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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回:青埂峰木石证前缘 太虚境警幻揭情榜(二)

    却说湘云当年同寡嫂护送婆婆一路南下,回了原籍六安府舒州县。妯娌二人纺棉织布,浆洗缝补,养老送了太夫人的终。湘云寻思去姑苏玄墓山祭林姐姐,寻二哥哥,可是妯娌年事已高,体弱多病,也难割舍得下,因此就又耽搁下了。及至老妯娌寿终正寝,方得成行。此时枕霞旧友人在舟中坐,水在舟外流,人水相望,也是白首科头照淸流,闲捋鹤发对霞梳了。

    船泊瓜州,湘云祭了妙玉,槛儿送他出了林仙庵,目送葵官扶他归了舟。一时扬帆东去了,槛儿怅望一回,听见喝骂,向渡头看去,只见一对公人各拽枷锁,拖拉两个配军上岸,又有一对公差挥鞭在后打骂:“走罢,你父子再不是什么大司马跟新科探花郎了,是欺君罔上的国贼禄蠹!”

    语村父子争相上去,前头的差役笑瞧着打趣:“‘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戏文上这两句醒世的话,劝的可不就是你贾雨村父子么?可惜牵连梅翰林丢了官。有你这贪恋权位的,还有贪恋钱财女色的,贪心无厌,自寻死路,古往今来,屡见而不鲜呢。嗱,史鼏就在你身后江里喂了王*八,龙王爷府上求亲去了!”同伙四的个差役哄然大发一笑,驱赶上路。

    贾若少年色嫩,生养于锦衣纨绔之家,何曾吃过这般摧折苦楚,脚底娇贵,一溜血泡早也磨破了,进了汗渍,嘶嘶的一跛一痛,趴地叩头,哀告:“大爷们纳福,天高皇帝远,求各位爷发个善心,行个方便,押着我们父子去见一见金陵知府张如圭,讨些银子孝敬官爷。”

    官差悉皆嗤笑,一个道:“我笑哥儿年轻,不这知世路人心。你老子当着大司马,攀附富贵者自然不少,那叫锦上添花。如今你父子非但穷了,还是瘟神,谁敢雪中送炭,连累了前程?何必讨那没趣儿去,走罢,迟也是,早也是走,不如早走早到,我们好早些交了差。再要磨蹭,赏你一顿驮水棍!”

    说时,挥棒就打,贾若起身迟了些,早挨了一着,负痛而逃。同伙在后笑道:“瞧他,上面负了痛,脚下就不痛,也不跛了。”再一个捧腹大笑道:“这叫以毒攻毒,以痛解痛!”

    入夜进了古庙避雨,公差喝命老僧炸了供,聚在禅堂猜枚吃酒,吆五喝六。贾氏父子拘系在廊下,戴枷靠墙根坐着,点头打瞌睡。语村伸头过去,欲要附耳,却叫项上木枷顶住的喘嗽起来。公人闻声,秉烛来查看,踢贾若一脚,骂道:“贼弄的贱骨头!见了我王长手就装死,才刚干咳个什么,活腻了?明儿过野猪岭,就送你上西天!”

    语村在后听了,勾头抬脚,弓作一团,咬破裤脚边,叼出里面的一个纸卷儿,送在手心。堆笑道:“才刚嗽的是小老儿,实非小犬。犬子饿的慌慌颤,睡死过去了,那里还有气力打咳呢?老朽身子骨糟朽了,淋了生雨,便吃不住了。”说时,把银票放在枷号上。

    公差捏了一捏,捻开看了,悄声道:“这票子不比银子货真价实,还好署的是傅试的名号,若署的是你贾雨村,我可不敢接。”语村道:“明人不说暗话,这是傅知府孝敬的五百两炭敬,你知我知,天知地知,还有他知道罢了。老朽已是将死之人,就是到了儋州,也未必活的下去。小犬年轻——”这公差道:“不必说了,这银票子都替你说了。”说了,上一趟茅厕,提衣进去,要水洗了手,坐到蒲团上入了赌局。

    语村推醒儿子,小声告诉:“记着,天无绝人之路。不说别人,长安县的大财主沙门海,就是汝父金陵府任上发配充的军。”贾若不禁纳罕:“‘刺配充军,九死一生’,他是如何回来,又如何脱籍的?”

    语村道:“问在点子上!脱籍先须保命,他寻机饮了瘟愈者之血,防了瘟疫。尔后设法投了军中效力的一个太医的缘法,自任了药童。上山采得千年灵芝,救了南王性命,因此脱籍回了京。揭了额上刺的字,拿抹额一遮,外人再看不出的。汝若能步其后尘,老夫死也瞑目了。”

    贾若哽咽答应了,叹道:“儿子这一路听出来了:是贾府环三爷出的首。”语村颔首道:“根在玄妙,源在雪雁——若无其母,也无其女。如今看来,因果报应,不得不信。老夫原要雪雁去做个内应,算来算去,还是棋差一着——未买得其心,故而种下祸根——致使玄妙拼着性命也要替母雪恨。‘斩草要除根,交人要识心’,此两句乃是老夫平生之所悟,权当留给你的遗训,切记!”

    闲言少叙,还说枕霞旧友到了过了玄通桥,上了玄墓山,万儿紫鹃在那里葬花,看见了葵官,一眼认出湘云,都下山来迎接。

    湘云紫鹃白首双星,在那里说的没完,葵官无暇叙说别后离情,忙问万儿,“宝二爷呢,可是在那绛云窟?”说时,回手指了那窟头的匾额,“我们姑娘才见了那上面的字,猜说‘该是二哥哥的住处’,笑问我:‘对面那枕霞窟,难道是二哥哥知道我要来看他,有意为我预备下的?’这是宝二爷送姑娘的麒麟,姑娘无盐无米的日子里,也没舍得拿出换钱度命。”

    万儿瞧着葵官手里的麒麟,一无言语,兀自发着一个怔。葵官急道:“我问宝二爷,你发什么呆,快告诉我!”万儿叫他一推,转出神来,呆呆的道:“那日忽然来了个癞头和尚,跟个跛足道人,送了宝二爷的玉来。不知说了什么,宝二爷就跟了他们云游北邙山去了,只茗烟跟了二爷去。”

    绛云窟内,石枕清凉,石案上磊满诸子百家的书册并十数卷《石头记》手稿,脂砚里墨迹已干,旁边一册,翻在末尾两页,还是当日秉笔待书的光景。紫鹃铺了坐褥,湘云向案头石凳上坐了,眼下文字,止于“警幻仙姑揭开情榜”一句。其下之文,湘云想了半日,添水研墨,拈笔写道:

    怡红公子:情不情

    潇湘妃子:情情

    余者一时尚未拟就考语,搁笔拿来《石头记》的首卷,展开看时,只见二哥哥开篇便自首荒唐,心下道妙,提笔书于行间。批评一番,自瞧了来检阅,见的是:

    列位看官:你道此书从何而来?说起根由虽近荒唐,[自站地步。自首荒唐,妙!]细按则深有趣味。待在下将此来历注明,方使阅者了然不惑。

    原来女娲氏炼石补天之时,[补天济世,勿认真,用常言。]于大荒山[荒唐也。]无稽崖[无稽也。]练成高经十二丈、[总应十二钗。]方经二十四丈[照应副十二钗。]顽石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娲皇氏只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合周天之数。数足,偏遗我。“不堪入选”句中透出心眼。]只单单的剩了一块未用,[剩了这一块便生出这许多故事。]便弃在此山青埂峰下。[妙!自谓落堕情根,故无补天之用。]谁知此石自经煅炼之后,灵性已通,[煅炼后性方通,甚哉!]

    自此,夜宿枕霞窟,日来绛云窟观书,与二哥哥心会而笔谈,以消永昼。遇有感慨,或有见识,信笔注之,笑题注者别号于其后,曰“脂砚斋”“畸笏叟”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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