王狗儿卖了七八亩抢手的水田,宝钗典了头面首饰,众人拾柴,凑齐了赎了出来。巧姐不离姥姥,还要跟了姥姥去王家冲住几日,宝钗笑道:“姥姥一家子为了报你爹娘的恩,卖田卖地,你去了,也要报姥姥的恩。姥姥上了年岁,多陪姥姥说话解闷儿,就是孝敬了,别还和小时似的,见了板儿,就成了野小子了。”巧姐一一答应了,拜别宝婶,哥哥姐姐的随了板儿去。

    王夫人久病在床,添了新病,看其光景,不知熬得过熬不过这一冬去。久病床前无孝子,赵姨娘早晚去请邢夫人的安,各念各的老爷,各叹各的苦命。宝钗后虑而忧,自问:“不知宝玉在那里,可能回来送老。”说时,不觉又痴了。痴坐半宿,不知坐等何人。麝月莺儿心下明白,都盼宝玉早日回来。

    宝玉这一年道听途说,捕风捉影,居无定所,辗转南北。听个游方的尼姑说一个男扮女装的尼姑,猜是妙玉,掉头往北追至柳口,一无踪迹。正惆怅,遇见卫府遣散的一个小厮,打听得卫家男丁凋敝,在京立不住,归往原籍去了。宝玉当下面北磕了头,遥拜了母亲,就要去追寻。可惜那家人不知底细,只知道一个宿州,茗烟陪着二爷,盘桓问寻了三两个月,也未找见卫府。

    宝玉因疑是把苏州错听或是讹传成了宿州,改道便往苏州去。茗烟道:“二爷,史宬原是苏州府的长洲令,目今调任瓜州令,阎王走了,小鬼还在那里。”

    宝玉笑道:“我不便守着母亲,是怕母亲,还有宝姐姐,见着我揪心。不以物役心,则物镜与我无尤矣。都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躲什么来?林妹妹的墓在玄墓山,玄墓山上的蟠香寺是妙玉早年出家之处,云妹妹知道林妹妹埋香之地在彼,或许也往那里去。为他三个,何惜我一身?”

    未出宿州地界,天降大雪,连日不开。茗烟身围破毡,顶风冒雪走在前头,替二爷遮挡。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斜阳西照,寻不见人家,觅不见寺庙,茗烟暗自着急。眼见二爷陷在雪里,拔不动腿子,坐到雪山,挖出爷的靴子,扶他坐下。抱入怀里,脱下靴子,解怀要焐主子那脚。

    宝玉把脚一缩,作色道:“仔细冒感了风寒!”茗烟嘻笑着指了那棵老槐树,道:“奴才命贱,像那槐树,爷是那松柏,生来尊贵。这一年,爷缺衣少食,担惊受冻,磨破了脚板皮,二爷把一辈子没吃过的苦,都吃尽了。但凡爷活着,小的死了也乐意。爷若有个好歹,奴才就是不死,也没脸再见北边的人。我许过小芸大爷,叫他告诉宝二奶奶,‘只要茗烟在,爷就少不了一根手指头。’”

    说时,倒了靴里进的雪,与宝玉穿上。宝玉自倒了那一只,道:“众生平等,没有二十四个月生下的。上人下人,男儿女儿,都是天然所生,天然所育;别分贵贱,不是天道,却是人道中的霸道与邪道!从今往后,我只换你茗烟,你也只唤我的小名儿就是。”茗烟道:“打死不敢,唤了这些年的爷,爷叫我改口,比杀奴才的头还难些呢。”宝玉动手穿了靴,茗烟扶他起了身,望前头一道:“转过山坳,就该有人家了。”宝玉便随他走来。

    山重路复,不见人烟,宝玉这下着实是走不动了,坐地喘息。茗烟团了雪来,焐化了,淋在竹筒里,伺候宝玉吃了一口,道:“天无绝人之路,地下冷,爷再往前走走——不该有个村,也该有个庙了。”说时,只听得“嘎”的一声,一只老鸹盘旋飞下来,钻在那雪里掏弄,叼出什么啄食。

    茗烟奔跑来看,见是豆腐皮的切儿,花黄菜的条儿。雪丘下面埋着小小的一座土地庙,想是雪前有人来祭过土地。茗烟饥肠辘辘,扒拉扒拉,找出一个饭团。怀里贴肉焐软了,唬走鸟雀,打鸟嘴里抢得菜肴,包了奉与宝玉。宝玉一搣两半,茗烟只得陪他吃了。

    再行一二里,入夜无月,模糊不见道路。宝玉一脚踩空,一骨碌滚在坎下。茗烟放身一滑,赶到身边,询问伤着没有,宝玉道:“手脚无碍,只是不得劲儿,到底乏了。天似穹庐,雪如被褥,就在这里安歇罢。”茗烟道是,替他围起毡子,守着宝玉打盹儿。及至听见宝玉鼾声,自掐了一把,龇牙直至痛清醒了。手把竹杖,四下里走动上夜,防这荒山野岭有虎豹熊罴出没。

    次日午错时分,怀远城在望。茗烟素来机警,独去哨探了来,把宝玉引入林中,告诉道:“城门两边张贴了海捕文书,妙玉画的止有七八分像;爷的画像,像到十分!下面各盖了一个大印,我照葫芦画给爷认认,看是什么。”说时拿手指在雪地上画出来,宝玉认来道:“这是篆书的‘金陵府’,这是隶书的‘瓜州县’,分别是州府的官印。”

    茗烟不忿,“明明这是还远城,不是金陵城,也不是瓜州城,谁许他们狗拿耗子了?”宝玉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王法还能分州别县?我们不进去就是了。”主仆二人回归原野,但寻寺观寻食过夜。

    这日绕过官家庄,入来一座破庙。里面并无僧人,止有叔侄搭档的两个更夫在烤火等更。火上架着吊子烧水,旁边烤着半钵酸齑。那侄儿拿手捏了一撮吃了,叹向茗烟:“俺叔父病了,等会子我一人去打更巡夜,入户讨些吃食救叔父。我去后,还劳二位客官看护看护家叔。我瞧二位气色,也是冻饿所致,讨得吃喝回来,必分食以谢。”

    那叔父脸上烧的红灯笼似的,巴巴望着茗烟道:“更夫规矩是两人一组,一人敲锣,一人打梆,听来才是‘笃笃’加‘咣咣’。官员外和袁老爷若听着不像,我叔侄这百家饭就吃不成了。如今做乞丐也没处讨去,打着梆子做幌子,还能讨些,所以才作了这行当。你们两个,我看他白面书生的,是爷,你就去圆圆拐子,替我侄儿敲个锣罢,就便吃些来,也便宜些。”

    茗烟得了吃食,赶前归来,不见宝玉,那得病的更夫也不见了,心中大骇,“莫非中了他们调虎离山的毒计了?”寻着地上脚印找来,到的竟然是怀远县衙的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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