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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若生动了念想

    天子认为他决定的事,那么任何人都莫敢不从。即便是拥有着名声的若生,哪怕是佛法造诣高深的任何一位高僧,都得遵从他的指挥与安排。

    幼时我不曾看出天子有多大的野心,只觉着他眼光独特,颇有风范。原来他心中一直有城府,一直有计划,而这些计划似乎从一开始都在按照他的意愿进行着。

    “当然!”天子面容有几分缓和,“寡人也绝不会逼着法师做出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的恶事。到底法师心系众生,寡人虽不是佛门弟子却也不能做出有损功德之事。”

    若生心中权衡利弊,这才上前双手合十行礼,天子很满意。

    “法师比世子有趣的多,这便预祝我们都能心有所愿,愿而成真。”

    天子示意我为若生奉上茶水,若生面容镇定,看不出他心中所想,他喝了一口茶,只念道:阿弥陀佛。

    天子又道,“那么,元宵后寡人就安排队伍护送世子回国。还望世子继承鄯善国王的爱国护民之心,量力而行,到底法师在我大魏弘扬佛法,可别让法师的功德前功尽弃。”

    天子的话里有太多含义,我大致都明白,世子与若生岂会不知?就连一旁的罗辛常侍都听出天子的话意,因而大殿之中气氛异常压抑。

    “达真多谢陛下提醒,达真定不忘父王宗旨,也不忘达真在大魏的授业学识。”

    天子很满意。

    而后天子便说了些今日祈福之事,一是若生在信徒心中很受认可,二是天子在百姓心中又增许多声望。得民心者得天下,天子要想征服北土就要先征服大魏。

    “安饶可真是寡人的福星。”天子笑着说道,便喝了几口茶又仿佛想起些什么,便“哎”了声又看着达真世子,道,“寡人知道近来这些年,安饶因执着佉卢文而予世子多有照顾,世子今次回国必然难得再来大魏,想来世子还是有些话要说。都说鄯善重情,寡人此番倒是好奇世子对安饶会怎样感激。”

    世子有些惊慌,我上前行了礼,“安饶对世子算不得照顾,安饶到底在陛下身旁当值,续学佉卢文也是为陛下为大魏尽职。世子算得安饶的老师,安饶少有帮助也是回敬。”

    世子这才行了礼,“达真在大魏学成而归,定不忘大魏之情。陛下敬佛乃大魏之幸,古尚书有心因陛下续学佉卢文,达真理应倾囊相授。”

    天子眼神带着狡黠,似乎要看透世子内心的真实想法。片刻又换了个表情,带着挑衅的笑看着世子。

    “倘若安饶要随世子前往鄯善续学,寡人可是允亦或不允?不允,寡人无情;允,寡人何忍?”

    天子看了我一眼后随即又看向达真世子,此刻殿中气氛更加冷却紧张,谁也不知道天子究竟要表达什么意思。

    这话,世子怎么答复都会有错。我看了一眼罗辛常侍,他也皱了眉头有些担忧,就连吕宗也低头小心翼翼。

    若生踏出一步我赶紧上前跪在地上,若生今后是要代替达真世子留在大魏的,万万不能让天子对他有任何不满或是怀疑。

    “陛下,安饶是大魏人,生死存殁都该在大魏。倘若大魏有需得安饶续学之日,安饶即便依念故土也会万里求学。”我抬头看着天子,又道,“安饶至踏入宫中起便是陛下的人,安饶去留当由陛下抉择,他人无权干涉。”

    天子看着我的眼睛,微皱眉头眯了眯眼,好一会儿才缓和了神色看向达真世子。

    “世子以为呢?”

    达真世子神色有些担忧,深吸一口气回道,“古尚书一介女儿却如此忠义,达真深受感慨,古尚书对陛下的衷心,也让达真震撼,大魏威严更令达真信服。”达真世子说罢行了礼。

    达真世子说话间小心翼翼,天子的神色也放下了警惕。

    一旁的罗辛常侍看此刻气氛有了缓和,这便笑着毕恭毕敬道,“这大魏毕竟有古尚书牵挂的,即便古尚书求学若渴只怕也不忍离开。”罗辛常侍微微抬眸看了一眼天子,便看着我又道,“莫说世子,即便陛下您,怕也劝不走古尚书。佛言,人若动情必将心生执念,再因欲望故而寸步难移或能行于万千路。古尚书行万里而回大魏,又伫步大魏留于陛下身侧,倘若心不在万里之外,自然便是放眼咫尺内。”

    天子听罢也回头看着我,我赶忙伸手行礼,天子意味深长地抿唇含笑,莞尔又才道,“既是如此,世子倒也放心回国,寡人自然不会亏待了法师。”

    若生双手合十行了礼,念了句“阿弥陀佛”。

    天子的神情很是玄奥,没人知道他内心的想法,许久,天子又才道。

    “法师今日念到‘长夜安隐,多所饶益’,寡人记得安饶这名字是当年一位高僧所赠,那么结合这句话,可有含义?”

    若生起身行了礼,道,“‘长夜安隐,多所饶益’出自《妙法莲华经》,本是指世人若闻此经可心无所惧,身心安宁,能得自在。”若生说罢又抬眸看着我,他嘴角上扬,眼神温柔,又看着天子道,“高僧赠与这名,定是想以佛法给予庇佑及祝福,而经由佛法洗礼必能安稳此生,愿可成真。”

    天子垂眸淡笑,又深吸一口气,起身便要离开,走了几步又才说,“原来,安饶的名字是这般含义。到底是佛法精湛的法师,也就他方能如此参透。”

    天子离去,我也随即跟上,道,“陛下,安饶答应了大皇子要与他念佛经。”

    天子停下脚步,“白天整整一天也不够?”我正要回答,天子又道,“去吧!”

    我行礼退下,在熙安殿内殿衣柜中拿了一个布偶。去安乐殿时大皇子已在殿内候了许久,他上前来扑在我的怀中。大皇子十个月便能流利说话,如今刚过一岁,虽不懂佛文却偏爱念经的声音。大皇子说他喜欢听法师念经,让我带他去,我便与喜哥儿,乳娘带着大皇子前往宗殿寻若生。

    若生正在整理经文,见我们去便停了手边事,双手合十行了礼。

    “大皇子想听法师念经,不知可会扰了法师精修?”

    他已经忙了一整天,我实在不忍来打扰他,可奈何大皇子点名要听他念经。

    若生道,“无碍!”

    便伸手示意我们坐下,最后寻了一本经文,见大皇子与我也都盘坐下来,喜哥儿她们直言身份低微,不敢与殿下同坐。若生只说,佛法面前,众生平等。

    喜哥儿与乳娘看着我,我微微点头,她们这才在大皇子身后盘坐。

    若生手持佛串,开始念起经文,他念的正是《大方广佛华严经》中的《普贤行愿品》,听闻通过修普贤行愿能开发世人本来面目!而一切诸佛菩萨的愿力,都集中于《普贤行愿品》。

    一切如来语清净,一言具众音声海,随诸众生意乐音,一一流佛辩才海。

    我能深入于未来,尽劫为一念,三世所有一切劫,为一念际我皆入。我于一念见三世,所有一切人师子,亦常入佛境界中,如幻解脱及威力。

    大皇子突然转头看着我,“安娘,天真的生身母亲心中可有天真?”

    我垂下手,看着大皇子那脸无辜而又可怜的表情我便想起了贺兰熙。

    阿熙,再过一年,两年,四五年,还会有几人记得你的存在?可是无论再过多少年,这个你用生命换来的生命决不能忘了你,都可以不记得你,但是他不能。

    他可以不爱你,也可以不心疼你,但是他不能否认了你的苦,也不能否认了你的存在。

    “殿下,世间最爱自己的,莫过于生自己与养自己的。生养之恩大于天,按理说,世上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虽说世上万千事总会繁复多变且有另类,但是殿下的生母绝对是世上唯一会用性命去爱您的人。”

    “可天真未见过她,一天也不曾。”

    大皇子的眼眸里闪着光,咬着唇楚楚动人。这一刻我很能理解天子对太后的感情,因为与生身母亲没有深厚的母子情,于襁褓之中唯一和自己日日夜夜相伴的,却是那个毫无血缘的乳母,这便是幼时的情感寄托,以至于长大后便成了依赖与习惯。

    “殿下还太小,不足以承担某些事情的真相。待殿下能独当一面时,安娘定将一切告诉您。但是如今,殿下只管以所见之事完满童真乐趣。”

    大皇子看着我,微微颔首,与我相视而笑。

    若生敲了一下身旁的佛钵,空灵而悠长的音色优美而沉稳,此刻不仅舒压静心,也能释放身心,如同体内的一颗巨石突然被震碎。再一声,仿佛心灵被洗涤,瞬间忘了一切烦恼和恐惧。

    若生再次念着经文,许是白天太过疲乏,大皇子很快便睡着。我们这便抱着大皇子离开,行至殿外,若生一直目送我们离去。伺候大皇子的内侍叫吝则,他从乳娘手中接过大皇子便往回去。

    乳娘道,“古尚书且留步,奴婢与喜哥儿负责送殿下回去便可。只方才走的匆忙,于法师难免轻慢无礼,还望古尚书帮忙转告法师请佛祖恕我等信徒无心之过。”

    我道,“乳娘放宽心,佛祖心系众生不会怪罪。安饶这便回去帮法师打理佛堂并将话转达与法师,你们只管安顿好殿下。”

    目送他们离开,我这才转身回了宗殿,微弱的灯火下,若生独自单薄的身影正躬身将廊上的枯叶一片一片的拾起来。

    “若生!”

    他起身回头,嘴角微扬,我悠悠上前去看着他手里的枯叶。他这才转身将枯叶放在树下,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看着我。

    “落叶归根。随风而扬的最后总还得尘归尘,土归土,万物皆如此。”

    无论身在何处,心安处,便是身归处。什么是家?能让寂寞得到满足的地方,便是家。

    所以,活着的人都没有家。

    最后停下漂泊的脚,心得以沉寂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家。

    “安饶!”

    “嗯?”

    我从树叶处收回思绪回头看着若生,他笑道,“中午的斋饭,可有吃完?”

    我笑着点头,“若生嘱咐,安饶岂敢不从?”

    若生的眼睛落在我的脸上,他的眼神太深沉,我有些痴迷。

    “外面太冷,进屋暖暖罢。”

    我看着外面已经漆黑的天,淡然道,“外面好,外面自由。”

    我想起了贺兰熙,去年的这时候,她离开了我,时间可真快,转弯已经一载。回头时,才发现若生手持佛串一直静静地看着我。

    “若生,今日天子所言有些刻意,他毕生所愿便是要统一北土,结束战乱,谁也不知他的心中有着怎样的运筹帷幄。今日大殿之上,我真担心他又会如何为难你与世子。”

    “既来之,则安之!这是安饶说的,若生一直沿用。”若生抬眸看着漆黑的天,又垂眸来看我,“如今能真实地站在安饶身旁,感受着安饶的存在已是万幸。将来无论发生什么未可知事,若生都能坦然接受。”

    我笑着看向若生,他的脸上水波不兴,让我很放松,也很安心。

    我取出怀里的佛串,对着漆黑的天空道,“今年生辰,有若生陪着便是完满。”

    “十五月圆夜,圆满则满。花开遍地香,人喜而喜。”

    我回头望着若生,他微蹙眉头,眼里闪烁着我看不懂的光芒。

    “若生,我要笨一些,太深奥的话我听不懂。”

    若生微微含笑,深情温柔的就像是普度众生的菩萨。

    “尽安饶所愿所喜,若生定会竭力。”

    我听罢心中又暖又开心,若生和贺兰熙一样,总能一两句话暖了我摇摆而恐慌的心。

    天空又落了雪,我走到院落里伸开双手去接雪,正如贺兰熙所说,洁白的雪色可净化我们浑浊的眼睛,冰凉的雪温可冷静我们凌乱的思绪。

    我喜欢雨,贺兰熙喜欢雪。

    后来贺兰熙因为我喜欢上了行止不便的雨,我因为贺兰熙喜欢上了冰冷刺骨的雪。

    “若生!”若生听罢抬动步伐向我走来,我道,“我很开心!”

    若生微微点头,双眼含笑的看着我。

    “今日是新年的开始,所念皆所愿,所愿皆如愿。”我双手合十,念出了声。

    回头看去,若生也正闭目双手合十,也不知他在默念什么。我上前看着若生,他睁开眼时有些不知所措,一双眼睛就那样看着我眨也不眨,我一下笑了。若生却脸红了,他后退一步,背着我低头念着佛号。

    我绕过几步站在他面前,问道,“若生,你方才在想什么?”

    “我方才,对安饶动了念想,这该是罪过。”

    …

    我不知道如何回他,若生低头,“想到幼时过往,终究如梦幻影。若生至今迷惑,此刻站在若生眼前的安饶究竟是若生心中的念想,还是真实的安饶。”他手中一直转动佛珠,又道,“这是若生多年的期盼,所求皆所愿,佛祖这样厚爱若生,若生该以怎样的代价去回报?”

    他看着我,抿着唇深吸一口气,“所以,若生以鄯善所愿来大魏,而今为大魏天子传颂佛法。那么若生自当传授毕生所学,方可回报佛祖的安排。”

    “若生,你不要让自己太过背负那些责任,你不欠任何人。我们的重逢是自己争取来的,尽管我也不敢相信,但是若生,我们都是真实的。”

    若生伸了手,却停在空中,“方才,若生动了念想,想要触碰安饶,想感受安饶的温度,想确定此刻的安饶不是若生的梦。”

    我知道他的意思,他不敢与我有接触,他如今是修佛的比丘。

    他的手慢慢地垂下,我见罢也衡量了许久,便一把抓住他垂在腹前的手。他手蓦地颤了一下,抬眸看着我,又垂头看着我们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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